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节选)路遥
快过端阳节了,头上的太阳热烘烘的。山鸡和野鸡清脆的叫唤声,不时打破这梦一般沉寂的世界。大地上的绿色已经很惹眼了。大部分秋庄稼刚锄过一遍草。庄稼地中间的苜蓿盛开着繁密的紫红色的花朵。向阳的山坡上,稀稀拉拉的麦穗开始泛出了黄颜色;路边灰白的苦艾丛中有时猛地会窜出一只野兔子,吓得田福军出一头冷汗。
他一边走,一边揪了一把苦艾、凑得鼻子上去闻。这苦涩而清香的艾叶味,使他不由想起小时候的端阳节,他和福堂哥总要一大早就爬起来,拔好多艾草,别在门上,别在全家人的耳朵上,然后再揭开喷香的粽子锅……唉,从那时到现在,不觉得几十年就过去了。记得文化革命开始时,他刚三十出头,正是风华茂盛之时——结果这好年华白白地浪费掉了。前几年虽然恢复了工作,但也等于仍然在油锅里受煎熬。直到不久前“四人帮”被打倒后,他才好像一下子又变年轻了。只要国家有希望,工作就是把人累死也畅快!他多年来一直处在实际工作中,因此非常清楚十年文化革命所带来的灾难性破坏是多方面的,不可能在朝夕间就消除。他常想,作为一个基层领导干部,必须在他的工作范围内既要埋头苦干,又要动脑筋想新办法。当然,眼下最重要的仍然是农民的吃饭问题。现在看来,没有大的政策变化,这问题照样解决不了。那么,能解决多少就解决多少,最起码先不要把人饿死……临近中午的时候,田福军才走到这个叫土崖凹的小村子。
田福军被现在队长引到家里吃午饭。队长的一孔土窑像个山水洞一般黑暗,大白天进去竟然看不清家里有几个人。他坐在烂席片炕上向生产队长询问村里的情况。队长的老婆在锅灶上做饭。不久他才发现,这家人六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大点,都挤在门圪崂里惊恐地看他。孩子们几乎不穿什么衣服,也分不清男女,一律剃着光头——大概是怕生虱子。午饭端上来后,田福军拿起一个玉米面馍。他刚准备吃,发现这黄馍上沾些黑东西。他一下从炕上站起来,走到后炕头上揭开锅盖。他看见,锅里只有两个玉米面馍,其它都是糠团子。他的喉咙顿时被堵塞了。
田福军把自己碗里的玉米面馍放进锅里,用手去拿糠团子。他手刚一抓,这团子就被他捏了一把碎渣子。他顺手拿起锅台上的铁铲子,把这堆渣子铲在自己碗里,然后浇了两勺熬锅水,回到炕上埋下头吃起来。队长一家人吓得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两个大人和六个孩子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吞咽那碗糠水饭。
他还没有把饭碗放下,门里突然闯进来一个老汉。田福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老汉就双膝跪在队长的脚地上,一边向炕上的他磕头,一边嘴里连哭带喊:“青天大老爷!快救救我一家人的性命……”
田福军慌得一把掼下碗,跳下炕来扶起老汉,问他:“什么事?什么事?”
老汉连哭带说:“我一家三口人四天都没吃一颗五谷了!快饿死了……”
“一颗粮也没了?”田福军问。
“就是的……”
“口粮哩?”
“扣了!”
“为什么扣了?”
这时,队长开口说:“他家的小子出门盲流(为逃荒、避难或谋生,从农村迁徙到城市)了,公社和大队命令要扣口粮。我们也不敢给……”
“我娃也是饿得不行了,才出门的……”老汉哭着说。
“走,我到你们家看看去!”田福军立刻扶着老汉出了队长家的门;队长本人也紧撵在后面来了。
田福军进了这老汉家,看见炕上睡着一个老婆婆,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他弯下腰问话,这老婆婆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更没力气给他回答。在窑墙根下,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合住眼靠墙坐着,脸上已经成了青黄色。她见来了生人,勉强用手托着墙站起来,绝望地望着他。
田福军目睹这惨状,泪水汹涌般从眼睛里淌出来了。他哽咽着,狠狠揪着队长的肩膀,说:“快去盘粮食!”队长愚蠢地嗫嚅说:“公社和大队领导不放给他们分粮,我……”
“混蛋!”有教养的田福军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一把扯住队长的衣服,拉着他即刻就去盘粮食。当田福军和队长一人扛一口袋粮食回来时,这一家三口人都爬着跪在门口,哭成了一堆……
三天以后,遵照田福军的指示,后子头公社把二十几个大队书记都召集在了公社来开会。会议一开始,田福军劈头就问:“你们哪个队有断了粮的家户?有多少户?缺多少粮?”
他的问话刚完,许多支部书记都哭开了。他们纷纷叙说各自队里的不幸状况。看来除过个别村,大部分村子都有许多缺粮户;有的只能维持一两个月,有的当下就揭不开锅了。
问题相当严重。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后子头公社今年可能要饿死不少人。不是说这些队没一颗粮食。所有的大队都有“战备粮”。但这些粮食是准备未来打仗吃的;上面规定,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动用——动用这粮食就等于犯法!
此刻,田福军无法顾及个人的后果——他不能看着把人饿死。他当即决定,立即打开各队的粮库,尽快把粮食分发给缺粮户。战备粮空缺下的数目,以后逐渐再补上——这样就可以看作是借粮,而不是分粮。反正不管怎样,他已经严重违犯了禁令。他想,为此就是把他押到法庭上,他也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他的喉咙顿时被堵塞了”通过写田福军当时的感觉,表露出作为基层领导的他发现百姓生活艰难情况后的难过和愧疚之情。 |
B.看到田福军和队长扛着粮食回来时,老汉一家人哭成了一堆,是因为终于可以活命,心里感到暂时有希望了。 |
C.小说写田福军考察村中百姓生活状况后决定开仓放粮,战备粮空缺下的数目以后再补,旨在表现田福军一心为民、不顾个人得失的个性。 |
D.队长一家人吃糠团子,生活困难;老汉一家人更是衣不蔽体,家中老人已奄奄一息,这些都反映了当地百姓生活的个别状况。 |
A.小说开头写快到端阳节时,山鸡和野鸡鸣叫、苜蓿盛开、麦穗泛黄的乡村景色,交代了时间和地点,赋予了人物活动的空间。 |
B.小说词语选用准确,“门里突然闯进来一个老汉”中“闯进”一词写出了老汉行为的鲁莽,让读者体会到当时民风粗犷。 |
C.小说语言有很高的辨识度,多处语言具有鲜明的时代印记和典型地域特征。如“盲流”“口粮哩”,就是当时的生活用语。 |
D.文章多次运用细节描写,展示当时农村百姓生活的艰难,为塑造田福军的形象作铺垫,也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 |
4.路遥在另一部作品《人生》中曾说过:“人生,其实无非是矛盾与选择的综合体,无关对错,仅仅在于我们能否有勇气在矛盾中作出选择并勇敢承担一切后果。”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并结合理解分析文中田福军这一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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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
1975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午饭铃声刚刚响过,从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石窑洞里,就跑出来了一群一伙的男男女女。他们把碗筷敲得震天价响,踏泥带水、叫叫嚷嚷地跑过院坝,向南面总务处那一排窑洞的墙根下蜂拥而去。偌大一个院子,霎时就被这纷乱的人群踩踏成了一片烂泥滩。
