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力量
列夫·托尔斯泰(俄)
“打死他!……枪毙他!……把这个坏蛋立刻枪毙!……打死他!……割断凶手的喉咙……打死他!……打死他!”人群大声叫嚷,有男人,有女人。
一大群人押着一个被捆绑的人在街上走着。这个人的身材高大,腰板挺直,步伐坚定,高高地昂起头。这是一个在人民反对政府的战争中站在政府一边的人。他被抓获,现在押去处决。
“有什么办法呢! 力量总不在我们一边。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是他们的天下。死就死吧,看来只能这样了。”他想,耸耸肩膀,对人群不断的叫嚷报以冷冷的一笑。
“他是警察,今天早晨还向我们开过枪!”人群嚷道。
但人群并没有停下来,仍押着他往前走。当他们来到那条横着昨天在军警枪下遇难者尸体的街上时,人群狂怒了。
“不要再拖延时间!就在这儿枪毙那无赖,还把他押到哪儿去?”人群嚷道。
被俘的人阴沉着脸,只把头昂得更高。
但领头的人决定把他押到广场上去,去那里解决他。
离广场已经不远,在一片肃静中,人群后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叫声。
“爸爸!爸爸!”一个六岁的男孩边哭边叫,推开人群往俘虏那边挤去,“爸爸!他们要把你怎么样?等一等,等一等,把我也带去,带去!……”孩子旁边的人群停止了叫喊,他们仿佛受到强大的冲击,人群分开来,让孩子往父亲那边去。
“瞧这孩子多可爱啊!”一个女人说。
“你要找谁呀?”另一个女人向男孩俯下身去,问。
“我要爸爸!放我到爸爸那儿去!”男孩尖声回答。
“你几岁啊,孩子?”
“你们想把爸爸怎样?”男孩问。
“回家去,孩子,回到妈妈那儿去。”一个男人对孩子说。俘虏已听见孩子的声音,也听见人家对他说的话。他的
“他没有母亲!”他对那叫孩子去找母亲的人说。男孩在人群里一直往前挤,挤到父亲身边,爬到他身上去。人群一直叫着;“打死他! 吊死他!枪毙坏蛋!”
“你干嘛从家里跑出来?”父亲对孩子说。
“他们要拿你怎么样?”孩子问。
“你这么办。”父亲说。
“什么?”
“你认识卡秋莎吗?”
“那个邻居阿姨吗?怎么不认识。”
“好吧,你先到她那儿去,待在那里。我……我就来。”
“你不去,我也不去。”男孩说着哭起来。
“你为什么不去?”
“他们会打你的。”
“不会,他们不会的,他们就是这样。”
俘虏放下男孩,走到人群中那个发号施令的人跟前。
“听我说,”他说,“你们要打死我,不论怎样都行,也不论在什么地方,但就是不要当着他的面。”他指指男孩,“你们放开我两分钟,抓住我的一只手:我就对他说,我跟您一起去溜达溜达,您是我的朋友,这样他就会走了。到那时……到那时你们要怎么打死我,就随你们。”
领头的人同意了。
然后俘虏又抱起孩子说:“乖孩子,到卡秋莎阿姨那儿去。”
“你呢?”
“你瞧,我同这位朋友一起溜达溜达,我们再溜达一会儿,你先去,我就来。你去吧,乖孩子。”
男孩盯住父亲,头一会儿转向这边,一会儿转向那边,接着思索起来。
“去吧,好孩子,我就来。”
“你一定来吗?”男孩听从父亲的话。一个女人把他从人群带出去。等孩子看不见了,俘虏说:“现在我准备好了,你们打死我吧。”
这时候发生了完全意想不到和难以理解的事情。在所有这些一时变得残酷,对人充满仇恨的人身上,
“上帝保佑,”又一个人说,“放了他。”
“放了他,放了他!”人群叫喊起来。
刚才还在憎恨群众的他,竟双手蒙住脸放声大哭起来。他是个有罪的人,但从人群跑出去,却没人拦住他。
(选自《哈吉穆拉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开头写人群大声叫嚷的情景,暗含了作者对围观人们亢奋情绪的批判态度,与鲁迅在《祝福》中批判那些围观祥林嫂的鲁镇人们相类。 |
B.“这是一个在人民反对政府的战争中站在政府一边的人”句,点明了“被捆绑的人”的身份,又揭示了历史背景——群众推翻了沙俄政府。 |
C.“同一个神灵”指“上帝”所代表的亲情、怜悯等,孩子对父亲的爱也使人们改变了先前的态度,唤醒了人们内心的善良与博爱。 |
D.孩子的出现,使事态发生变化,不仅让警察在内心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而且也使得愤怒的围观群众生发悲悯情怀。 |
A.“步伐坚定,高高地昂起头”“阴沉着脸,只把头昂得更高”等动作和神态描写,极其简洁而生动地刻画了一个的支持政府的警察形象。 |
