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的墓园
迟子建
(1)父亲去世的日子离除夕仅有一月之差。父亲没能过去年,可我们必须要过这个年。
(2)天非常寒冷,我站在火炉旁不停地往里面添柴。火苗像一群金发小矮人一样甩着胳膊有力地踏着脚跳舞,火星则像蜜蜂一样嗡嗡地在炉壁周围飞旋。炉火燃烧的声音使我非常怀念父亲。
(3)母亲躺在她的屋子里,炕很暖和,但我知道她没有睡着。她还不到五十,头发仍是乌色的,全家人中最痛苦的莫过于她了,可她并不像其他失去丈夫的女人一样大放悲声。她很少哭,有时哭也是无声的,这种沉重的不愿外露的哀思使我们非常害怕。在我年幼的时候,年前的这段时光中,母亲常常是踏着缝纫机为我们做新衣裳,那种好听的“嗒嗒嗒”的声音就像割麦子一样。那时候厨房里总是热气腾腾,一会儿蒸年糕了,一会儿又用大锅烧水洗衣裳了,干柴在火炉里毕剥作响,乳白的水汽云雾般地涌动,晃得人眼神恍惚。往往是父亲撞上了我们,或者我们撞上了母亲,无论谁撞了谁都要乐一阵子。
(4)我站在火炉前茫然若失。我的心很空,眼前总是闪现出山上墓园的情景。父亲现在睡着的地方是我小时候进山最害怕的地方,因为那里使我有一种莫名的忧伤。现在我才明白悬了多少年的心只是因为那里会成为收留我亲人的地方。现在它成了父亲的墓园,我才不害怕经过那里,我才心平气和地第一次认真观察那里的景色:那里地势较高,背后有一个平缓的山坡,山坡上长着稀疏的樟子松。而坡下,也就是墓园四周却是一大片清一色的落叶松,它们全都直直地卧在丰盈的白雪之上,是一片十分年轻的树木。再过百年,这些树木蔚为壮观的时候可能会使墓园看上去十分古老,它们的环绕将使灵魂越来越宁静。
(5)炉火越来越旺了,弟弟从火炉西侧最小的一间房子里走出来,走到我身旁。他黑着脸,一声不吭地争着抢我手中的炉钩子,他也想来烧火。我把炉钩子让给他,转回身,朝厨房走去。这时我突然听见母亲的房门响动的声音,接着我听见弟弟扔炉钩子的声音,他似乎是追着母亲出去了。他怕她出去想不开,我们都怕这样,所以母亲一出门总得有人装做无意地出去跟踪。不一会儿,弟弟先开门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只竹筐,里面装满了碗和盘子。他神色有些喜悦地对我说:“咱妈想过年了,她去仓房里收拾过年用的东西。”我如释重负。
(6)母亲把我们姊妹几个叫到一起,向我们布置忙年的工作。母亲一旦活起来,我们也就跟着活起来了。母亲吩咐活儿的时候她的左眼里仍然嵌着圆圆的一点红色,就像一颗红豆似的,那是父亲咽气的时候她的眼睛里突然生长出来的东西。我总觉得那是父亲的灵魂,父亲真会找地方。父亲的灵魂是红色的,我确信他如今栖息在母亲的眼睛里。
(7)再有两天就是年三十,我们要依照风俗去山上请爸爸回家过年。一大早,母亲就起来忙着煎鱼、炒鸡丝和摊鸡蛋,她做这些都是上坟用的,而我们姐弟三人则在里屋为父亲打印纸钱。等一切都准备停当我们将要出发的时候,母亲突然说:“让我也去吧。”母亲垂下手,很自然地征求我们的意见。我和弟弟同时看了看姐姐,姐姐说:“你别去了,我们去就行了。”“可我还一次也没去过呢。”母亲很有些委屈地说。她飞快地摘掉围裙,冲进里屋去找围巾和手套。我们姐弟三人趁她还没出来就先溜出家门。她不知道父亲墓园的确切位置,而且她发现我们是故意摆脱她之后,她绝对不会再追赶我们的。从墓园回来已近晌午,厨房里很温暖,炉火很旺。母亲头也不抬地守着一只盆子剐鱼,看来她是生了气了,她很少这样对我们生气。
(8)年三十,按照母亲的吩咐姐姐必须回婆家过年,那么只有我和弟弟同她共度除夕之夜了。为了不惹她伤心,我们在那一天都表现得出奇的勤快,而且都装出很高兴的样子。午夜之时,外面的爆竹声连成一片,像地震似的。母亲像往年一样以家庭主妇的身份站在灶前煮饺子,而我和弟弟则马不停蹄地往桌子上摆菜、筷子、酒杯和食碟。我们坐在桌前举起酒杯为新年做着陈旧的祝福。母亲神情极其镇静。自始至终,她没有落一滴泪,她的眼睛里收留着那个柔软的孩子般地栖息在她眼底的灵魂——那枚鲜红的亮点同母亲的目光一起注视着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创造的共同的孩子。那天夜晚,炉火十分温存,室内优柔的气氛使我们觉得春天什么时候偷偷溜进屋里来了。
(9)初一的时候天忽然下起漫无边际的大雪,我很迟才从梦中醒来,觉得屋子里暖洋洋的,用手试试火墙,才知母亲早已起来生过火炉了。我披好衣裳,下地,去母亲的房间。可我突然发现母亲不在房间里,她的房间收拾得十分干净。我的心沉了一下,慌慌地去把弟弟摇醒,“妈妈不见了。”我说,“不会走远吧。”弟弟穿衣起来跑到屋外的院子里去找母亲,但怎么也没能找到。我们急得几乎要放声哭了。
(10)母亲会不会因为一时思念成疾而真的抛下我们呢?我的眼前突然闪现出山上墓园的情景。现在那里是白雪的墓园,母亲会不会去那里了呢?没等我说出这个可怕的想法,母亲突然推门而入了。她的身上落着许多雪,她围着一条黑色的头巾,脸色比较鲜润,目光又充满了活力。
(11)“你去哪儿了,急死我们了。”我说。
(12)母亲摘下围巾,上上下下地拍打着她身上的雪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轻轻地告诉我们:“我看你爸爸去了。”
(13)“找到地方了吗?”我们问她。
(14)“我一上山就找到了。”她垂下眼睑低声地说,“我见到他的坟时心里跳得跟见到其它的坟不一样,我就知道那是你爸爸。”
