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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三月(节选)
萧红
翠姨在我家,和我住一个屋子。月明之夜,屋子照得通亮,翠姨和我谈话,往往谈到鸡叫,觉得也不过刚刚才半夜。
那个时候,我们的县里早就有了洋学堂了,小学好几个,大学没有。只有一个男子中学,往往成为谈论的目标。因为他们一切洋化,穿着裤子,把裤腿卷起来一寸,一张口,“格得毛宁①”外国话,他们彼此一说话就“答答答②”,听说这是什么俄国话。而更奇怪的就是他们见了女人不怕羞。这一点,大家都批评说是不如从前了,从前的书生,一见了女人脸就红。
我家算是最开通的了,叔叔和哥哥他们都到北京和哈尔滨那些大地方去读书了,他们开了不少的眼界,回到家里来,大讲他们那里都是男孩子和女孩子同学。
翠姨听了很多的故事。关于男学生结婚的事情,有的结婚了,从此就不回家了;有的娶来了太太,把太太放在另一间屋子里住着,而且自己却永久住在书房里。
每逢讲到这些故事时,多半别人都是站在女的一面,说那男子都是念书念坏了,一看了那不识字的又不是女学生之类就生气。天天总说是婚姻不自由,可是自古至今,都是爹许娘配的,偏偏到了今天,都要自由。看吧,这还没有自由呢,就先来了花头故事了。这些都是念书念坏了的。
翠姨听了许多别人家的评论。大概她心里边也有些不平,她就问我不读书是不是很坏的,我自然说是很坏的。而且她看了我们家里男孩子、女孩子通通到学堂去念书的。而且我们亲戚家的孩子也都是读书的。
但是不久,翠姨就订婚了。
她的未来的丈夫,我见过。在外祖父的家里。人长得又低又小,穿一身蓝布棉袍子,黑马褂,头上戴一顶赶大车的人所戴的五耳帽子。
翠姨的母亲常常替翠姨解说,劝翠姨不要难过,婆家有钱就好的。聘礼的钱十多万都交过来了,而且就由外祖母的手亲自交给了翠姨,而且还有别的条件保障着,那就是说,三年之内绝对不准娶亲,借着男的一方面年纪太小为辞,翠姨更愿意远远地推着。
翠姨自从订婚之后,是很有钱的了,什么新样子的东西一到,虽说不是一定抢先去买了来,总是过不了多久,箱子里就要有的了。那时候夏天最流行银灰色市布大衫,而翠姨的穿起来最好,因为她有好几件,穿过两次不新鲜就不要了,就只在家里穿,而出门就又去做一件新的。
那时候正流行着一种长穗的耳坠子,翠姨就有两对,一对红宝石的,一对绿的,而我的母亲才能有两对,而我才有一对。可见翠姨是顶阔气的了。
还有那时候就已经开始流行高跟鞋了。可是在我们本街上却不大有人穿,只有我的继母早就开始穿,其余的就算是翠姨。并不是一定因为我的母亲有钱,也不是因为高跟鞋一定贵,只是女人们没有那么摩登的行为,或者说她们不很容易接受新的思想。
我们有时也去打网球玩玩,球撞到她脸上的时候,她才用球拍遮了一下,否则她半天也打不到一个球。因为她一上了场站在白线上就是白线上,站在格子里就是格子里,她根本不动。有的时候,她竟拿着网球拍子站着一边去看风景去。尤其是大家打完了网球,吃东西的吃东西去了,洗脸的洗脸去了,唯有她一个人站在短篱前面,向着远远的哈尔滨市影痴望着。
有一次,我同翠姨一同去做客。我继母的族中娶媳妇。她们是八旗人,也就是满人,满人才讲究场面呢,所有的族中的年轻的媳妇都必得到场,而且个个打扮得如花似玉。似乎咱们中国的社会,是没这么繁华的社交的场面的。也许那时候,我是小孩子,把什么都看得特别繁华,就只说女人们的衣服吧,就个个都穿得和现在西洋女人在夜会里边那么庄严。一律都穿着绣花大袄。而她们是八旗人,大袄的襟下一律的没有开口,而且很长。大袄的颜色枣红的居多,绛色的也有,玫瑰紫色的也有。而那上边绣的花色,有的荷花,有的玫瑰,有的松竹梅,一句话,特别的繁华。
她们的脸上,都擦着白粉,她们的嘴上都染得桃红。
翠姨早就熟识她们的,有的叫表嫂子,有的叫四嫂子。而在我,她们就都是一样的,好像小孩子的时候,所玩的用花纸剪的纸人,这个和那个都是一样,完全没有分别。都是花缎的袍子,都是白白的脸,都是很红的嘴唇。
就是这一次,翠姨出了风头了,她进到屋里,靠着一张大镜子旁坐下了。
