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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蚕(节选)
茅盾
然而那“命运”的大蒜头这次竟不灵验。老通宝家的蚕非常好!虽然头眠二眠的时候连天阴雨,气候是比“清明”边似乎还要冷一点,可是那些“宝宝”都很强健。
村里别人家的“宝宝”也都不差。紧张的快乐弥漫了全村庄,似那小溪里淙淙的流水,也像是朗朗的笑声了。只有荷花家是例外。她们家看了一张“布子①”,可是“出火②”只称得二十斤;“大眠”快边,人们还看见那不声不响晦气色的丈夫根生倾弃了三“蚕箪③”在那小溪里。
这一件事,使得全村的妇人对于荷花家特别“戒严”。她们特地避路,不从荷花的门前走,远远地看见了荷花或是她那不声不响丈夫的影儿就赶快躲开;这些幸运的人儿惟恐看了荷花他们一眼或是交谈半句话就传染了晦气来!
老通宝严禁他的小儿子多多头跟荷花说话。“你再跟那东西多嘴,我就告你忤逆!”老通宝站在廊檐外高声大气喊,故意要叫荷花他们听得。
小宝也受到严厉的嘱咐,不许跑到荷花家的门前,不许和他们说话。
……
阿多像一个聋子似的不理睬老头子那早早夜夜的唠叨,他心里却在暗笑。全家就只有他不大相信那些鬼禁忌。可是他也没有跟荷花说话,他忙都忙不过来。
“大眠”捉了毛三百斤,老通宝全家连十二岁的小宝也在内,都是两日两夜没有合眼。蚕是少见的好,活了六十岁的老通宝记得只有两次是同样的,一次就是他成家的那年,又一次是阿四出世那一年。“大眠”以后的“宝宝”第一天就吃了七担叶,个个是生青滚壮,然而老通宝全家都瘦了一圈,失眠的眼睛上充满了红丝。
谁也料得到这些“宝宝”上山前还得吃多少叶。老通宝和儿子阿四商量了:“陈大少爷借不出,还是再求财发的东家罢?”
“地头上还有十担叶,够一天。”阿四回答,他委实是支撑不住了,他的一双眼皮像有几百斤重,只想合下来。老通宝却不耐烦了,怒声喝道:“说什么梦话!刚吃了两天老蚕呢。明天不算,还得吃三天,还要三十担叶,三十担!”
阿多咬住了嘴唇暗笑。虽然在这半个月来也是半饱而且少睡,也瘦了许多了,他的精神可还是很饱满。老通宝那种忧愁,他是永远没有的。他永不相信靠一次蚕花好或是田里熟,他们就可以还清了债再有自己的田;他知道单靠勤俭工作,即使做到背脊骨折断也是不能翻身的。但是他仍旧很高兴地工作着,他觉得这也是一种快活。
第二天早上,老通宝就到镇里去想法借钱来买叶。临走前,他和四大娘商量好,决定把他家那块出产十五担叶的桑地去抵押。这是他家最后的产业。
叶又买来了三十担。第一批的十担发来时,那些壮健的“宝宝”已经饿了半点钟了。
“宝宝”们尖出了小嘴巴,向左向右乱晃,四大娘看得心酸。叶铺了上去,立刻蚕房里充满着萨萨萨的响声,人们说话也不大听得清。不多一会儿,那些“团匾③”里立刻又全见白了,于是又铺上厚厚的一层叶。人们单是“上叶”也就忙得透不过气来。但这是最后五分钟了。再得两天,“宝宝”可以上山。人们把剩余的精力榨出来拼死命干。
阿多虽然接连三日三夜没有睡,却还不见怎么倦。那一夜,就由他一个人在“蚕房”里守那上半夜,好让老通宝以及阿四夫妇都去歇一歇。那是个好月夜,稍稍有点冷。蚕房里爇了一个小小的火。阿多守到二更过,上了第二次的叶,就蹲在那个“火”旁边听那些“宝宝”萨萨萨地吃叶。渐渐儿他的眼皮合上了。恍惚听得有门响,阿多的眼皮一跳,睁开眼来看了看,就又合上了。他耳朵里还听得萨萨萨的声音和屑索屑索的怪声。猛然一个踉跄,他的头在自己膝头上磕了一下,他惊醒过来,恰就听得蚕房的芦帘拍叉一声响,似乎还看见有人影一闪。阿多立刻跳起来,到外面一看,门是开着,月光下稻场上有一个人正走向溪边去。阿多飞也似跳出去,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已经把那人抓过来摔在地下。他断定了这是一个贼。
“多多头!打死我也不怨你,只求你不要说出来!”
是荷花的声音,阿多听真了时不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月光下他又看见那扁得作怪的白脸儿上一对细圆的眼睛定定地看住了他。可是恐怖的意思那眼睛里也没有。阿多哼了一声,就问道:
“你偷什么?”
“我偷你们的宝宝!”
“放到哪里去了?”
“我扔到溪里去了!”
阿多现在也变了脸色。他这才知道这女人的恶意是要冲克他家的“宝宝”。
“你真心毒呀!我们家和你们可没有冤仇!”
“没有么?有的,有的!我家自管蚕花不好,可并没害了谁,你们都是好的!你们怎么把我当作白老虎,远远地望见我就别转了脸?你们不把我当人看待!”
那妇人说着就爬了起来,脸上的神气比什么都可怕。阿多瞅着那妇人好半晌,这才说道:
“我不打你,走你的罢!”
阿多头也不回的跑回家去,仍在“蚕房”里守着。他完全没有睡意了。他看那些“宝宝”,都是好好的。他并没想到荷花可恨或可怜,然而他不能忘记荷花那一番话;他觉到人和人中间有什么地方是永远弄不对的,可是他不能够明白想出来是什么地方,或是为什么。再过一会儿,他就什么都忘记了。“宝宝”身强健的,像有魔法似的吃了又吃,永远不会饱!
