我的同事希腊文教师别里科夫两个月前才在我们城里去世。您一定听说过他。他也真怪,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也穿上雨鞋,带上雨伞,而且一定穿着暖和的棉大衣。他总是把雨伞装在套子里,把表放在一个灰色的鹿皮套子里;就连削铅笔的小刀也是装在一个小套子里的。他的脸也好像蒙着套子,因为他老是把它藏在竖起的衣领里。他戴黑眼镜,穿羊毛衫,用棉花堵住耳朵眼。他一坐上马车,总要叫马车夫支起车篷。总之,这人总想把自己包在壳子里,仿佛要为自己制造一个套子,好隔绝人世,不受外界影响。现实生活刺激他,惊吓他,老是闹得他六神不安。也许为了替自己的胆怯、自己对现实的憎恶辩护吧,他老是歌颂过去,歌颂那些从没存在的东西;事实上他所教的古代语言对他来说,也就是雨鞋和雨伞,使他借此躲避现实生活。
别里科夫把他的思想也极力藏在一个套子里。只有政府的告示和报纸上的文章,其中规定着禁上什么,他才觉得一清二楚。看到有个告示禁止中学学生在晚上九点钟以后到街上去,他就觉得又清楚又明白:这种事是禁止的,好,这就行了。但是他觉着在官方的批准或者默许里面,老是包藏着使人怀疑的成分,包藏着隐隐约约、还没充分说出来的成分。每逢经过当局批准,城里开了一个戏剧俱乐部,或者阅览室,或者茶馆,他总要摇摇头,低声说:
“当然,行是行的,这固然很好,可是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
凡是违背法令、脱离常规、不合规矩的事,虽然看来跟他毫不相干,却惹得他闷闷不乐。要是他的一个同事到教堂参加祈祷式去迟了,或者要是他听到流言,说是中学的学生闹出了乱子,他总是心慌得很,一个劲儿地说: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在教务会议上,他那种慎重,那种多疑,那种纯粹套子式的论调,简直压得我们透不出气。他说什么不管男子中学里也好,女子中学里也好,年轻人都不安分,教室里闹闹吵吵——唉,只求这咱事别传到当局的耳朵里去才好,只求不出什么乱子才好。他认为如果把二年级的彼得洛夫和四年级的叶果洛夫开除,那才妥当。您猜怎么着?他凭他那种唉声叹气,他那种垂头丧气和他那苍白的小脸上的眼镜,降服了我们,我们只好让步,减低彼得洛夫和叶果洛夫的品行分数,把他们禁闭起来。到后来把他俩开除了事。我们教师们都怕他。信不信由您。我们这些教师都是有思想的、很正派的人,受过屠格涅夫和谢德林的陶冶,可是这个老穿着雨鞋、拿着雨伞的小人物,却把整个中学辖制了足足15年!可是光辖制中学算得了什么?全城都受着他辖制呢!我们这儿的太太们到礼拜六不办家庭戏剧晚会,因为怕他听见;教士们当着他的面不敢吃荤,也不敢打牌。在别里科夫这类人的影响下,全城的人战战兢兢地生活了10年到15年,什么事都怕。他们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写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书,不敢周济穷人,不敢教人念书写字……
别里科夫眼我同住在一所房子里。他的卧室挺小,活像一只箱子,床上挂着帐子。他一上床就拉过被子来蒙上脑袋。房里又热又闷,风推着关紧的门,炉子里嗡嗡地叫,厨房里传来叹息声——不祥的叹息声……他躺在被子底下,战战兢兢,深怕会出什么事,深怕小贼溜进来。他通宵做恶梦,到早晨我们一块儿到学校去的时候,他没精打采,脸色苍白。他所去的那个挤满了人的学校,分明使得他满心害怕和憎恶;跟我并排走路,对他那么一个性情孤僻的人来说,显然也是苦差事。
1.文中的别里科夫装在了哪些“套子”里?请简要概括。2.小说开头为什么要从别里科夫日常生活中的“套子”写起?
3.别里科夫的口头禅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他怕的是什么?
4.为什么别里科夫能把全城都“辖制“了呢?
5.别里科夫是个什么样的人?请结合以上文段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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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恼
契诃夫
我向谁去诉说我的悲伤?
大片的湿雪绕着刚点亮的街灯懒洋洋地飘飞,落在房顶,马背,肩膀,帽子上。车夫约纳周身雪白,像是一个幽灵。他在赶车座位上坐着,一动也不动,身子往前伛着,伛到了活人的身子所能伛到的最大限度。即使有一个大雪堆倒在他的身上,仿佛他也会觉得不必把身上的雪抖掉似的……他那匹小马也是一身白,也是一动都不动。
“赶车的,到维堡区去!”约纳听见了喊声,“赶车的!”
约纳猛地哆嗦一下,从粘着雪花的睫毛里望出去,看见一个军人,穿一件带风帽的军大衣。
“到维堡区去!”军人又喊了一遍。
为了表示同意。约纳就抖动一下缰绳,于是从马背上和他肩膀上就有大片的雪撒下来……
约纳回过头去瞧着乘客,努动他的嘴唇……他分明想要说话,然而从他的喉咙里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只发出咝咝的声音。
“什么?”军人问。
约纳撒着嘴苦笑一下,嗓子眼用一下劲,这才沙哑地说出口:“老爷,那个,我的儿子……这个星期死了。”
“哦!……他是害什么病死的?”
约纳掉转整个身子朝着乘客说:“谁知道呢!多半是得了热病吧……他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就死了……”
“赶你的车吧……”乘客说,“照这样走下去,明天也到不了。快点走!”
车夫就又伸长脖子,用一种稳重的优雅姿势挥动他的鞭子。后来他有好几次回过头去看他的乘客,可是乘客闭上眼睛,分明不愿意再听了。他把乘客拉到维堡区以后,就把雪橇赶到一家饭馆旁边停下来,坐在赶车座位上又不动了……湿雪又把他和他的瘦马涂得满身是白。一个钟头过去,又一个钟头过去了……
人行道上有三个年轻人路过,其中两个人又高又瘦。第三个却矮而驼背。
“赶车的,到警察桥去!”那个驼子用破锣般的声音说,“一共三个人……二十戈比!”
二十戈比的价钱是不公道的,然而他顾不上讲价了……如今在他都是一样,只要有乘客就行……
“好,走吧!”驼子用破锣般的嗓音说,“快点跑!”
约纳感到他背后驼子的扭动的身子和颤动的声音。他听见那些骂他的话,看到这几个人,孤单的感觉就逐渐从他的胸中消散了。约纳不住地回过头去看他们。正好他们的谈话短暂地停顿一下,他就再次回过头去,嘟嘟哝哝说:
“我的……那个……我的儿子这个星期死了!”
“大家都要死的……”驼子叹口气说,“得了,你赶车吧!”
约纳回转身,想讲一讲他儿子是怎样死的。可是这时候驼子轻松地呼出一口气,声明说,谢天谢地,他们终于到了。约纳收下二十戈比以后,久久地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后来他们走进一个黑暗的大门口,不见了。他又孤身一人,寂寞又向他侵袭过来……他的苦恼刚淡忘了不久,如今重新出现,更有力地撕扯他的胸膛。约纳的眼睛不安而痛苦地打量街道两旁川流不息的人群:在这成千上万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倾诉衷曲呢?然而人群奔走不停。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更没有注意到他的苦恼……那种苦恼是广大无垠的。如果约纳的胸腔裂开,那种苦恼滚滚地涌出来,那它仿佛就会淹没全世界,可是话虽如此,它却是人们看不见的。这种苦恼竟包藏在这么一个渺小的躯壳里,就连白天打着火把也看不见……
大约过了一个半钟头。约纳已经回到大车店。在一个肮脏的大火炉旁边坐着了。炉台上,地板上,长凳上,人们鼾声四起。约纳瞧着那些睡熟的人,后悔不该这么早就回来……
“连买燕麦的钱都还没挣到呢。”他想,“这就是我会这么苦恼的缘故了。一个人要是会料理自己的事……让自己吃得饱饱的,自己的马也吃得饱饱的。那他就会永远心平气和……”
墙角上有一个年轻的车夫站起来,带着睡意,往水桶那边走去。
“你是想喝水吧?”约纳问。
“是啊,想喝水!”
“那就痛痛快快地喝吧……我呢,老弟,我的儿子死了……”
约纳看一下他的话产生了什么影响,可是一点影响也没看见。那个青年人盖好被子,连头蒙上,睡着了。如同那个青年人渴望喝水一样,他渴望说话,他的儿子去世快满一个星期了。他却至今还没有跟任何人好好地谈一下这件事……应当有条有理、详详细细地讲一讲才是……应当讲一讲他的儿子怎样生病,怎样痛苦,临终说过些什么话,怎样死掉……是啊,他现在可以讲的还会少吗?听的人应当惊叫,叹息,掉泪……
“去看一看马吧。”约纳想。
他穿上衣服,走到马房里。他想起燕麦、草料、天气……关于他的儿子,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是不能想的……跟别人谈一谈倒还可以;至于想他,描摹他的模样,那太可怕,他受不了……
“你在吃草吗?”约纳问他的马说,“好,吃吧……既然买燕麦的钱没有挣到,那咱们就吃草好了……是啊……我已经太老,不能赶车了……该由我的儿子来赶车才对,我不行了……他才是个地道的马车夫……只要他活着就好了……”
约纳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就是这样嘛,我的小母马……库兹马不在了……他下世了……他无缘无故死了……比方说,你现在有个小驹子,你就是这个小驹子的亲娘……忽然,比方说,这个小驹子下世了……你不是要伤心吗?”