B.“脸色越发阴沉了”表现了警察内心对儿子的担心,“竟双手蒙住脸放声大哭起来”表现了他被谅解后内心的愧疚悔恨以及惊喜之情。 |
C.本文对比手法运用非常成功:警察从起初的动作、神态与最后的表现,群众从叫嚷“打死他”到“没人拦住他”,孩子从啼哭到感激。 |
D.本文故事场景变换不大,情节相对集中,大量使用人物对话展开,开头与结尾人们的表现形成的反差突出了小说弘扬人道主义的主旨。 |
4.请结合文章从结构安排和主题思想两个方面探究“孩子”出场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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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1】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文本一:
(玛丝洛娃案件审讯后的第二天)
等到聂赫留朵夫同陪审员们一块儿走进法庭,昨天的那种程序就开始了,又是大叫一声:“升堂!”那三个衣领绣花的人又登上高台,又是肃静,陪审员们又在高背椅上坐下,又是那几个宪兵,又是那幅画像,又是那个司祭。
开庭前的种种准备工作也跟昨天一样(只是陪审员的宣誓和庭长对陪审员的一番交代免掉了)。
今天审理的是一个撬镇窃盗案。被告由两个手握拔出鞘的军刀的宪兵押上来,是一个二十岁的孩子,生得瘦伶伶的,两肩很窄,脸色灰白,脱了血色,身上穿着灰色长囚衣。他独自一个人坐在被告席上,皱起眉头瞧着走进法庭的人。这个孩子被控同一个伙伴扭开一个堆房的锁,从那里偷出几条旧的粗地毯,一共价值三卢布六十七戈比。根据起诉书上的说法,这个孩子同肩上扛着粗地毯的伙伴正在走路,却被一个警察拦住。这个孩子和他的同伙就立刻认罪,于是双双关进了监牢。这个孩子的伙伴是钳工,已经在监狱里死掉,现在只剩下孩子一人受审。那几条旧的粗地毯放在物证桌上。
这个案子的审讯工作完全像昨天一样,有供词,有罪证,有证人,有证人的宣誓,有审问,有鉴定人,有追根究底的盘问,总之各种花样无不齐备。充当证人的警察每逢庭长、公诉人、辩护人问他话,总是有气无力地回答几个字:“是,老爷,”或者“我不知道,老爷,”然后又是“是,老爷”……不过,尽管他表现出士兵的愚鲁和死板,人们还是可以看出他怜惜那个孩子,不乐意讲他逮捕孩子的情形。
另一个证人是失主,年老的房产主,那几条粗地毯就是他的。他分明是肝火旺的人,法庭上问他承认不承认那些粗地毯是他的,他很不高兴地承认说是他的。可是等到副检察官开始问他打算拿那些粗地毯做什么用,他是不是很需要那些东西,他就冒火了,回答说:
“滚他娘的吧,这些粗地毯。我根本用不着这些东西。要是我早知道它们会惹出这么多的麻烦,那我非但不会找它们,反而情愿倒贴一张红票子,哪怕倒贴两张也成,免得让人家硬拉到这儿来受审。光是坐马车我就差不多花掉五个卢布了。况且我的身体也不好。我有疝气病,还有风湿病。”
证人们是这样说的。至于被告本人,对所有的罪行一概招认,像被捉住的小野兽那样茫然失措地四下里张望,用时断时续的声调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出来。
案子是清楚的,可是副检察官仍旧像昨天那样耸起肩膀,提出一些巧妙的、意在引诱狡猾的犯人上钩的问题。
他在发言中证实这个盗窃案发生是在一个住人的地方犯下的,而且是扭开锁进去的,因为这个缘故那个孩子应当受到最重的惩罚。
庭长也像昨天那样扮演着公正无私的角色,向陪审员详细解释和开导一些他们本来就知道,而且也不可能不知道的事情。法庭也像昨天那样有好几次宣布审讯暂停,大家就又去抽烟,民事执行吏就又吆喝一声:“升堂!”两个宪兵就又坐在那里,握着拔出来的军刀吓唬犯人,同时竭力不让自己打盹。
从这个案子的审讯可以了解到这个孩子原本由他父亲送到一个卷烟厂里去做学徒,在那里过了五年。今年厂主和工人们发生纠纷以后,他被厂主辞退,始终没有找到工作。他在小饭铺里碰见那个跟他一样的钳工,比他失业更早。有一天晚上他们两个人喝醉酒,扭开锁,从那儿随手拿走了一些东西。他们被捕了。他们照实供认了罪行,被关进监狱。钳工在候审期间死掉了。现在这个孩子就作为社会必须与之隔绝的危险人物受到审判。
“要说他是个危险的人物,那也跟昨天那个女犯人倒不相上下,”聂赫留朵夫听着法庭上人们所说的话,暗自想道,“他们危险,那么我们就不危险?……我自己就是个好色之徒,浪荡的人,骗子,所有我们这班人,凡是知道我的底细的人,不但不藐视我,反而尊敬我。那么我和我们这班人就不危险?”