(15)“他那里真好。”母亲有些迷醉地说,“有那么多树环绕着,他可真会找地方。春天时,那里不知怎么好看呢。”她说完走进里屋把围巾手套放置好,又重新走回厨房,戴上围裙,掀开炉圈去看炉膛的火,这时我才吃惊地发现她的眼睛如此清澈逼人是因为那颗红豆已经消失了!看来父亲从他咽气的时候起就不肯一个人去山上的墓园睡觉,所以他才藏在母亲的眼睛里,直到母亲亲自把他送到住处,他才安心留在那里。窗外的大雪无声而疯狂地漫卷着,我忽然明白母亲是那般富有,她的感情积蓄将使回忆在她的余生中像炉火一样经久不息。这时母亲温和地转过身来问我们:“早饭你们想吃点什么?”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母亲起初躺在屋子里,后来“活起来”准备过年,又独自去墓园看父亲,这些表现说明她已走出悲痛,开始了新的生活。 |
B.年幼时,年前的时光总是忙碌而温馨;而今年,父亲的离世让全家沉浸在悲痛中,没有了往年属于这个时间的欢声笑语。 |
C.弟弟黑着脸抢炉钩子,也来烧火,这一系列举动体现了弟弟对“我”的不满,说明父亲去世后,姐弟之间也出现了隔阂。 |
D.年三十的前两天,母亲备好祭品,本想和姐弟三人一起去给父亲上坟,却被拒绝,姐姐断然拒绝的态度令母亲非常生气。 |
A.“父亲没能过去年,可我们必须要过这个年”,既表达了失亲之痛,让悲伤的情调笼罩全篇,又为后文全家忙年的情节埋下伏笔。 |
B.小说通过动作、语言、神态等描写,塑造了一个情感丰富、豁达坚毅的母亲形象,她通过自己的行动带给孩子们温暖和勇气。 |
C.“炉火”这一意象具有象征意义,它在小说中多次出现,几乎贯穿全篇,既有助于表现人物形象,同时也烘托了小说的主旨。 |
D.小说围绕父亲除夕前去世后,一家人如何过这个年展开;语言温婉细腻,娓娓道来,感情真挚,充满生活气息,又富感染力。 |
4.迟子建说,我有一个短篇小说叫《白雪的墓园》,有人读了,说我写得挺温暖,我说这篇小说其实多么凄切啊。请结合文中对“母亲眼中的红豆”的描写,谈谈你对“温暖”和“凄切”的理解。
相似题推荐
鸡鸭名家
汪曾祺
那两个老人是谁?
一声鸡啼,一只金彩灿丽的大公鸡,一只很好看的鸡,在小院子里顾影徘徊,又高傲,又冷清。
那两个老人是谁呢?父亲跟他们打招呼的,在江边的沙滩上……
沙滩上有人在分鸭子。四个男子汉站在一个大鸭圈里,在熙熙攘攘的鸭群里,一只一只,提着鸭脖子,看看,分别丢在四边几个较小的圈里。四个人都一色是短棉袄,下面皆系青布鱼裙。这一带,江南江北,依水而住,靠水吃水的人,卖鱼的,贩卖菱藕、芡实、芦柴的,都有这样一条裙子,一条大概宋朝就兴的布裙。沙滩上安静极了,然而万籁有声,江流浩浩,飘忽着一种又积极又消沉的神秘的响往,一种广大而深微的呼吁,悠悠钒钒,悄怆感人。江南地暖,空气里潮润润的。新麦、旧柳,抽了卷须的豌豆苗,散过了絮的蒲公英,全都欣然接受这点水气。鸭子似乎也很满意这样的天气,显得比平常安静得多。这一群鸭子的主人相熟,搭伙运过江来,现在再分开,以便各自出卖。
然而那两个老人是谁呢?“怎么?——你不记得了?”
父亲这一反问教我觉得高兴:这分明是两个值得记得的人。“一个是余老五。”“另一个呢?”
“陆长庚。”
余老五是余大房炕房的师傅。他虽也姓余,炕房可不是他开的。余老五成天没有什么事情,老看他在街上逛来逛去,坐下来就聊,一聊一半天,这街上茶馆酒肆里随时听得见他的喊叫一样的说话声音。他一年闲到头,吃、喝、穿、用全不缺。余大房养他。只有每年春夏之间,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清明前后,正是炕鸡的时候。所谓“炕”,是一口一口缸,里头糊着泥和草,下面点着稻草和谷糠,不断用火烘着。火是微火,要保持一定的温度。什么时候加一点草、糠,什么时候撤掉一点,这是余老五的职份。那两天他整天不离一步。他话很少,说话声音也是轻轻的。他的神情很奇怪,总像在谛听着什么似的,怕自己轻轻咳嗽也会惊散这点声音似的。他聚精会神,身体各部全在一种沉湎,一种兴奋,一种极度的敏感之中。炕房里暗暗的,暖洋洋的,潮濡满的,笼罩着一种暧昧缠绵的含情怀春似的异样感觉。余老五身上也有着一种“母性”。
刚刚出炕的小鸡照理是一般大小,但是看上去,老五的小鸡要大一圈!怎么能大一圈呢?他让小鸡的绒毛都出足了。别的师傅都不敢等到最后的限度,生怕火功水气错一点,一炕蛋整个的废了。余老五总要多等一个半个时辰。这一个半个时辰是最吃紧的时候,半个多月的功夫就要在这一会儿见分晓。余老五也疲倦到了极点,然而他比平常更警醒,更敏锐。他完全变了一个人。脾气也大了,动不动就恼怒,简直碰他不得,专断极了,顽固极了。很奇怪,他这时倒不走近火炕一步,只是半倚半靠在小床上抽烟,一句话也不说。小徒弟不放心,轻轻来问一句:“起了罢?”摇摇头。——“起了罢?”还是摇摇头,只管抽他的烟。这一会儿正是小鸡放绒毛的时候。这是神圣的一刻。忽而作然而起:“起!”徒弟们赶紧一窝蜂似的取出来,简直是才放下手,小鸡就啾啾啾啾纷纷出来了。余老五自掌炕以来,从未误过一回事,同行中无不赞叹佩服。道理是谁也知道的,可是别人得不到他那种坚定不移的信心。这是才分,是学问,强求不来。
余老五高高大大,方肩膀,方下巴。陆长庚瘦瘦小小,小头,小脸。他不像余老五那样有酒有饭,有寄托。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乡下的活计没有哪一件难得倒他。可是运气不好,日子越过越穷,他也就变得懒散了,像个不得意的才子,潦倒了。
这一带多河沟港汊,出细鱼细虾,是个适于养鸭的地方。这块地上的老佃户叫倪二,前两天说要把鸭子赶去卖了。运鸭,鸭在水,人在船,一路迤迤逦逦地走。指挥鸭阵,划撑小船,全凭一根篙子。一程十天半月。经过长江大浪,也只是一根竹篙。
倪二一早把鸭赶过荡,准备过白莲湖,沿漕河,过江。
在白莲湖里。一趟鸭子全散了!“散了”,就是鸭子不服从指挥,四散逃窜,钻进芦丛里去了,而且再也不出来。
怎么办呢?