1932年11月1日
【注】①“布子”指蚕纸。承接蚕蛾产卵以留蚕种的纸。②“出火”也是方言,是指“二眠”以后的“三眠”;因为“眠”时特别短,所以叫“出火”。③老通宝乡里称那圆桌面那样大、极像一个盘的竹器为“团匾”;又一种略小而底部编成六角形网状的,称为“箪”,方言读如“踏”;蚕初收蚁时,在“箪”中养育,呼为“蚕箪”,那是糊了纸的;这种纸通称“糊箪纸”。
1.下列对小说思想内容的分析与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表现了老通宝与阿多之间性格冲突,老通宝严禁阿多跟荷花说话,甚至恐吓说要告他“忤逆”,但阿多不理睬,心里还暗笑,性格冲突背后是观念的不同。 |
B.老通宝和儿子阿四关于桑叶的对话,表明了当年春蚕的丰收,为下文老通宝用最后的产业-“出产十五担叶的桑地”抵押买叶做了铺垫,可见他没有考虑到风险。 |
C.在蚕事“决战”时刻,老通宝要把他家最后的一点产业拿出去抵押借债时,却是“事先和四大娘商量好的”。这表明老通宝虽然固执,但对儿媳还是比较尊重的。 |
D.小说表现了老通宝一班人与荷花之间的纠纷,都说荷花是“白虎星”,避之唯恐不及;而荷花则看到“我家自管蚕花不好”“你们都是好的”后不甘心而进行报复。 |
A.开头写老通宝家蚕“宝宝”都很强健,又说村里别人家的“宝宝”也都不差,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荷花家的蚕“宝宝”,这也为后文荷花的做法埋下伏笔。 |
B.细致的心理描写与细节描写是小说的一大亮点。比如老通宝由眼前“蚕是少见的好”的景象,想起了以前两次同样的情况,强烈地暗示出他的希望与期待。 |
C.小说以20世纪30年代农村为背景,通过展示当地的养蚕环境来描绘老通宝一家为夺取蚕事丰收而竭尽心力地奋斗,最终却因为荷花的出现而养蚕失败。 |
D.小说以春蚕丰收为主线,结构上紧紧扣住蚕事活动中各种事件及其矛盾冲突来刻画主要人物的性格,情节发展脉络分明,起伏多变,扣人心弦。 |
4.请简要分析文中老通宝的心理变化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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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1】阅读下面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石碣[注]
茅盾
玉臂匠金大坚还没刻完半个字,忽地又是扑嗤一声的笑起来,抬头望他的秘密工作中的伙伴。
“金二哥,又笑,怎的?”
靠在太师椅上慢慢地摸胡子的圣手书生萧让轻声说。胡子,原来只有稀落落的几根,又很短,然而只要左手空闲着,萧让就总得去摸。
“萧大哥,你真是活像智多星吴用了!再过几天,我就管你叫智多星罢!”
玉臂匠金大坚简直的放下了刻字刀,双手按在石碣上呵呵大笑起来。
萧让得意地摇着头,随即把脸色放得更庄严:
“我说,金二哥,怨不得,吴军师,那样叮嘱我来。你只是心直口快!”
玉臂匠呆了一下,他收起了笑容,拿过刻字刀,低着头便又干他的一点一画的工作。
“慢着,金二哥,刚才,你又笑,到底为的甚么?”
“想到你和我躲在这里干这个,就要笑。”
“你真是!”萧让顿一顿。“呵,金二哥,不应该笑。我们这,是非同小可的大事,是水泊里的机密呀:全伙儿,一百单八位弟兄,就只有,你,我,吴军师,参预这机密。”
从工作中再抬起头来的金大坚本已有一句话冲到口边:正因为恁地,更加逗的人要笑呵!可是望见萧让的那样庄重的脸色,便不好说出来,只撮起嘴唇做了一个怪相,算是百分之几的抗议。
这也瞒不过精明的萧让。料到这玉臂匠还有几分不了解吴军师的“策略”的奥妙,他萧让便觉得很有再切实叮嘱一番的必要。
然而要把吴用的“策略”解释明白也颇困难,他偷眼看他的伙伴,刀尖落在石头上发出“滋拉,滋拉”的声音,仿佛是金大坚的暗笑;然而金大坚当真并没笑,他在那里认真地工作。
这使得萧让心里略略安定一点。毕竟这位老朋友还可靠。摸着稀落落的几根短胡子,萧让再把军师吴用嘱咐过的话语想了一遍,然后轻声儿慢慢儿说:
“金二哥,你看,玉麒麟比宋大哥如何?”
“都是江湖上闻名的好汉呵!”
玉臂匠头也不抬的回答了。
“哦——金二哥;好歹,总有个,高下罢?”
只有急促的刀尖落在石面上的剥落剥落的声音代替了回答。
“众多兄弟,都说,玉麒麟,仗义疏财,一身好武艺,心地又直爽;宋大哥兀自佩服。金二哥,看来这莫是玉麒麟强些罢。”
金大坚深觉得诧异,自己不是屡次承蒙他告诫莫要臧否水泊内的大头领么?今儿他自己亦犯了规么?和他的刻字技术同样地古朴的金大坚的心,忍不住暗笑;老没有机会发泄的几句话便脱口冲出来了:
“人总是成群打伙的。和卢员外亲近的一伙儿自然说卢员外好哪。”
“不,不,不!金二哥,是和卢员外出身相仿佛的人,才都说卢员外好。”
玉臂匠不很了解似的定睛瞅着萧让。
“金二哥,你总知道,我们一百单八人,不是一样的出身呀。如像白胜兄弟,他原是破落户泼皮;阮氏三兄弟,石碣村的渔民;孙二娘开黑店,公孙军师是游方道士,李俊、张横,做水面上的勾当:这算是一伙儿。五虎将的关胜、呼延绰,他们,原是朝廷命官,派来打梁山的;便是卢员外自己,先前何尝不是跟我们作对的?所以这是又一伙了。金二哥,现在,你该明白吴军师的妙计了罢?”