女人们就忽然都上前来看她,也许她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今天把别人都惊住了。
依我看,翠姨还没有她从前漂亮呢,不过她们说翠姨漂亮得像棵新开的蜡梅。翠姨从来不擦胭脂的,而那天,又穿了一件为着将来做新娘子而准备的蓝色缎子,满是金花的夹袍。
当天吃饭饮酒的时候,许多客人从别的屋子来呆呆地望着翠姨。翠姨举着筷子,似乎是在思量着,保持着镇静的态度,用温和的眼光看着她们。仿佛她不晓得人们专门在看着她似的。但是别的女人们羡慕了翠姨半天了,脸上又都突然地冷落起来,觉得有什么话要说出,又都没有说,然后彼此对望着,笑了一下,吃菜了。
(有删改)
[注]①格得毛宁:英语Good morning的音译,意为早安。②答答答:俄语的音译,意为是的,对的。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通过“别人家”对花头故事的评论可以看出,当时人们的思想观念依旧保守,这也为翠姨无力也无从反抗包办婚姻提供了时代背景。 |
B.打网球时,翠姨总是心不在焉的,“向着远远的哈尔滨市影痴望着”,这一细节描写,简洁而传神地表现了翠姨内心细微的情感涟漪。 |
C.继母族中年轻媳妇们“脸上又都突然地冷落起来”的神态和欲言又止的行为,流露出她们对翠姨的羡慕嫉妒,以及对自身生活的不满。 |
D.小说以儿童视角,借由“我”的回忆叙述故事;“我”不谙世事而客观平淡的叙述,使读者更欲探究故事背后的根源。 |
3.散文式的小说风格是萧红小说一个很重要的艺术特质,请从结构和语言两个方面简要分析文章这种风格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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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的呼喊
萧红
屋顶的草被拔脱,墙囤头上的泥土在翻花,鸡和鸭子们被刮得站也站不住。一些红纸片,那是过新年时门前粘贴的红对联——“三阳开泰”“四喜临门”——的条子,也都被大风撕得一条一条的,一块一块的。
陈公公一推开房门,刚把头探出来,他的帽子就被大风卷跑了。
“这刮的是什么风啊!这还叫风了吗!简直……”
陈公公的儿子,出去已经两天了,第三天就是这刮大风的天气。
“这小子到底是干什么去了?纳闷……这事真纳闷……”陈公公于是又带着沉吟和失望的口气:“纳闷!”
陈公公跑到瓜田上才抓住了他的帽子。
“可就真忍心走下去啦!……他也不想想,留下他爹他娘,又是这年头,出外有个好歹的,干那事,若是犯在人家手里,那还……那还说什么呢!就连他爹也逃不出……义勇队,义勇队,好汉子是要干的,可是他也得想想爹和娘啊!爹娘就你一个……”
陈公公记得清清楚楚的,那孩子从去年冬天就说做棉裤要做厚一点,还让他的母亲把四耳帽子换上两块新皮子。他说:“要干,拍拍屁股就去干,弄得利利索索的。”
陈公公就为着这话问过他:“你要干什么呢?”
当时,他只反问他父亲一句没有结论的话,可是陈公公听了儿子的话,只答应两声:“唉!唉!”也是同样的没有结论。
“爹!你想想要干什么去!”儿子说的只是这一句。
在黄昏的晚霞之后,风完全停息了。地面好像刚刚被大旋风扫过的柴栏,又好像被暴雨洗刷过的庭院,狂乱和暴躁的完全停息了。停息得那么断然,像是在远方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陈姑妈站上锅台去,房门忽然打开了。
陈姑妈受着惊,几乎从锅台上跌下来。回头一看,她说:“哟哟!”
陈公公的儿子回来了,身上背着一对野鸡。
一对野鸡,当他往炕上一摔的时候,他的大笑和翻滚的开水卡啦卡啦似的开始了,声音还带着回声似的,和冬天从雪地上传来的打猎人的笑声一样。
但是做父亲和做母亲的反而奇怪起来。他笑得在陈公公的眼里简直和黄昏之前大风似的,不能够控制,无法控制。
“这不是疯子吗……这……这……”陈公公想着。
他忍不住问:“你到底跑出去干什么去了呢?”