围着的人说:
“去找陆长庚,他有法子。”“除非陆长庚。”
桥头有个茶馆,照例又是闲散无事人聚赌耍钱的地方。常在后面斜着头看的,就是陆长庚,这一带放鸭的第一把手,诨号陆鸭。他跟鸭子能通话,他自己就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瘦瘦小小,神情总是在发愁。他已经多年不养鸭了,现在见到鸭就怕。鸭。
讲定了,十块钱。他不慌不忙,看一家地杠通吃,方去。
这十块钱赚得太不费力了!拈起那根篙子,把船撑到湖心,人仆在船上,把篙子平着,在水上扑打了一气,嘴里啧啧啧咕咕咕不知道叫点什么,赫!——都来了!鸭子四面八方,从芦苇缝里,好像来争抢什么东西似的,拼命地拍着翅膀,挺着脖子,一起奔向他那只小船的四围来……看看差不多到齐了,篙子一抬,嘴里曼声唱着,鸭子马上又安静了,文文雅雅,摆摆摇摇,向岸边游来,舒闲整齐有致。
这个人真是有点魔法。
他放过多年鸭,到头来连本钱都蚀光了。鸭瘟。好几次,一趟鸭子放到荡里,回来时就剩自己一个人了。看着死,毫无办法。他发誓,从此不再养鸭。
当然,第二天他仍是一个陆长庚:一夜输得光光的。
这两个老人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呢?他们的光景过得怎么样了呢?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余老五高大方正,一副大汉的模样,作者却用“母性”来形容他,实则是有反差的,也与前文暧昧含情的环境相呼应。 |
B.余老五技艺高超却又专断顽固、仗艺欺人,陆长庚赶鸭所赚只为图一时快娱,却又活出一种通达的人生境界,人物形象由此丰满立体。 |
C.陆长庚看到“鸭”就怕,但却有能跟鸭子对话的“魔法”,暗示了陆长庚实则爱鸭、疼鸭,不养鸭的原因不仅是蚀了本钱,也有失去伙伴的伤心。 |
D.余老五是炕房师傅,陆长庚“就是一只成了精的老鸭”,汪曾祺却以“名家”冠之,从中可看出作者对劳动者持有的温情和对劳动技艺的欣赏。 |
A.小说采用“我”的孩童视角,先是思考“那两个老人是谁”,既而注意力又被大公鸡吸引,忽然又回想两个老人,想到沙滩上的场景,又想到鸭子……叙述风格自然俏皮。 |
B.作家擅于从事件的关节处对人物作传神描绘,如倪二在的鸭子四散无踪时一筹莫展,通过众人不约而同的推荐,为陆长庚出场做足铺垫,再通过其赶鸭时一系列动作、语言、心理描写,赋予人物以传奇色彩。 |
C.本文运用传统小说、评书等常用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叙事方法,分别讲述了两位乡间巧人的故事,体现了作品的传统性、文化性。 |
D.小说语言质朴清淡,就连人物苦难的命运、艰难的境遇都“寡味儿”了许多,但读者仍可从字里行间读出作者对小人物命运的关切和人生悲欢的思考。 |
4.有人评价汪曾祺的这篇小说具有诗化、散文化色彩,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逝川
迟子建
大约是每年的九月底或者十月初吧,一种被当地人称为“泪鱼”的鱼就从逝川上游哭着下来了。泪鱼是逝川独有的一种鱼。每年只在第一场雪降临之后才出现,它们到来时整条逝川便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如果不想听这悲凉之声,那么只有打捞泪鱼了。在阿甲渔村有一种传说,泪鱼下来的时候,如果哪户没有捕到它,一无所获,那么这家的主人就会遭灾。
渔妇们把丈夫捕到的泪鱼放到硕大的木盆中,安慰它们,一遍遍祈祷般地说着:“好了,别哭了;好了,别哭了……”泪鱼果然就不哭了,它们在岸上的木盆中游来游去,心安理得了。次日凌晨时人们再将它们放回逝川,它们再次入水时便不再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了。
当晚秋的风在林间放肆地撕扯失去水分的树叶时,敏感的老渔妇吉喜就把捕捞泪鱼的工具准备好了。吉喜七十八岁了,干瘦而驼背,喜欢吃风干的浆果和蘑菇,常常自言自语。
雪是从凌晨五时悄然来临的,窗棂发出刮鱼鳞一样的嚓嚓的响声。不用说,雪花来了,泪鱼也就要从逝川经过了。吉喜的木屋就面对着逝川。
吉喜醒来是被敲门声惊醒,来人是胡会的孙子胡刀。“吉喜大妈,这可怎么好,这小东西真不会挑日子,爱莲说感觉身体不对了,挺不过今天了,唉,泪鱼也要来了,这可怎么好,多么不是时候……”
男人第一次当爸爸时都是这么慌乱不堪的。吉喜喜欢这种慌乱的神态。
吉喜戴上银灰色的头巾便出门了。一百多幢房屋的阿甲渔村在雪中显得规模更加小了。房屋在雪中就像一颗颗被糖腌制的蜜枣一样。吉喜望了望逝川,似乎能感觉到泪鱼到来前河水那微妙的震颤了。她想起了胡刀的祖父胡会,这个可怜的老渔民在七十岁那年成了黑熊的牺牲品。年轻时的胡会能骑善射,围剿龟鱼最有经验。那时的吉喜有个天真的想法,认定百里挑一的她会成为胡会的妻子,然而胡会却娶了毫无姿色和持家能力的彩珠。胡会曾在某一年捕泪鱼的时候告诉吉喜没有娶她的原因:“你太能了,你什么都会,你能挑起门户过日子,男人在你的屋檐下会慢慢丧失生活能力的,你能过了头。”
吉喜恨恨地说:“我有能力难道也是罪过吗?”吉喜的这种想法酿造了她一生的悲剧。在阿甲,男人们都欣赏她,都喜欢她,但没有一个男人娶她。
逝川日日夜夜地流,吉喜一天天地苍老,两岸的树林却愈发蓊郁了。吉喜到了中年特别喜欢唱歌。但过了四十岁就不再歌唱了,她开始沉静地迎接她头上出现的第一根白发,频繁地出入一家家为女人们接生。
胡刀的妻子挺直地躺在炕上,因为阵痛而挥汗如雨,见到吉喜,眼睛湿湿地望了她一眼。
“吉喜大妈,我会死吗?”产妇从毯子下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
“头一回生孩子的女人都想着会死,可没有一个人会死的。有我在,没有人会死的。”吉喜安慰道,用毛巾擦了擦产妇额上的汗。
产妇朝她歉意地笑了,“吉喜大妈,您去捕泪鱼吧。没有您在逝川,人们就觉得捕泪鱼没有意思。”
吉喜说:“我去捕泪鱼,谁来给你接生?”