“其实,事情明明白白,这个孩子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坏蛋,而是极其平常的人。这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他所以会成为现在这样的人,也无非是因为他处在会产生这种人的条件之下罢了。因此,看来事情很清楚:为了不要再有这样的孩子,就得努力消除造成这种不幸的人的条件才对。”
“可我们是怎么办的呢?我们把他关进监牢里,使他处在十分闲散的条件下,或者要他从事于对健康极其有害而且无意义的劳动,让他交结那些跟他同样软弱而且在生活里迷失方向的人,然后由国库出钱把他同最腐败的人混杂在一起从莫斯科省流放到伊尔库茨克省去。”
“我们非但不去做任何事情来消除产生这种人的条件,反而一味鼓励那些制造这种人的机构……”
“是啊,当初他家里穷得把他从乡村送到城里来。自从他像个小野兽似的在城里住下,过学徒的生活,剃光了头发为以免生虱子,而且给师傅们跑街买东西的时候起,有心怜悯他的人却始终一个也没出现过。刚好相反,自从他在城里住下以后,他从师傅和同事口里听到的,抑无非是‘谁会骗人,谁会喝酒,谁会骂人,谁会打架,谁会放荡’之类的话。”
“到后来,对健康有害的工作、酗酒、放荡等,害得他生了病,戕害了他的身心,他就糊里糊涂,昏头昏脑,像在梦中那样,毫无目的地在城里流浪,一时莽撞,钻进人家的一个堆房,从那儿拿走了几条谁也不需要的粗地毯。可是在这种时候,我们这班衣食饱暖、家财豪富、受过教育的人,非但不去努力消除那些伤害这个孩子落到目前这个地步的原因,却要惩罚这个孩子。”
聂赫留朵夫专心思考这些事,已经不再听庭上的审问。在他脑子里展开的这些思想使得他自己也心惊胆战。他暗自惊讶,不明白他以前怎么会没有看清楚这种事,为什么别人也没有看出来。
(节选自《复活》,人民文学出版社版出版,有删节)
文本二:
无论什么样的读者,他们对小说那样的大部头作品的解释,在一定程度上得通过这一途径来实现:识别作品中那些重复出现的现象,并进而理解由这些现象衍生的意义。
从细小处着眼,我们可以看到语言成分的重复:词、修辞格、外形或内在情态的描绘;以隐喻的方式出现的隐蔽的重复则显得更为精妙。从大处看,事件或场景在文本中被复制着,由一个情节或人物衍生的主题在同一文本的另一处重复出现。最后,作者在一部小说中可以重复他其它小说中的动机、主题、人物或事件。
(节选自《小说与重复》,有删节,作者:J·希利斯·米勒)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A.作者运用了容貌、服饰、神态等肖像描写和比喻的手法,以形传神,生动地刻画了那个孩子的形象。 |
B.作者列出粗地毯具体价格,意在说明孩子与伙伴虽然是他们随手拿走的粗地毯,但确实构成了犯罪。但这两人最后却一人死亡、一人面临“最重的惩罚”,则突出了惩罚的不合理。 |
C.聂赫留朵夫的心理活动内容,一方面让读者明白孩子之所以“会成为现在这样的人”的原因,也为聂赫留朵夫情感上复活做铺垫,同时也向我们展示了更广阔的社会背景。 |
D.小说描述那个孩子是“极其平常的人”,除了说明孩子不是“危险人物”外,还有深层的含意:这个孩子的遭遇在当时的社会,太常见、太普遍了。 |
A.《复活》后文说,一般所谓的刑事犯的遭遇“还能多多少少见到一点依照法律办事的影子”,可见庭长,检察官们审讯这个孩子、玛丝洛娃等的刑事案件是依照法律办案的。 |
B.托尔斯泰善于对人物进行心理描写和分析,展现人物心灵变化的过程,评论家称其为“心灵辩证法”,文本一中对孩子和聂赫留朵夫都有这样的心理描写与分析。 |
C.文本一作者借聂赫留朵夫的思考,探讨“消除产生这种人的条件“的问题,表现了作者改革社会的良好愿望,也体现了作者批判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 |
D.文本一采用第一人称、有限视角叙述,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性和可信度,《大卫·科波菲尔》也采用了同样的人称和视角。 |
4.文本一中多处出现“重复(或相似)”,请结合文本二,
复活(节选)①
【俄】列夫•托尔斯泰
玛丝洛娃转过身,抬起头,挺起胸部,带着聂赫留朵夫所熟悉的温顺表情,走到铁栅栏跟前,从两个女犯中间挤过来,惊讶地盯着聂赫留朵夫,却没有认出他来。
不过,她从衣衫上看出他是个有钱人,就嫣然一笑。
“您找我吗?”她问,把她那张眼睛斜睨的笑盈盈的脸凑近铁栅栏。
“我想见见……”聂赫留朵夫不知道该用“您”还是“你”,但随即决定用“您”。他说话的声音并不比平时高。
“我想见见您……我……”
“你别跟我罗唆了。”他旁边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叫道。
“你到底拿过没有?”
“对你说,人都快死了,你还要什么?”对面有一个人嚷道。
玛丝洛娃听不清聂赫留朵夫在说些什么,但他说话时脸上的那副神情使她突然想起了他。但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她的笑容消失了,眉头痛苦地皱起来。
“您说什么,我听不见。”她叫起来,眯细眼睛,眉头皱得更紧了。
“对,我在做我该做的事,我在认罪。”聂赫留朵夫想。他一想到这里,眼泪就夺眶而出,喉咙也哽住了。他用手指抓住铁栅栏,说不下去,竭力控制住感情,免得哭出声来。
玛丝洛娃看到聂赫留朵夫激动的神气,认出他来了。
“您好象是……但我不敢认。”玛丝洛娃眼睛不看他,叫道。她那涨红的脸突然变得阴沉了。
“我来是要请求您饶恕。”聂赫留朵夫大声说,“请您饶恕我,我在您面前是有罪的……”他又叫到。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斜睨的目光盯住他不放。
过了一分钟,玛丝洛娃从边门走出来。乌黑的鬈发也像前天那样一圈圈飘在额上,她那双乌黑的发亮的斜睨的眼睛在浮肿的眼皮下显得特别有神。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她不理他的话,径自问。她那双斜睨的眼睛又像在瞧他,又像不在瞧他。
“天哪!您帮帮我,教教我怎么办!”聂赫留朵夫望着她那张变丑的脸,暗自说。
“前天您受审的时候,我在做陪审员。”他说,“您没有认出我来吧?”
“不是有过一个孩子吗?”聂赫留朵夫问,感到脸红了。
“谢天谢地,他当时就死了。”
“姑妈她们②怎么会放您走的?”