儿子回答他的,偏偏是欺骗了他。
“爹,我不是打回一对野鸡来么!跟前村的李二小子一块……跑出去100多里……”
那一对野鸡是陈公公的儿子用了三天的工钱在松花江的北沿铁道旁买的。他给日本人修了三天铁道。对于工钱,还是他生下来第一次拿过。他没有做过佣工,没有做过零散的铲地的工人,没有做过帮忙的工人,工钱从没有落过他的手上,这修铁道是第一次。况且他又不是专为着修铁道拿工钱而来的,所以三天的工钱就买了一对野鸡:第一,可以使父亲喜欢;第二,可以借着野鸡撒一套谎。
现在他安安然然地睡着了,他以为父亲对他的谎话完全信任了。
第二天,他照着前回的例子,又是没有声响的就走了。这次他去了五天,比第一次多了两天。
今天,最讨厌大风的陈姑妈发现大风把屋脊抬起来了,陈公公说:“那算什么……你看我的……”
他说着就蹬着房檐下酱缸的边沿上了房。陈公公对大风十分有把握的样子,他从房檐走到房脊去是直着腰走的。虽然中间被风压迫着弯过几次腰。
他用石头或砖头压着房脊上已经飞起来的草。他一边压着一边骂着。乡下人自言自语的习惯,陈公公也有:“你早晚还不得走这条道吗!你和我过不去,你偏要飞,飞吧!看你这几根草我就制服不了你……”
陈公公一直吵叫着,好像风越大,他的吵叫也越大。
住在前村卖豆腐的老李来了,因为是顶着风,老李跑得满身是汗。他喊着陈公公:“你下来一会,我有点事,我告……告诉你。”
陈公公说:“什么要紧的事?还有房盖被大风抬走了的事要紧……”
卖豆腐的老李把嘴塞在袖口里,大风大得连呼吸都困难了。他在袖口里边招呼着:“这是要紧的事,陈大叔……陈大叔你快下来吧……”
“你要说就在那儿说吧!你总是火烧屁股似的……”
老李和陈姑妈走进屋去了。老李仍旧用袖口堵着嘴像在院子里说话一样。陈姑妈靠着炕沿听到:“李二小子被日本人抓去啦……”
“什么!什么!是么!是么!”陈姑妈的黑眼球向上翻着,要翻到眉毛里去似的。
“我就是来告诉这事……修铁道的抓了300多……你们那孩子……”
“为着啥事抓的?”
“弄翻了日本人的火车啦!”
陈公公一听说儿子被抓去了,当天的夜里就非向着西南大道上跑不可。那天的风是连夜刮着,前边是黑滚滚的,后边是黑滚滚的;远处是黑滚滚的,近处是黑滚滚的。
就是这样黑滚滚的夜,陈公公离开了他的家,离开了他管理的田,离开了他的小草房,离开了陈姑妈……他向着西南大道,向着儿子的方向,向着连他自己也辨不清的远方,向着旷野里跑去……
他凶狂地呼喊着,他好像发疯了,他好像一只野兽,大风要撕裂了他,他也要撕裂了大风。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过新年时门前粘贴的红对联”“被大风撕得一条一条的,一块一块的”,寓示着故事悲剧性的结局。 |
B.陈公公反复说“纳闷”一词,写出了陈公公对儿子所做事情的不解,表现出两代人在心理上的隔膜。 |
C.陈公公儿子的一句“爹!你想想要干什么去!”是无疑而问,表明陈公公心里已知道儿子破坏铁路的事。 |
D.儿子被抓后,陈公公向着旷野奔跑呼喊,“像一只野兽”“要撕裂了大风”,暗示陈公公有了反抗的意识。 |
A.陈公公的儿子要求母亲“做棉裤要做厚一点”“把四耳帽子换上两块新皮子”,为后文写他离家埋下了伏笔。 |
B.对陈公公儿子大笑的细节描写,既体现人物爽朗的性格,又暗含他能亲自参加抗日活动的兴奋,丰富人物性格。 |
C.卖豆腐的老李是本文的线索人物,他的报信,揭开陈公公的儿子外出的真相,将故事情节推向小说的发展部分。 |
D.陈公公的儿子从始至终没有被赋予名字,使他具有了超脱个体之上的普遍意义,这样安排使文章更具艺术张力。 |
4.萧红擅长把时代的风云变幻隐藏在人物的语言中,请结合文中画线部分进行分析。
小城三月
萧红
我有一个姨,她是我的继母的继母的女儿。我这个外祖母已经做了寡妇之后才来到外祖父家,翠姨就是这个外祖母在另外的一家所生的女儿。