产妇说:“我自己。你告诉我怎样剪脐带,我一个人在家就行,让胡刀也去捕泪鱼。”
吉喜嗔怪道:“看把你能耐的。”
夜越来越深了,吉喜换上一根新蜡烛,给产妇讲她年轻时闹过的一些笑话。产妇入神地听了一会儿,忍不住笑起来。吉喜见她没了负担,这才安心了。
大约午夜十一时许,吉喜大叫着:“胡刀胡刀,你可真有造化,一次就儿女双全了!”
胡刀兴奋得像只采花粉的蜜蜂。产妇终于平静下来,“吉喜大妈,兴许还来得及,您快去逝川吧。”产妇疲乏地说。
吉喜吃力地朝逝川走去。逝川的篝火玲珑剔透,许多渔妇站在盛着泪鱼的木盆前朝吉喜张望。没有那种悲哀之声从水面飘溢而出了,逝川显得那么宁静。吉喜将网下到江里,又艰难地给木盆注上水。她开始起网了,网从水面上刷刷地走过,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使她的心一阵阵下沉。一条泪鱼也没捕到,是个空网,她跌坐在河岸上。
天色渐渐地明了,篝火无声地熄灭了。放完泪鱼的渔民们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吉喜慢慢地站起来,艰难地靠近木盆,这时她惊讶地发现木盆的清水里竟游着十几条美丽的蓝色泪鱼!它们那么悠闲地舞蹈着,吉喜的眼泪不由弥漫下来了。一抹绯红的霞光出现在天际,使阿甲渔村沉浸在受孕般的和平之中。
吉喜用尽力气将木盆拖向岸边。她跪伏在岸边,喘着粗气,用瘦骨嶙峋的手将一条条丰满的泪鱼放回逝川。这最后一批泪鱼一入水便迅疾朝下游去了。
(选自《短篇小说三十年精选》,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对阿甲渔村的雪夜景象进行描绘,渲染了悲剧气氛,带给读者浓浓的忧伤和沉重的压抑感。 |
B.村民为了消灾祈福,捕捞泪鱼后再放生,表现了村民的迷信愚昧,也暗含作者对迷信思想的批判。 |
C.作者描绘的一条神秘的河流“逝川”,是一条时间之河,也是一条生命之河,见证了世间的欢乐悲苦。 |
D.吉喜古稀之年仍然单身,是因为吉喜思想保守落后,不懂得适时展示自己的贤惠,不懂得主动示爱。 |
A.“逝川”交待了故事发生的地点和背景,也表达了中国人“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的传统时空观。 |
B.《逝川》的情节并不复杂,也不设置矛盾冲突,作品在平淡的叙事和清新的笔调中,体现生命的真谛,彰显人性的美好。 |
C.小说运用了插叙手法,使吉喜的形象更加生动完整,也有助于情节的展开,同时为下文也埋下了伏笔。 |
D.这篇小说充满了北国情调,对景物描写生动贴切,如“房屋在雪中就像一颗颗被糖腌制的蜜枣一样”。 |
4.本文在谋篇布局上有何特点,请结合文本加以分析。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所谓老家
乔叶
隧道串得很近,一个挨着一个。明明暗暗的,景色已是青山重重的南太行深处。八百里太行山跨了京、冀、豫、晋四地,大致是一个东北到西南的走向,到了予城基本就是南向,人便称南太行。从高处看,从南边的大平原次第向北攀升,使得南太行的山势如一面巨坡,越高越深处便越接近于晋,而宝水村正处于豫晋交界。
一个小弯转过,“宝水村”三个宋体白字显示在一块蓝底标牌上。车右拐上了一条路,不宽,只容两辆车擦肩而过。一路向下去,等到平路上时,就听见了狗叫声。老原把车窗降到了底,顿时风声大起,浓郁的草木之气扑面而来,清新如洗。老原说宝水村分三大块,也就是三个自然村,西掌、东掌和中掌,咱这就要到西掌了。我说咋都叫掌。老原鄙视道,少见多怪。山里少有平地块,有也不大,跟巴掌似的,就爱称掌。南掌北掌大掌小掌的,你十里八乡打听去,准有。咱村东边的那块就叫东掌,西边的那块就叫西掌,在东西掌中间的那块就叫中掌,多简单明了。又说,咱家就在中掌。我揶揄道,看你这骄傲自豪的劲儿,好像中掌跟象城的CBD似的。老原道,起码是宝水村的CBD。
便问他,原家祖上挺有钱的吧?他笑了一声,说,那是,听我父亲说,原本也穷,到曾祖时就积攒起了一份厚实家底儿,盖的是好房,买的是好地,用的都是大牲口,那日子就是顿顿吃肉喝酒也不算啥。说到这里却停住了。我便追问:后来呢?他又笑一声,后来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嘛。没啥可说的啦。
一条窄窄的砂石土路从主路上岔开,往右手边的山坡里蜿蜒而去。这块地看着还挺新——我指着砂石路和主路之间的那片夹角空地——平出来没多久吧?嗯,得有半年了。打算做停车场的。在省上“美丽乡村”示范村的入选名单,宝水村排名第一。等将来村子红了,来的车多了,就得停这儿。又感叹还是乡下天大地大,随便就能整出一块地方。我说可别瞎扯,这可是地,哪有那么随便。听他说农村的地不值钱,我也只能更加鄙视道,地在农村哪是值钱不值钱的事儿。①农村人活的就是地,宅基地,耕地,林地,哪儿能离得开地,最能让人较真的也就是地。
回——来——啦——
循着声,便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在前方的一个石礅上坐着,手里握着一根拐杖,戴着一顶黑帽子,穿着一件黑底起红花的中式棉袄,脑后盘着一个圆圆的发髫。暗黄的面皮,很瘦,却像松柏似的,有一股子硬实在里头。
哦——回来啦!老原也大声应,把车速放得很慢,快到老太太跟前时停下,半开车门喊道:九奶,咱回吧?我捎你啊。
②老太太眯着眼睛看着他,括号般的皱纹里颤颤巍巍的,兜着点儿笑意思,就那么看着老原,直待老原又问了她一遍,她方才摆了摆手,说,一会儿回。老原便上车继续前行。我问这是谁,老原说,没听见我喊么,是九奶。搁哪儿排的第九?张家。那么多儿子?几支一起排的,显得门户大。那跟你们原家不沾啊。姓上不沾,另有一路沾法。她是我父亲的干娘,顺下来,可不就是我的干奶奶?这还不算沾?嗯,沾,很沾。早年间,她可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接生婆,这辈子不知道接生过多少个孩子。多大年纪了?九十四五吧。周边几个村里,没有比她更老的人了。哦,这么长寿,有福。她很年轻时就没了丈夫,一辈子没孩子,一直孤寡到现在。
我嗯了一声。一时无话。老原却把车靠边儿停下,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方才又说,论起来,这干奶奶比多少人的亲奶奶都亲呢。要不是她,原家早就在村里没了地方。这事儿说来话长。简述起来就是,从他记事时起,父亲每次带他们回来上坟都不进村。他十八岁那年清明节,跟着父亲回来上坟,九奶在桥头候住了他们,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九奶。那时她好像就已经是这么老了。九奶踮脚了踮脚尖,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被他闪避了过去。然后,九奶对他父亲说,福久,你得回来把房子修一修。都快塌了。
塌就塌了呗。
宅基地都有人瞄上了,快成别人家的了。要是哪天想回来,就没有了站脚的地方。
不回来了。
人家就会说,村里没原家了。原家没老家了。
就叫他们说去。
你这些话,能叫坟里的先人听?