在校园内的南墙根下,现在已经按班级排起了十几路纵队。各班的值日生正在忙碌地给众人分饭菜。每个人的饭菜都是昨天登记好并付了饭票的,因此程序并不复杂,现在值日生只是按饭表付给每人预订的一份。莱分甲、乙、丙三等。甲菜以土豆、白菜、粉条为主,里面有些叫人嘴馋的大肉片,每份三毛钱;乙菜其他内容和甲莱一样,只是没有肉,每份一毛五分钱。丙菜可就差远了,清水煮白萝卜——似乎只是为了掩饰这过分的清淡,才在里面象征性地漂了几点辣子油花。不过,这菜价钱倒也便宜,每份五分钱。
各班的甲菜和丙菜都只用小脸盆盛一点,看来吃得起肉菜的学生没有几个。丙菜也用小脸盆盛一点,说明吃这些菜的人都没有多少。只有乙菜各班都用烧瓷大脚盆盛着,海海漫漫的,显然大部分人都吃这种既不奢侈也不寒酸的菜。主食也分三等:白面馍,玉米面馍,高粱面馍;白、黄、黑,颜色就表明了一种差别;学生们戏称欧洲、亚洲、非洲。
从排队的这一片黑压压的人群看来,他们大部分都来自农村,脸上和身上或多或少都留有体力劳动的痕迹。除个别人的衣装和他们的农民家长一样土气外,这些已被自己的父辈看做“先生”的人,穿戴都还算体面。贫困山区的农民尽管眼下大都少吃缺穿,但孩子既然到大地方去念书,家长们就是咬着牙关省吃节用,也要给他们做几件见人衣裳。
当然,这队伍里看来也有个把光景好的农家子弟,那穿戴已经和城里干部们的子弟没什么差别,而且胳膊腕上往往还撑一块明晃晃的手表。有些这样的“洋人”就站在大众之间,如同鹤立鸡群,毫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他们排在非凡的甲菜盆后面,虽然人数寥寥无几,但却特别惹眼。
在整个荒凉而贫瘠的黄土高原,一个县的县立高中,就算是本县的最高学府吧,也无论如何不可能给学生们盖一座餐厅。天好天坏,大家都是露天就餐。好在这些青年都来自山乡圪,谁没在野山野地里吃过饭呢?因此大家也并不在乎这种事。通常天气好的时候,大家都各自和要好的同学蹲成一圈,说着笑着就把饭吃完了。
今天可不行。所有打了饭菜的人,都用草帽或胳膊肘护着碗,趔趔趄趄穿过烂泥塘般的院坝,跑回自己的宿舍去了。不大一会儿工夫,饭场上就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人了。大部分的值日生也都先后走了。
现在,只有高一(1)班的值日生一个人留在空无人迹的饭场上。这是一位矮矮胖胖的女生,她面前的三个菜盆里已经没有了菜,馍筐里也只剩了四个焦黑的高粱面馍。看来这几个黑家伙不是值日生本人的,因为她自己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馍和一个玉米面馍,碗里也像是乙菜。这说明跛女子算得上中等人家。她端着自己的饭菜,满脸不高兴地立在房檐下,显然她在等待最后一个姗姗来迟者。我们可以想来这必定是一个穷小子,他不仅吃这最差的主食,而且连五分钱的丙菜也买不起一份啊!
雨中的雪花陡然间增多了,远远近近变得愈加模模糊糊。城市寂静无声。隐约地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给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平添了一丝睡梦般的阴郁。
就在这时候,在空旷的院坝的北头,走过来一个瘦高个的青年人。他胳膊窝里夹着一只碗,缩着脖子在泥地里蹒跚而行。小伙子脸色黄瘦,而且两颊有点塌陷,显得鼻子像希腊人一样又高又直。脸上看来才刚刚褪掉少年的稚气——显然由于营养不良,还没有焕发出他这种年龄所特有的那种青春光彩。
他撩开两条瘦长的腿,扑踏扑踏地踩着泥水走着。这也许就是那几个黑面馍的主人?看他那一身可怜的穿戴,想必也只能吃这种伙食。瞧吧,他那身衣服尽管式样裁剪得勉强还算是学生装,但分明是自家织出的那种老土粗布,而且黑颜料染得很不均匀,给人一种肮肮脏脏的感觉。脚上的一双旧黄胶鞋已经没有了鞋带,凑合着系两根白线绳;一只鞋帮上甚至还缀补着一块蓝布补丁。裤子显然是前两年缝的,人长布缩,现在已经短窄得吊在了半腿把上;幸亏袜腰高,否则就要露肉了。(可是,除了他自己,谁又能知道,他的两只线袜子早已经没有了后跟,只是由于鞋子的遮掩,才使人觉得袜子是完好无缺的。)
他径直向饭场走过来了。现在可以断定,他就是来拿这几个黑面馍的。值日生在他未到馍筐之前,就早已经迫不及待地端着自己的饭碗一瘸一跛地离开了。
他独个儿来到馍筐前,先怔了一下,然后便弯腰拾了两个高粱面馍。筐里还剩两个,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拿。
他直起身子来,眼睛不由地朝三只空荡荡的菜盆里瞥了一眼。他瞧见乙菜盆的底子上还有一点残汤剩水。房上的檐水滴答下来,盆底上的菜汤四处飞溅。他扭头瞧了瞧:雨雪迷蒙的大院坝里空无一人。他很快蹲下来,慌得如同偷窃一般,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的碗里舀。铁勺刮盆底的嘶啦声像炸弹的爆炸声一样令人惊心。血涌上了他黄瘦的脸。一滴很大的檐水落在盆底,溅了他一脸菜汤。他闭住眼,紧接着,就见两颗泪珠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唉,我们姑且就认为这是他眼中溅进了辣子汤吧!
他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端着半碗剩菜汤,来到西南拐角处的开水房前,在水房后墙上伸出来的管子上,给菜汤里搀了一些开水,然后把高粱面馍掰碎泡进去,就蹲在房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突然停止了咀嚼,然后看着一位女生来到馍筐前,把剩下的那两个黑面馍拿走了。是的,她也来了。他望着她离去的、穿破衣裳的背影,怔了好一会。
1.下列对作品内容的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三毛钱的甲等菜也只是以白菜土豆粉条为主,只有几片大肉就够馋人了。这样的菜也没有几个人吃得起,显示了那个时代当地的贫苦。 |
B.那一队一队热闹打饭的同学和故意来晚避免与同学见面的人对比鲜明,表明同学间阶层分明,界限明显。 |
C.第十段的环境描写,推动了情节的发展,烘托了人物的心理。 |
D.只有饿极了的人才会狼吞虎咽,此时,就算是最差的黑面馍馍就着菜汤也是美味佳肴了。 |
3.文中最后来拿两个黑面馍馍的青年叫孙少平,是本小说的主人公之一,结合文章具体分析他有哪些特点。
4.赏析文中划线的句子。
短短一天之中的经历,使田晓霞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感情与思绪一直处在沸点,就像身临激流之中,任随翻滚的浪山波谷抛掷推涌,顾不得留意四周万千气象,只来得及体验一种单纯的快感。瞧,现在她又怀着无比的新奇与激动,在矿部二层楼的一个单间里换一身矿工的作衣,准备经历一次井下生活了。
当她换好衣服来到隔壁的时候,少平、宣传部长和安检员,都忍不住笑了。晓霞穿的是男人的作衣,衣服太大,极不合身,显得象孩子一样。她在墙上的镜子前照了照自己的模样,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候,王世才赶到了。于是,他们一行五人出了矿部大楼,走进井口旁的区队办公室。少平和王世才去换作衣,宣传部长去给晓霞领了一套灯具。
等上下井的工人们都完毕以后,他们最后一罐来到地下。晓霞立刻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当走到大巷灯光的尽头,踏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后,她不由得紧紧抓住了少平的衣袖。接着便是过风门,爬滑溜的大坡,上绞车道。少平一路拉扯着她,给她说明旁边的设备,介绍井下的各种情况。她只是一直惊讶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他们爬进了工作面旁边的回风巷。本来,接连通过的那些巷道就已使她震惊不已,而没想到还有这么令人心惊胆颤的地方!