有这石碣,两伙人便会合成一伙儿么?这样的意思也曾在金大坚心中一动。但是不失自知之明的他素来知道自己的嘴巴不济事,所以还是不出声,只睒着眼睛,用半个脸笑。
突然萧让站起来,踅到房门口,在门缝里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金大坚身边,满脸庄重气象,凑着金大坚的耳朵急促地轻轻地说:
“二哥,俺水泊里这两伙人,心思也不一样。二哥,依你说,该是谁来做山寨之主?”
“哦!原来却是恁地!何不依了黑旋风的说法,爽爽快快排定了座位,却又来这套把戏,这石碣,害得俺像是做了私事,当着众兄弟面前,心里怪难受!”
玉臂匠再也忍不住了,当的一下,把刻字刀掷在石碣上,大声叫将起来。这一爆发,真是圣手书生萧让所不料的。他往后退了一步,学着军师吴用的神气,只管摸胡子。
“二哥,话虽如此说;事情,却不能如此办。也须叫人人心服呀。总得再找出些‘天意’来。这便是吴军师的神算妙计!”
“天意!天意渺茫,就叫我们来替‘天’行意?”
萧让沉吟着踱方步。他时时把眼光往金大坚身上溜,没有什么异样。滋拉滋拉地又在那里刻字,一条好臂膊上的肌肉突起来像是些榾柮儿。
总算放下一半心,萧让再回到太师椅上时,猛听得金大坚又掷过来一个怪问题:
“旁的不管,只是,萧大哥,我们算是哪一伙?”
萧让愕然了。军师吴用从来不曾和他谈到这个。仓卒间他搬不出吴用的话语来应付。很想说是属于宋大哥那一伙,可是又觉得碍口。
看见萧让也有对答不来的时候,金大坚却呵呵笑了。这笑像是一瓢冷水,浇得圣手书生毛发直竖。
“我们,——我,既不是赵官儿的什么将军,教练,教头,也不曾偷鸡摸狗,开黑店,大江心里请客官吃板刀面。我们是靠手艺过活的。我刻东岳庙的神碑,也刻这替天行道的石碣。就是这们一回事。提起什么天呀道呀地呀,倒是怪羞人呢!”
仿佛抖落了一口袋子的金钱似的,金大坚自己也不很相信竟会这样地滔滔发议论。他的拿着刻字刀的右手突在空中划一个圆圈,又兴奋地加了几句:
“看来我们水泊里最厉害的家伙还是各人的私情——你称之为各人的出身;我们替‘天’行的就是这个‘道’呢!”
萧让楞着眼睛,只能摸胡子。直到金大坚的刀尖和石头相触的声音再鼓动他的耳膜时,他这才醒过来似的率然问:
“是机密呢!金二哥?”
(有删改)
[注]本文是茅盾对《水浒传》的再创作。《水浒传》在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中描述,梁山泊英雄聚义后举办醮事,突然天门中开降下石碣,石碣上有“替天行道”字样及一百零八位好汉的座次。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萧让对金大坚的说辞,归根结底来自吴用,吴用虽然没有出现在现场,却在实际上主导着刻石碣这一件大事。 |
B.“撮起嘴唇做了一个怪相”,表现了金大坚对刻石碣这件事的抵触心态,他在内心深处不认同萧让所说的策略。 |
C.萧让解释吴用的策略时,从说话“慢慢儿”到“急促地”,后来“沉吟着踱方步”,显现出萧让内心的矛盾纠结。 |
D.玉臂匠金大坚对官员出身和绿林出身的好汉都不认同,因而对于刻石碣就能使两伙人“合成一伙儿”深感怀疑。 |
3.金大坚的“笑”贯穿整个谈话过程,但“笑”这个表情所蕴含的感情却随着谈话不断发生变化,请结合文中相关部分简要分析。
大泽乡[注]
茅盾
算来已经是整整的七天七夜了,这秋季的淋雨还是索索地下着。军营早已移到小丘上。九百戍卒算是还能够捆一堆干燥的稻草,这便是那两位终天醉成泥猫的颟顸军官的唯一的韬略。军官呢,他们的祖父是当年铁骑营中的悍将。然而现在,他们却只能带着原是“闾左贫民”的戍卒九百。他们富农素所奴视的“闾左贫民”,没有一点共同阶级意识的“部下”!
半夜酒醒,听到那样胡笳似的风鸣,军鼓似的雨声,又感着砭骨似的秋夜的寒冷。听说昨天从鱼肚子里发现一方素帛,朱书三个字:陈胜王!陈胜?两屯长之一是叫作陈胜呀。突然,从远远的不知何处的高空闯来了尖厉的哀嗥。是近来每夜有的狐狸叫,然而今番的是魔鬼的狐狸叫,是要撕碎你的心那样的哀嗥,断断续续地,是哭,是诉,是吆喝。分明还辨得出字眼儿的呀。
“说是‘大楚兴’罗?”“又是‘陈胜王’!”面面觑着的两位军官的僵硬的舌头怯生生地吐出这么几个字。宿酒醒了,陈胜的相貌在两位军官的病酒的红眼睛前闪动。是一张多少有点皱纹的太阳晒得焦黑的贫农的面孔。也是这次新编入伍,看他生得高大,这才拨充了屯长。敢是有几斤蛮力?不懂兵法。
想来陈胜倒不是怎样可怕,可怕的是那雨呀!雨使他们不能赶路,雨使他们给养缺乏;天哪,再是七日七夜的雨,他们九百多人只好饿死了。在饿死的威吓下,光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吧?