坟里的先人,也不知道个啥,也听不见个啥。
那你还回来上啥坟哩。
老原说,这句话父亲没接住。那天,九奶撂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给你占着地方,迟早等你回来。
然后呢?你父亲很快就回村翻盖老宅了?没有。他说。父亲还是没进村。到底也没进村。③可从那以后,他三五不时地就会念叨起九奶的话,像被下了蛊。直到他几年后被查出了肺癌晚期,住院后更像是中了魔,在病床上一遍两遍翻来覆去地叮嘱我说,我是不中用了,等我死了,你得回去盯着。你是长子,得在村里顶门立户。咱家的房子不能倒,也不能比谁家的低一砖。咱不能叫门势塌掉。不求比人强,也不能落人后。叫他们知道,咱原家的人都一茬茬长着,原家的香火没有断,原家的日子还长着呢。
④烟灰轻弹,不及落地便被风吹得没了影踪。父亲去世后,我和两个弟弟送父亲的骨灰回去安葬。他说,也是在刚才那个地方,九奶就在那里等着。我问九奶怎么知道的,九奶说,梦见了。九奶说这句话时,泪就噙在眼窝里。老原侧背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天,我们跟着九奶,捧着父亲的骨灰先回了老宅,让村里人帮忙去打墓。老宅被打理得窗明几净,种着花,种着菜,搭晒着衣裳,一看就是一直住人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当时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大哭了一场。从那时起,我的脑子里第一次升腾出了老家的意识,就认下了这个老家。
重新上车,缓缓前行。我突然想起有一次和报社的同事聊起老家,大家纷争着该怎么定义老家这个概念,一个平日里爱写诗的编辑以读诗的口气吟诵道:什么是老家?老家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在世的老人在那里生活,等着我们回去。去世的老人在那里安息,等着我们回去。老家啊,就是很老很老的家,老得寸步难行的家,于是,那片土地,那个村庄,那座房子,那些亲人,都只能待在原地,等着我们回去。所谓老家,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啊。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的开头部分,由“隧道串得很近,一个挨着一个”写起,交代宝水村是一个地处南太行地区的村庄,由此与后文乡村正在转型关联。 |
B.“我”和老原循着“回——来——啦——”的声音看见了坐在石礅上的老太太,可见每天等候外出的人归家是老太太生活中重要的内容。 |
C.老原叙述送父亲的骨灰回去安葬的事情时,说九奶“泪就噙在眼窝里”,此细节暗示了九奶一直以来对老原的父亲福久的一份牵挂与惦念。 |
D.老原在和“我”的聊天中,讲述了他也曾毫无“老家”意识,但在父亲去世后,面对等着父亲的九奶,最终认下了自己的“老家”的详细过程。 |
A.句子①中用逗号标示停顿,让“宅基地”“耕地”“林地”三个词语独立成句,强调土地在农村的不同分类,以及土地对农村人的重要性。 |
B.句子②用语独特,作者用“括号”来形容九奶脸上的皱纹,用“颤颤巍巍”与“兜着点儿笑意思”搭配,使九奶看着老原的神态更有画面感。 |
C.句子③中“下了蛊”表现出父亲当时已无法放下对老家的执念,这与前文父亲与九奶对话时的倔强形成对比,足见九奶的反问对父亲的触动之大。 |
D.句子④描述了老原轻弹烟灰的情状,但在结构上有着重要作用,一方面表现出老原结束往事回忆后的轻松之状,另一方面暗示出时间流逝之快。 |
4.如果让你以“亲切平易的叙事语调”为题,为班级读书小组写一则《所谓老家》的小评论,请结合文本,列出评论要点。
【推荐1】阅读文章,完成各题。
逝 川
迟子建
①大约是每年的九月底或者十月初吧,一种被当地人称为“泪鱼”的鱼就从逝川上游哭着下来了。
②泪鱼是逝川独有的一种鱼。每年只在第一场雪降临之后才出现,它们到来时整条逝川便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渔妇们这时候就赶紧把丈夫捕到的泪鱼放到硕大的木盆中,安慰它们,一遍遍祈祷般地说着:“好了,别哭了;好了,别哭了……”从逝川被打捞上来的泪鱼果然就不哭了,它们在岸上的木盆中游来游去,仿佛得到了意外的温暖,心安理得了。
③当晚秋的风在林间放肆地撕扯失去水分的树叶时,敏感的老渔妇吉喜就把捕捞泪鱼的工具准备好了。吉喜七十八岁了,干瘦而驼背,喜欢吃风干的浆果和蘑菇,常常自言自语。如果你乘着小船从逝川的上游经过这个叫阿甲的小渔村,想喝一碗喷香的茶,就请到吉喜家去吧。
④要认识吉喜并不困难。在阿甲,你走在充满新鲜鱼腥气的土路上,突然看见一个丰腴挺拔有着高高鼻梁和鲜艳嘴唇的姑娘,她就是吉喜,年轻时的吉喜,时光倒流五十年的吉喜。她发髻高绾,明眸皓齿,夏天总是穿着曳地的灰布长裙,吃起生鱼来是那么惹人喜爱。而现在你若想相逢吉喜,也是件很容易的事。在阿甲渔村,你看哪一个驼背的老渔妇在突然抬头的一瞬眼睛里迸射出雪亮的鱼鳞般的光芒,那个人便是吉喜,老吉喜。
⑤雪是从凌晨五时悄然来临的。不用说,雪花来了,泪鱼也就要从逝川经过了。
⑥吉喜的木屋就面对着逝川。
⑦吉喜是被敲门声惊醒的,来人是胡会的孙子胡刀。