翠姨对我哥哥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哥哥对翠姨就像对我们,也是完全的一样。不过哥哥讲故事的时候,翠姨总比我们留心些。哥哥对翠姨比对我们稍稍客气一点,这显然因为翠姨是客人的关系,而且在名分上比他大。
翠姨订婚,转眼三年了。正这时,翠姨的婆家通了消息来,张罗要娶。她的母亲来接她回去整理嫁妆。翠姨一听就得病了。但没几天,她母亲就带着她到哈尔滨采办嫁妆去了。偏偏那带着她采办嫁妆的向导又是哥哥给介绍来的他的同学。翠姨带着哥哥的介绍信,像一个女同学似的被他们招待着。又加上已经学了俄国人的规矩,处处尊重女子,所以翠姨当然受了他们不少的尊敬。不用说,买嫁妆她是不痛快的,但那几天,总算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
她回来时,母亲又接她来到我们家。后来,她的母亲发现她对出嫁太不热心,该剪裁的衣裘,她不去剪裁。做母亲的总是常常要加以督促,后来就要接她回去,接到她身边,好随时提醒。她的母亲以为年轻的人必定要随时提醒,不然总是贪玩。何况出嫁的日子又不远了,或者就是二三月。 想不到外祖母来接她的时候,她竟很勇敢的提出读书的要求。她说她要念书,她想不到出嫁。开初外祖母不肯,到后来,她说若是不让她读书,她是不出嫁的。外祖母没有办法,依了她。给她在家里请了一位老先生,就在自己家院子的空房子里摆上了书桌,还有几个邻居家的姑娘,一齐念书。念了书,不多日子,人就开始咳嗽,而且整天闷闷不乐。她的母亲问她,有什么不如意?陪嫁的东西买得不顺心吗?或者是想到我们家去玩吗?什么事都问到了。翠姨摇着头不说什么。
过了些日子,我的母亲去看翠姨,带着我的哥哥。他们一看见她,第一个印象,就觉得她苍白了不少。而且母亲断言,她活不久了。大家都说是念书累的,外祖母也说是念书累的,没什么要紧的,要出嫁的女儿们,总是先前瘦,嫁过去就要胖了。翠姨自己则点点头,笑笑,不承认,也不加以否认。还是念书,也不到我们家来了。
翠姨越来越瘦了,哥哥去到外祖母家看了她两次,也不过是吃饭,喝酒,应酬。而且说是去看外祖母的。哥哥回来也并不带回什么欢喜或是什么新的忧郁,还是一样和大家打牌下棋。
翠姨后来支持不了,躺下了。她的婆婆听说她病,就要娶她,因为花了钱,死了不是可惜了吗?这种消息,翠姨听了病就更加严重。
母亲叫哥哥去看翠姨。母亲晓得他们年轻人是很拘泥的,或者不好意思去看翠姨,也或者翠姨是很想看他的,他们好久未能看见了。同时翠姨不愿出嫁,母亲很久就在心里边猜疑着他们了。男子是不好去专访一位小姐的,这城里没有这样的风俗。母亲给了哥哥一件礼物,哥哥就可去了。
哥哥去的那天,她家里正没有人。
翠姨大概听出什么人来了,就在里边说:“请进来。”
哥哥进去了,坐在翠姨的枕边,他要去摸一摸翠姨的前额,是否发热,他说:“好了点吗?”他刚一伸手,翠姨就突然拉了他的手,而且大声哭起来,好像一颗心也哭出来了似的。
哥哥没有准备,很害怕,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同时听得见外边已经有人来了,就要开门进来了。
翠姨平静的向他笑着,说:“你来得很好,一定是姐姐告诉你来的,她爱我一场,可惜我不能报答她了……我现在只想死得快一点就好,多活一天也是多余的……人家也许以为我是任性……其实是不对的,那家对我也很好,要是过去,他们对我也会是很好的,但是我不愿意。我小时候,就不好,我的脾气总是,不从心的事,我不愿意……可是我怎能从心呢……真是笑话……谢谢姐姐她还惦着我……请你告诉她,我并不像她想的那么苦呢,我也很快乐……”翠姨苦笑了一笑,“我心里很安静,而且我求的我都得到了……”
哥哥茫然的不知道说什么,这时祖父进来了。看了翠姨的热度,又感谢了我的母亲,对我哥哥的来临,感到荣幸。他说放心吧,翠姨的病马上就会好的,好了就嫁过去。哥哥看了翠姨就退出去了,从此再没有看见她。
哥哥后来提起翠姨常常落泪。他不知翠姨为什么死,大家也都心中纳闷。等我春假回来,母亲还对我说:“要是翠姨一定不愿出嫁,那也可以,假如他们对我说。”