那匹瘦马嚼着草料,听着,向它主人的手上呵气。
约纳讲得入了迷,就把他心里的话统统对它讲了……
(文本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思想内容的分析与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主人公约纳是一个勤劳善良、生活窘迫、孤苦伶仃、悲怆伤痛、无人同情的俄国下层劳动人民的典型,他的经历是当时俄国社会生活中下层劳动人民悲惨处境的写照。 |
B.马车夫约纳刚死了儿子,想向别人倾诉心中的痛苦。这个低得不能再低的愿望竟成了无法实现的“奢望”。这和鲁迅《祝福》中的祥林嫂讲述她的阿毛被狼吃掉时的遭遇是一致的。 |
C.作者选取日常生活中的平凡事情为素材,以社会下层的小人物为主角,反映的却是重大社会问题,收到以小见大、见微知著的效果。 |
D.《苦恼》就是在讲诉一个悲伤的故事。悲伤的谈话意味着不但所谓的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不能沟通,即使同为下层社会成员,沟通同样是不可能的。 |
3.小说的结尾,作者给约纳安排了一个倾诉苦恼的对象,于是“约纳讲得入了迷,就把他心里的话统统对它讲了……”这样的结尾安排有什么样的作用。
“我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忠告您,密哈益·沙维奇。您是青年人,您前途远大,您的举动得十分十分小心才成;您却这么马马虎虎,唉,这么马马虎虎!您穿着绣花衬衫出门,人家经常看见您在大街上拿着书走来走去;现在呢,又骑什么自行车。校长会听说您和您姐姐骑自行车的,然后,这事又会传到督学的耳朵里……这还会有好下场吗?”
“讲到我姐姐和我骑自行车,这可不干别人的事。”柯瓦连科涨红了脸说,“谁要来管我的私事,就叫他滚!”
别里科夫脸色苍白,站起来。
“您用这种口吻跟我讲话,那我不能再讲下去了。”他说,“我请求您在我面前谈到上司的时候不要这样说话;您对上司应当尊敬才对。”
“难道我对上司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柯瓦连科问,生气地瞧着他。“请您躲开我。我是正大光明的人,不愿意跟您这样的先生讲话。我不喜欢那些背地里进谗言的人。”
别里科夫心慌意乱,匆匆忙忙地穿大衣,脸上带着恐怖的神情。这还是他生平第一回听到别人对他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随您怎么说,都由您好了。”他一面走出门道,到楼梯口去,一面说,“只是我得跟您预先声明一下:说不定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了,为了避免我们的谈话被人家误解以致闹出什么乱子起见,我得把我们的谈话内容报告校长——把大意说明一下。我不能不这样做。”
“报告他?去,尽管报告去吧!”
柯瓦连科在他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使劲一推,别里科夫就连同他的雨鞋一齐乒乒乓乓地滚下楼去。楼梯又高又陡,不过他滚到楼下却安然无恙,站起来。摸摸鼻子,看了看他的眼镜碎了没有。可是,他滚下楼的时候,偏巧华连卡回来了,带着两女士。她们站在楼下,怔住了。这在别里科夫却比任何事情都可怕。我相信他情愿摔断脖子和两条腿,也不愿意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是啊,这样一来,全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还会传到校长耳朵里去,还会传到督学耳朵里去。哎呀,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说不定又会有一张漫画,到头来弄得他奉命退休吧。……
等到他站起来,华连卡才认出是他。她瞧着他那滑稽的脸相,他那揉皱的大衣,他那雨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他是一不小心摔下来的,就忍不住纵声大笑,笑声在整个房子里响着:
“哈哈哈!”
这响亮而清脆的“哈哈哈”就此结束了一切事情:结束了预想中的婚事,结束了别里科夫的人间生活。
1.下列对选文中画线语句理解正确的一项是A.马马虎虎:在别里科夫看来,柯瓦连科行为举止不够小心,会闹出乱子。 |
B.涨红了脸:别里科夫反对骑自行车,柯瓦连科为姐姐要嫁这样的人害臊。 |
C.恐怖:柯瓦连科的前途会因其对上司不敬而受影响,别里科夫为此害怕。 |
D.可怕:别里科夫怕华连卡看到自己的丑态后不愿意嫁给自己,因此紧张。 |
假面
(俄)契诃夫
在某某公共俱乐部里,以慈善募捐为目的,举办了一次假面舞会。
深夜十二点时,几个不跳舞从而也没戴假面具的知识分子坐在阅览室一张大桌子的旁边,把鼻子和胡子藏到报纸里,在看报、打盹。从大厅里传来舞曲的音响。仆役们常在门边跑来跑去,发出响亮的踏步声和盘碟的叮当声。阅览室里却是一片静寂。
“到这边来玩,到这边来,朋友们!”伴随着一个低沉的声音,门打开了,一个宽肩、敦实的男子走进阅览室来,他穿着马车夫的号衣,帽子上插着孔雀的羽毛,脸上戴着假面具。跟着他进来的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端着托盘的仆人。托盘上有一个盛着烈性酒的大肚瓶和三瓶红酒,以及几个杯子。
“到这边来,这里凉快一些。”那位男子大声叫嚷,“把托盘放到桌子上去……而你们,几位先生,请让开……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
说着,那男子身体一歪,手一挥,把那些杂志从桌子上扫掉。
“把托盘放在这里!而你们,读者先生们,请让开,这里不是看报和搞政治的地方……你们都别看了!”
“我请你安静一点。”其中的一个知识分子说,透过眼镜打量了一下戴假面具的人,“这里是阅览室,而不是小吃部……这里不是喝酒的地方。”
头上插着孔雀羽毛的男人猛地欠起身来,一下子从戴眼镜的先生手里把报纸夺了过来,那位先生被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您忘乎所以了,阁下!”他愤怒地说,“您把阅览室当成了酒馆,您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竟从我手里把报纸夺过去!我不能容忍!您不知道您这是在跟谁较量,阁下,我可是银行经理热斯佳科夫!……”
“我可不管你是什么热斯佳科夫!至于你的报纸嘛,瞧,我可以给它这样的荣耀……”
那男子举起报纸,把它撕成碎片。
“先生们,这是什么意思?”热斯佳科夫喃喃地说,一时被惊呆了,“这真荒唐……这……简直不可思议……我简直不明白……一个无赖闯到这里来……还……突然说出这种混账话。”
“什么是无赖?”插孔雀羽毛的男子大喊一声,火冒三丈,一拳打在桌子上,托盘上的杯子被震得蹦起来,“你是在对谁说话?你以为我带着假面具,你就可以对我胡说八道了吗?尊敬的先生们,不开玩笑了,我可没有心思跟你们闲扯。你们全都滚出去,赶快滚吧!”
“咱们这就等着瞧吧!”热斯佳科夫说道,激动得连镜片都蒙上了一层水汽,“去把叶夫斯特拉特叫来!”
“叶夫斯特拉特!”俱乐部里响起了呼叫声,“叶夫斯特拉特在哪里?”
叶夫斯特拉特是一个穿警服的老头,他应声迅速来了。“请您离开这里!”他哑着嗓子说,瞪着一双可怕的眼睛,抹了油膏的胡子在微微颤动。
“这可把我吓坏了!”那男子说,乐得哈哈大笑起来,“真的是把我吓坏了!你这愚蠢的东西,瞧这胡子,就像猫胡子,两只眼睛就要鼓出来了……嘻一嘻一嘻!”
“少废话!”叶夫斯特拉特气得全身哆嗦,声嘶力竭地喊道,“滚出去!不然我就叫人把你扔出去!”
阅览室里响起了一阵无法想象的喧嚣声。舞会被霎时的一团混乱中断了,群众纷纷从舞厅拥向阅览室。
叶夫斯特拉特召集了在俱乐部的所有警察,并坐下来进行笔录。
“你写,你写。”戴假面具的人用手指在他的笔下指指点点地说,“现在我这个可怜虫将是什么下场呢?我真是个可怜虫!哈哈。喂,怎么啦?笔录做好了吗?全都记上了?好吧,你们现在就瞧一瞧吧!……一……二……三!”