“谁还会把一个怀孩子的女佣留在家里呢?她们一发现这事,就把我赶出来了。”
玛丝洛娃怎么也没想到会看见他,特别是在此时此地,因此最初一刹那,他的出现使她震惊,使她回想起她从不回想的往事。最初一刹那,她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个充满感情和理想的新奇天地,这是那个热爱她并为她所热爱的迷人青年给她打开的。然后她想到了他那难以理解的残酷,想到了接二连三的屈辱和苦难,这都是紧接着那些醉人的幸福降临和由此而产生的。她感到痛苦,但她无法理解这事。她就照例把这些往事从头脑里驱除,竭力用堕落生活的特种迷雾把它遮住。此刻她就是这样做的。现在这个衣冠楚楚、脸色红润、胡子上洒过香水的老爷,对她来说,已不是她所爱过的那个聂赫留朵夫,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那种人在需要的时候可以玩弄像她这样的女人,而像她这样的女人也总是要尽量从他们身上多弄到些好处。就因为这个缘故,她向他妖媚地笑了笑。她沉默了一会儿,考虑着怎样利用他弄到些好处。
“那事早就完了,”她说。“如今我被判决,要去服苦役了。”
她说出这句悲痛的话,嘴唇都哆嗦了。
“我知道,我相信,您是没有罪的。”聂赫留朵夫说。
“我当然没有罪。我又不是小偷,又不是强盗。这儿大家都说,一切全在于律师。”她继续说,“大家都说应该上诉,可是得花很多钱……”
“是的,一定要上诉,”聂赫留朵夫说。“我已经找过律师了。”
“别舍不得花钱,得请一个好律师。”她说。
“我一定尽力去办。”
接着是一阵沉默。
她又像刚才那样微微一笑。
“我想请求您……给些钱,要是您答应的话。不多……只要十个卢布就行。”她突然说。
“行,行。”聂赫留朵夫窘态毕露地说,伸手去掏皮夹子。
她急促地瞅了一眼正在屋里踱步的副典狱长。
“当着他的面别给,等他走开了再给,要不然会被他拿走的。”
“这个女人已经丧失生命了。”他心里想,同时望着这张原来亲切可爱、如今饱经风霜的浮肿的脸,以及那双妖媚的乌黑发亮的斜睨眼睛——这双眼睛紧盯着副典狱长和聂赫留朵夫那只紧捏着钞票的手。他的内心刹那间发生了动摇。
昨晚迷惑过聂赫留朵夫的魔鬼,此刻又在他心里说话,又竭力阻止他思考该怎样行动,却让他去考虑他的行动会有什么后果,怎样才能对他有利。
“这个女人已经无可救药了。”魔鬼说,“你只会把石头吊在自己脖子上,活活淹死,再也不能做什么对别人有益的事了。给她一些钱,把你身边所有的钱全给她,同她分手,从此一刀两断,岂不更好?”他心里这样想。
不过,他同时又感到,他的心灵里此刻正要完成一种极其重大的变化,他的精神世界这会儿仿佛搁在不稳定的天平上,只要稍稍加一点力气,就会向这边或者那边倾斜。他花了一点力气,向昨天感到存在于心灵里的上帝呼救,果然上帝立刻响应他。他决定此刻把所有的话全向她说出来。
“卡秋莎!我来是要请求你的饶恕,可是你没有回答我,你是不是饶恕我,或者,什么时候能饶恕我。”他说,忽然对玛丝洛娃改称“你”了。
她没有听他说话,却一会儿瞧瞧他那只手,一会儿瞧瞧副典狱长。等副典狱长一转身,她连忙把手伸过去,抓住钞票,把它塞在腰带里。
“您的话真怪,”她鄙夷不屑地——他有这样的感觉——微笑着说。
聂赫留朵夫觉得她身上有一样东西,同他水火不相容,使她永远保持现在这种样子,并且不让他闯进她的内心世界。
不过,说也奇怪,这种情况不仅没有使他疏远她,反而产生一种特殊的新的力量,使他去同她接近。聂赫留朵夫觉得他应该在精神上唤醒她,这虽然极其困难,但正因为困难就格外吸引他。他现在对她的这种感情,是以前所不曾有过的,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其中不带丝毫私心。他对她毫无所求,只希望她不要像现在这样,希望她能觉醒,能恢复她的本性。
“卡秋莎,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你要明白,我是了解你的,我记得当时你在巴诺伏③的样子……”
“何必提那些旧事,”她冷冷地说。
“我记起这些事是为了要改正错误,赎我的罪,卡秋莎,”聂赫留朵夫开了头,本来还想说他要同她结婚,但这时候,探监的人纷纷出去。副典狱长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说探望的时间结束了。玛丝洛娃站起来,顺从地等待人家把她带回牢房。
“再见,我还有许多话要对您说,可是,您看,现在没时间了。”聂赫留朵夫说着伸出一只手。“我还要来的。”
“话好象都已说了……”
她伸出一只手,但是没有同他握。
“不,我要设法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再同您见面,我还有些非常重要的话要对您说。”聂赫留朵夫说。
“好的,那您就来吧。”她说,做出一种要讨男人喜欢的媚笑。
“您对我来说比妹妹还亲哪!”聂赫留朵夫说。
“真怪!”她又说了一遍,接着摇摇头,向铁栅栏那边走去。
(有删改)