⑧胡刀懊丧地连连说:“吉喜大妈,这可怎么好,这小东西真不会挑日子,爱莲说感觉身体不对了,挺不过今天了,唉,泪鱼也要来了,这可怎么好,多么不是时候。”
⑨在阿甲渔村有一种传说,泪鱼下来的时候,如果哪户没有捕到它,一无所获,那么这家的主人就会遭灾。泪鱼不同于其他鱼类,它被网挂上时百分之百都活着,大约都是一斤重,体态匀称玲珑。将这些蓝幽幽的鱼投入注满水的木盆中,次日凌晨时再将它们放回逝川,它们再次入水时便不再发出呜呜鸣的声音了。
⑩吉喜打发胡刀回家去烧一锅热水。她吃了个土豆,喝了碗热茶,把捕鱼工具一一归置好,关好火炉的门,戴上银灰色的头巾便出门了。吉喜望了望逝川,她想起了胡刀的祖父胡会,他就被葬在逝川对岸的松树林中。年轻时的胡会能骑善射,围剿龟鱼最有经验。而那时的吉喜不但能捕鱼,能吃生鱼,还会刺绣、裁剪、酿酒。胡会那时常常到吉喜这儿来讨烟吃,吉喜的木屋也是胡会帮忙张罗盖起来的。那时的吉喜有个天真的想法,认定百里挑一的她会成为胡会的妻子。然而胡会却娶了毫无姿色和持家能力的彩珠。胡会曾在某一年捕泪鱼的时候告诉吉喜没有娶她的原因:“你太能了,你什么都会,你能挑起门户过日子,男人在你的屋檐下会慢慢丧失生活能力的,你能过了头。”
⑪吉喜恨恨地说:“我有能力难道也是罪过吗?”吉喜的这种想法酿造了她一生的悲剧。在阿甲,男人们都欣赏她,都喜欢她,但没有一个男人娶她。逝川日日夜夜地流,吉喜一天天地苍老,两岸的树林却愈发薪郁了。吉喜到了中年特别喜欢唱歌。但过了四十岁就不再歌唱了,她开始沉静地迎接她头上出现的第一根白发,频繁地出入一家家为女人们接生。
⑫胡刀的妻子挺直地躺在炕上,因为阵痛而挥汗如雨。吉喜洗了洗手,询问反应有多长时间了,有什么感觉不对的地方。
⑬时光倒回五十年。吉喜正站在屋檐前挑干草。吉喜乌黑的头发上落着干草屑,褐绿色的草屑还有一股草香气。落日掉进逝川对岸的莽莽丛林中了,吉喜这时看见胡会从逝川的上游走来。他远远蠕动的形象恍若一只蚂蚁,而渐近时则如一只笨拙的青蛙,走到近前就是一只摇着尾巴的可爱的巴儿狗了。吉喜笑着将她体味到的类似蚂蚁、青蛙、巴儿狗的三种不同形象说与胡会。胡会也笑了,现出很满意的神态。吉喜在那个难忘的黄昏尽头想,胡会一定会娶了她的。然而胡会却娶了另一个女人做他的妻子。
⑭产妇再一次呻吟起来,吉喜用毛巾擦了擦产妇额上的汗。
⑮产妇朝她歉意地笑了:“吉喜大妈,您去捕泪鱼吧。没有您在逝川,人们就觉得捕泪鱼没有意思了。”
⑯的确,每年在初雪的逝川岸边,吉喜总能打上几十条甚至上百条活蹦乱跳的泪鱼。吉喜用来装泪鱼的木盆就能惹来所有人的目光。
⑰大约午夜十一时,产妇再一次被阵痛包围。羊水破裂之后,吉喜终于看见了一个婴孩的脑袋像只熟透的苹果一样微微显露出来,那颗猩红的果实终于从母体垂落下来,那生动的啼哭声就像果实的甜香气一样四处弥漫。
⑱“吉喜大妈,兴许还来得及,您快去逝川吧。”产妇疲乏地说。
⑲吉喜听着逝川发出的那种轻微的呜咽声,不禁泪滚双颊。她再也咬不动生鱼了,那有质感的鳞片当年在她的齿间是怎样发出畅快的叫声啊。她的牙齿可怕地脱落了,牙床不再是鲜红色的,而是青紫色的,像是一面旷日持久被烟熏火燎的老墙。她的头发稀疏而且斑白极像是冬日山洞口旁的一簇孤寂的荒草。
⑳吉喜就这么流着泪回到她的木屋,她将渔网搭在苍老的肩头,手里提着木盆,吃力地朝逝川走去。逝川的篝火玲珑剔透,许多渔妇站在盛着泪鱼的木盆前朝吉喜张望。吉喜将网下到江里,又艰难地给木盆注上水,然后呆呆地站在岸边等待泪鱼上网。天有些冷了,吉喜将头巾的边角努力朝胸部拉下,她开始起第一片网。网从水面上刷刷地走过,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使她的心一阵阵下沉。一条泪鱼也没捕到,是个空网。又过了一段时间,曙色已经微微呈现的时候,吉喜开始起第二片网。她小心翼翼地拉着第二片网上岸,被收上来的网都是雪白雪白的,她什么也没看见。
㉑放完泪鱼的渔民们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吉喜慢慢地站起来,将两片渔网拢在一起,站在空荡荡的河岸上,回身去取她的那个木盆。她艰难地靠近木盆,这时她惊讶地发现木盆的清水里竟游着十几条美丽的蓝色泪鱼!它们那么悠闲地舞蹈着,吉喜的眼泪不由弥漫下来了。
㉒吉喜用尽力气将木盆拖向岸边。她跪伏在岸边,喘着粗气,用瘦骨嶙峋的手将一条条丰满的泪鱼放回逝川。这最后一批泪鱼一入水便迅疾朝下游去了。
㉓一抹绯红的霞光出现在天际,使阿甲渔村沉浸在受孕般的和平之中。(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这篇小说充满了北国情调,对景物描写生动贴切,如“窗棂发出刮鱼鳞一样的嚓嚓的响声”“房屋在雪中就像一颗颗被糖腌制的蜜枣一样”。 |
B.小说合理地使用插叙手法,补充了上一代的情感纠葛。既避免了单一叙述方法所带来的单调,又使得作品内容更加丰富。 |
C.泪鱼既是村民美好夙愿的寄托,也是小说的线索。小说通过泪鱼的捕和放结构全文,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构思巧妙,结构严谨。 |
D.《逝川》的情节并不复杂,也不设置矛盾冲突,作品在平淡的叙事和清新的笔调中,体现生命的真谛,彰显人性的美好。 |
A.吉喜把泪鱼放回逝川,运用动作、神态、语言等细节描写,极富画面感地写出吉喜的苍老疲惫。 |