那男子站起来,全身挺直,摘下自己的假面具。他露出了自己的醉脸,看着大家,欣赏所产生的效果。他倒在圈椅里,高兴地放声大笑。而所产生的效果也的确非同寻常。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张皇失措地面面相觑,脸色发白,有的还在挠后脑壳呢。叶夫斯特拉特像是干了意外的大蠢事的人那样,后悔地发出呷呷声。
大家都认出来了,这个爱胡闹捣乱的人正是当地的百万富翁、工厂主、世袭荣誉公民皮亚季戈罗夫。
“怎么样,你们走开还是不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皮亚季戈罗夫问道。
那些知识分子一句话也不敢说,踮起脚尖,默默地从阅览室里走出去了。皮亚季戈罗夫随后便把门锁上了。
“你当然早就知道这是皮亚季戈罗夫!”过了片刻,叶夫斯特拉特低声地沙哑地问那个仆人,“你为什么不说?”
“吩咐不许说,长官!”
“吩咐不许说……等我把你这该死的家伙送进牢里几个月后,你就知道什么叫‘不许说’了。滚出去!而你们呢,诸位先生,你们倒好,”他又转过身来对那几位知识分子说,“居然造起反来了,连离开阅览室十分钟都不肯!现在你们就去收拾这个烂摊子吧。唉,先生们,先生们……我可不喜欢,真的!”
那些知识分子在俱乐部周边走来走去,垂头丧气,惘然若失,心里充满愧疚,絮絮叨叨,好像预感到大难就要临头了……
深夜两点钟,皮亚季戈罗夫才从阅览室里出来。他还是醉醺醺的,走路摇摇晃晃。
热斯佳科夫动手去搀扶皮亚季戈罗夫,其他几个知识分子也跑了过来,高兴地微笑着把这位世袭荣誉公民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他送到马车上。
把皮亚季戈罗夫送回家之后,这些知识分子着实快活了一阵,并终于放下心来。
“他还伸手跟我握别呢,”十分得意的热斯佳科夫说道,“这就意味着,没有事了,他没有生气……”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几个没戴假面的知识分子躲在阅览室里,是因为他们热爱国家,关心政治。 |
B.小说没有广阔复杂的社会背景,主要采用大量人物对话推动故事的发展,使情节紧凑,矛盾冲突更加集中。 |
C.叶夫斯特拉特在皮亚季戈罗夫揭掉假面前后的表现,与《变色龙》中奥楚蔑洛夫知道狗的主人前后的表现异曲同工。 |
D.小说使用第三人称叙述,叙述人能随时观察每个人物言行,不受时空限制,反映现实,既全面客观又灵活自由。 |
3.小说题目意味深长,有评论认为,“假面”可以称为“真面”,“真面”可以变成“假面”。如何理解这句话,结合作品谈谈你的认识。
笑者
[德国]海恩里克·波尔
①每当有人问起我干哪一行时,我就会满面通红,口结不已。我很羡慕作家、泥水匠、理发师,因为他们的职业不言自明,无需冗言解释,而叫我回答这类问题,却感到十分局促:我是个笑者。一旦招认了,我在回答第二个问题“你是这样谋生的吗”时,又得老老实实地再招认一次:“是的。”
②我的确靠发笑谋生,而且笑得很好。我既非戏剧中的小丑,又不是滑稽演员,我只是个优秀的笑者。我并不感觉开心,我表演开心。我像罗马帝王一样地笑,或者笑得像个敏感的小男生,我发出十七世纪的笑声,与发出十九世纪的同样自在,如果场合需要,我一路笑尽所有的世纪,所有的社会阶层,所有不同的年龄。就像修皮鞋的,这不过是我练出的一种技能。在我的心胸中,怀抱了美洲的笑声,非洲的笑声,白种人、红种人与黄种人的笑声——只要报酬合宜,在导演的要求之下,我的笑声就能轰然而出。我在唱片里笑,在录音带中笑,电视导播对我也蛮尊重的。我凄惨地笑,适度地笑,神经地笑;我笑得像个电车上的剪票员或像杂货店里的帮工。简言之,无论何时需要何种笑声——我都得笑。
③特别是我还有一项专长——擅发传染性的笑声,对三四流的滑稽演员而言,我更是不可缺少的帮手了,这类演员很怕观众会错过他们说的关键性笑话,因此多半的晚上我都在夜总会里充当不动声色的捧场者,我的职责就是在表演节目嫌弱的当儿,发出传染性的笑声。这种笑声必须小心地在时机上扣得很准;我的放声纵笑不能来得太早,也不可来得过迟,必须恰是时候;在事先排练好的节骨眼儿上,我放声一笑,整个观众的哄笑也会响彻全场,台上说的笑话也才给救了起来。至于我呢,则拖着疲惫的身心来到衣帽间,穿上大衣,庆幸自己总算下班了。回到家中,总会发现有电报在等着我:“即刻需要你的笑声。星期二录音。”
④简直不必说,当我下了班或休假的时候,我是一点也不想笑的;牛仔巴不得能忘却牛群,泥水匠希望忘掉灰泥,我觉得这都是很自然的事,因为我自己工作之余就从来不笑。我是个严肃的人,不少人甚至认为我是个悲观厌世的人。在我们婚姻生活的头几年中,我妻子常会对我说:“笑几声嘛!”但后来她就认清了我是无法满足她这个愿望的。我能在全然的肃穆中放松脸部紧绷的肌肉与磨损的精力,我就会觉得快乐。是真的,连别人的笑声我都受不了,因为那太令我想到自己的职业。所以说,我们的婚姻是十分静寂的,因为连我妻子也忘了怎么笑了。我们谈话声调很低,因为我痛恨夜总会里的喧嚣,还有录音间中不时充斥的闹声。我常怀疑自己可曾真正笑过。我想没有。我的兄弟姊妹始终认为我是个老气横秋的孩子。不错,我以各种不同的形式笑,但我却从没听过自己的笑声。
1.赏析文中画线句。2.请概括小说中“我”的形象。
3.为什么小说以“笑者”为题,请简要分析。
4.小说结尾说“但我却从没听过自己的笑声”,这样写有什么好处?请简要分析。
荆轲之死
荆轲从秦武阳手中的托盘里取过地图,身子前倾,双手举过头顶。 “秦王,这是我们燕国地图,从此以后,燕国将俯首称臣,如大秦之属县,岁岁纳贡,不敢有半点异图。”
秦王喜不自禁,俯身来看。
地图一点儿一点儿展开,一点点展开,末了,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出现在眼前。
荆轲突地执匕首朝秦王猛刺,秦王情急中躲开利刃,荆轲奋力追赶……
“停停停停,”台下赵团长击着手掌,示意台上停下来,
“金科,你演荆轲演了多少年?”
“三十年。”
“三十年一直都这么演?”
“这是历史正剧,当然这么演!”
“啧啧啧!”赵团长不停地摆头,“难怪我们剧团濒临倒闭,三十年啊,一成不变!时代不同了,金科,老戏要演出新意,要融入时代元素嘛!这戏要改,一定要改!”
怎么改?
赵团长经过一个星期的编写,终于拿出了一个自己十分满意的剧本,剧情是这样的:荆轲并不是什么义士,而是一个无赖,整天好酒贪杯爱色敛财,一心想着飞黄腾达。于是买通关系,混骗到了燕王身边。后来见秦国势力强大,燕国岌岌可危,便假托刺秦,携燕国地图、奇珍异宝投靠了秦王……
金科开始认真地看了两页,看着看着,脸色大变,一抬手将剧本扔出了窗外。
“狗屁!”金科愤怒地说。
赵团长心痛地捡回剧本,赶紧收回公文包里。“我说金科,现在不是流行戏说吗?不是流行穿越吗?不是流行搞笑吗?你那什么什么义薄云天,忠肝义胆,狗屁!谁信?谁看?没人看,哪来钱?没钱哪来房?哪来车?金科呀金科,你不能再固执下去了,好好想想吧!”赵团长痛心疾首地说。“要演你演!”金科剑眉倒竖,黑着脸甩手走了。
赵团长还真想演,但他演得好吗?金科是县剧团的台柱子,金科饰演的荆轲神形毕肖,唱念做打,无不精彩绝伦。只是这金科演荆轲久了,出不来,总以为自己就是荆轲,他耿直,敢怒敢言,这不,连赵团长他都不给一点面子。
赵团长只得强忍着,低下身价去求金科,“金科啊,我初来乍到,您是老革命,一定要支持我的工作啊!如果我们把这个戏演好了,到省里拿个一等奖什么的,奖金可是两万呢!”