她紧紧抓着少平的手,和他一起弯腰爬过横七竖八的梁柱间。这时候,她更加知道她握着的这只手是多么有力,亲切和宝贵。热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汗水一起在脸上漫流。她也不揩这泪水——黑暗中没有人会看见她在哭。她为她心爱的人哭。她现在才明白,他在吃什么样的苦,他所说的沉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好不容易到了掌子面煤溜子机尾旁边。王世才像猴子一般灵巧地穿过那些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钢梁铁柱,到机头那边让溜子停下来。震耳欲聋的巨大的响声停歇了。他们在这头稍事停留,等待王世才返回。掌子面一荐炮刚过,顶棚已经支护好了。正在攉煤的工人也暂时停下来。他们知道这是来参观的人。因为班长亲自带路,还跟着矿上的领导和安检员,知道参观的是个“大人物”。
少平几乎是半抱着晓霞,艰难地从溜子槽上爬过掌子面,好不容易来到漏煤眼附近的井下材料场。他们这才又直起了腰。现在,晓霞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脸黑得叫人认不出来她是女的。直到现在,她还紧张得没说一句话。是的,她反应不过来这就是井下的生活,这就是她亲爱的人长年累月劳动的地方!她眼前只是一片黑色:凝固的黑色,流动的黑色,旋转的黑色……
现在,已经是深夜两点钟了。按原来说好的,少平不再上井送她。那么,他们就要在这儿分手告别——就在此刻!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此时此刻,真有一番生离死别的滋味!黑暗中,她再一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她愿自己的手永远留在这只手里而不再放脱。
“我就不再上去了。”他说。
“我还要来大牙湾……”她说。
宣传部长和安检员在旁边等着她。他放开了她的手。他和师傅目送着他们离开材料场。一直到巷道拐弯处时,她又回过头来,在一片漆黑中徒劳地寻找他的身影。晓霞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上井的。
当她洗完澡回到招待所,躺进干燥而舒适的被窝里,就像刚刚从雷鸣电闪的暴风雨中走回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不尽的黑色在眼前流动着……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有从远方的地平线上露脸,她就坐进大牙湾矿那辆唯一的小轿车离开了这里。矿上前来送行的领导在车窗外挥手道别。但她根本没有在意那几张殷勤的笑脸。眼前流动的仍然是黑色。
(节选自《平凡的世界》,有删减)
1.下列对小说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出自诗人李商隐的《无题》,作者引用此诗句意在表明晓霞对少平的不舍,体现人物内心的伤悲,增加作品的文学性。 |
B.小说反复提到“黑色”。“黑色”既指光线的黑暗、矿井恶劣的生存环境,也表明晓霞对少平的担心,以及矿井底层劳动者对社会黑暗的控诉。 |
C.小说中无论是对宣传部长、送行领导的描写,还是对王世才、攉煤工人的描写,都能侧面反映出田晓霞“大人物”的特殊身份地位。 |
D.有人评价小说语言质朴平淡,符合人物身份和性格特征,修辞的运用和浓郁地方特色为作品语言增色不少。而“浓郁地方特色”这一特点在本文中体现不明显。 |
3.小说节选部分是如何展开叙述的,具体有何表达效果?请结合文本分析。
农历八月,是庄稼人一年中美好的时光。不冷不热,也不饥饿:走到山野里,手脚时不时就碰到了果实上。秋收已经拉开了序幕:打红枣、割小麻、摘豇豆、下南瓜……
庄稼人孙少安的心情和这季节一样好。
真是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几年前他梦想过的一种生活,现在开始变成了现实。一群人穷混在一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庄稼人的光景从此有了新的奔头。
谁说这责任制不好?看看吧,他们分开才一两个月,人们就把麦田种成了什么样子啊!秋庄稼一眨眼就增添了多少成色!庄稼人不是在地里种庄稼,而是像抚育自己的娃娃。最使大伙畅快的是,农活忙完,人就自由了,想干啥就能干啥;而不必像生产队那样,一年四季把手脚捆在土地上,一天一天磨洋工,混几个不值钱的工分。庄稼人也愿意活得自由啊!谁愿意一年到头牛马般劳动而一无所获呢?人们在土地上付出血汗和艰辛,那是应该收获欢乐和幸福,而不是收获忧虑和苦痛的……
少安感到,他父亲的脸上也显出了他过去很少看见的活色。一年多前,当他像现在一样把队分开的时候,父亲曾多么担心他栽跟头呀!好,现在老人放心了,因为上面有人支持让这样搞哩!
在他们这个责任组时,父亲实际上成了领导人。二爸一开始不愿“走资本主义道路”,牛着不出山,他没办法,父亲就到田家圪崂吼着骂了一通,二爸也就无可奈何的被吆起身了。对于二爸来说,大队的常年基建队已经解散,他要是不在责任组劳动,就没处去干活了——归根结底,他是农民,还拉扯着三个娃娃,不劳动一家人吃啥呀?
少安家里眼下还没有什么大变化。老祖母八十二岁,仍然半瘫在炕上;母亲头发已经半白,但也没什么大病,照旧像过去一样门里门外操劳;弟弟少平还在村里教书,今年二十ー岁,完全成了大人;小妹妹兰香去年考入了原西县高中——让全家骄傲的是,她考高中考了全县第三名。
他们家里最大的煎熬,仍然是他大姐一家。罐子村实行责任组后,他姐夫王满银就跑了出去。说是做生意,可这二流子两手空空,谁知到什么地方瞎逛荡去了。政策一宽,社会一松动,有些农民已经开始脱离土地,向外地和城镇流去。这些人大部分出去就是靠力气和手艺挣钱,也有些人鬼知道靠什么手段谋生呢。他们村金俊文的大儿子金富,半年前就出走了,至今都杳无音讯,连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少安知道,他姐夫屁股一拍走了以后,那个家就又得靠姐姐一个人来操磨了。猫蛋今年八岁,已经在罐子村小学上二年级;狗蛋也已经六岁,明年就该上学了。可是他们不务正业的父亲丢下他们和母亲不管,一个人到外面逛世界去了——真是作孽!
孙少安自己的家庭仍然是幸福的。他和秀莲从结婚到现在,一直保持着热烈的恋爱。据说有了孩子,两口子感情就要减少一些,而分散给了孩子。但是虎子降生以后,他两个的感情似乎倒更深了。是啊,仔细地品味,人生是多么美妙,又是多么神秘——这样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东西,竟是两个人共同创造的!他和她,通过这个娃娃,更意识到他们是完全融合在一起了。当他们共同疼爱孩子的时候,相互看一眼对方,心间就会淌过那永不枯竭的、温暖的感情的热流。
有孩子以后,秀莲就更不讲究自己的穿戴,经常是一身带补丁的衣服。少安记得他很小的时候,那时还年轻的母亲就是穿着这样一身缀补丁的衣裳。像土地一样朴素和深沉的母亲啊!想起来就让人温暖,让人鼻根发酸。少安很喜欢妻子这身打扮,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记住这样一个母亲的形象……
责任组实行以后,所有组的麦田比往年生产队种得又好又快;而且秋田也比往年多锄了一遍。金家湾和田家圪崂毗邻的地块,庄稼看起来明显地有了高低之差。东拉河西岸的劳动热情空前地高涨。孙少安尽管还是名义上的生产队长,但实际上田家圪崂现在有了十几个队长,甚至每一个农民都成了队长。早晨,再也不用孙少安派活和催促了,许多人现在出山都走到了他的前头!