【注】①本节选部分前面的情节是,玛丝洛娃无辜卷入一起谋财害命官司,蒙冤受屈即将去服苦役。担任陪审员的贵族聂赫留朵夫在法庭上发现玛丝洛娃正是自己年轻时抛弃了的姑娘,良心深受谴责,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决定去监狱探望玛丝洛娃。②指的是聂赫留朵夫的两个姑姑。玛丝洛娃原本是聂赫留朵夫姑姑家的女仆。③聂赫留朵夫姑姑的庄园,聂赫留朵夫和玛丝洛娃年轻时便是在那里相遇的。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开头部分写犯人衣衫褴褛、言语粗俗,侧面表明玛丝洛娃生存环境恶劣,处境艰难,这也加剧了聂赫留朵夫的愧疚心理。 |
B.“天哪!你帮帮我,教教我该怎么办!”一句,表明聂赫留朵夫虽想认罪,但面对堕落的玛丝洛娃时内心还是犹豫不决。 |
C.玛丝洛娃向聂赫留朵夫直言要钱时,聂赫留朵夫感到“窘态毕露”,是因为玛丝洛娃的表现和自己的内心期待有较大差距。 |
D.聂赫留朵夫探监时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克服了后天的自私,发扬了人性中的“爱和善”,不断实现了道德上的自我改善。 |
A.小说对玛丝洛娃眼睛的刻画细腻传神,“浮肿的眼皮”写出了她经历的苦难,“特别有神”,暗示了她有“复活”的希望。 |
B.小说在聂赫留朵夫向玛丝洛娃请求赎罪受挫、聂赫留朵夫与“魔鬼”的较量等外在冲突中展开情节,刻画人物,引人入胜。 |
C.小说多次写到了玛丝洛娃的“笑”,通过这一神态细节描写,有力地表现了她在饱受社会摧残、生活磨难后精神上的堕落。 |
D.小说采用全知视角,深入聂赫留朵夫的内心世界,对其心理活动进行直接描写,有利于展示他心灵发展嬗变的“复活”过程。 |
4.车尔尼雪夫斯基曾说过,“托尔斯泰伯爵最感兴趣的是心理过程本身,它的形式,它的规律,这就是心灵辩证法。”(1)请以聂赫留朵夫为例,概括他的心理变化过程。(2)列举刻画聂赫留朵夫心理的方法。
劳动、死亡和疾病
【俄】列夫·托尔斯泰
这是一个流传在南美洲印第安人中间的故事。
那里的人们说,上帝最初造人时,不是非要他们劳动不可的。他们既不需要房屋,也不需要衣食。他们都能活到百岁而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疾病。
过了一段时间,上帝想去看看人们生活得怎样,他看到的是人们生活得并不幸福,而且互相争吵,只顾自己,不仅感受不到生活的乐趣,反而诅咒起生活来。
此时,上帝对自己说:“这是因为他们都能独立生活的缘故。”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上帝做了重新安排:人们要活下去,就不能不劳动;为了避免受冻挨饿,人们就不得不建造房屋、耕种谷物。
“劳动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上帝心想,“要是他们不合作就造不了工具,伐不了树,盖不了房子,种不了地也收不了庄稼,纺不了纱,织不了布也做不了衣服。”
过了一些时候,上帝又来查看人间的生活情形,看看他们现在是否幸福了。
可是他发现,人们生活得比以前更糟了。他们在一起劳动是出于不得已,而且也不是大家全在一起,而是一伙一伙的。每一伙都想把另一伙的活儿抢去干。他们互相倾轧,把精力和时间都浪费在争斗之中了,所以他们的生活还不如从前。
上帝看到自己的安排并没有使人们的生活好起来,于是便决定让人们都不知道自己的死期,人们随时都会死亡,并向他们宣布了这一安排。
“要是人们知道自己随时都会死亡,”上帝心想,“也许就不会为争夺那些身外之物而浪费自己的年华了。”
但是事情还是与上帝的意愿相反,当他再次来视察时,发现人们的生活还是同以前一样不幸。
那些强有力的人,利用人随时会死的事实,降服了一些软弱无力的人,杀掉一些,用死亡去威胁另一些。结果,强者及其后代都不劳动,闲得百无聊赖,而弱者则不得不拼死劳动,终生不得休息,两种人互相害怕,彼此憎恨,人的生活变得更加不快活了。
看到这种情况,上帝决定用一种补救方法,他把千奇百怪的病魔打发到人间,上帝认为,当人们都受到疾病威胁时,他们就会懂得,强者应该怜悯并帮助那些弱者。
当上帝再次回来查看人们有了得病危险以后的生活情形时,他看到人们的生活甚至比以前更糟了。上帝的本意是要让疾病使人们能够互相同情关照,岂不知,如今疾病,反使人们陷入更大的分裂。那些强壮得足以强迫别人劳动的人,得病时就强迫他们来侍候自己,但临到别人生病时,他们就置之不理。那些被迫劳动、在别人生病时又得去侍候他们的弱者,其劳累程度便可想而知了,他们有了病就只能听天由命。为了不使病人影响健康人的精神状态,人们把病人和健康人的住宅远远分开。其实健康人的同情本来是会使那些可怜的病人的心情快活起来的,这些病人只好待在他们的房子里受煎熬,死在那里。那些雇来看护他们的人,不仅没有热情,反而还厌恶他们。此外,人们还认为有许多,病是传染的,由于害怕传染,他们不仅躲着患者,甚至把自己同照看病人的人都隔离开来。
上帝自言自语道:“如果连这样都不能使人们懂得他们的幸福所在,那就是咎由自取。”于是,他撇下人们不管了。
过了许久,人们逐渐明白,他们是应该而且也是可以过得幸福的。只是到了近代,才有少数的人懂得,劳动不应该成为人生中的苦差事,也不应该认为是服苦役,而应该是使所有人联合起来的共同事业。他们开始懂得,死亡时刻威胁着每个人,人类唯一合乎理性的事,就是在团结和友爱中度过有生之年的每一分钟。他们也开始懂得,疾病不应该把人们分开,恰恰相反,它应该为人类相爱提供机会。