赵团长软磨硬泡了几天,金科才心一软,勉强默认了下来。
经过两个月精心排练,新版《荆轲刺秦》终于隆重上演。首演在县大剧院举行。锣鼓铿锵,大幕开启,艳丽的灯光下,十位盛装女子且歌且舞,巧笑倩兮,美目流转,妖冶异常,歌舞升平中,荆轲摇摇晃晃,晕晕乎乎,醉眼朦胧,美女们挤眉弄眼,极尽挑逗,荆轲左牡丹,右芙蓉,沉醉在温柔乡里……
易水送别……
图穷匕见……
荆轲从秦武阳手中取地图在手,突然间神情大变,脸色异常凝重起来。地图一点点展开,一点一点展开,图穷,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出现在眼前。赵团长大惊,按照新剧本,地图里是没有匕首的。
荆轲左手扯住秦王衣袖,右手执匕首朝秦王猛刺。饰演秦王的演员覃望也吃了一惊,戏不是改了吗?怎么还刺?金科朝覃望使了一个眼神,低声道:“按老剧本演。”覃望愣了一下,只好拔剑,一边拔一边奔跑,一边奔跑一边想,赵团长不是吩咐过吗?不,不能按老剧本演,荆轲不能死,死了后面的戏怎么演。于是继续奔跑,装作剑始终拔不出来的样子。金科瞧出来覃望的意思。
荆轲止步,仰天长笑:“哈哈哈哈!秦王施暴政天怒人怨,荆轲我受重托为民除奸,焉能好美色贪钱财忠义扫地,留千古骂名遗臭万年!罢罢罢!难手刃秦贼,我怎能苟且偷安,纵万死无生也不污我忠肝义胆。”金科突然擅自加进了一段唱词,还好琴师老练,跟了上去。唱罢,荆轲将匕首在脖子上一横,身子一斜,栽倒在地,倒地的那一刻,看得见金科眼中噙满泪水。
戏完全演乱套了,赵团长急忙令人将幕布拉上。
奖牌呀!奖金呀!赵团长捶胸顿足。为了奖牌,为了两万元奖金,不管怎样,戏还得演,赵团长只得压住满腔怒火上金科家去求他。金科避而不见,让老婆传出话来,荆轲已死!
从此以后,金科告别舞台,不再演戏。
(选自《小小说月刊》,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A.小说中的人物姓名设置颇具匠心,金科与荆轲,覃望与秦王,谐音相近,暗示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与历史正剧中的形象一一对照。 |
B.小说中的赵团长认为历史正剧没有商业价值,只有“戏说”“穿越”才能改变剧团现状,这说明他是虽有责任心但缺乏文化素养的人。 |
C.小说运用对比手法刻画人物,金科的形象就是在与赵团长改编剧本、覃望不敢按老剧本演戏这一系列言行的鲜明对比中凸显出来的。 |
D.小说的语言古雅深沉,富有韵律。如“赵团长捶胸顿足”“荆轲神形毕肖”中成语的使用,既丰富了人物形象,也增添了文章的文化内涵。 |
3.小说结尾部分写到“荆轲已死”,请结合小说内容具体分析其作用。
代表
契诃夫
“嘘!……我们去门房谈,这里不方便……他会听见的……”他们进了门房。为了不让看门人马卡尔偷听告密,他们赶紧打发他去地方金库。马卡尔拿起收发薄,戴上帽子,但他没有去地方金库,而是躲在楼梯底下:他知道他们要造反……头一个发言的是卡沙洛托夫,之后是杰兹杰莫诺夫,之后是兹拉奇科夫……危险的激情一发而不可收,一张张红脸膛开始抽搐,人们捶胸顿足……
“我们生活在十九世纪下半叶,而不是鬼知道什么年代,更不是洪荒时代!”卡沙洛托夫说“这些大腹便便的家伙过去为所欲为,现在不许这么干了!我们已经受够了!现在已经不是那种时候,他们可以……”以及诸如此类的话。
杰兹杰莫诺夫接着慷慨陈词,内容大致相同。兹拉奇科夫甚至破口大骂……人人都在呐喊!不过话说回来,还是有人极度明智。这位有识之士做出一脸忧虑,用一块撂满鼻涕的手帕擦着脸说:
“哎,值得这样吗?唉……嗯,好吧,就算这些话都有道理,不过何苦呢?你们用什么尺度衡量人,别人也用同样的尺度衡量你们:一旦你们当了上司,别人同样会造你们的反!请相信我的话!你们只会害了自己……”
但是大家不听他的,不让他把话说完,就把他挤到房门口。看到理智不占上风,有识之士也失去了理智,自己也激动起来了。
“是时候了,现在该让他明白,我们也是人,跟他一样!”杰兹杰莫诺夫说,“我们,我要再说一遍,不是奴才,不是贱民!更不是古罗马的角斗士!我们不许有人嘲弄我们!他对我们总是你呀你的(用“您”表示尊敬,用“你”表示随便,不客气);给他行礼,他不还礼;向他报告事情,他却扭过脸去;他还骂人……如今对听差也不兴你你你的了,何况对我们这些有身份的人!这些话都该对他说!”
“前几天他冲我而来,问我:‘你那张嘴脸怎么啦?去找马卡尔,叫他拿墩布给你擦擦干净!’好个玩笑!还有一回……”
“有一回我和妻子一道走,”兹拉奇科夫抢过来说,“碰巧遇到了他。‘哎,你这厚嘴唇,’他说,‘怎么老跟窑姐儿鬼混!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告诉他,这是我妻子,大人……他没有道歉,只是吧嗒一下嘴唇!我妻子受到这种侮辱大哭大闹了三天,她不是窑姐儿,正相反……你们都知道……”
“总而言之,先生们,再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要么我们,要么他,要我们和他共事是绝对不行的!要么他走,要么我们走!宁愿丢官赋闲,不可人格扫地!现在是十九世纪。谁都有自尊心!即便我是小人物,可我毕竟不是抽象的人,我有自己的性格。我不容许!就这么对他说!让我们当中去一个人告诉他:照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代表我们大家!去吧!谁去?就这么照直说!不用害怕,不会出事的!谁去?呸……见鬼……我嗓子都喊哑了……”
他们开始推选代表。经过长时间的争论争吵,他们一致公认,最聪明,最有口才,最勇敢,当推杰兹杰莫诺夫。
“去吧,谢尼亚(杰兹杰莫诺夫的小名)!别怕!就这么对他说!你什么也得不着,就这么说!你看错人了,大人,就这么说!你胡作非为!你找别人当你的奴才去吧!我们不比别人笨,大人,我们会把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撵走!用不着含糊其词!就这么说……走吧,谢尼亚……朋友……只是你要把头发梳一梳……就这么说…”
“我脾气急躁,先生们……恐怕会说过了头。还是兹拉奇科夫去好!”
“不,谢尼亚,你去好……兹拉奇科夫对付绵羊还行,而且还得喝醉了酒……他是糊涂虫,你呢,毕竟……去吧,亲爱的。”
杰兹杰莫诺夫梳好头发,拉平坎肩,冲着拳头咳一声,就走了……大家屏住呼吸。进了办公室之后,杰兹杰莫诺夫站在门口,手哆嗦着摸摸嘴唇:哦,该怎么开头呢?当他看到上司秃顶上那颗熟悉的黑痣时,他感到心口一阵冰凉,心脏像被带子勒紧了……背上掠过一股寒气……其实,这不算糟糕,由于不习惯谁都会这样的,就是不该胆怯……鼓起勇气来!
“哎……你来干什么?”
杰兹杰莫诺夫向前迈出一步,动了动舌头,但没能吐出一个字;嘴里像塞着一团乱麻。与此同时,这位代表感到,不仅嘴里出了毛病,五脏六腑也一样……那股勇气从胸部下到腹部,在那里咕噜响一阵,又顺大腿下到脚后跟,最后在靴子里卡住了……而靴子又是破的……糟糕!
“哎,你来干什么?没听见吗?”
“嗯……我,我没什么事……我只是顺便来看看。我,大人,听说……听说……”
杰兹杰莫诺夫想管住舌头,但舌头不听话,他接着往下说:
“我听说尊夫人中彩得了一辆四轮轿式马车……彩票,大人…,嗯嗯嗯……大人……”
“彩票?好……我这里只剩五张了……五张你全要?”
“不……不……不要,大人……一张……足够了……”
“五张你全要了?我问你呢!”
“好极了,大人。”
“每张六卢布……不过你么,只收五卢布……签个字吧……衷心祝你好运……”
“嘻嘻嘻……谢谢……大人……啊哈,非常愉快……”
“你走吧!”
一分钟后,杰蓝杰莫诺夫已经站在门房中央,脸红得像大虾,含着眼泪向朋友们借二十五卢布。
“我给了他,诸位仁兄,二十五卢布,可那不是我的钱!这是我丈母娘要我付房租的……借给我钱吧,先生们!求求你们啦!”
“你哭什么呀?很快你就可以坐上马车出游了……”
“马车……马车……我要马车干什么?拿它吓唬人吗?我可不是神职人员!再说,要是当真中彩的话,我把马车放哪儿?我把它塞哪儿呀?”
他们谈了很久。他们谈的时候,马卡尔(他能读会写)一直在记呀记呀。记完之后,便……如此这般……这下话就长啦,先生们!不管怎么说,由此可以引出教训:别造反!