农历八月,麦子种毕,又停了锄务,而大规模的秋收还没开始,田家地的庄稼人多少年来破天荒第一次消闲了。好,人们开始有时间赶集上会,做点小生意;手巧的庄稼人,鼓弄起了家庭副业。
眼下,少安还没有这份心。责任组的活是没什么可做了,他就又一头扑在了自留地里。做起圪塄帮畔,想多整出一块平地来,明年扩大蔬菜种植。
(节选自路遥《平凡的世界》)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农村刚开始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为背景展开叙写,情节一波三折,以孙少安的视角来展现农村发生的变化。 |
B.小说多处成功使用对比手法,如父亲和二爸的对比和父亲自身前后的对比,突出了小说的主旨,增强了艺术效果。 |
C.“那是应该收获欢乐和幸福,而不是收获忧虑和苦痛的……”既表达了眼前的幸福之感,也体现了对过去的反思。 |
D.小说中农民生活的背后蕴含着丰富的内容,既有对社会变化的喜悦,也有一丝担忧,是转型期中国社会的一面镜子。 |
3.小说开篇写农历八月是庄稼人的美好时光,结尾又写农历八月农村的相关内容,作者这样安排有什么用意?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晚上,因为公社也没什么人,白明川就叫灶房里简单炒了几个菜,拿出自己的一瓶“西凤”酒,三个人就在明川的办公窑里,一边慢慢抿酒,一边随便拉起了话。
喝了几杯酒以后,白明川并没有兴奋起来,反而忧心忡忡地对两位县上的领导说:“你们虽然是我的上级,但我了解你们,你们也了解我。再说,酒场上的话,柴草不挂……”“你们公社有啥问题哩?你说!我们能解决的,尽量解决!”脸已经有点发红的张有智对白明川说。
白明川把筷子放到桌上,说:“我不是说我们公社。我是说咱们国……国家再这样下去,可就不得了!本来,邓副主席恢复工作以来,采取了很多得人心的措施。可你们也能感觉来,最近有些人已对他的做法开始旁敲侧击地发起了进攻……”
田福军两条胳膊搁在桌子上,专心地听明川说话。他喜欢地看着这个青年人,说:“明川,你能考虑这么重大的问题,很不简单。好!尽管我们都是些普通人,无法改变我们国家的局面,但我们应该有一双分辨黑白的眼睛,有一颗能严肃思考我们国家命运的头脑……你感觉到的问题,任何一个有头脑,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会感觉到的。这不是我们几个人的忧虑,而是全中国人民的忧虑……”
张有智在田福军说话的时候,连喝了几大杯酒,已经有点醉了,趴在桌子上,眼里竟然噙满泪水,说:“我晚上常和老婆说这些事,两个人有时候一晚上都合不住眼……唉,按说咱现在有职有位,有吃有喝,可是国家搞成这个样子,个人满嘴砂糖嚼起来都是苦的!建国二十五年了,群众还吃不饱饭!我看见工地上穿得烂囊囊的农民,心里就感到难受和羞愧!可周文龙这种缺肝少肺的小子,还用法西斯手段对待他们……”
这三个人一直拉到深夜,把一瓶“西凤”酒喝得一滴不剩,才都很气闷地睡了觉。经历过那些年月的正直的人们谁没有过这样的夜晚和这样的谈话?这些压抑而忧心的岁月啊……
第二天,当白明川带着田福军和张有智到牛家沟看完工地又返回到公社时,话务员拿来一份电话记录,告诉田主任和张主任,说县革委会办事组电话通知,让他们两个最迟赶七号返回县城,参加紧急会议。
田福军和张有智本来还准备再返到柳岔公社,和周文龙好好谈谈,但这样一来时间显然不够了,因为他们还要到其它几个公社看看。他两个于是很快从石圪节动身,赶着跑完了其余几个公社,七号下午就准时返回了县城。
田福军回到家的当天晚上,爱云就告诉他,县常委的紧急会议是要收拾他和张有智哩!据说柳岔公社主任在电话上把他们的行为反映了,冯主任非常恼火。爱云说这是李登云的老婆告诉她的——冯世宽告诉了李登云,李登云告诉了老婆刘志英,刘志英又告诉了她……田福军这才明白冯世宽为什么这样匆忙地把所有的常委召回县城。
爱云在被窝里说:“你可当心些。”
田福军“啪”地拉灭电灯,说:“我不怕!”
第二天当天吃完晚饭后,大家却被通知到县革委会会议室开会。因为太突然,有几位常委急忙找不见,几乎到了十点左右,人才全部到齐。
正如料到的那样,冯世宽一开始就指责田福军和张有智,在柳岔打击周文龙同志的革命积极性。他说这是路线问题,方向问题,县常委会首先要批判这种右倾思想和“软、懒、散”作风,否则,原西县怎么可能保持农业学大寨先进县的称号?
田福军平静地说:“世宽,我们不能用棍棒和枪杆子来维持先进呀!”
冯世宽把送到唇边的茶杯又放在桌子上,说:“农业学大寨运动是一场革命。革命就不是请客吃饭!”
另一位副主任马国雄立刻附和说:“文龙同志的动机完全是为了革命嘛!”
“革命就是把老百姓往死打吗?”张有智讥讽地对马国雄说。
马国雄反唇相讥:“打死几个人了?”
“胳膊腿打坏就够呛了!还真的要往死打吗?原西县没资格定人死罪!”张有智说。其它常委们也开始参与争论了,会议室顿时乱哄哄吵成了一片,气氛相当紧张。做记录的秘书没法记录,干脆变成了服务员,跑出跑进为辩论的常委们添茶倒水。
在大家激烈争吵的时候,另一位副主任李登云同志正用手掌捂着自己的腮帮子,一言不发。要是往常,登云虽然言辞不过分激烈,但总要转着弯来表示他对冯主任的支持。但今天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对这场争论采取了中立的态度。尽管冯世宽一再用眼睛示意他表态,但登云却装得好像没看见或者不明白冯世宽的眼色。
这次常委会开创了本县会议史上最不寻常的记录:这一些情绪激动的人,竟然从天黑一直吵到天明!
还在争吵的时候,出去提开水的秘书脸色苍白地走进会议室,对诸位领导说:“快听广播!周总理逝世了!”
会议室猛地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惊得象木雕一般呆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知谁先哭出了声。紧接着,会议室响起了一片抽泣和呜咽之声……外面的高音喇叭上,中央台的播音员正用哽咽的声音播送着讣告——
会议室的人都先后涌出了房子,来到院子的砖墙边上,静静地听着播音员播送讣告。阴沉沉的天空不知什么时间飘降起雪花。风雪中,县城的大街小巷站满了悲痛的人群。田福军和冯世宽无意间站在一起,他们似乎忘记了一整夜的唇枪舌战,两个人此刻都泪流满面。
一九七六年元月八日,是中国有史以来最为沉痛的日子。
(节选自路遥《平凡的世界》,有删减)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中人物众多,采用正面描写的手法既塑造了白明川和张有智、田福军一类正直的领导形象,也塑造了冯世宽、马国雄、李登云、周文龙等一类领导形象。 |
B.张有智始终关心着本县的农民,也关心着国家的命运,而周文龙却在工作中表现出工作手段比较极端,作者在这个对比中既有对工作的反思,也有对人性的思考。 |
C.李登云起初总是拐弯抹角地支持冯世宽,在这一次的常委会上他却采取了中立态度,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 |
D.小说在情节发展到广播关于周总理的讣告时运用了环境描写,这既是自然环境描写,又是新中国发展历程中社会环境的烘托。 |
3.小说写到“这次常委会开创了本县会议史上最不寻常的记录”,纵观全文,这“不寻常”表现在哪些方面?请简要分析。
平凡的世界(节选)
路遥
少安吆着牛走近田二身边时,老汉正在路边的水沟里弯腰寻找什么破烂,他怔了一会儿,大概才认出这是一个“熟人”。
少安对他说:“二叔,快回去吃饭!”