B.“这最后一批泪鱼一入水便迅疾朝下游去了”和开头构成首尾呼应,使情节结构更完整。 |
C.阿甲渔村的受孕般的和平氛围,呈现出悲悯人性对人精神上的疗愈,透露出温情与希望。 |
D.喜剧性的结尾虽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播种恩泽也收获了回报,合乎人情人性,彰显主旨。 |
A.阿甲渔村在每年初雪降临的黄昏捕捞泪鱼,是为了消灾祈福。人们在寒冷的夜晚安慰了一条条悲伤的鱼,便也得到了内心的安宁。 |
B.胡会告诉吉喜:“男人在你的屋檐下会慢慢丧失生活能力的,你能过了头。”这是吉喜古稀之年仍然单身的直接原因,而根源却在于吉喜保守落后。 |
C.从始至终,吉喜都是一位独立能干的女性,年轻时候她捕鱼、刺绣、裁剪、酿酒,年纪大了以后她还替人接生。这也让她获得了阿甲渔村人的尊敬。 |
D.作者描绘的一条神秘的河流——逝川,它会发出呜咽之声,是一条时间之河,也是一条生命之河,见证了世间的欢乐悲苦。 |
5.请探究小说倒数第二段的表达效果。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也是冬天,也是春天
①在我这样的外地人眼中,上海是中国城市历史中最具沧桑美感的一册旧书,蕴藏着万千风云和无限心事。这里的每一处老弄堂,都是一句可以不断被注释的名言,注脚层叠,但于我来讲是陌生的。有一个地方,在记忆中却仿佛是熟知的,就是四川北路。这条路留下了许多历史名人的足迹,其中最难抹去的,当属鲁迅先生了。
②2017年岁尾,在某文学杂志六十周年庆典上,在太热闹的时刻,我很想独自出去走走。有天上午得空,吃过早饭便直奔四川北路,拜谒原虹口公园的鲁迅先生墓。
③天气晴好,又逢周末,园里晨练的人极多。入园处有个水果摊,苹果、橘子、草莓等钩织的芳香流苏,连缀着世界文豪广场。红男绿女穿梭其间,踏着热烈的节拍,跳着整齐划一的舞。身上热了,多数人将外套脱掉。我努力避让着舞者,走进广场。文豪们的铜像都是全身像,或坐或站。托尔斯泰右手握着手杖,此时手杖被挂上了一个健身者的挎包,使他显出一副苍凉出走的模样。莎士比亚和狄更斯手握鹅毛笔,鹅毛笔成了天然挂钩,缀着色彩艳丽的轻薄羽绒衣。只有巴尔扎克,他袖着手“深藏不露”,人们便难以附着,因此雕像成了一首流畅的诗。
④走出世界文豪广场,向前是卖早点的食肆,等候的人从屋里排到了门外。想着多年前萧红在这一带,有天买早点,发现包油条的纸居然是鲁迅先生一篇译作的原稿。萧红愕然告知鲁迅,先生却淡然,
⑤绕过食肆向前,更是人潮汹涌。各路声响汇聚起来,无比喧嚣,将自然的鸟语湮灭了。在世俗生活的长轴画卷渐次打开的时候,我也领略了背景上的植物风光。槭树正在最美时节,吊着满身红红黄黄的彩叶,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看上去激情饱满。耐寒的杜鹃绽放着,那红的粉的花朵,在我这个刚经历了哈尔滨十二月飞雪的北方人眼里,无疑是日历牌上漏撕的春日,透着春的消息。
⑥鲁迅墓很好寻,位于公园的西北角,无论哪条甬道都有通往那里的指示牌。墓前广场比较开阔,最先看到的是长方形草坪上矗立着的鲁迅塑像,他坐在藤椅上,左手握书,右手搭着扶手,
⑦墓地两侧的石板路旁,种植着樟树、广玉兰和松柏,树高枝稠。我随手摘下一片广玉兰的叶子,拈着它走向鲁迅先生的长眠之所,将它轻轻摆在墓栏上,权当鲜花吧。在我的阅读印象中,鲁迅是不怎么写花儿的,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和《秋夜》中,写到腊梅一类的花儿,要么一笔带过,要么对所描述的花儿连名字也叫不出来。他最浓墨重彩写的,是《药》结尾处瑜儿坟头的那圈红白的无名之花。
⑧相比鲁迅的杂文,我更偏爱他的小说,尤其喜欢《故事新编》。其中的《铸剑》惊心动魄,我是把这个短篇当史书来看的。鲁迅是高超的人物雕塑家,他小说中的人物,像是青铜锻造的,叩击时会有深沉的回声。而且这些人物身上洋溢着动人的光芒——悲凉的诗意之光,如《孔乙己》《阿Q正传》《风波》《药》《伤逝》《明天》等堪称经典的篇章,是作家以笔蘸着自己的生命之血,化解心中
⑨鲁迅墓由上好的花岗石对接镶嵌,其形态很像一册灰白的旧书,半是掩埋半是出土的样子。因为是园中独墓,看上去显赫,也孤独。其实无论是鲁迅的原配夫人朱安,还是无比崇敬鲁迅的萧红,都曾在遗言中表达了葬在鲁迅身旁的想法,可惜都未能如愿——怎么可能如愿呢?鲁迅曾在文章中交代过后事“赶快收殓 ,埋掉,拉倒”,也曾在《病后杂谈》中表达过,不喜欢被追悼,不喜欢挽联,倘有购买纸墨白布的闲钱,不如选几部明清野史来印印。这些绝非故作超拔,符合他的脾气。
鲁迅墓前并不安静,左右两侧的石杆花廊下,一侧是两个男人在练习格斗,互为拳脚;另一侧是三位大妈,在热聊什么。我脱帽向着这座冷清的墓深深三鞠躬,静默良久,之后转身离开。我想鲁迅被葬在这闹市的园子中,纵有绿树青草点缀,春花秋月相映,风雨雷电做永恒的日历,但终归少了一个人去后最该享有的宁静清寂,所以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安息了。
离开墓地的时候,忽然间狂风大作,搅起地面的落叶和尘土,在半空飞舞。公园里所有的树,此时都成了鼓手,和着风声,发出海潮般的轰鸣,湮灭了嘈杂的人声。回身一望,我献给鲁迅先生的那片玉兰叶,已不见踪影,我似乎听到他略含嘲讽的笑声:敬仰和怀念,不过是一场风,让它去吧!