一八八三年五月二十八日
1.下列对这篇小说的理解和分析,最恰当的一项是( )A.小说写了几个准备“造反”的人,开始义愤填膺怒斥上司,最后却又屈从上司的故事。 |
B.大家一致推选杰兹杰莫诺夫去理论,只是因为他最聪明,最有口才,最勇敢。 |
C.从大家的争议中可以看出,他们的确受到了上司太多不公正的甚至侮辱性的对待,所以所有的人都想参与到这场斗争中来。 |
D.杰兹杰莫诺夫推荐兹拉奇科夫去和上司斗争,因为他觉得自己脾气急躁,恐怕会说过了头。 |
3.小说最后写道:“由此可以引出教训:别造反!”你是否同意“别造反”的主张?请结合文本,谈谈自己的看法。
有伤疤的月亮
刘云芳
①狗狂吠。我透过门缝往外看,什么也没有。
②我推门出来,满天都是星星,月亮只有半个,像被一把钝刀切开,切口上还留着不太整齐的曲线。它安静地挂在院子的正上方,成了我们家的私有财产。我对母亲说,现在才知道,月亮原来是我家院子的肚脐眼儿。母亲笑,忍不住钻进窗帘贴着玻璃往外边瞧。
③肚脐眼儿是胎儿与母体连接的地方,这座院子的母亲难道是天空吗?
④似乎很多年没有跟母亲独处过这么多天。一早,她起床,用左手穿衣服,穿鞋,用左手扶稳一把榆木拐杖,高一步低一步,走出屋子,用脚印把院子丈量两遍,再回来,用左手生火,煮粥。她喜欢提醒我:和面要用温水;你得再去拿根柴,饭才能做好;别忘了把这盆食端给狗,还有鸡的食也送给它,顺道把鸡蛋也收了吧……她坐在那里指使我干这干那,仿佛二十多年前的光景:她要教会我各种生活的本领,把自己的各种经验倾倒给我,就像月光洒满院子。
⑤她在饭桌上展示为我积攒的各种吃食:红薯、油糕,箱子里有上一年自家地里摘取的苹果和山楂。冰箱里有上一年八月冻的白瓤嫩核桃,一个纺织袋里也是核桃,不过是晒干的,吸足了去年秋天的阳光。我在炕沿上坐着,她便满屋子里转悠,从这里找找,那里寻寻,把储藏的物品聚集在一起,看着我吃。
⑥她不让我洗碗,不让我扫地,她要用那半个身子,释放出对我全部的爱。白天,她怕我在屋子里阴冷,喊我去晒太阳。晚上,她喊我快点去睡。我总是要在睡前为她按摩。她平躺着,身体展现在我面前。她的右胳膊僵硬,右手不由自主地攥起来,右腿明显比左腿短一截。它们都萎缩得厉害。我注意到了她肚脐下边竖着的刀口。我知道这是与我有关的一次手术。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解释道,那会儿也是没办法。
⑦那时,她只有二十一岁,怀了我之后,又紧张,又幸福。她感受到我在腹部一天天长大,肚子很快就鼓起来。大家都说她怀的可能是双胞胎。然而,与我一同长大的并不是什么手足,竟是一个肿瘤。母亲经历了手术,大夫从她腹部取出的肿瘤装了一小盆。之后,他们怀着忐忑的心任我自然生长。哪怕我出生后非常健康,她也总是对当时的选择心怀愧疚。
⑧我查看她的身体,像在观察一棵老树的年轮。她的虎口有一道伤疤。有次,她拿着镰刀去割草,在一条细窄的小道上,前边忽然来了一头小牛,她往旁边一躲,不小心摔了一跤,镰刀的刀刃正好割在了虎口上,顿时血流不止。她包着一大块白布去邻村找大夫,缝了好几针。
⑨她脚上也有一道伤疤。那一年,不知道为什么脚上忽然多出了一块骨头,它去城里看,大夫说那是骨质增生,需要做手术。术后,她坚持没有住院,为了省钱,她坐班车到山下,硬是爬上了山。
⑩我说,你脖子上有块伤疤。她脑出血之后,昏迷了多日,脑袋下边敷着冰块。每天都需要输液,两双手被扎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后来护士实在无处下手,说要做一个置留管,找来找去,选择在脖子下边的位置。我眼睁睁看见他们在母亲的皮肤上下刀子,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几天之后,母亲忽然双目圆睁,上下牙紧紧咬合,从牙齿的隙缝里分泌出白沫。她犯了癫痫。大夫说这可能是脑出血后遗症。
⑪母亲对那二十多天的经历几乎没有记忆,却记住了那痛苦的感觉,她的身体也替她记下了,在那里长了一枚比指头肚略小的伤疤。
⑫我按摩她的每一寸肌肤,像一阵风抚摸一个村庄。母亲的身体便是我肉体的故乡。
⑬母亲终于睡着了。窗外的月亮好像不那么明亮了,我隐约看见,它已经斜了过去,去往右边的山梁上方。那里,春天正从一些干枯的枝头上伸出眼睛、耳朵来,虽然暗处仍然有积雪,但有些野草已经开始变绿,有些昆虫已经准备鸣唱,等着打破乡村无风之夜的安宁。多少生命在这样的季节里等待着,期盼着。我在母亲身边,也像一棵躲避风雨的小树苗。为了冲刷她的悲伤,我不得不先把自己的悲伤放下,我总是抱她,总是逗她笑,好像我从未长大。
⑭我想起生小儿子时,肚子胀得滚圆,生大儿子时留下的那道伤疤几乎要被撑开,成日里心惊胆战。最后的几天,我在灯光下照着镜子,肚皮反着光,我感觉自己像是托着一轮圆月亮,一轮有伤疤的月亮。
⑮深夜里,母亲一次次醒来,给我掖被子。
⑯有一次,我从梦里醒来时,母亲正在熟睡,听着她有节奏的鼻息,忽然觉得她的身体里贮存了满满的月光。有她在的地方,无论多深的夜,我心里都是亮堂的。我忍不住把头偎在她的枕边,仿佛自己还是个婴儿,仿佛她还年轻。仿佛,前边的日子都堆积在阳光里。
(选自《散文》2020年第7期,有删改)
1.从语言风格的角度赏析第④段。2.品味第⑤段画线句的妙处。
3.分析第⑬段画线句景物描写的作用。
4.本文的标题意蕴丰富,试作分析。
较量无声
何钱文
(1)老木匠在脚手架底下站着。小木匠在脚手架上面打眼。
(2)冲击钻“突突突”的响,脚手架颤巍巍地震。
(3)老木匠单手搭在脚手架上,想心事。
(4)其实脚手架不用扶。其实老木匠也不是扶,只是找点事做。要不,待会儿包工头准会看他,他现在很怕包工头的眼神。
(5)包工头不会说他。包工头如今只找小木匠说话。每次从他面前走过,包工头几乎“瞧不见”他。
(6)包工头又来了!
(7)老木匠背过身,双手用力握住脚手架立柱。那情形:仿佛要不是他用力扶着,脚手架就会倒了似的。
(8)包工头又在门口站着。
(9)老木匠不用回头都知道。但老木匠装着不知道。老木匠仰头“专注”地看上面忙碌的小木匠,仿佛他不盯着,小木匠就会出错似的。
(10)“小木匠真年轻啊!”二十米高的脚手架,辗转腾挪就像在平地。老木匠想起两个月前。
(11)两个月前,他自己还在脚手架上的。
(12)两个月前,要不是那该死的钢筋……老木匠心里颤了一下。那次老木匠打眼碰到混凝土里的钢筋,钻头被卡住猛甩了一下。要不是小木匠及时拽住了他,现在……
(13)老木匠很感激小木匠。
(14)老木匠又恨小木匠。也从那天开始,包工头就不准老木匠上脚手架了。“要是真摔下来,谁消受得起!”包工头媳妇心有余悸地说。
(15)那天包工头没说什么。包工头从不乱说话,但从那天开始,老木匠就感觉自己在包工头心里的地位一落千丈。两个月之前,包工头说图纸、吩咐事情都必定找老木匠,那天之后,都换成了小木匠。之前包工头递烟,隔得再远都走来送到老木匠手里,再点上火。现在呢,是先送给小木匠,最后再甩给他。有几次似乎没看见他,连甩都没甩。
(16)冰火两重天。这两个月老木匠心里不舒服,很不舒服!老木匠真想撂挑子:老子不干了,回家种地去!有次他气呼呼地跑到包工头办公室门口,抬手敲门的瞬间,手又凝固了:回家?回家老婆子的病谁给钱治?回家儿子的彩礼钱谁给拿?回家盖房子借的债谁还……一念过后,老木匠低头走了回去。走回去的老木匠佝偻着腰,像又老了几岁。
(17)包工头还在门口站着。
(18)站得高应该看得远,但脚手架上的小木匠这次真没看见包工头。手臂上的腱子肌依旧随电钻快速旋转而“突突”颤动,他现在不敢分神:二十米高的脚手架,藏在水泥暗处的钢筋,钻头转动时落下的水泥粉……一不留神他就可能摔下去。
(19)如果小木匠知道包工头来了,肯定会像往常一样停下来,让发烫的电钻歇一会。小木匠知道老木匠在底下闲着,小木匠准会喊老木匠递几包膨胀螺栓,或递几支轻钢龙骨。这样老木匠心里就会舒服点。这样包工头心里也会舒服点。这样小木匠心里也会舒服点。
(20)小木匠知道老木匠对自己有意见:但他有什么办法?老木匠真的老了!在“差点摔下”之前,老木匠已有很多次看错了图纸上的小数点,要不是他和工友们瞒着包工头及时补救,后果不堪设想。小木匠知道老木匠家里日子艰难,可他小木匠就容易?他还不是为了多挣那一点工钱!再说他小木匠要不顶替,自然会有别人顶替。至少他小木匠顶替了,还可以暗中照顾老木匠。小木匠只能在心里发牢骚。很多次他想找老木匠喝顿酒,说说心里话。可老木匠却总是一脸揶揄似的冷漠,所以几次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再找机会吧!每晚睡觉前小木匠都想。
(21)包工头终于走了!老木匠舒了口气。
(22)在门口看了一会,包工头转身悄悄走了,就像没来过一样。其实他每天不用来工地的:工地交给小木匠,他很放心。他唯一不放心的是老木匠。他知道老木匠心里不舒服,就怕老木匠耍起性子来,硬要上脚手架!老木匠跟了自己这么久,他太了解他了。每当想起那次“遇险”,包工头后背就冒冷汗:那天真要摔了下来,他这一年就算白干了!老木匠后半辈子就算完了!所以包工头在背后多次叮嘱小木匠:就算老木匠在下面闲着,也不准他再上脚手架。但他又怕小木匠资历浅,镇不住要强的老木匠,所以要帮小木匠树立“权威”:这两月,每次递烟必先递给小木匠,再亲手给小木匠点上火;每次看图纸必无视老木匠直接找小木匠……包工头是想传递给老木匠一个信息:地球离了谁都转!老木匠你要服老,别找事。
(23)其实包工头本不用这么麻烦的,家里女人背后跟他说过无数次:把老木匠打发走。但他始终开不了口:谁的心不是肉做的?他知道老木匠家不容易。但他容易么?现在工程队之间竞争这么激烈,利润低廉到容不得出一丝丝纰漏。他每天不来看看,怎么能放心?