田二神秘对他微笑着,嘴里嘟囔说:“世事要变……”说完就又低头在水沟的碎柴烂草中翻搅起来。
少安心里随意感叹地想:如果我活成他这个样子,早就上吊死了!随即他又笑了,想:问题是活成他这个样子,往往连死都不懂了……田二父子俩是他队里的社员。他同情这两个不省人事的人。每当路上看见顽皮的村童欺负他们时,他总要把孩子们撵跑。田二的憨小子他干脆打发到大队的基建队上——那里劳动的人比较集中,好照看他。
现在,少安吆着牛已经进了村。
他正准备把牛吆到田家圪崂的饲养室里,二队长金俊武担一担粪,从东拉河的列石上走过来,招呼他说:“少安,你等一下……
金俊武四十来岁,腰圆膀粗。此人是金家族里的一条好汉,精明且强悍。金家三兄弟,老大金俊文,杀猪、泥窑、垒锅灶,匠工活里都能来两下;老三金俊斌老实得快成了傻瓜。但因为有金俊武,这个大家庭里的所有成员在村里谁也不受气。俊武对长辈很有礼貌,做事在大面子上很宽阔,私人交往中不计较一些小亏小损,而且象少安一样,从不欺负村里的弱者,因此在金、田两族一般人中都有些威望。在村里的强人中间,包括田福堂在内,俊武都有点不服气,但他比较尊重和佩服比自己小好多岁的少安。这后生和他一样,精明得谁也哄不了,而且一身男子气,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把一队搞得比他二队还好。他尽管和少安关系不错,但两个人心里也常在撬劲:看谁把自己的生产队搞得好。一年下来,他往往都败在少安的手下……
少安扯住牛缰绳站在公路边,等俊武从河道里上来。
“怎的,俊武哥?有啥事要给我说?”少安问金俊武。
“你不知道?”俊武看着他问。
少安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你姐夫让公社拉到咱村,在你家后面的工地上劳教着哩。昨天晚上,还拉在学校院子里批判了一通!”
少安脑子里“嗡”一声。“为啥?”
“听说是贩了几包老鼠……”
俊武不好意思看少安的脸。他担起粪担说:“你快回家去看看!听说你姐引着两个娃娃也到你家里来了……”
少安脸上显出不在乎的样子。“算个屁事!多不了白受几天苦,还能定成个反革命?你先忙去吧。”
金俊武点点头,担着粪走了。
少安匆匆地把牛吆到饲养室,折转身就向家里赶去。
孙少安不愿意在金俊武面前表示任何慌乱,叫这个强人笑话他。但他现在内心中充满了焦躁和不安。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一件小事就可能导致灾难性的混乱,甚至使一切陷于瘫痪。而眼前发生的又并不是一件小事。姐夫不仅使一家人蒙受耻辱,而且他家的生活越烂包,他这里的家庭也就要烂包的更快些——因为他和父亲绝对不可能丢开姐姐和两个孩子不管。他更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一家人都指靠他来解决。他一路往家里走,脑子里已经开始飞快地判断各种情况。
是的,这是公社出面搞的事;如果是本村,他就会立即去在各种人际关系中穿插,先找俊山叔,再找金俊武,然后找二爸,最后找田福堂……当然,还有许多人。而且他还不会都直接出面,各种交错制约的力量,就可能使问题得到解决。在双水村,他还是有些能耐的。
可姐夫是罐子村的,而这事又是公社搞的,和双水村没一点关系。他现在的能力看来无法解决这事。
怎么办?他上自家院子的土坡时,脑子里还象乱麻一般没有头绪。只有一点已经清透了:要解决这事,非要通过石圪节公社不可。可公社里那些领导,他也没有什么交情啊……
到了院子的时候,他把所有这些思绪暂时斩断。因为他首先要应付家里人的情绪。
他在家门口站了一下,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尽量轻松一些地推开了门。
他妈,他姐,他妹,他奶,老少四个女人一见他回家来,都又惊又喜,高兴得咧开嘴笑着,一个个泪流满面,就好像久盼的大救星突然从天而降。
少安为这场面感动得忍不住鼻子一酸。是呀,这些至亲至爱的人们,都把他看作是全家人的靠山。家里出了任何不幸事,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他怎么能辜负亲人们的期望呢?
刹那间,一种强悍的男性豪气在这个二十三岁青年的身上汹涌地鼓涨起来!
他平静地问母亲:“我爸出山去了?”
他妈“嗯”了一声,便撩起围裙揩干脸上的泪痕。
他姐兰花头一下伏在大弟的肩上,又出声哭起来了。
少安安慰她说:“姐姐,你不要急躁,事情总有我哩!你看你眼睛都肿了。千万不敢伤身子,你还要拉扯猫蛋和狗蛋……那两个娃娃哩?”
“叫少平引到外面去……”兰香说道。
这阵儿,少安他奶坐在后炕头上,张开没牙的嘴只顾笑着。
少安从一个毛巾缝成的小布袋里,掏出一包从米家镇买来的蛋糕,拿出来放在奶奶的被子旁。他从里面捡了一块软点的,递到奶奶手里,说:“奶奶,你吃这!软的,能咬动哩!”老祖母接过这块蛋糕,指着旁边其余的,说:“叫猫蛋狗蛋吃……”
少安看家里人的情绪缓和下来以后,就一个人从窑里出来,转到了院畔上。到现在,他对姐夫的事,心里还是没有一点主意。
唉,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能有多少本事呢!他急躁地在院畔上走来走去。
他看见,院子东头那棵碗口粗的杏树,已经绽开了一树白粉粉的花朵。这树是他们家搬到这里时栽下的。往年,收麦的时候,总能在这棵树上摘一两筐金黄的甜杏子。除过一家人大饱一顿口福外,好心的母亲还要给村里一些人家的娃娃分一点。但这两年不行了,他的两个馋嘴小外甥早早就侵害完了。少安十分疼爱两个活泼的外甥,因为姐夫无能,他对这两个孩子担当着责任。他想,就是为了这两个孩子,他也要把姐夫的事有个平和的解决……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听说姐夫出事,孙少安脸上仍旧显出不在乎的神情,这是因为他好强,但他内心还是感到耻辱的。“匆匆”“赶”等词语,表现出他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
B.孙少安疼爱活泼可爱的外甥,所以才想着竭力把姐夫的事情平和地解决,但这件事情牵涉到公社,他现在的能力不足以解决这件事。 |
C.选文最后一段有关院子里杏树开花的情景描写以及孙少安对于往事的回忆,虚实结合,既增加了画面感,又丰富了意蕴。 |
D.选文语言朴实自然,很多词语和人物对话都富有鲜明的地域色彩和典型的时代印记,如“撬劲”“公社”“烂包”“拉扯”“猫蛋狗蛋”等。 |
A.开篇写田二神秘地微笑,嘴里嘟囔“世事要变了”,看似随意,实则别具匠心,暗示下文孙少安家中出了事。 |
B.金俊武的出场推动了情节的发展,有关他的插叙文字,丰富了文章内容,也在对比衬托中丰满了孙少安的形象。 |
C.孙少安的姐夫贩卖老鼠药而被劳教、批判,一家人因此感到耻辱,这反映了特殊时代人情冷漠的主题。 |
D.女人们“高兴得咧开嘴笑着,一个个泪流满面”的神态描写,既写出了她们内心的惊喜和激动,又显示出孙少安在家里顶梁柱的地位。 |
4.有人评价《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安是一个集“忍、韧、仁”于一身的人。请结合选文情节,谈谈这三个字在孙少安身上的具体表现。
平凡的世界(节选)
路遥
几天之后,在少平即将离开省城的时刻,金秀和兰香相跟着来旅店找他,想陪他出去到街上转转。但少平推诿着说不想去。最少在眼下,他不愿带着脸上的疤痕,和任何女性相跟着逛大街,他无法忍受陌生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他和身边两个漂亮的妹妹。说实话,对脸上的那道疤痕,尽管他显得不在乎,但内心却为此而万般痛苦,爱美之心人人有之,更何况,他正当青春年华!至于他的脸究竟被伤到了何种程度,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勇气去照镜子。
金秀见他执意不到街上去转,就提议他们三个人一块到她的宿舍去坐坐。她说她们宿舍实习的同学都没回来,就她一个人。医学院离这儿很近,少平也就同意了。
三个人到医学院金秀的宿舍后,金秀特意让少平坐到她床上休息。她让少平先一个人待一会,自己随即又拉了兰香,到外面去采买吃的,她想好好款待一下少平哥。
兰香和金秀走后,少平一个人没事,就在金秀的枕头边拿了几本医学杂志看。他在无意间发现金秀床铺那头的墙上挂一面圆镜子。他犹豫了一下,过去摘下那面镜子。当镜子就要举到面前的时候,他闭住了眼睛。
他闭着眼,举着镜子,脚步艰难地挪到了靠近房门的空地上。他久久地立着,拿镜子的那条胳膊抖得像筛糠一般。在这一刻里,孙少平不再是血性男儿,完全成了一个胆怯的懦夫!