(选自《世界微型小说佳作选》,春风文艺出版社)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本文语言简单质朴,情节多有起伏,层层推进,揭示出丰富而深刻的人生哲理,引人深思。 |
B.对比、反语手法在鲁迅的《拿来主义》中有集中体现,本文也多处运用这两种手法,增强了文章的讽刺和批判力度。 |
C.“上帝心想”“上帝认为”等语句在文中多次出现,以上帝的心理活动来推动情节发展,构思巧妙。 |
D.本文看似虚构,实则有很强的现实性,是现实生活中人性及社会性的缩影,这很好地诠释了“文学是生活的浓缩’’这一观点。 |
3.本文作为寓言体微型小说,艺术特色鲜明,试简析其中特色。
根生
刘林
懂事时根生就听说自己的头上还落过个哥,哥打小就显出鬼头聪明,两岁不到就能从1到100顺着数倒着数,一村人都说这孩子见着出息了。哥六七个年头时,在门口的水塘边耍,瞅见水面浮着条斤把重的鱼,鱼半死不活的,哥就乐颠颠地拿着根竹竿去捞,想给爹弄顿下酒菜,爹嗜好红烧鱼块。鱼没上岸,哥脚底一滑,扑进水塘里。水塘像口大铁锅,一下子把哥吞没了。
哥走了,爹娘也跟着闯了趟鬼门关。娘再也见不得鱼,一看见鱼胸口就疼,就一口口呕吐。爹一想哥心就空了寡了,再也沾不得丁点鱼腥。
哥的头上还顶着两个姐,哥走了两年多才有的根生。
根生生得跟哥一个模子,爹娘把对哥的爱挪到根生身上,根生却没显出哥的聪明劲。根生打小就觉得活在哥的身影里,在爹娘的眼里,他是哥的一道影子。爹娘一说到哥两眼就活了。
根生的心一揪一揪地疼,他在心里使劲喊:爹娘,根生不是哥,根生是根生,哥是哥。你哥也叫根生。有次娘说漏了嘴。
根生心上捅了一把刀子,哥叫根生,爹娘给他取了哥的名字,他成了哥的替身,替哥在这世上活着,却活不出哥的成色。根生心淌着血,他认定自己做不了哥,他替哥在这世上活着,他自己又活在哪呢?
根生。娘扯着嗓子喊。
娘喊破天根生横竖就是不应。娘喊急了,根生丢过一句硬生生的话:你叫哥的魂。
从娘那里,根生还得知三朝时爹给取了个名——苗生,满月时爹给改的名——根生。苗生。根生认定苗生才是自个的名。根生让爹把他的名字改过来,叫苗生。爹不答应。哥死了,你们把我当成哥。根生顶撞起来。
爹气疯了,逮着根生狠狠揍了一顿。
根生咬紧牙硬挺着,一声也不叫唤。小子,咋不叫一声。爹打得手软了,颤着声骂。打死才好,打死了根生,苗生就活了。根生盯着爹,恨恨地说。
爹心头一颤,手再也落不下。爹突然呜呜咽咽地哭了,根生根生,爹一边哭一边含混地说。
根生昂起头走到屋外去了,屋外的阳光很好,满天满地的温馨阳光。
我叫苗生。根生在墙壁、围墙到处写下这四个字。
一村子人盯着这四个字不由地笑。
爹心头发冷,脊梁骨发凉,这犟驴子闹得一村子人都在看王家的笑话。一根藤上的瓜,弟咋一点不像哥呢。
根生跟自个的名字拧上了劲,他让人喊他苗生,偏偏没一人叫他苗生,都一口一个根生地喊。
他时常全身青一块紫一块地回家。根生却感不到身体的伤痛,心中生出一种快感,他为了自己的名字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又一场架。
根生闹得学校鸡犬不宁,被学校开除了。
回家后根生跟爹娘下地干活,农活一点就通,成了一把好手。根生不愿老呆在地里干活,喜欢爬树,爬到高高的树上,瞅着树底下走过的一个个村人。根生的目光跟毒虫似的,蛰得村人一个个心里发毛。
王根生,快下来……村人站在大树下轰他。这王根生,咋像大家都欠了他血债。
根生,快下来,跟娘回家。娘常对大树喊。
根生像只壁虎贴在高高的树上,瞅着娘,目光扎得娘心头又疼又苦。
根生呆在大树上,很少下到地上,一天偷偷地下几回地也只是回家找点吃的填肚子。
一年到头,根生活在大树上,在村里的一棵棵大树上来来去去。
有天,根生像个野人似的出现在爹娘的眼前,根生突然安分下来,安分守己地活着,再也不去上树了:
娘心头高兴,但闹不懂根生为啥突然变了个人。娘费尽心机才掏出根生的几句话:他亲眼看见村头冯二婶投的水,是淹死哥的那口水塘。心一下子惊醒了,他也像跟着冯二婶投了回水。从树上飞快溜下地,他奔到水塘边时,水面静了,又开始皱着细微的波浪。根生站在淹死哥的地方,觉得苗生死了,根生活了。
娘一下子惊了心,哭着喊,苗生,你终于回家了。
苗生,不上树啦。村人见了根生笑吟吟地说。
我叫根生。根生大声地说。
村人一个个开心地笑,喊,苗生,苗生……
我叫根生。根生也一起开心地笑起来。
不过,村里人走到大树下时,总要习惯地抬头向上望一望,喊声根生……
(选自《中国2013 年年度微型小说》,有删改)
1.下列对作品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A.作品中主人公的父母在他一出生就为他取了死去的哥哥的名字,是希望他能够代替哥哥活着,来满足他们对失去的大儿子的无限思念之情。 |
B.小说通过叙述王家二儿子王根生的心路历程,表现了人物从任性抗争到妥协接受的思想性格的转变,揭示了人与人之间既相互独立又相互包容的复杂关系。 |
C.“屋外的阳光很好,满天满地的温馨阳光”,这一环境描写不仅暗示了父亲惩戒根生的失败,更烘托了根生与父亲抗争后自我满足的心情。 |
D.根生希望所有的人喊他苗生,可是人们却偏偏喊他根生,主要是因为大家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另外,还希望通过这件事想看一看根生会有怎样的犟表现。 |