(取材于迟子建的同名散文)
1.下列词语在文中的意思,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调侃:自嘲 | B.默然:鄙视的样子 |
C.块垒:郁结的不平或愁闷 | D.筋骨:力量 |
A.首段以“旧书”“名言”为喻,形象说明上海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意蕴和独特魅力。 |
B.作者笔下的世界文豪广场上的雕像,栩栩如生、各具美感,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
C.“世俗生活的长轴画卷”中,有广场上的舞者、排队买早点的人们和练习格斗的男人。 |
D.第⑩段写鲁迅墓虽有绿树青草等相伴,但缺少宁静清寂的气氛,这让作者感到遗憾。 |
4.从最后一段画线句看,作者认为鲁迅先生对“敬仰和怀念”有着怎样的态度?请从文中找出两处依据并加以分析。
【推荐3】听海的心
迟子建
十一年前,在爱尔兰的都柏林海湾,我遇见一对特殊的看海人。那该是一对母子吧?
一个胡子拉碴、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扶着一个穿黑袍的老妪,从一辆破烂不堪的轿车下来,缓缓走向海滩。中年男人弯着腰,耷拉着脑袋,步态疲沓;老妪则努力昂着头,将身体拔得直直的,缓缓而行,一副庄严的姿态。待他们走到近前,我发现老妪原来是盲人!
海上波涛翻卷,鸥鸟盘旋,老妪看不到这样的景象,可她伫立海边,与海水咫尺之遥,双手抱拳,像个虔诚的教徒,祈祷似的望着大海。扶着她的男人,不时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她也不时回应着什么。
从他们驾驶的汽车和衣着来看,他们是生活中穷苦的人。但大自然从来都不摈弃贫者,它会向所有爱它的人敞开怀抱。
在我眼里,一个人的身体里埋藏着好几盏灯,照亮我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我们的眼睛、耳朵、鼻子、舌头和手,都是看不见的灯。眼睛是视觉之灯,耳朵是听觉之灯,鼻子是嗅觉之灯,舌头是味觉之灯,而手,是触觉之灯。当一盏灯熄灭的时候,另外的灯,将会变得异常明亮!站在海边的老妪,她的视觉之灯熄灭了,但依赖听觉,她依然能听到大海的呼吸;依赖嗅觉,她仍能闻到大海的气息;而她只要弯下腰来,掬一捧海滩的沙子,就能知道大海怎样淘洗了岁月,她的触觉之灯也依然是明媚的。
我相信那个老妪感受到的大海,在那个静谧的午后,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强烈,因为她有一颗沧桑的听海的心!
看来世上没有什么事物,能够阻隔人与大自然最天然的亲近感。
我热爱大自然,因为自童年起,它就像摇篮一样,与我紧紧相拥。
在故乡的冬天,雪花靠着寒流,一开就是一冬!雪花落在树上,树就成了花树了;雪花落在林地上,红脑门的山雀就充当画师,在雪地留下妖娆的图画了;而雪花落在屋顶上,屋顶就戴上一顶白绒帽了!
在大雪纷飞的时令,我们喜欢偎在火炉旁,听老人们讲神话故事。故事中的人,是人,又是物;而故事中的物,是物,又是人!在故事中,一个僧人走在夕阳里,突然就化做彩云了;而一条明澈的溪水,是一颗幽怨的少女灵魂化成的。山川草木和人,生死转换,难解难分!听过这样的故事,我往往不敢睡觉,怕一觉醒来,自己成了一棵树,或是一条河。虽然树能招来美丽的鸟儿,河流里有色彩绚丽的鱼,但我更爱家人,更爱我家中院子的狗!
当春风折断了雪花的翅膀,冰封了一冬的河流就开了!雪化了,这样的神话故事也就结束了。人们不必居于屋内,用故事打发长冬了。大家奔向森林,采集一切可食之物,野菜野果,木耳蘑菇,甚至花朵。一个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在用脚翻阅大自然的日历时,认知了自然。我们知道采花时怎样避开马蜂的袭击,又不扫它的兴;知道去河岸采臭李子时,怎样用镰刀头敲击铁桶,会赶走贪吃的熊;知道在遭遇蛇时,怎样把它甩开;知道从山里归来时,万一身上被蜱虫附着,怎样用烧红的烟头把它们烫跑。
热爱大自然的人,一定会记得雷切尔·卡森的名字,她的不朽之作《寂静的春天》,是这位伟大女性,满怀悲悯地敲给这个越来越物质化的世界的晚钟,她是环境保护的先驱者和实践者。她的《惊奇之心》,像一座魔法小屋,吸引你走进,不忍离去。雷切尔·卡森曾说,假使她对仙女有影响力,她希望上帝赐给每个孩子以惊奇之心,而且终其一生都无法摧毁,能够永远有效对抗以后岁月中的倦怠和幻灭,摆脱一切虚伪的表象,不至于远离我们内心的源泉。
雷切尔·卡森离开这个世界,整整半个世纪了,但她的作品带来的潮汐,一直回荡在我们耳畔,让我们能够静下心来,看一眼头顶的月亮,让我们能够满怀柔情,把一颗清晨的露珠当花朵来看待。看到她用朴素纯净的文字勾勒的那片缅因州的海,我蓦然想起了在都柏林海湾相遇的那位看海的盲人老妪,这两个不同时空、不同地域的观海者,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在我心中,她们同样的清癯、内敛,同样的骄傲和高贵!
雷切尔·卡森是大自然的修士,把芬芳采集,播撒给世人。所以她的音容失明于这个世界了,但她作品的光辉,从未落入黑暗之中。
我们在捧读她著作的时候,依然能够感受到,她那颗勃勃跳动的听海的心!
(选自《青年博览》2017年第19期)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开头对母子动作神态做了精细描写,以中年男人精神的萎靡来反衬盲人老妪精神的昂扬,制造悬念,激发读者强烈的好奇心,也凸显了本文的主旨。 |
B.文章说“故事中的人,是人又是物;而故事中的物,是物又是人”,这一思想洋溢着“万物有灵”的神秘气息,给本文带来了瑰丽的神话色彩,令人神往。 |
C.文章看似散漫,其实匠心独运。从都柏林的海湾到作者故乡的雪原,再到那片缅因州的海,文笔洒脱自如,而精神贯通,充分体现了现代散文“形散神聚”的特征。 |
D.文章语言华丽,综合运用排比、拟人、比喻、夸张等修辞手法,将诗性与智性有机融合,细腻而又张扬。 |
3.文章以“听海的心”为标题,有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