1.下列对这篇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鉴赏,A.小说对老木匠假装扶脚手架、“专注”看小木匠的细节描写和心里不舒服却不敢撂挑子的心理描写,表现了他迫于生活压力的委曲求全。 |
B.小说在人物关系的参照中塑造包工头的形象,如他对小木匠、老木匠及老婆等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态度,很好地表现了他的个性。 |
C.小说顺叙了包工头来、站、走的过程,而中间插叙老木匠差点从脚手架上掉下来的险情,则交代了故事的起因,使情节发展合乎逻辑。 |
D.包工头的老婆怕老木匠出安全事故连累自家,所以多次动员包工头将老木匠打发回家,可见她是一位胆小怕事,缺乏同情心的势利人。 |
3.划线句“这样老木匠心里就会舒服点。这样包工头心里也会舒服点。这样小木匠心里也会舒服点”中的“舒服”有什么不同的内涵?请简要分析。
此时无声
[美]鲍勃•波克斯/文 孙开元/译
这里是我的避风港。以前我常提起它,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家饭馆,在这里可以吃到美味的旧式早餐:鸡蛋、家常炸薯条和熏肉。哦,对了,还有营养丰富的全麦面包。不过这儿更舒服,因为用不着自己动手做饭,还能听这里的人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我常在饭馆里遇到奇人奇事。想想吧,就像是把你家里的餐桌从你的厨房里搬到了公共场所。跟家一样,但更舒服,别人会给你做饭洗碗。
饭馆里人不少,有的是全家来吃饭,有的是朋友聚餐,还有的在谈着生意,也有的像我一样,只是想来轻松一下。哦,当然了,人们在滔滔不绝地聊着。
坐在我旁边的是些老主顾,有的是全家来吃饭,有的和朋友谈论着最近的新闻,还有的在谈着生意,都在滔滔不绝地聊着。
除了在我的餐桌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他们沉默不语。
我刚坐下时,这二位正一起默默地坐着。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穿着一件旧工作服,还戴着棒球帽。另一位老先生估计得有八十岁了,他有一张最出奇的面孔,纵横的皱纹使他看上去很有个性。他的绒线帽放在桌子上,可以看到他的白发被帽子压得有些蓬乱。他穿着一件红格夹克,让人联想到了建筑工人。这种衣服穿在身上又暖和又轻便。
但他看上去不像是要去哪儿,他们的谈话也漫无目的。
“唉,我今天真饿了,爸。又是铲雪又是扫雪的。”年轻人说。
“哦,雪是很大。”老人回答。
又是好长时间的沉默。
突然,我听到年轻人说:“他们来了。”说完,他指了指门口。
他好像松了口气,终于有人来了,这使他们的谈话能得以继续。
和他们坐到一块儿的像是位妈妈和她十几岁的女儿。女士坐在了年轻人的身边,老人站起身,让女孩坐了下来。
“您好,爸爸。很高兴见到您!”女士坐下后对老人说。
“你好!”老人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比刚才沉默的时间更长。
“我觉得身体还算可以。”老人骄傲地说。
“哦,您看上去确实很健康,爸爸。”年轻人随声说。全家人依次表示同意。
沉默。
侍者走了过来,把菜单递给了他们。
老人说了声抱歉。“我得去趟洗手间。老了就有这毛病。”他说。
在老人走开后,小伙子说:“上帝,我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好。我们坐着只是大眼瞪小眼,他从不主动说话。”
“我也是。宝贝儿,你和爷爷说会儿话。”女士说。
“他那么大年纪,我能和他说什么呢?”孩子回答。
多么沉闷的一家人。我不能再这么坐着听下去了。
“让老人讲讲他小时候的故事。”我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说。也不管他们是否会说:“关你什么事?”
“什么?抱歉,你说什么,先生?”女士问我。
当然,这是你们家庭内部的事,我知道。但你们知道他有多少故事可以对你们讲吗?你们知道他这一生有过多少神奇的经历吗?他的经历可能是你们想都想不到的,家有一老可是一宝啊!”我说。
又是沉默。
“请他谈谈他的童年往事。问问他过去下雪时的情景。他会有一百万个故事对你们讲,他不说,那是因为没人向他问起这些事。”我对他们说。
这时,老人从洗手间走了回来。
“唉,感觉好多了,你们知道,我有时就是毛病多。”老人说。
年轻的三口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我,我耸了耸肩。老人说的是实话,你们老了也得这样。
许久过后,小女孩问:“爷爷,您小时候的雪也像现在这样大吗?”
“嗯,宝贝儿。这雪跟我小时的雪比起来不算什么。我没和你们说过,我小时候,有一场大雪把家里的房子都埋在雪里的事吗?”老人问。
“您没讲过,爸爸,反正我没听您讲过这事。”小伙子说。
在后来的二十分钟里,老人兴致盎然地讲着他的故事。他一度站起身来,表演着那场雪下得有多厚。接下来的那段时间,他的家人们接二连三地向他问这问那。他们笑着,老人很兴奋,仿佛他是一位演员,剧情就是他自己的生活经历。
我正要走出饭馆时,我听到老人说:“你们不知道聊聊天对我有多重要,这些年我都以为,你们对我的话根本没兴趣听。”
“哦……是这样,我们还以为您没兴趣讲这些故事呢。”女士说。
“你们没有闲心和我说话。我想,听我唠叨肯定是件烦人的事。你们知道,我过得很无聊,自从你们的妈妈去世后,我就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他停了一会儿,我看到他搓着他那双劳累了一生的手。
“你们知道,她和我就像是一首歌。我是曲子,她……她是歌词。”老人说。
就像所有的老人一样,他克制住了内心的情感,补充了一句:“要是你们不愿听,我的话又说给谁呢?”
在我走出门口时,我又回过头看了看他们。我看到女士微笑着向我挥了挥手,她的另一只手放在了爸爸的肩上。
她不需要再说什么。
(选自《梦是夜的花朵》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篇介绍了“我”所喜欢的一家饭馆的美味早餐及“我”在饭馆遇到的人、事,既表现出自己轻松愉快的心情,也介绍了故事发生的环境。 |
B.饭馆里的人们“滔滔不绝地聊着”,聚在一起的一家人却“沉默不语”,小说描写场景反差,表现出不同的人所具有的生活状态。 |
C.“我是曲子,她……她是歌词”这句话充满诗意,在表达出老人对妻子爱恋的同时,也传达出老人对能有人倾听其心声的期盼。 |
D.小说以“我”与女士的交流以及对女士的神态和动作描写结尾,含蓄地写出了女士改变了对父亲的做法,意蕴颇为深刻。 |
3.老先生一家人在饭馆里的“沉默”构成了小说的主要情节,这样的安排具有怎样的作用?请结合小说简要分析。
好事一小件
雷蒙德·卡佛
“他走了。”她说着,继续轻拍他的肩头。在他的抽泣声中,安能听见厨房里咖啡壶的嘶鸣。“好了,好了,”她轻柔地说,“霍华德,他走了。他走了,现在我们必须适应这点。适应孤独。”
就在午夜之前,就在他们处理完了很多事情之后,电话又响起来。
“你接,”安说,“霍华德,就是那个人,我知道。”他们正坐在厨桌旁,面前摆着咖啡。霍华德的杯子边上还有一小玻璃杯威士忌。
“喂,”他说,“是哪位?喂!喂!”电话断了。
“就是他,”她说,“那个混蛋。我真想杀了他。”
突然,她明白了过来:“我知道是谁一直打电话来了,就是那个面包师。我在他那儿给斯科蒂订过一个生日蛋糕。他有咱们家的电话号码,一直打电话过来,为那个蛋糕骚扰咱们。那个面包师,那个混蛋。”
晴空,星斗满天。他们在面包房门前停下车。他们能看见里屋的亮光,有一个体积很大的男人系着围裙,在那片平静的白光里不时地进进出出。
“我们打烊了,”他说,“这可是大半夜。你们喝醉了,还是怎么了?”