E.这篇小说段落短小,大量采用一句一段的结构形式,语言简洁而朴实,极富生活化和口语化,这样写更有利于表现人物形象。 |
3.小说开头叙述了有关哥哥的事情,有什么作用?请联系文本简要分析。
4.作品为什么以弟弟根生接受“根生”这个名字为结尾?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看法。
童话
梁晓声
1977年母亲病危时,我坐在病床边,握着母亲的手,问母亲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母亲望着我,眼角淌下泪来。母亲说:“我真希望你哥跟我一块儿死,那他就不会拖累你了……”
我心大恸,内疚极了,俯身对母亲耳语:“妈妈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哥哥,绝不会让他一个人待在精神病院里……”当天午夜,母亲走了。
办完母亲丧事的第二天,我住进一家宾馆,让四弟将哥哥从精神病院接回来。哥哥一见我,高兴得傻小孩似的笑了,他说:“二弟,我好想你。”
算来,我竟二十余年没见过哥哥了,而他却一眼就认出了我。我不禁拥抱住他,一时泪如泉涌,心里连说:“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帮哥哥洗了澡,陪他吃了饭,与他在宾馆住了一夜。哥哥以为他从此自由了,而我只能实话实说:“现在还不行,但我一定会尽快将你接到北京去。”
一返回北京,我就动用轻易不敢用的存款,在北京郊区买了房子,简易装修,添置家具。半年后,我将哥哥接到了北京,并动员邻家的二小一块儿来了。二小也是返城知青,居无定所,也没工作。由他来照顾哥哥,我给他开一份工资,可谓一举两得。他对哥哥很有感情,由他来替我照顾哥哥,我放心。
那三年里,哥哥生活得挺幸福,二小也挺知足,他们居然都胖了。我每星期去看他们,一块儿做饭、吃饭、散步、下棋,有时还一块儿唱歌……
但好景不长,二小回哈尔滨探望他的兄妹,一天不慎从高处跌下,不幸身亡。这噩耗使我伤心了好多天,我只好向单位请了假,亲自照看哥哥。
我对哥哥说:“哥,二小不能回来照顾你了,他成家了……”哥哥愣怔良久,竟说:“好事。他也该成家了,咱们应该祝贺他,你寄一份礼给他吧。”我说:“照办。但是,看来你又得住院了。”哥哥说:“我明白。”
那年,哥哥快60岁了。他的头脑、话语和行动越来越迟钝,但没有任何具有暴力倾向的表现,相反,倒是每每流露出自卑来。我说:“哥,你放心,等我退休了,咱俩一块儿生活。”哥哥说:“我听你的。”
哥哥在北京先后住过几家精神病院,有私立的,也有公立的。现在住的这一所医院,据说是北京市各方面条件最好的。
前几天,我又去医院看他。天气晴好,我俩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我看着他喝酸奶,和他聊天。在我们眼前,几只野猫慵懒地横倒竖卧。
我问:“哥,你当年为什么非上大学不可?”
哥哥说:“那是一个童话。”
我又问:“为什么是童话?”
哥哥说:“妈妈认为只有那样,才能更好地改变咱们家的穷日子。妈妈编那个童话,我努力实现那个童话。当年,我曾下过决心,不看着几个弟弟妹妹都成家立业,我自己是绝不会结婚的……我认为,我是你们的班长,我要替家里也替你们去做最难的事。当年,对于咱们家,有孩子考上大学是最难的事……可惜,我没完成班长的任务,我让爸爸妈妈和你们失望了……对不起……”
他看着我苦笑。原来哥哥也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自从生病,48年来,他第一次说了这么长的话。我心一疼,黯然无语,呆望着他,像呆望着另一个自己。
哥哥起身将酸奶盒扔入垃圾桶,又坐下后,看着一只猫反问:“你跟我说的那件事,也是童话吧?”
“什么事?”我的心还在疼着。“就是,你保证过的,退休了要把我接出去,和我一起生活。”想来,那保证已是六七年前的事,不料哥哥始终记着。听他的话,也显然一直在盼着。
哥哥已老得很丑了,头发几乎掉光了,牙也不剩几颗了,背驼了,走路极慢,比许多六十八九岁的人显得老多了。而他当年,可是个一身书卷气、儒雅清秀的青年,从高中到大学,追求他的女生很多。
我心又是一疼。
我早已能淡定地正视自己的年纪,但对哥哥的迅速老去,却是不怎么容易接受的,甚至有几分悸恐、恓惶,正如当年从心理上排斥父亲和母亲无可奈何地老去一样。
“你忘了吗?”哥哥又问,目光迟滞地望着我。
我赶紧说:“没忘,哥你还要再耐心等上两三年。”
“我有耐心。”他信赖地笑了,话说得极自信。随后,目光望向远处。
其实,我晚年的打算从不曾改变——更老的我,与老态龙钟的哥哥相伴着走向人生的终点,在我看来,倒也别有一种圆满滋味在心头。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A.母亲临终嘱托时提到哥哥,是对哥哥的侧面介绍;母亲的临终嘱托和“我”允诺“绝不会让他一个人待在精神病院里”为下文设置了悬念。 |
B.小说以“童话”为题目,是本文的线索,交代了文章的主要内容。“童话”代表哥哥的上学梦,也代表兄弟二人相伴到老的梦。 |