翠姨坟头的草籽已经发芽了,坟头显出淡淡的青色,常常会有白色的山羊跑过。这时城里的街巷,又装满了春天。暖和的太阳,又转回来了。街上有提着筐子卖蒲公英的了,也有卖小根蒜的了。更有些孩子们按着时节去折了那刚发芽的柳条,拧成哨子,就含在嘴里满街的吹。大街小巷,到处的鸣呜呜,呜呜鸣。好像春天是从他们的手里招回来似的。 接着杨花飞起来了,榆钱飘满了一地。年轻的姑娘们,她们坐着马车去选择衣料了,因为就要换春装了。
她们热心的弄着剪刀,打着衣样,白天黑夜的忙着。不久春装换起来了,只是不见载着翠姨的马车来。
选自萧红《小城三月》,有删改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一项是A.小说开头对翠姨身世的介绍,既表明翠姨和哥哥有恋爱的可能,又暗示翠姨生活凄苦, 没有选择命运、追求婚姻幸福的权利。 |
B.哥哥和翠姨之间的爱慕是不露痕迹的,但从翠姨坚决要“念书”、哥哥后来“常常落泪” 等细节,可以看出他们早已互相倾心。 |
C.“我”是翠姨命运的见证者,在众人都不懂得翠姨的情况下,“我”却表现出对翠姨和哥哥勇敢热烈的爱情的理解和同情。 |
D.小说以波澜不惊的语言,叙述了翠姨短暂而又充满无奈与悲哀的人生,小城这一生活背景的落后,更显出她的人生的孤独感。 |
3.小说于浓浓春意中开篇,又在骀荡春光中结尾。作者用这样恬静淡雅的开场与收篇却讲了一个伤感的故事。请结合全文,谈谈你对作者这样处理的看法。
呼兰河传(节选)
萧红
邻居家磨房里边住着冯歪嘴子。
那磨房的窗子临着我家的后园。我家的后园四周的墙根上,都种着倭瓜、西葫芦或是黄瓜等类会爬蔓子的植物;倭瓜爬上墙头了,在墙头上开起花来了,有的竟越过了高墙爬到街上去,向着大街开了一朵火黄的黄花。
因此那磨房的窗子上,也就爬满了那顶会爬蔓子的黄瓜了。黄瓜的小细蔓,细得像银丝似的,太阳一来了的时候,那小细蔓闪眼湛亮,那蔓梢干净得好像用黄蜡抽成的丝子,一棵黄瓜秧上伸出来无数的这样的丝子。丝蔓的尖顶每棵都是掉转头来向回卷曲着,好像是说它们虽然勇敢,大树,野草,墙头,窗棂,到处的乱爬,但到底它们也怀着恐惧的心理。
太阳一出来了,那些在夜里冷清清的丝蔓,一变而为温暖了。于是它们向前发展的速率更快了,好像眼看着那丝蔓就长了,就向前跑去了。因为种在磨房窗根下的黄瓜秧,一天爬上了窗台,两天爬上了窗棂,等到第三天就在窗棂上开花了。
再过几天,一不留心,那黄瓜梗经过了磨房的窗子,爬上房顶去了。
后来那黄瓜秧就像它们彼此招呼着似的,成群结队地就都一齐把那磨房的窗给蒙住了。
从此那磨房里边的磨倌就见不着天日了。磨房就有一张窗子,而今被黄瓜掩遮得风雨不透。从此那磨房里黑沉沉的,园里,园外,分成两个世界了。冯歪嘴子就被分到花园以外去了。
但是从外边看起来,那窗子实在好看,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满窗是黄瓜了。
还有一棵倭瓜秧,也顺着磨房的窗子爬到房顶去了,就在房檐上结了一个大倭瓜。那倭瓜不像是从秧子上长出来的,好像是由人搬着坐在那屋瓦上晒太阳似的。实在好看。
夏天,我在后园玩的时候,冯歪嘴子就喊我,他向我要黄瓜。
我就摘了黄瓜,从窗子递进去。那窗子被黄瓜秧封闭得严密得很,冯歪嘴子用手扒开那满窗的叶子,从一条小缝中伸出手来把黄瓜拿进去。
有时候,他停止了打他的梆子。他问我,黄瓜长了多大了?西红柿红了没有?他与这后园只隔了一张窗子,就像关着多远似的。
祖父在园子里的时候,他和祖父谈话。他说拉着磨的小驴,驴蹄子坏了,一走一瘸。祖父说请个兽医给它看看。冯歪嘴子说,看过了,也不见好。祖父问那驴吃的什么药?冯歪嘴子说是吃的黄瓜子拌高粱醋。
冯歪嘴子在窗里,祖父在窗外,祖父看不见冯歪嘴子,冯歪嘴子看不见祖父。
有的时候,祖父走远了,回屋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磨房的墙根下边坐着玩,我听到了冯歪嘴子还说:
“老太爷今年没下乡去看看哪!”