第二天还是淋雨,躲在自己帐里的两位军官简直不敢走动。到处可以碰着怀恨的狞视。营里早就把鱼鳖代替了米粮,但吃得太多鱼鳖的兵士们好像性格也变成鱼鳖了。没有先前那么温顺,那么沉着。骚动和怨嗟充满了每个营房。
鱼肚子里素帛上写的字,夜半风声中狐狸的人一样话语的鸣嗥,确也使这九百人觉得诧异。然而仅仅是诧异罢了。没有幻想。奉一个什么人为“王”那样事的味儿,他们早已尝得够了。一切他们的期望是挣断身上的镣索。他们很古怪地确信着挣断这镣索的日子已经到了。
想起自己有地自己耕的快乐,这些现在做了戍卒的“闾左贫民”便觉到只有为了土地的缘故才值得冒险拼命。什么“陈胜王”,他们不关心;如果照例得有一个“王”,那么这“王”一定不应当是从前那样的“王”,一定得首先分给他们土地,让他们自己有地自己耕。
风还是虎虎地吹着,雨还是腾腾地下着。比这风雨更汹涌的,是九百戍卒的鼓噪,现在是一阵紧一阵地送进两位军官的帐幕。
“看出来么?不是我们死,便是他们灭亡!”
“先斩俩屯长?”
“即无奈何,九百人一齐坑吧!”
先开口的那位军官突然将右臂一挥,用重浊的坚决的声调说了。
“谁给我们掘坑?”
不是异议,却是商量进行手续,声音是凶悍中带着沉着。“这茫茫的一片水便是坑?”
当这样的意念再在两位军官的对射的目光中闪着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了这么不成体统的嚷闹:
“守在这里是饿死……到了渔阳……误期……也是死……大家干吧,才可以不死……将官儿……让他们醉死!”
两位军官的脸色全变了,嘴唇有些抖颤。交换了又一次的眼色,咬嘴唇,又剔起眉毛,统治阶级的武装者的他们俩全身都涨满了杀气了,然而好像还没有十分决定怎么开始应付,却是陡地一阵夹雨的狂风揭开了帐门,将这两位,太早地并且不意地暴露在嚷闹的群众的眼前了。面对面的斗争再没有拖延缓和的可能!也是被这天公的多事微微一怔的群众朝着帐内看了。是站着的满脸通红怒眉睁目的两个人,但只是“两个”人!
“军中不许高声!左右!拿下扰乱营房的人!”
拔出剑来的军官大声吆喝,冲着屯长之一叫作吴广的走过来了。
回答是几乎要震坍营帐那样的群众的怒吼声。也有了兵器在手的“贱奴”们今番不复驯顺!地下火爆发了!
风是凯歌,雨是进击的战鼓,弥漫了大泽乡的秋潦是举义的檄文;从乡村到乡村,从郡县到郡县,他们九百人将尽了历史的使命,将燃起一切茅屋中郁积已久的忿火!
始皇帝死而地分!
1930年10月6号于上海
[注]《大泽乡》脱胎于司马迁《史记•陈涉世家》:“二世元年七月,发间左适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起而亡秦族矣。”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开篇描写了下了整整七天七夜的连绵秋雨以及九百戍卒此时糟糕的处境等,营造了一种凄苦、悲凉、哀伤的氛围,为后文情节的展开做了很好的铺垫。 |
B.两个军官因为祖上的功德,担任了率领“闾左贫民”到渔阳的任务,他们整天无所事事,醉成泥猫,小说以小见大,从侧面表现了秦朝当时的社会现实。 |
C.对鱼肚子中的帛书、狐狸的鸣嗥两件事,军官心生疑惑,戍卒心生诧异;但总体态度是无所谓,军官认为陈胜不懂兵法,戍卒认为只要给土地,谁当王都可以。 |
D.小说对大泽乡起义前的内容描写很详细,涉及军官、戍卒、陈胜等,但对起义的内容却一笔带过,运用了抒情的笔调和比喻的修辞等。 |
3.茅盾认为自己写历史小说《大泽乡》是在“向现代发言”。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茅盾“向现代发言”的历史小说体现的具体特点。
微波
茅盾
晚饭摆好了,一碗红焖肉,一盘鱼,两个碟子:紫阳观的酱菜和油焖笋。李先生戴上了老光眼镜走近饭桌的时候,烧饭娘姨又送上满满的一盘炒鸡丁和一大碗的火腿白菜汤。
李先生朝饭桌看一眼,轻轻叹一口气,两手撑在饭桌边儿上,墩出了他那秃顶的油光光的头,再看得仔细一些,然后落座,举起了筷子,又唉了一声,轻轻地自言自语地说:“我们穷了!这一点菜够这一桌子人?”
李先生这话是不错的。这里是满满一桌人:李先生对面是李太太和八九岁光景的三少爷;左边是大少爷大少奶奶一对儿,大少奶奶手里还抱着李先生三岁不足的孙子;右边是大小姐和二少爷,两个正是吃量很好的十八九岁。一桌坐满了。但还有一个人挤不上去,这就是站在李先生背后的姨太太。自从李先生一家做了上海“寓公”以后,这位叫做宝姑娘的姨太太每餐总得不到一个坐儿,总是要等到李太太或者大小姐好容易放下了碗筷,她这才顶补上去。好在这位宝姑娘原是乡下小户人家的女儿,进李家来低头伏小惯了的,要她如何就如何,从不透一口大气。
李先生想到住在乡下的时候,每顿饭总是两桌,男归男,女归女;三开间四进的大房子,一家人住得怪舒服的;没来由搬到上海来,全家挤在鸽子笼似的三四间屋里,倒出了好大的租钱。菜也贵,每月的浇裹比在乡下时大了几倍;——想到这里,他把头一摇,心里又叹着气说:“真是一天一天弄穷了。”