C.哥哥说的“你跟我说的那件事。也是童话吧”表明哥哥对长久的等待产生了些许失望,但他一直在等待,只不过是试探性地问“我”。 |
D.小说提到哥哥当年一身书卷气、儒雅清秀,和现在又老又丑的状态形成对比,表现了“我”对哥哥的心疼,更坚定了“我”照顾他的信念。 |
3.小说有大量的对话描写,有什么好处?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
相亲记
阴历新年来了。一天,周太太跟鸿渐说,张家把他八字要去了,请算命人排过,跟他们小姐的命“天作之合,大吉大利”。张先生请他去吃便晚饭,无妨认识那位小姐。鸿渐本不愿跟这种俗物往来,但转念一想,自己从出洋留学到现在,还不是用的市侩的钱?反正去一次无妨。这位张先生名叫吉民,但他喜欢人唤他Jimmy。他在美国花旗银行里做了二十多年的事,手里着实有钱。只生一个女儿,不惜工本地栽培,教会学校里所能传授熏陶的洋本领、洋习气,美容院理发铺所能制造的洋时髦、洋姿态,无不应有尽有。这女儿刚十八岁,中学尚未毕业,可是张先生夫妇以为女孩子到二十岁就老了。夫妇俩磋商几次,觉得宝贝女儿嫁到别人家去,总不放心,不如招一个女婿到自己家里来。那天张先生跟鸿渐同席,认为他颇合资格:家世头衔都不错。方家经这番战事[1],摆不起乡绅人家臭架子,这女婿可以服服贴贴地入赘到张府上。
方鸿渐下午办公完毕去张家,经过一家皮货铺子,看见獭绒西装外套,新年廉价,只卖四百元。鸿渐常想有这样一件外套,可是盘算一下,只好叹口气。到了张家,张先生热情地欢迎道:“Hello!Doctor方,好久不见!”张先生跟外国人来往惯了,说话有个特征——喜欢中国话里夹无谓的英文字。他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需要借英文来讲;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用处。他仿美国人读音,维妙维肖,也许鼻音学得太过火了,不像美国人,而像伤风塞鼻子的中国人。
鸿渐和张小姐没有多少可谈,只好问她爱看什么电影。跟着两个客人来了,一个叫陈士屏,是欧美烟草公司的高等职员。一个叫丁讷生,也在什么英国轮船公司做事。张太太说,人数凑得起一桌麻将,何妨打八圈牌再吃晚饭。方鸿渐赌术极幼稚,身边带钱又不多,不愿参加,宁可陪张小姐闲谈。但经不起张太太再三怂恿,只好入局。没料到四圈之后,自己独赢一百余元,心中一动,想假如这手运继续不变,那獭绒大衣可有指望了。八圈打毕,方鸿渐赢了近三百块钱。同局的三位,一个子儿不付,一字不提,都站起来准备吃饭。鸿渐唤醒一句道:“我今天运气太好了!从来没赢过这许多钱。”
张太太如梦初醒道:“咱们真糊涂了!还没跟方先生清账呢。陈先生,丁先生,让我一个人来付他,咱们回头再算得了。”便打开钱袋把钞票点交给鸿渐。
饭后散坐抽烟喝咖啡,鸿渐瞧见沙发旁一个小书架,猜来都是张小姐的读物。一大堆《西风》、原文《读者文摘》之外,还有原文小字白文《莎士比亚全集》、《新旧约全书》、翻版的《居里夫人传》、《我国与我民》等不朽大著以及电影小说十几种。一本小蓝书,背上金字标题道:《怎样去获得丈夫而且守住他》。鸿渐忍不住抽出一翻,只见一节道:“对男人该温柔甜蜜,才能在他心的深处留下好印象。女孩子们,别忘了脸上常带光明的笑容。”看到这里,这笑容从书上移到鸿渐脸上了。抬头忽见张小姐注意自己,忙把书放好,收敛笑容。陈先生要张小姐弹钢琴,大家同声附和。张小姐弹完,鸿渐要补救这令她误解的笑容,抢先第一个称“好”,求她再弹一曲。他又坐一会,才告辞出门。洋车到半路,他想起那书名,不禁失笑。丈夫是女人的职业,没有丈夫就等于失业,所以该牢牢捧住这饭碗。哼!我偏不愿意女人读了那本书当我是饭碗。想到这里,鸿渐把天空月当作张小姐,向她挥手作别。
客人全散了,张太太道:“这姓方的不合式,气量太小,把钱看得太重,给我一试就露出本相。好像怕我们赖账不还的,可笑不可笑?”
张先生道:“什么博士!还算在英国留过学,我说的英文,他好多听不懂。我不爱欧洲留学生。”
张小姐不能饶恕方鸿渐看书时的微笑,干脆说:“这人讨厌!你看他吃相多坏!全不像在外国住过的。他喝汤的时候,把面包去蘸!他吃铁排鸡,不用刀叉,把手拈了鸡腿起来咬!我全看在眼睛里。吓!这算什么礼貌?
张家这婚事没结果,周太太颇为扫兴。可是方鸿渐记得《三国演义》里的名言:“妻子如衣服,”当然衣服也就等于妻子;他现在新添了皮外套,损失个把老婆才不放心上呢。
(选自钱锺书《围城》,有删改)
(注)[1]指1937年八一三淞沪会战。
1.下列对这篇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一项是 ( )A.情节围绕方鸿渐买皮外套展开,相亲路上初见外套,麻将桌上惦记外套,最终买到外套,情节紧凑,趣味横生。 |
B.张太太三人打完麻将后并非不愿意出钱,而是为了试探方鸿渐,方鸿渐正是因为小气贪财导致了相亲失败。 |
C.张小姐一开始还对方鸿渐抱有好感,后来发现他受邀来访的目的并非相亲,于是在方鸿渐离开之后刻薄地议论他。 |
D.本文虽是选段但故事情节相对完整,采用全知视角,综合运用了语言、神态、心理描写等方法来塑造人物形象。 |
3.讽刺手法的运用是《围城》的一大艺术特色,请结合本选段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