有的时候,我听了这话,我故意的不出声,听听他往下还说什么。
有的时候,我心里觉得可笑,忍也不能忍住,我就跳了起来了,用手敲打着窗子,笑得我把窗上挂着的黄瓜都敲打掉了。而后我一溜烟地跑进屋去,把这情形告诉了祖父。祖父也一样和我似的,笑得不能停了,眼睛笑出眼泪来。但是总是说,不要笑啦,不要笑啦,看他听见。有的时候祖父竟把后门关起来再笑。祖父怕冯歪嘴子听见了不好意思。
秋天,大榆树的叶子黄了,墙头上的狗尾草干倒了,园里一天一天地荒凉起来了。
这时候冯歪嘴子的窗子也露出来了。因为那些纠缠缠的黄瓜秧也都蔫败了,舍弃了窗棂而脱落下来了。
于是站在后园里就可看到冯歪嘴子,扒着窗子就可以看到在拉磨的小驴。那小驴竖着耳朵,戴着眼罩。走了三五步就响一次鼻子,每一抬脚那只后腿就有点瘸,每一停下来,小驴就用三条腿站着。
冯歪嘴子说小驴的一条腿坏了。
这窗子上的黄瓜秧一干掉了,磨房里的冯歪嘴子就天天可以看到的。
冯歪嘴子喝酒了,冯歪嘴子睡觉了,冯歪嘴子打梆子了,冯歪嘴子拉胡琴了,冯歪嘴子唱唱本了,冯歪嘴子摇风车了。只要一扒着那窗台,就什么都可以看见的。
一到了秋天,新鲜黏米一下来的时候,冯歪嘴子就三天一拉磨,两天一拉黏糕。黄米黏糕,撒上大芸豆。一层黄,一层红,黄的金黄,红的通红。三个铜板一条,两个铜板一片的用刀切着卖。愿意加红糖的有红糖,愿意加白糖的有白糖。加了糖不另要钱。
冯歪嘴子推着单轮车在街上一走,小孩子们就在后边跟了一大帮,有的花钱买,有的围着看。
祖父最喜欢吃这黏糕,母亲也喜欢,而我更喜欢。母亲有时让老厨子去买,有的时候让我去买。
不过买了来是有数的,一人只能吃手掌那么大的一片,不准多吃,吃多了怕不能消化。
祖父一边吃着,一边说够了够了,意思是怕我多吃。母亲吃完了也说够了,意思是怕我还要买。其实我真的觉得不够,觉得再吃两块也还不多呢!不过经别人这样一说,我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也就不好意思喊着再去买,但是实在话是没有吃够的。
当我在大门外玩的时候,推着单轮车的冯歪嘴子总是在那块黏糕上切下一片来送给我吃,于是我就接受了。
当我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冯歪嘴子一喊着“黏糕”“黏糕”地从大墙外经过,我就爬上墙头去了。
因为西南角上的那段土墙,因为年久了出了一个豁,我就扒着那墙豁往外看着。果然冯歪嘴子推着黏糕的单轮车由远而近了。来到我的旁边,就问着:
“要吃一片吗?”