自己还是少爷的时候,他李先生常来上海,后来他从少爷变做老太爷了,就觉得乡间住住也还舒服。这就轮到他的儿女辈“苍蝇见血”似的渴慕着上海。这一次全家都搬了来,也是儿媳妇们竭力摔怂的。儿子是三日两头地在老头子跟前说:“乡下太不太平了呀!昨天张家已经避到上海去了,听说赵家和孙家只在这几天里也要搬!”可是李先生总打不定主意。直到镇上一家布店的小开遭了“绑”,李先生这才心里一跳;可不是么,家道比他差得多的人尚且被土匪看中,那他李先生岂不是更危险?然而他又自己宽慰道:“少出门,坐在家里,难道打进门来?”媳妇和女儿却整天囔聒得厉害:“土匪也要绑女人的!”李先生只当作不听见。可是“绑票”的恐怖还没闹清楚,另一件事来了:那一年的教育经费没有着落,县里发了教育公债,因为李先生是五六百亩田的大主儿,派到他身上的债票是一千。这可把李先生吓了一大跳。于是硬一硬头皮,他全家搬到了上海。
除了田地住宅,李先生这一年来把他所有的财产都变成现钱,存在一家新开的银行里。三个月前,他又费了无数的口舌,把内地几家商铺里他搭的股子陆续都拆了出来,一共也有三四千罢,都存在他认为可靠的那家新银行里。
利息虽然勉强够开销,可李先生每到月底算账,就有一百二十分不愿意。“要是住在乡下,除开销还可以多下一半呢!”最近,他这“不愿意”缩短到每天要来两回,那就是吃饭的时候。在他的算盘上,大女儿还要出阁,要花钱,二儿子娶亲,更要花得多些,何况还来个八九岁的三儿,何况说不定那宝姑娘还会生出来。
饭快吃完的时候,拍拍拍,大门门环上响了三声。李先生放下了碗,连声道:“慢点开,慢点开,问问清楚!”他住在上海也还得提防着骗门进来的强盗。然而娘姨去看了来,没有人,只有一封信。李先生听是信,立即又想到诈吓信。手指头微微有点抖,拿过看时,却原来是乡下来的。
这是代李先生经理田产的人写来的信;他说:今年大旱,乡下人是苦乐不均,有些地方粒米无收,有些地方倒还有个八成;李先生那些田产扯匀了算,可有六成,不过收起租来,恐怕吃力得很。
李先生捏着那些信纸又只管出神。前些时旱象初成而且米价步步涨的时候,李先生走进走出咕噜着“米价涨,奸商可恶,偏又他家吃口重”。可是眼前这封信告诉他田里还能够统扯个六成,他就又觉得近来米价倒反跌落些是不应该的,又是奸商可恶,私进洋米,说不定还有东洋货。
他右手摸着自家油光光的秃头,心里又要咒骂米商,又要想法怎样收租,这当儿,一个人气急败丧闯到跟前,是他的大少爷,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叫道:
“中国兴业银行倒了!爸爸,晚报上登得有!”
“呵呵!什么!不会的!前几天它还新添了一个支店呢!呵呵!”
李先生抢过报纸一头看,一头说,秃顶上立刻布满了汗珠。
“啊呦!”李先生回过气来似的喊一声,手一松,报纸落在地下。报纸上登载得那么详细,还能是假么?李先生的全部财产,每月的开销,一下子倒得精光呢!
过一会儿,李先生咬紧牙齿说道:“明天我就回乡下催租去!明天就去!催租去!唉唉——偌大一家银行会倒的!”
(发表于1935年2月,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极富生活化特点,通过对晚饭菜肴的描写,初步显现出李先生的社会阶层和家庭境况。 |
B.姨太太宝姑娘只能顶补入座的“饭桌身份”,带有鲜明的旧社会痕迹,体现作品的现实主义特征。 |
C.李先生一家搬去上海,主要原因是晚辈们的撺掇,儿女们整天强调乡下社会的各种不安定因素。 |
D.小说结尾几段,作者大量使用感叹号,准确、巧妙地突出李先生因银行倒闭而出现的心理变化。 |
3.文中未出现“微波”一词,小说却以此为标题,请结合文本分析“微波”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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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园主人和一个老水手
沈从文
记称“洞庭多橘柚”,橘柚生产地方,实在洞庭湖西南,沅水流域上游各支流,尤以辰河中部最多最好。树不甚高,终年绿叶浓翠。仲夏开花,花白而小,香馥醉人。九月降霜后,缀系在枝头间果实,被严霜侵染,丹朱明黄,耀人眼目,远望但见一片光明。
两千年前楚国逐臣屈原,乘了小小白木船,沿沅水上溯,一定见过这种橘子树林,方写出那篇《橘颂》。两千年来这地方的人和树,都还依然寄生在沿河两岸土地上,在日光雨雪四季交替中,衰老的死去,复入于土,新生的长成,自土中苗起。
辰河是沅水支流,在辰溪县城北岸和沅水汇流。吕家坪离辰溪县约一百四十里,算得是辰河中部一个腰站。既然是个小小水码头,情形也就和其他码头差不多,辰河上游两岸出产的竹、麻与别的农产物,用船装运下行,煤油、纸烟和罐头洋货,用船装运上行,多得把船只停靠在这个地方上“覆查税”。既有省里委派来的收税官吏在此落脚,上下行船只停泊多,因此村镇相当大,市面相当繁荣。
吕家坪虽俨然一个小商埠,但隔河临近数里,几个小村落中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这些地方照例把一切乡村景象好好保留下来,吕家坪所有,竟仿佛对之毫无影响。人情风俗都简直不相同。即如橘园中摘橘子时,过路人口渴吃橘子在村子里可不必花钱,一到吕家坪镇上,便是极酸的狗矢柑,虽并不值钱,也有老妇人守在渡口发卖了。
萝卜溪是吕家坪附近一个较富足的村子。萝卜溪人以种瓜种菜种橘子为业,村中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橘园,就中橘园既广大,家道又殷实,在当地首屈一指的,应分得数滕长顺。