我看到的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我?他在心里问自己。你啊!为什么不敢正视自己的不幸呢?你不愿看见它,难道它就不存在吗?你连看见它的勇气都鼓不起来,你又怎样带着它回到人们中间去生活?可笑。你这可笑的鸵鸟心理!
他睁开了眼睛。呀!他看见,那道可怕的伤疤从额头的发楞起斜劈过右眼角,一直拉过颧骨直至脸颊,活像调皮孩子在公厕墙上写了一句骂人话后所划下的惊叹号!
他猛地把那面镜子摔在水泥地板上,一声爆响,镜子的碎片四处飞溅。接着,他一下伏在金秀的床铺上,埋住脸痛哭起来……
他听见了开门声——是金秀和兰香回来了。
他爬起来,用金秀的毛巾揩去了脸上的泪痕。接着,匆忙地拿起扫帚,把满地的碎镜片扫到门后。在手捉住门锁柄的时候,他停留片刻,以便自己镇静下来——尽管他知道这是徒劳的。
在门打开的一刹那间,他看见两个妹妹都怀里抱着一堆吃的东西,脸色苍白地愣住看他。她们显然感到这屋里曾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他自己的神态就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她们很快说笑着走过来了。以后,她们一直装着没有看见门背后的那一堆碎镜片。
两个女孩子像演戏一样,大声说笑着,甚至有点咋咋呼呼,在桌子上铺开了块干净的白布,然后把那些罐头、啤酒、果子露、牛肉、面包等等吃的东西都摆好,让他坐到“上席”上,并且开玩笑称他“革命老前辈”……吃过东西后,少平没让她们送他,自己一个人来到大街上。
啊,最为严重的时刻也许已经过去了!
现在,他行走在这人流如潮的大街上,不管有多少含义复杂的目光在他脸上扫射,他也坦然如常。不知为什么,他甚至感到自己的情绪渐渐亢奋起来。
他在个体户的小摊上买了一副黑镜,随即就戴起来——部分地遮掩了脸上那道疤痕。接着,他又到商店买了一件铁灰色风雨衣穿在身上。这打扮加上脸上那道疤,奇特地使他具有了另一种男子汉的魅力——这正是他想象中自己的“新”形象。在下午剩下的最后一点时光里,他还到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
当天晚上,他静静地坐在小旅店的房间里,分别给妹妹、仲平和金秀写了两封信。在给兰香和仲平的信中,他向他们“阐述”了他为什么现在不想来大城市工作的想法。他说他也许一辈子可能和煤炭打交道。第二天,孙少平提着自己的东西,在火车站发出了那两封信,就一个人悄然离开了省城。中午时分,他回到了久别的大牙湾煤矿。
他在矿部前下了车,抬头望了望高耸的选煤楼、雄伟的开石山和黑油油的煤堆,眼里忍不住涌满了泪水。温暖的季风吹过了绿黄相间的山野;蓝天上,是太阳永恒的微笑。
他依稀听见一支用口哨吹出的充满活力的歌在耳边回响。这是赞美青春和生命的歌。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金秀和兰香到旅店找孙少平,想陪他出去到街上转转,两个妹妹都希望帮助哥哥,希望哥哥早日摆脱痛苦。 |
B.慌忙地收拾东西,用毛巾揩去泪痕,但还是被妹妹看出了端倪,说明孙少平的内心遭到的打击是巨大的。 |
C.尽管少平的两个妹妹都装着没有看见门背后的一堆碎镜片,但是他还是受到了刺激,悄悄地离开了她们。 |
D.“高耸的选煤楼、雄伟的砰石山和黑油油的煤堆”,作者用三个结构相似的短语,写出了大牙湾煤矿的特点。 |
3.从小说中可以看到,孙少平的经历可谓不平凡,那么如何理解小说的标题“平凡的世界”?请结合小说内容加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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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
奚同发
飞奔到医院时,一眼瞧见窦文贵躺在急救室眼望天花板一动不动,杜继宏“哇”地哭了出来。退休后九年,窦文贵走完自己最后的岁月,撒手人寰。杜继宏最清楚师父不瞑之目的内涵,心说,师父,我会让您安心地闭上双眼。
窦文贵的讣告,不仅发布于晚报、日报,许多手机朋友圈也转发,与生前低调相比,这次可谓轰轰烈烈。都能理解,毕竟人生最后一回,且非逝者可以左右,徒弟、同事、亲朋一干在操作。
退休后的八年多时间,窦文贵带着老伴儿辗转安吉、五指山、侯马、农安、莒县、江津、常熟……只为图个清静,躲开因当年警察职业所带来的各种困扰。没想到,最后一年,妻突发脑梗,抢救过来,说话和下肢都不方便了,两人不得不回到他工作多年的城市。
送行那天,来了不少同事、领导,统一穿便装,还有一些案犯家属。殡仪馆吊唁厅门前过道,摆了一张小桌,与他人以往在此签名送礼不同,现场有人指挥来宾依次按下指印。据解释,此系从警一生的窦文贵,留下的一个别样要求。追悼仪式后,手指印册将随遗体一同火化。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逝者为大,人们也纷纷照办。也有人至此表示,走错了地方,转身即去。
杜继宏发现,老班没来。窦文贵去年回来不久,便把他叫到家,安排了后事,其中第一局,虽然不少在逃案犯落网,老班果然不曾露面。
当年窦文贵已把老班堵在他家院里。面对两名警察,老班还是耍硬交手,很快被摔趴下。上手铐时,听到屋里一老人沙哑音问话:“谁呀,谁在院儿里?”
老班咬着牙低声说“让我再见老娘一眼,这辈子肯定没机会了,求你了”他的泪噼里啪啦滚了一脸。
窦文贵有些犹豫,老班老娘守寡多年且一只腿瘸,因邻里打伤她养的狗,两家争执,没想到老班长当夜杀了人家九口。
“你可想好,如果逃跑,别怪我开枪”窦文贵说,
“你尽可放心,我一命换九命,值了,我不会跑了,跑哪儿都是死”老班大声说,
等老班进屋,窦文贵与队友分头,一个守前门一不守后窗。他听到老班喊娘,娘就哭,问他是否杀了人,他说没有的事。娘说前些日公安都找上门啦。他说那是查户口。然后听老班说,“娘,你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水,”娘说“孩儿你放心,娘不渴,你倒水自个儿喝吧!”娘又哭起来。
老人的哭声断断续续,有时还边哭边说。直到没了动静,窦文贵觉得不对劲儿,推门,才发现门从里面顶住。
他急喊:“开门,开门!老班,老班……”
没回声。
他大喝:“再不开门,就开枪了!”