而我也不说吃,也不说不吃。但我也不从墙头上下来,还是若无其事地呆在那里。
冯歪嘴子把车子一停,于是切好一片黏糕送上来了。
阅读示范一、语言建构与运用——品味小说的语言艺术。
方法:以小组为单位,分别承担探究目标,组内合作讨论明确答案。
1.请从用词角度,列举一两个句子分析本文的语言特点。
2.试从句式和修辞的角度分析画线句子的语言特点。
3.试从语体风格角度分析本文的语言特点。
二、审美鉴赏与创造——赏析小说描写人物的方法
4.本文的“我”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5.本文运用的人物描写的方法有哪些?
真题演练
6.(语言建构与审美鉴赏)分析本文叙述上的特征。
7.(语言建构与审美鉴赏)如果给本文拟一个标题,你会选“磨房里外”还是“冯歪嘴子”?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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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三月
萧红
春天带着强烈的呼唤从这头走到那头……
小城里被杨花给装满了,在榆树还没变黄之前,大街小巷到处飞着,像纷纷落下的雪块……
春来了,人人像久久等待着一个大暴动,今天夜里就要举行,人人带着犯罪的心情,想参加到解放的尝试……春吹到每个人的心坎,带着呼唤,带着蛊惑……
我有一个姨,她是我的继母的继母的女儿。我这个外祖母已经做了寡妇之后才来到外祖父家,翠姨就是这个外祖母在另外的一家所生的女儿。
翠姨对我哥哥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哥哥对翠姨就像对我们,也是完全的一样。不过哥哥讲故事的时候,翠姨总比我们留心些。
翠姨订婚,转眼三年了。正这时,翠姨的婆家通了消息来,张罗要娶。她的母亲来接她回去整理嫁妆。翠姨一听就得病了。但没几天,她母亲就带着她到哈尔滨采办嫁妆去了。偏偏那带着她采办嫁妆的向导又是哥哥给介绍来的他的同学。翠姨带着哥哥的介绍信,像一个女同学似的被他们招待着。又加上已经学了俄国人的规矩,处处尊重女子,所以翠姨当然受了他们不少的尊敬。不用说,买嫁妆她是不痛快的,但那几天,总算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
她回来时,母亲又接她来到我们家。想不到外祖母来接她的时候,她竟很勇敢的提出读书的要求。她说她要念书,她想不到出嫁。开初外祖母不肯,到后来,她说若是不让她读书,她是不出嫁的。外祖母没有办法,依了她。给她在家里请了一位老先生,就在自己家院子的空房子里摆上了书桌,还有几个邻居家的姑娘,一齐念书。
念了书,不多日子,人就开始咳嗽,而且整天闷闷不乐。她的母亲问她,有什么不如意?陪嫁的东西买得不顺心吗?或者是想到我们家去玩吗?什么事都问到了。
过了些日子,我的母亲去看翠姨,带着我的哥哥。他们一看见她,第一个印象,就觉得她苍白了不少。而且母亲断言,她活不久了。大家都说是念书累的,外祖母也说是念书累的,没什么要紧的,要出嫁的女儿们,总是先前瘦,嫁过去就要胖了。
翠姨自己则点点头,笑笑,不承认,也不加以否认。还是念书,也不到我们家来了。
翠姨越来越瘦了,哥哥去到外祖母家看了她两次,也不过是吃饭,喝酒,应酬。而且说是去看外祖母的。哥哥回来也并不带回什么欢喜或是什么新的忧郁,还是一样和大家打牌下棋。
翠姨后来支持不了,躺下了。她的婆婆听说她病,就要娶她,因为花了钱,死了不是可惜了吗?这种消息,翠姨听了病就更加严重。
母亲叫哥哥去看翠姨。母亲晓得他们年轻人是很拘泥的,或者不好意思去看翠姨,也或者翠姨是很想看他的,他们好久未能看见了。同时翠姨不愿出嫁,母亲很久就在心里边猜疑着他们了。男子是不好去专访一位小姐的,这城里没有这样的风俗。母亲给了哥哥一件礼物,哥哥就可去了。
哥哥去的那天,她家里正没有人。
翠姨大概听出什么人来了,就在里边说:“请进来。”
哥哥进去了,坐在翠姨的枕边,他要去摸一摸翠姨的前额,是否发热,他说:“好了点吗?”