滕长顺原来同本地许多人一样,年轻时两手空空的,在人家船上做短程水手,吃水上饭。因为年纪轻,手脚灵便,对待主顾又诚实可靠,所以三五年后就发了旺,增大了船只,先是作水手,后来掌舵把子,再后来且作了大船主。成家讨媳妇,两夫妇强健麻俐的四只手不断的作,积下的钱便越来越多。这个人于是记起两句老话:“人要落脚,树要生根。”两夫妇商量了一阵,又问卜打卦了几回,才决心在萝卜溪落脚,买了一块橘园,一栋房子。当家的依然还在沅水流域弄船,妇人就带孩子留在家里管理田园,养猪养鸡。
自从民国以来,二十年中沅水流域不知经过几十次大小内战,许多人的水上事业,在内战时被拉船、封船、派捐、捉佚,全毁了。世界老在变,这个人却一面由于气运,一面由于才能,在种种变故里,不特发了家,而且发了人。妇人为他一共养了两个男孩、三个女孩,到现在,孩子已长大成人。
这一家人都俨然无宗教信仰,但观音生日、财神生日、药王生日,以及一切传说中的神佛生日,却从俗敬香或吃斋,出份子给当地办会首事人。一切农村社会传统的节会与禁忌,都遵守奉行,十分虔敬。正月里出行,必选个良辰吉日。惊蛰节,必从俗做荞粑吃。寒食清明必上坟。端午必包裹粽子,门户上悬一束蒲艾,于五月五日午时造五毒八宝膏药,配六一散、痧药。全家喝过雄黄酒后,便换好了新衣服,上吕家坪去看赛船。七月中元节,作佛事有盂兰盆会,必为亡人祖宗远亲近戚焚烧纸钱,用锡箔折金银镍子,且作荷花灯放到河中漂去。八月敬月亮,一家人团聚赏月。九月重阳登高,必用紫芽姜焖鸭子野餐。冬天冬蛰,在门限边用石灰撒成弓形,射杀百虫。……总之,凡事从俗,并遵照书上所有办理,毫不苟且,从应有情景中,一家人得到节日的解放欢乐和忌日的严肃心境。
然而这小地方正如别的世界一样,正常的如粮赋、粮赋附加捐、保安附加捐,不定期而照例无可避免的如驻防军借款、派粮、派捐、派夫役,总而言之,世界既然老在变,变来变去,轮到乡下人还只是出钱。
明白世界在变,且用气运来解释这在变动中临到本人必然的忧患,另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在枫木坳上坐坳守祠堂的老水手。这个人的身世如一个故事,命运恰与陆地生根的滕长顺两相对照。对于这个人,老同乡一望而知这十余年来在外面生活是不甚得意的。头发业已花白,一只手似乎扭坏了,面貌萎悴,背上的包袱小小的。滕长顺原来和他同样驾船吃水上饭,现在看看这个远房老宗兄铩羽回来,像是已经倦于风浪,人既无儿无女,无可依靠,年纪又将近六十,因此向他提议:“老大爷,我看你做水鸭子也实在够累了,年纪不少了,倒不如歇下来,爽性到我家里去住,粗茶淡饭总有一口。”
老水手眯着小眼睛看定了长顺,摇摇那只扭坏了的臂膊,叹一口气,笑将起来。当天就背了那个小小包袱,和长顺回到萝卜溪的橘子园。当地姓滕宗族多,一起了家,总得把一部分花在祠堂庙宇方面去,为祖宗增光,儿孙积福,并表扬个人手足勤俭的榜样。其时有个开油坊起家的滕姓寡妇,出了一笔钱,把整个枫树坳山头空地买来,在坳上造了座祠堂。祠堂造好后要个年纪大的看守,长顺为老水手说了句好话,因此这老水手就成了枫树坳上坐坳守祠堂人。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善于捕捉颜色、气味来描写自然景观。写橘子“丹朱明黄”,橘花“香馥醉人”,寥寥几笔绘出如诗如画的湘西风景。 |
B.小说提到两千年前被逐而经过此地的屈原,既是在强调此地悠久的历史,又是在借屈原的不幸命运,暗示小说的悲剧结局。 |
C.小说中覆查税、粮赋、派捐、派夫役等赋税征役名目众多,反映了特定时代湘西地区的反动统治者对百姓的剥削和压迫。 |
D.作者歌颂传统湘西社会朴实、勤劳、和平的人情美,却又担忧这美好的一切终将在时代巨变的冲击下消失无踪。 |
A.差序格局社会中,人们对待熟人和陌生人有差别。过路人在村里摘橘子吃不必花钱,但到镇上要吃橘子只能买卖。 |
B.乡土社会中人们依附土地为生,与土地密不可分。所以长顺做水上生意攒下家财后,必要买田地落脚,安家立业。 |
C.乡土社会中人们自觉遵循传统,因而长顺一家虽无宗教信仰,却虔敬谨严地奉行一年中所有时令节日的习俗规定。 |
D.人情网络中的熟人之间讲交情,互帮助。老水手飘零半生回乡,长顺不仅请他住进自己家,后又推荐他做守祠人。 |
4.沈从文的小说具有散文化的特点,本文就体现出了这一特点。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火狐
安学斌
火狐是一个人的绰号,不是百精百灵的人,不可能得到这个名号。
火狐在老林子里开大车店。原木搭的“霸王圈”建在宽敞背风的山窝子里,是一栋长筒子房,里边一铺大炕,叠着好几摞油渍麻花的被子。骑马赶车的汉子有钱没钱都可以在炕上骨碌一宿,二三十人也不觉着挤得慌。后边另有六栋“马架子”房,里边被褥干净,有酒肉,专门招待财大气粗的主儿。
这里住的客人从没有出过事儿,方圆百十里都是火狐大哥大爪子的地盘。“大爪子”的绺子有百十号兄弟,个个是人人惧怕的炮头。他们打“义”字旗,不杀良善无辜之人,只杀十恶不赦之鬼。大爪子当年落魄,是火狐救了他一条命,俩人拜过关公,起誓同生共死。大爪子拉起绺子来,火狐没少接济钱粮。大瓜子有话:“谁找俺大爪子的晦气,俺接着,生死凭本事。谁敢薅俺把弟一根毫毛,俺叫他赔脑袋!”