仍然没有回声。大冬天,窦文贵冒一头汗,全身便撞去——农村的两扇对开门,板厚闩硬,哪儿撞得开。守后窗的队友赶来,两人喊着一二共同发力撞了两下,才听里面说“来了。”大门一分两开,老人迎门而立,窦文贵绕过她,屋里早没了老班的人影。
“人呢?人呢?快说!”队友催问。
老人一瘸一拐坐回床头,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跳窗……了……”
两人先后跳窗去追,哪儿追得到。增援警力赶到,仔细搜查才发现,老班老娘床下的破箱子压着一个洞,通往院里的柴草棚。二人进屋后,老班才借机外逃,方向各异,南北不同。从此,这个人似乎人间蒸发。
直到窦文贵退休,交回枪那一刻,脑海中闪现的仍是老班的一脸泪。
窦文贵逝后不到半年,老伴儿也随他而去,二人就合葬在一片山清水秀的公墓。这里仅有一个守墓人不时清扫墓园落叶或道路。
窦文贵逝世周年的次日,晚霞已挂天边,一对男女抱着孩子来打听窦文贵的墓,一脸胡子的守墓人指点后继续面无表情扫地。三人来到墓前,男的上酒摆果品祭拜一番,十多分钟后,一行出了墓园,男子递给女人一个信封说“钱一分不少你的”女人说声“谢谢”,抱起孩子坐上停在路边的小车走了。
男子双手插兜,回望一眼墓园,轻轻一叹,然后沿着梧桐夹道的公路徐徐而行,不料其间一棵树后走出守墓人,还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老班,终于等着你了,”
“你搞错了,我不姓班”
此时,男子身后嘟嘟嘟响着摩托,停下,又举起三支枪。其中一人道“老班,真有你的,跑了这么多年,你以为化个装就能跑掉吗……”
回到窦文贵墓前,杜继宏深鞠一躬说“师父,依您安排,两局已结,您可以瞑目了。只是第三局您老不曾明示,也不知能否如愿”。
……
“小杜,祝贺你,成功告破多年的命案,局里要给你记功!”听他道谢,李副局长又说“还是谢你师父吧!守墓,也是他的建议,他把你从警校里挑出来,很看好你。可你这脾气急、大毛躁,蹲守总沉不住气,有几次一点儿动静就出击,结果打草惊蛇。跟踪时,常被各种外界因素干扰,街头一对恋人吵架或遇扒手,你都可能跟丢目标,我想,这一年守墓,应该如你师父所愿,磨成了一把好刀!”
杜继宏的泪憋在眼眶,硬没让掉下来。他心底明白,师父墓地周围一孔孔隐藏的摄像头,成为让一个个目标陆续落网的利器,年代不同了,蹲守精神固然可取,但与师父时代的手段各不相同,许多许多,其实无高下之分。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中窦文贵退休后一直带妻子辗转各地,反映了警察职业可能给从业者在退休后带来各种困扰的现实。 |
B.小说中老班娘守寡多年且身体残疾,在警察抓捕老班时,她协助老班逃脱,可见她是个不幸又愚昧的人。 |
C.小说中面对杀人嫌犯老班满脸的泪水和再见母亲最后一面的请求,窦文贵的犹豫表现了他柔情的一面。 |
D.小说结尾的议论告诉我们,随着科技的进步,案件侦查可以更多凭借科技力量,“蹲守精神”不再重要。 |
A.小说首、尾,杜继宏两次“哭”的细节描写表达的情感并不相同,前者是对师父被害的悲愤,后者则是对师父的感激与缅怀。 |
B.小说“起”于徒弟杜继宏发誓抓住逃犯老班,让师父了却心愿,“终”于抓住了老班实现了师父的心愿,首尾呼应,结构圆合。 |
C.小说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事,便于打破时、空限制,全景式展现人物活动,而且反映现实比较灵活自由。 |
D.小说中的老班形象比较丰满,既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罪犯,又是个舍不下母亲的孝子,更是个懂得感恩、知错能改的人。 |
4.小说中窦文贵去世前将徒弟杜继宏叫到家中安排后事,进行布“局”,请结合小说内容简要说明窦文贵所布之“局”的内容及实施结果。
驮水的日子
温亚军
连队所在的山上离盖孜河有8公里,全连每天吃用的水都要由驴去河边驮。新买回来的驴和原来负责驮水的下士犟上了,在挨了无数鞭子后才勉强驮回两半桶水。连长决定让上等兵去接替驮水工作。
第一天早上,上等兵把驴牵出圈,往驴背上搁装水的挑子。驴极不情愿,一把摔了挑子。上等兵也不急,也不抽打驴,驴摔了挑子,他再搁上去,一次又一次,耐心地和驴较量。他和驴都折腾出满身汗,可硬叫驴没有再往下摔挑子的脾气了,上等兵才牵上驴下山。
8公里在新疆算不了什么,说起来是几步路的事,可上等兵赶着驴,走了近两个小时。下山路上,驴故意磨蹭,上等兵不急不恼,任它由着自己的性子走。到了河边,上等兵往挑子上的桶里装满水后,驴又闹腾开了,几次把挑子摔下来,弄了上等兵一身的水。上等兵也不生气,驴摔下来,他再搁上去,摔下来,再放上去。他一脸的惬意样惹得驴更是气急。直到下午,上等兵才牵着驴驮了两半桶水回到山上。倒下水后,上等兵没有歇息,又牵着驴去驮水。如此折腾到天快亮时,驮够了四趟水,才让驴歇下。
第二天,刚吹起床哨,上等兵就把驴牵出来去驮水。这天虽然也驮到了半夜,可桶里的水基本是满的。一连几天,如果不驮够四趟水,上等兵就不让驴休息,但他没有抽过驴一鞭子。
慢慢地,在上等兵不愠不怒、不急不缓的调教中,驴没了那份暴烈,心平气和得就像河边的水草。上等兵感觉到驴已经真心实意接纳了他,便对驴更加亲切友好了。驴读懂了那份亲近,朝空寂的山中吼叫几声,又在自己吼叫的回声里敲出鼓点一样的蹄音欢快地走着。上等兵感应着驴的欢快,知心地拍了拍驴背,把缰绳往它脖子上一盘,不再牵它,只跟在一边。他又想到该给驴起个名字,兴奋起来,一点没犹豫,就给驴起名“黑家伙”。连长喜欢叫兵们这个家伙那个家伙的,驴全身黑色,就该叫“黑家伙”。虽然驴不是兵,但也是连队的一员,是他的战友。
渐渐地,“黑家伙”熟悉了每天的水要驮回哪里,它总主动走到那里。一天,上等兵在路上耽搁了一下,“黑家伙”没有接到叫它停的命令,径自走出好远。待上等兵追到山上,“黑家伙”已经把两桶水分别驮到一班和二班的门口,正站着等他喂草料呢。上等兵冲到“黑家伙”跟前,“黑家伙”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扑闪着大眼睛,等着一个不高兴的表情。上等兵没有骂它,却伸出手抚着它的背,表扬它,“黑家伙”兴奋地冲天叫了几声。
有了这一次,上等兵决定让“黑家伙”独自驮水回连。在河边装上水后,他对“黑家伙”说你自己回吧,“黑家伙”就自己上山了。“黑家伙”第一次独自上路时,上等兵有点不放心,悄悄跟在后面,远远地看着,他发现“黑家伙”稳健的身影,竟是群山中惟一的动点。这惟一的动点,一下子使四周沉寂的山峰山谷多了些让人感动的东西。过了一个多小时,“黑家伙”驮着空挑子回到河边。上等兵高兴极了,扑上去亲了它一口,并把自己在河边割的青草奖赏给它。“黑家伙”吃着,不停地甩着尾巴,表示它的高兴。
上等兵买回一个铃铛,拴到“黑家伙”的脖子上。铃铛声清脆悦耳,陪伴着“黑家伙”行走在寂静的山道上。“黑家伙”喜欢这铃铛声,离上等兵越来越近,步子也越来越快,铃铛声也越加响亮,远远地传到盖孜河边。
为了打发“黑家伙”不在身边的时间,上等兵带上了课本,在河边复习功课,他心里一直做着考军校的梦呢。复习累了,他背着手在草地上散步。他想到考上军校后,会和“黑家伙”分开,心里一阵难受,就拼命给“黑家伙”割青草,想把“黑家伙”一个冬天甚至几个冬天要吃的草都割下、晒干,预备好。
在铃铛声中,又过了一年。这年夏天,上等兵考取了军校。