安向前一步,迈进从敞开的门漫出来的光亮里。
“对于一个面包师来说,你可是够聪明的。”安说,“霍华德,他就是那个一直给咱们打电话的人。”她握紧拳头,愤怒地盯着他。在她的体内,正有一种至深的愤怒燃烧着。
“等会儿,”面包师说,“你想来取走你那个放了三天的蛋糕,是不是?夫人,我可不想和你吵架。我就收你半价。你要吗?”
“还说蛋糕!”她说。她知道自己能控制住正在体内沸腾的情绪。她很镇静。
“夫人,我在这地方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养家糊口。”面包师说着,“现在,别闹事。”
他右手拿起一根擀面杖,开始一颠一颠地拍在左手的掌心上。“你是要那个蛋糕,还是不要?我得回去工作了。面包师得在晚上加班。”
“我知道面包师晚上加班,”安说,“他们晚上还打电话呢。你这个混蛋。”
面包师继续颠着擀面杖。他看了一眼霍华德,对他说:“小心点儿,小心点儿。”
“我儿子死了。”她冰冷而决绝地说,“他周一早晨被车撞了。我们一直守在他身边,直到他走了。但是,当然了,你不可能想到这个,是不是?面包师不可能什么都知道,是不是,面包师先生?但他死了。他死了,你这个混蛋!”就如同愤怒突然爆发一样,愤怒同样突然消弱,让位给了别的东西,一种令人晕眩的反胃感。她斜靠在洒满了面粉的木桌子旁,手捂住脸,哭起来,肩膀来回颤动。“这不公平,”她说,“这不,不公平。”
霍华德的手放在她腰背上,看着面包师。“你真可耻,”霍华德对他说,“可耻!”
面包师把擀面杖放回到台子上,解开围裙,也扔到台子上。他看着他们,慢慢地摇头。
他从桌子下面拉出一把椅子,说:“请坐。”
安擦干眼睛,看着面包师。“我想过要杀了你,”她说,“我想过要你死。”
“让我说说我有多抱歉吧。”面包师说着,把手伸到桌子上,翻过来,露出他的掌心。
“我自己没有孩子,所以我只能想象你们的感受。我不是个邪恶的人。我不认为自己是。”这个男人说,“我能问问你们,你们是否能在心里原谅我呢?”
面包房里很热。霍华德从桌边站起来,脱下外衣,也帮安脱下了外套。面包师看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站了起来。他找到杯子,从一台电动咖啡机里倒出咖啡。又在桌上放了一盒奶油和一碗糖。
“你们可能需要吃点儿东西,”面包师说,“我希望你们能吃点儿我的热面包圈。你们得吃东西,像这样的时候,吃是好事一小件。”
他给他们端上来刚出炉的热肉桂面包圈,又在桌上放了黄油和抹黄油的刀子,然后和他们一起坐在桌旁。他等着,一直等到他们都从浅盘子里拿起一个面包圈,吃起来。
“吃点儿东西很好,”他看着他们说,“都吃光啊,想吃多少吃多少。全世界的面包圈都在我这儿呢。”
他们吃着面包圈,喝着咖啡。安突然觉得很饿,面包圈又热乎又香甜。她吃了三个,让面包师很高兴。
面包师聊了起来,他们认真地听。虽然他们既疲惫又痛苦,他们还是听着面包师说的话。
他告诉他们自己这些年里无儿无女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他讲起那些插在蛋糕顶上、象征新婚夫妇的小人。还有那些生日,光想想那些燃烧的蜡烛吧!他是个面包师,他很高兴自己不是个花匠。无论何时,面包的味道都比花要好闻。
“闻闻这个,”面包师说着,掰开一条黑面包,“这是口味比较重的面包,但口感丰富。”
他们闻了,面包师又让他们尝了尝,有糖蜜和粗糙的谷粒的味道。他们听着他说,他们吞下了黑面包。荧光灯下,亮得就像白昼一样。他们一直聊到了清晨,窗户高高地投下苍白的亮光,他们还没打算离开。
(肖铁译,有删改)
【注】雷蒙德·卡佛(1938~1988),美国小说家,小说界的“简约主义”大师。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手法的理解与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将主要场景放在一间透着亮光和浸润食物芳香的面包房之中,这样的精心安排既让情节集中紧凑,又让面包等相关物象意味深长、耐人咀嚼。 |
B.小说对斯科蒂的死着墨不多,着重刻画了活着的人们的悲剧,开篇写霍华德和安夫妇俩的失子之痛,但小说结尾却使人看到了生活的一缕曙光。 |
C.小说的结尾仅是作者观察的结束,而主人公的生活仍在继续,本文打破了传统小说封闭的叙事结构,呈现开放的特点,留下想象空间,余韵无穷。 |
D.小说体现了作者的简约风格,不重场景上的渲染,以工笔般的文字,对现实环境和情感背景进行极简洁的表达,故事简单,叙述平实,辞约义丰。 |
3.这篇小说叙事主要以对话的形式展开,这样有什么好处?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①账房里的钟已指向12点30分,大家都准备去吃饭了。这时,昆宁先生敲了敲窗子,打手势要我去账房。我进去了,发现那儿还有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他身穿褐色外套、黑色马裤、黑色皮鞋,脑袋又大又亮,没有头发,光秃得像个鸡蛋,他的大脸盘完全对着我。他的衣服破旧,但装了一条颇为神气的衬衣硬领。他手里拿着一根很有气派的手杖,手杖上系有一对已褪色的大穗子,他的外套的前襟上还挂着一副有柄的单片眼镜——我后来发现,这只是用作装饰的,因为他难得用来看东西,即使他用来看了,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②“这位就是。”昆宁先生指着我说。
③“这位,”那个陌生人说,语调中带有一种屈尊俯就的口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装成文雅的气派,给我印象很深,“就是科波菲尔少爷了。你好吗,先生?”……
④到了晚上约定的时间,米考伯先生又来了。我洗了手和脸,以便向他的文雅表示更多的敬意。接着我们便朝我们的家走去,我想,我现在得这样来称呼了。一路上,米考伯先生把街名、拐角地方的房子形状等,直往我脑子里装,要我记住,为的是第二天早上我可以轻易地找到回货行的路。
⑤到达温泽里他的住宅后(我发现,这住宅像他一样破破烂烂,但也跟他一样一切都尽可能装出体面的样子),他把我介绍给他的太太。米考伯太太是个面目消瘦、憔悴的女人,一点儿也不年轻了。她正坐在小客厅里(楼上的房间里全都空空的,一件家具也没有,成天拉上窗帘,挡住邻居的耳目),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在喂奶。婴儿是双胞胎里的一个。我可以在这儿提一下,在我跟米考伯家的整个交往中,我从来不曾见到这对双胞胎同时离开过米考伯太太。其中总有一个在吃奶。
⑥他们家另外还有两个孩子:大约四岁的米考伯少爷和大约三岁的米考伯小姐。在这一家人中,还有一个黑皮肤的年轻女人,这个有哼鼻子习惯的女人是这家的仆人。不到半个小时,她就告诉我说,她是“一个孤儿”,来自附近的圣路加济贫院。我的房间就在屋顶的后部,是个闷气的小阁楼,墙上全用模板刷了一种花形,就我那年轻人的想象力来看,那就像是一个蓝色的松饼。房间里家具很少。
⑦“我结婚以前,”米考伯太太带着双胞胎和其他人,领我上楼看房间,坐下来喘口气说,“跟我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当时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不得不招个房客来住。不过,既然米考伯先生有困难,所有个人情感上的好恶,也就只好让步了。”我回答说:“你说得对,太太。”“眼下米考伯先生的困难,几乎要把我们给压垮了,”米考伯太太说,“到底是否能渡过这些难关,我不知道。当我跟爸爸妈妈一起过日子时我真的不懂,我现在用的‘困难’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不过经验能让人懂得一切——正像爸爸时常说的那样。”
⑧米考伯先生曾当过海军军官,这是米考伯太太告诉我的,还是出于我的想象,我已弄不清楚……我只知道,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他确实一度在海军里做过事。只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相信。现在,他给各行各业的商家跑街招揽生意,不过恐怕赚不到多少钱,也许根本赚不到钱。
⑨“要是米考伯先生的债主们不肯给他宽限时间,”米考伯太太说,“那他们就得自食其果了。这件事越快了结越好。石头是榨不出血来的。眼下米考伯先生根本还不了债,更不要说要他出诉讼费了。”
……