伪满康德二年,时近冬至,大车店来了一帮彪形大汉。打头的骑一匹雪青马,身形伟岸,虎背熊腰,下马走路,步步逼人。打头的在“霸王圈”左边的小门前面停下,吆喝道:“火狐老弟,大爪子前来拜访。”火狐听着,立马从屋里出来迎接,嘴里应和着:“大哥来啦,里边请。”
大爪子前来,是求火狐安置受伤的兄弟。手下抬来了十几位衣服上满是血渍的伤兵。大爪子留下一袋沙金,让火狐安置伤兵住在“马架子”里,要安排郎中治伤换药,要让女人们给洗衣做饭。
大瓜子告诉留下的兄弟,开春他就来接人。
到了开春,伤兵们逐渐养好了伤,可大爪子没来。火狐摆酒席,和这些兄弟商量,人闲事儿多,招呼兄弟们跟他开犁种地。忙活到秋,收获的粮食堆成山。待到冬至,大爪子还是音信皆无,有的兄弟吵吵着要散伙,火狐拦挡道:“大哥把各位交给我,交代让我照顾好喽,他回来领你们走。现在你们散喽,对不住我对大伙儿的这片心,将来大哥回来我没法交代。大伙儿闲着也是闲着,我带着兄弟们去打围,得了山牲口,肉大伙儿享口头福,皮子我卖点儿小钱。”
又到开春,桦树镇驻扎的“红袖头”派来人,逼着火狐带上伙计到县城桦树镇去,林子里不许留人,不走格杀勿论。火狐把兄弟们召集到一块儿,皱着眉说:“这一把归村并屯,找谁说情也没用。地还要种,一是来回看着这片房子等大哥,二是种豆子榨油,好应对日本人,拿油交朋友。你们去油坊干活儿,我弄良民证。”
冬天,日本人在县城举行庆祝会,完事儿把几个装在木笼里的人头挂在城门上。火狐进城,仰头一瞅,正对上大爪子睁着的眼睛,脸色顿时铁青。
晚上,火狐和兄弟们一边烤豆饼吃,一边抽着体己烟,敞开了唠。他透实底,早知道大爪子投奔抗联,是杨司令的人马。他说:“日本人以为大哥死了,不知道还有我们这么多人,我们得打起大爪子的旗号接着干,不撕了这些鬼子,过城门我觉着抬不起头。”
从此,大爪子动不动就血糊淋拉地骑着马,飞快地冲出老林子,嚷嚷“还我头来”,形同厉鬼。大爪子出来就打冷枪,动不动就有日本兵被打死打伤。有一天,八个大爪子出来闹腾。
光复那年,抗联回来,领头的戴眼镜,把火狐抓了,说他给日本人捐钱,让日本人白吃豆油,是资敌,要没收火狐的油坊。伙计们站出来,说他们是大爪子的部下,是抗联的人。伙计们把马厩后墙的秫秸垛挪开,掀开板子,露出一个大洞,点上火把,牵着马,径直出城到了老林子里。伙计们利用地道昼伏夜出,骑马飞奔对日本人放冷枪,好多年没露一点儿破绽。
戴眼镜的不相信,没人能证明他们秘密抗日,和日本人亲善倒有铁证。火狐被没收了油坊,他们又挖出了伙计们藏的枪。戴眼镜的认为火狐很不老实,把他抓起来。伙计们冲进县府抢人,和县大队的人动了手。兵民内讧,僵持三天三夜。省府派人来调查,伙计们一看,吓一跳,是大爪子。
原来,挂在城门上的头是大爪子弟弟的。大爪子当初把伤兵托付给火狐就去找杨司令,杨司令殉国以后,大爪子带着人马转战白山黑水。再后来,就成了省府专员。
火狐被放出来了,大爪子要请他喝酒,火狐却让他把伙计们先召集起来。他让大爪子点数,问道:“大哥托我照顾的是这些人吧?”大爪子点头。火狐说:“一个不少,老弟就算交差了,总算不负兄长所托!”
清晨,火狐不见了。大爪子急忙带人到大车店去找他,眼前的“马架子”早就塌了,上面长着金黄的蘑菇。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霸王圈”大炕上叠着好几摞油渍麻花的被子,而“马架子”房里边被褥干净,有酒肉,可以满足不同的住宿需求。 |
B.火狐对待大爪子不薄,大爪子也知恩图报,两人结拜为兄弟,在手下有百十号兄弟的大爪子保护之下,火狐的大车店从没有出过事儿。 |
C.兄弟们要散伙,火狐说大哥有托,自己得诚心诚意,闲不住可以去打围。可能是大家想到可享福,就留了下来。 |
D.火狐去弄良民证,安排兄弟们去油坊干活,平时种地、榨油,这样一是为等大爪子回来,二是为保存实力,以图东山再起。 |
3.文章结尾写火狐不见了有怎样的作用?请简要分析。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山歌天上来(节选)
韩少功
当年的老寅背有点儿弯,在椅子里坐久了,背上挤出几轮布的皱折,使上衣变得前长后短,一起身,后片像幕布一样向上拉吊。
当年的老寅在汽车站等了片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看天色已晚,扛着他的竹椅四处找人问路,最后找到了县文化馆。①现在,他已经面对我们,让我们略略感到挑选词语的困难。比如他的脑袋小,不好说一个,更像是一粒;眉毛粗,不好说两条,更像是两把;耳朵倒很大,说两扇或者两页,可能更合适。文化馆的柳老师肯定是不大习惯这个一粒,挥挥手,说出去出去,这里没有人买椅子。
听对方申明自己是来报到的学员,柳老师才有些吃惊:你说你就是毛三寅?
“唔呵……”
“你就是边山峒的那个毛三寅?”
“唔呵……”
“慢点,你们那里没有另外一个毛三寅吧?”