走的那天,上等兵叫“黑家伙”驮着自己的行李下山,再最后一次给“黑家伙”背上的挑子里装上水,看着它往山上走去,直到走出很远。等他恋恋不舍地背着行李要走时,突然熟悉的铃声由远及近急促而来。他转身向山路望去,“黑家伙”正以他平时不曾见过的速度飞奔而来,纷乱的铃铛声大片大片地摔落在地。上等兵的心不由一颤,眼睛模糊了,模糊中,他发现,奔跑着的“黑家伙”是这凝固的群山中惟一的动点。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写了一个上等兵与一头驴子的初识、磨合与相知的全过程,即人与动物的交流与结缘,充满了生活情趣。 |
B.上等兵给驴起名“黑家伙”,一是因为它全身黑色,二是因为它并非战士,只是运输的工具,就该叫“黑家伙”。 |
C.小说在内容处理上详略得当。下士驯驴一笔带过,上等兵驯驴与驴融洽相处却花了大量笔墨,使人物性格更鲜明,中心更突出。 |
D.小说选择上等兵与驴的故事来写军旅生活,反映了戍边生活的艰辛,展现了当代军人有情有义、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 |
3.小说讲述了上等兵与驮水的驴之间情感变化的故事,驴表现出哪些情感变化?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霍乱之乱
池莉
霍乱发生的那一天没有一点预兆。天气非常闷热,闪电在遥远的云层里跳动,有走暴迹象。
我和秦静值夜班。下午五点,防疫站的人基本走光了,只剩下科室主任闻达。
闻达头发凌乱的脑袋在满满一桌的书本、卡片和资料堆中微微摇晃。从办公桌底下探出老远的,是他瘦骨伶仃的长腿和那双穿着不配套皮鞋的大脚。他追踪流行病二十多年了,对所有的流行病都怀有巨大的兴趣和热情。撰写工作量极大的报告使他每天都要推迟一个小时下班。闪电穿过云层,雷声冷不丁在耳边爆响,密集的大雨从远处黑压压地扫了过来。
晚上八点多,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是第十九医院肠道门诊的洪大夫打来的,她战战兢兢地说:“我们发现一例霍乱。”
我和秦静傻了眼。
在消失了几十年之后,霍乱又来了,而我们对它的认识仅限于知道它的厉害和可怕。我们学习的流行病学教材是一九七七年印刷的,它告诉我们:“我国在解放后不久便消灭了天花、霍乱和鼠疫。”我们也就把书本上的这几种病哗哗地翻了过去。
洪大夫在电话里大叫:“喂,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终于冷静下来,叮嘱洪大夫赶快隔离病人,把疫情卡和粪样送到我们站里来,有情况及时打电话。
五层楼的防疫站蓦然间灯火通明,各个科室的人全都连夜冒雨赶到了站里,大家对霍乱除了满怀恐惧,其他一无所知。站长答非所问地应付着大家,人们非常不满,到处是寻找闻达的声音:“闻主任呢?闻达呢?”
闻达的出现使站里顿时有了秩序。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集中过来。站长如见救星,紧紧地握住闻达的手说:“现在就看你的了。”
闻达一口气宣布了八条意见:第一,组建紧急行动小组;第二,立刻复查粪样培养基的菌落;第三,连夜出发,追踪病人并确定疫点……
有关部门的领导都赶来了,小车密密麻麻塞满门口。领导都主动与闻达握手,摇着他的手说:“老专家啊,全靠你了。”
闻达的“八条”,开出了一系列我们防疫站本来就应该有却一直没有配备的正规化设备,大大小小写满了三张纸。
闻达走路变得格外轻盈,皮鞋不再像平时那样不知深浅地摩擦地面,白大褂在他身后飞荡起来,使他像一只忙碌的喜气洋洋的燕子。
紧急行动小组成立,救护车一头冲进雨里,以最快速度朝一个叫“臭塘村”的地方飞去。这是霍乱病人肖志平所在的村子。
几经辗转,当我们终于将肖志平带回防疫站时,已是旭日东升。
理想中的紫外线室已经有了,大厅里整齐地挂着崭新的隔离服,地上是一排排油亮的齐膝盖长筒橡胶靴。仅半天时间,整个防疫站旧貌换新颜。
闻达一夜没睡,但他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精光发亮。
他主动跟我们聊起往事:“我年轻时遇上一次鼠疫,那是一九五二年,黑龙江的甘南县突然出现大量肺炎病人。传播之迅猛、死亡率之高震惊了政务院。消息传来,我立刻报名去了疫区,提出了紧急处理的流行病防治方案,划出了半径为十公里的警戒圈,大隔离圈内再划小隔离圈,层层进行检疫和预防接种,我们获得了极大成功。”
秦静说:“后来呢,闻主任?”
闻达说:“后来就是今天了,我又抓住霍乱了。这次的霍乱,我们也一定能够消灭。但这一次不是永远。要记住,微生物与我们同在这个生活空间,它们的繁殖变异没完没了,一旦为它们提供了外因,就会造成发病。现在情况危急,我们今天必须封锁疫点。”
下午六点,我们全副武装地从防疫站出来,体态臃肿,像太空里的宇航员,笨拙缓慢地爬上汽车。
臭塘村位于工厂和农村的接壤地带,是工厂的废料废渣堆。村子里没什么树木,四周是荒滩和臭水塘。正值晚饭时间,屋顶冒着炊烟,臭水塘边有妇女在洗菜,光屁股的小孩和鸡鸭猪狗在外面玩耍。
我们兵分两路向臭塘村包抄过去。闻达率先接近村子,用电喇叭不停喊话:“乡亲们,我是防疫站的流行病医生。你们这里流行一种肠道传染病,要求大家从现在起一律不要外出,等候我们的检查和治疗。”
消杀科的人背着喷雾器,沿着包围圈散开,准备由外向内进行卷帘式消毒。
村里的女人们尖叫起来,拉着孩子到处躲藏。男人们抄起木棒、铁锤,在村口堵住了闻达,一把缴获了闻达手里的喇叭,凶狠地说:“少来这套,我们生病了会自己去医院。说实话,你们为什么要包围我们村子?后面围上来的人是不是要使用化学武器?”
闻达说:“不是不是,是来给你们消毒的。”
村民们怒火万丈:“我们没有毒,要你们来消什么毒?”
关键时刻,闻达急中生智,叫人把消毒液喷在自己身上。闻达在消毒液的沐浴下做出开心的样子给村民看,说:“是不是化学武器?我死了没有?没有啊!”村民们观察了一会儿,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我们成功封锁了疫点。有五个病人被我们查了出来,当即就被塞进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封锁区隔离了十四天,没有一个人有闪失,倒是我们防疫站的医生几乎都累病了。这十四天,我们的睡眠平均每天只有两个半小时。
从封锁区撤回来的那天,村民送了我们一程又一程。他们说:“我们最感激的是,你们让领导注意到了臭塘村,我们从此有人管了。其实我们哪有什么病?谁夏天不拉几回肚子?从来没有医生像你们这么好,实在是辛苦你们了!”
我们无奈地笑笑,上车走了。臭塘村的人们觉得我们在小题大做,他们最终也不知道自己患的是霍乱。
也许是因为严格的保密,事后并没有我们所期待的辉煌。闻达回到了从前,依然每天下班之后写一小时的流行病学调查报告,走路又是拖泥带水了,鞋底总是呲呲地摩擦地面,两只不同的皮鞋又穿在了他的脚上。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中“我”的角色是主人公——流行病医疗专家闻达的同事,小说通过“我”的视角来叙事,能够增强故事的真实性,拉近与读者的距离。 |
B.小说开头“跳动”“穿过”“爆响”“扫”等词语,清晰地描绘出天气的变化,渲染了霍乱发生时的恐怖气氛。 |
C.“像一只忙碌的喜气洋洋的燕子”一句,运用比喻手法,表现了闻达受到领导重视和设备完善后骄傲自得的心理。 |
D.小说插叙了闻达年轻时抗击鼠疫的情况,既丰富了人物形象,又为后面抗击霍乱的情节做了铺垫。 |
3.谈到创作时,作者说“将自己的担忧写进了小说”。通过阅读小说,你认为可以从哪些方面来防疫,有可能消除这种“担忧”?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