⑩可怜的米考伯太太!她说她曾尽过最大的努力,我毫不怀疑,她的确如此,想过一切办法。朝街的大门正中,全让一块大铜牌给挡住了,牌上刻有“米考伯太太青年女子寄宿学舍”的字样,可是我从来没有发现有什么青年女子在这一带上学,没有见到有什么青年女子来过这儿,或者打算来这儿,也没见过米考伯太太为接待什么青年女子作过任何准备。我所看到和听到的上门来的人,只有债主。这班人没日没夜地找上门来,其中有的人凶得不得了。有个满脸污垢的男人,我想他是个鞋匠,经常在早上7点就挤进过道,朝楼上的米考伯先生大喊大叫:“喂,你给我下来!你还没出门,这你知道。快还我们钱,听到没有?你别想躲着,这你知道,那太不要脸了。要是我是你,我绝不会这样不要脸面。快还我们钱,听到没有?你反正得还我们钱,你听到了没有?喂,你给我下来!”他这样骂了一通后,仍旧得不到回答,火气就更大了,于是就骂出“骗子”“强盗”这些字眼来。连这些字眼也不起作用时,有时他就跑到街对面,对着三楼的窗子大声叫骂,他知道米考伯先生住在哪一层。遇到这种时候,米考伯先生真是又伤心,又羞愧,甚至悲惨得不能自制,用一把剃刀作出抹脖子的动作来(这是有一次他太太大声尖叫起来我才知道的)。可是在这过后还不到半个小时,他就特别用心地擦亮自己的皮鞋,然后哼着一支曲子,摆出比平时更加高贵的架势,走出门去了。米考伯太太也同样能屈能伸。我曾看到,她在3点钟时为缴税的事急得死去活来,可是到了4点钟,她就吃起炸羊排,喝起热麦酒来了(这是典当掉两把银茶匙后买来的)。有一次,她家刚被法院强制执行,没收了财产,我碰巧提前在6点钟回家,只见她躺在壁炉前(当然还带着一对双胞胎),头发散乱,披在脸上,可是就在这天晚上,她一面在厨房的炉子旁炸牛排,一面告诉我她爸妈以及经常来往的朋友们的事。我从未见过她的兴致有比那天晚上更好的了。
(节选自[英]查尔斯·狄更斯《大卫·科波菲尔》)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米考伯太太生活很不如意,虽然不喜欢以招租的形式和陌生人住在一起,但为了缓解经济困难最终同意;她不懂持家,用典当餐具的钱吃喝享受。 |
B.成为米考伯先生的房客之后,“接着我们便朝我们的家走去”中“我们的家”这称呼主要表现了“我”去米考伯先生家的兴奋。 |
C.米考伯太太刻意向“我”介绍米考伯家庭的遭遇,“石头是榨不出血来的”写出其无力偿还债务的境况,刻画出他们夫妇的无赖形象。 |
D.童年的大卫,既是故事的主人公,也是事件的观察者,作者将自己回忆过去时的情感寄托在大卫身上,极力探索孩子的心灵世界。 |
A.米考伯家还有一个黑皮肤的年轻女人,是“一个孤儿”,作者希望通过这些描绘,引起人们对“孤儿”、童工等问题的广泛关注。 |
B.米考伯先生债多不愁、乐天知命,人们将这一典型形象特征概括为“米考伯主义”,可见作者人物塑造之成功、影响之大。 |
C.小说以全知视角叙事,便于揭示主人公的深层心理,能激发读者内心的感受和思考,也使故事情节更加真实,产生艺术感染力。 |
D.第④段写米考伯太太跟“我”谈论现在与她结婚以前的生活比较,表现出她对过去优越生活的怀念,对现在贫困生活的不满、无奈。 |
4.“米考伯”一词被收入英语词典,意思是“没有远虑,幻想走运的乐天派”。请结合选文内容分析作者是如何塑造这一形象的?
一个疯女人
莫泊桑
普鲁士人入侵高尔梅依镇。当时,我与一个疯女人为邻,她那年二十五岁,却在短短一个月中失去了父亲、丈夫和新生婴儿,接二连三地打击使她精神失常。
死神好像走
这位年轻可怜的女人经受不住这种惨痛的摧残,便卧病不起了,整整一个半月始终是慌慌张张的。当这一切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种宁静的倦怠。她像植物人一样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不进食,只是眨着眼睛。每当别人要她起来的时候,她便大喊大闹,好像别人要杀了她似的。没办法,只好随她这样。
另有一个年级很大的女佣守在她身旁,不时地给她水喝,或吃一点冷食。而这个濒临绝望的生命究竟想什么呢?她伤心的想着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者,她的头脑像死水一样停止不转了?她就这样不死不活,闭门不出地躺在床上长达十五年之久。
战争又发生了。普鲁士人长驱直入攻到这里。
那天的事,我亲身体验过,天气异常地寒冷,都快要把石头冻裂了。我伤寒发作,正躺在沙发上,哪里也不能去,我听见了普鲁士人沉重而节奏鲜明的脚步声,我趴在床上,见他们列队依次而过。
整个队伍纵队前进着,一眼望左边,个个如出一辙,全都是特有的那种木偶似的机械地进行着,接着长官们把这些士兵分到各个居民家里去住宿,有17人到我家来住,那疯女人家也分配了12名,还有一个指挥官,一副十足的兵痞,模样凶狠残忍。
刚开始几天倒也没有什么,大家都相安无事,因为事先有人跟这名军官打了招呼,说明这里的女主人有病,开始他对此也并不在意,但隔不多久,这个女主人不露面让他很恼火,他向别人打听病人的情况,别人回答他,让他深受刺激,像这样已有15年之久,毫无疑问这些让他根本不满意,他想这个疯子是出于傲慢无礼才不出来的,因为她不想见到普鲁士人,更不想和他们说话,所以不出来见他们。
于是,他想见见这个疯女人,别人把他带进疯女人的卧室,他语气生硬的说:“太太,请您起来,到楼下也,让大家见见您。”
而她似乎对声音有本能的反应,她漠然地看着他;没说话。
他接着说道:“你这么无礼,令我难以忍受,您不心甘情愿地起床,我总会有办法的。”
她仍旧一动不动,始终毫无表示,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有人说话一样。
这军官恼羞成怒,认为是奇耻大辱,于是他又说道:“给你一天时间,她还不下楼的话……”
话往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第二天老佣人很害怕,想替她穿衣服,但她声嘶力竭的嚎叫挣扎,不肯穿衣起来,楼下的那个军官听见后立刻上楼来,老佣人惊慌失措地跪倒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她起不来,军官先生,我家主人起不来,请您放过她吧,她是那么的不幸啊!”
这个残忍的军官怒不可遏,他很为难,毫无办法,突然他放声大笑,用德语对部下喊话。
片刻,就见一队士兵不知从哪里抬一张床垫出来,她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只要能躺着就行。始终默不作声的疯女人仍然安详的躺在这张丝毫没有弄乱的床上。一名士兵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一包女人衣服。
军官嘿嘿一笑,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自己穿衣服。去散步。”
然后,这一行人朝依莫维森林的方向出发了。
大约两个小时,出去的士兵空手而返。
这个疯女人消失了。他们究竟如何处置了她?究竟把他弄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
大雪日夜不停地下,整个世界全都掩没在皑皑白雪之中,冷彻透骨,狼群来回乱跑,在我们屋子面前嗥嗥地叫着。
这个疯女人一直让我放心不下,我多次向对方交涉,始终毫无结果,还差点儿把命搭上。
春暖花开,德军撤走了。邻居院子仍旧紧闭着,里面杂草丛生。
那个忠心耿耿的老女佣人已在那年冬天死去了。这件事从来没有人记起,惟独我还总是念念不忘。
这群可恶的魔鬼,究竟把这个疯女人弄到哪里去了呢?她自己跑了,或是有人收留了她,把她送进医院了?任何想法都不能解答我的疑惑,时光渐渐让我把它放在一边了。
第二年秋天,我去村中打山鹬,我已击毙了四五只山鹬。不久,我又击毙了一只,可它却掉进充满乱物的渠沟不见了,我赶忙跳下去寻找,却意外的见到了一堆骷髅!
我顿时明白了……
(选自《羊脂球》,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篇先点明普鲁士人入侵高尔梅依镇这一战争背景和社会环境,然后交代因不堪屡遭打击而精神失常的女主人公疯女人,故事情节由此而展开。 |
B.“节奏鲜明的脚步声”“木偶似地机械地进行着”——小说从听觉和视觉角度形象地刻画出训练有素、像战争机器似的麻木不仁的普鲁士军人形象。 |
C.“手里拎着一包女人衣服”“出去的士兵空手而返”,这两个句子在结构上前后呼应。内容上暗示了疯女人的不幸遭遇,也蕴含着作者深沉的情感。 |
D.“我”是小说中的线索人物:“我”亲眼见证了普鲁士军人的入侵,亲眼看见了疯女人惨死的情景;以“我”的口吻叙述故事,使得情节真实可信。 |
3.请概括小说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