②“村里的伙计把我家老大叫宽老倌,把我家老二叫宜老倌,把我就叫成寅老倌。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没有办法呵。”
小脑袋一脸的无辜。
柳老师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大学毕业生之一,小县城里的大牌艺术家,经常在剧院舞台一侧指挥乐队。柳老师理论水平也高,经常哗哗哗地甩着扇子,把任何曲子都分析得头头是道,比如分析出一个主题两个形象三个发展四个特点五个什么什么,用有些学员的话来说,③随便捡根草都打得出一锅理论汤。
学习班的内容不光是培训,更重要的是创作:四天之内,每个学员都要交出一首歌曲,优胜之作将参加地区和省里的大赛。柳老师有些着急,但着急的时候居然偏偏少了一个人,走到老寅的房间里,只见床上一个大花被子隆起来,罩住了一个人形。
柳老师气得差点要晕过去,想把这只假鸡婆从鸡窝里揪出来,让他该去哪里就去哪里。他气冲冲找到馆长,强烈要求领导出面严肃纪律,把那个来混饭吃的小脑袋赶快轰走。馆长想了想,说边山峒的人你最好莫惹。柳胖子不明白这话的意思。馆长见柳老师还不明白民情,就说起当年边山峒剿匪,说那时各乡的土匪都降了,只有边山峒不降。他们情愿受火刑,皮子都烧炸了,也没有半句求饶。有的受剐刑,剐上一整天,死也不吭一声。馆长这话把柳老师吓得脸色灰白匆匆告辞,再也不敢提小脑袋。
柳老师没有料到的是,四天过去以后,老寅倒是真在床上孵出了鸡,一只金鸡。八个学员的作品之中,他的《犁田山歌》首屈一指。凭正统科班的见识,柳老师得承认,如果遮去作者姓名,他完全有可能会把它误当大师的杰作搬到课堂上去。
田里犁田是何人?
犁田硬要犁得深。
莫云古曰犁无三寸土,
如今犁田啰——
四寸浅了,五寸浅了,六寸浅了,
犁下七寸是黄金,
深耕才有好收成……
不过就是这么几句普通甚至浅白和零乱的词,如何可以谱得这样动人心魄?这真是奇了,怪了,邪了!
肯定是抄袭。柳老师恨恨地想着。不过,曲调中明明伏有本地山歌的素材,看上去不大可能来自外地的大师。他定定神,决定去找老寅查问个清楚。
柳老师付出了好茶、好烟,还有一顿饭,却听得云里雾里。他太不了解老寅。那一天老寅没有喝酒。照理说,人喝酒才醉,他这个人恰恰是不喝酒便昏,便乱,便野,便语无伦次信口开河。被烈日晒得晕头晕脑,就是老寅无酒时的思想。把舌头割去一截,就是老寅无酒时的语言。老寅嗜酒是从壮族山寨里开始的。当时他从中央音乐学院附中读到学院本科,是特招的农民学员,去广西参加社教和体验生活。他那时崇拜广西的米酒,崇拜广西的刘三姐,梦想着写出一部《刘三姐》那样的歌剧。太多梦想灌醉了他,使他在社教结束的时候,擅自离队而去,沿着壮乡歌声的余音去了云南,又糊糊涂涂去了什么缅甸以及印度,直到两年后戴着手拷满身虱子被押解回国。
回到家乡以后,他的酒瘾越来越大,宁可无饭,不可无酒,碰到衣袋里布贴布,也三天两头要去酒坊,深深地嗅几下,好歹让鼻子止瘾。在喝醉的时候,他不但写得好音乐,还能清醒判断很多复杂的问题。若碰上音乐爱好者,他还说得清歌剧《刘三姐》的一切细节,对中外音乐大师的作品如数家珍信手拈来。不要看他的发声有点尖削,甚至有点娘娘腔,但这个时候的他随口唱出一个音,就是准确无误的中央C,或者是铁板钉钉的降B,根本用不着什么定音叉和定音笛,让行内人不得不服。他随手抄起一件乐器,无论胡琴、琵琶、笛子、芦笙还是唢呐,不说玩得天花乱坠,至少也耍得中规中矩。还有手里的石头,脚下的水,嘴里的一片树叶,桌上的筷子和碗钵,都常常被他折腾出声音,准确地说,是折腾出音乐。
多少年后,有一个记者想写篇民乐奇才的文章,到边山峒去访他,一进山就有各种离奇的景象竞相入目,让人晕眩和踉跄。一只老鼠居然把老猫追得四处乱窜,不知是来自噩梦还是来自现实。有时南瓜地里有一个瓜出奇地巨大,整整有桌面大,但其他南瓜该小的小,该死的死,它们各行其是从不引起人们的在意。有时还有一大片燕子不知从何而来,栖在几面粗糙的墙上,使白墙突然变成全黑,如此吓人的景观却被人们视而不见,从不瞥上一眼。记者一路上心惊肉跳,发现山里的很多事物不是憨头憨脑随心所欲,就是胆大包天胡作非为,都是醉翻了一般,只能使人们的脑子跟着生乱。他说,他已经知道老寅是怎么回事了,知道老寅的曲子是怎么回事了。
记者后来没有访到老寅,据说是遭遇到了瘴气,两腿立即肿大和奇痒;又据说是糊糊涂涂迷失了方向,只好搭乘一辆运木头的汽车出山。
④这些说法,也没有得到过证实。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A.文章开头部分先描写了毛三寅的后背,再转向正面,寥寥几笔将人物出场刻画得活灵活现。 |
B.“奇了,怪了,邪了”简短有力,体现出柳老师对于《犁田山歌》既欣赏又不敢相信的心理。 |
C.“灌醉”生动形象写出毛三寅沉醉于音乐梦想的忘我状态,使他被押解回国的情节变得合理。 |
D.文中多次提到“边山峒”,表现了边山峒人民的坚韧与倔强,突出了毛三寅与他们不同。 |
A.句子①中“现在”“面对我们”打破了叙述者、故事人物与读者间的时空壁垒,呈现出多重叙事层次。 |
B.句子②中“老倌”称呼的表达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这体现了韩少功在方言运用上的探索。 |
C.句子③中“随便”与“都”突出了柳老师的理论水平之高,此句表达了作者对这类知识分子的肯定。 |
D.句子④与上段记者的奇遇相照应,为老寅的故事增添了神秘色彩,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 |
4.作为二十世纪文学“寻根”的代表人物,鲁迅、沈从文、韩少功的侧重点各不相同。有学者评价认为:鲁迅寻的是“国民劣根”,沈从文寻的是“生命之根”,而韩少功寻的是“传统文化之根”。请结合选文与所学知识谈谈你对这一评价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