他刚一伸手,翠姨就突然拉了他的手,而且大声哭起来,好像一颗心也哭出来了似的。
哥哥没有准备,很害怕,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同时听得见外边已经有人来了,就要开门进来了。
翠姨平静的向他笑着,说:
“你来得很好,一定是姐姐告诉你来的,她爱我一场,可惜我不能报答她了……我现在只想死得快一点就好,多活一天也是多余的……人家也许以为我是任性……其实是不对的,那家对我也很好,要是过去,他们对我也会是很好的,但是我不愿意。我小时候,就不好,我的脾气总是,不从心的事,我不愿意……可是我怎能从心呢……真是笑话……谢谢姐姐她还惦着我……请你告诉她,我并不像她想的那么苦呢,我也很快乐……”翠姨苦笑了一笑,“我心里很安静,而且我求的我都得到了……”
哥哥茫然的不知道说什么,这时祖父进来了。看了翠姨的热度,又感谢了我的母亲,对我哥哥的降临,感到荣幸。他说放心吧,翠姨的病马上就会好的,好了就嫁过去。
哥哥看了翠姨就退出去了,从此再没有看见她。
哥哥后来提起翠姨常常落泪。他不知翠姨为什么死,大家也都心中纳闷。
等我春假回来,母亲还当我说:“要是翠姨一定不愿出嫁,那也可以,假如他们当我说。”
翠姨坟头的草籽已经发芽了,坟头显出淡淡的青色,常常会有白色的山羊跑过。
街上有提着筐子卖蒲公英的了,也有卖小根蒜的了。更有些孩子们按着时节去折了那刚发芽的柳条,拧成哨子,就含在嘴里满街的吹。
大街小巷,到处的鸣呜呜,呜呜鸣。好像春天是从他们的手里招回来似的。但是这为期甚短,一转眼,吹哨子的不见了。
接着杨花飞起来了,榆钱飘满了一地。
年轻的姑娘们,她们坐着马车去选择衣料了,因为就要换春装了。她们热心的弄着剪刀,打着衣样,白天黑夜的忙着。不久春装换起来了,只是不见载着翠姨的马车来。
(节选自《小城三月》,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注重从细微处表现内心。从“哥哥讲故事,翠姨总比我们留心些”“哥哥后来常常落泪”等细节,表明他们早已互相倾心。 |
B.病入膏肓的翠姨突然拉住了去看望她的哥哥的手,大声哭出来。这一“拉”和“哭”字写出了翠姨对哥哥的苦苦等待和怨恨。 |
C.小说以波澜不惊的语言,叙述了翠姨短暂而又充满无奈与悲哀的人生,小城这一生活背景的落后,更显出她的人生的孤独感。 |
D.作者以儿童视角叙事:“我”的姨悄悄地爱上了“我”的哥哥,她很渴望这样的爱,可是没有人能意识到她心底的强烈爱情。 |
3.鲁迅在论及悲剧社会性冲突时指出:“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萧红的小说则善于通过女性的悲剧命运来彰显悲剧独特的价值。请结合文本谈谈你的看法。
信封里的儿子
司玉笙
那时候他不识字,班长就一笔一画地教他。时间长了,他就离不开班长了。班长问他是哪里人,他就哭了,说俺也不知道俺是哪里人,就知道家离老黄河不远,爹娘走得早……
班长说,我家离老黄河几十里,爹去世得早,我娘辛辛苦苦拉扯我们兄妹仨……兄弟,这队伍就是咱的家……
1950年秋,入朝作战前的誓师动员大会上,阵阵口号声中,人人热血沸腾,会后纷纷写了请战书。他照葫芦画瓢地将班长的照抄下来,就是名字不一样。班长一看笑了,说,刘兴根、刘敬根,念不好就念成一个人了。
他也笑了,说,咱俩就是一个人。
出国前班长约他去街上照相,留念。过了几天,照片取出来了,是黑白的。单身的一人一张;两个人的合影也是一人一张。他第一次见这照片不禁叫了起来,咋跟活的一样!
班长说,这相片可金贵哩,花去我半个月的津贴,得放好。
在他的注视下,班长将自己那三张照片塞进一个早已写好地址的信封里。这信封纸质韧硬,正面有红框,竖写形制。
揣着这照片,两个人跨过鸭绿江。放眼一望,满目冰山雪岭,林木间寒气重重。战斗一打响,阵地上一片火海硝烟,残枝碎石乱蹦。激战中,班长被一颗炮弹炸成重伤,融化的冰雪和冒着热气的鲜血糊满了一身。奄奄一息的班长看看他,说,兄弟,这信封你拿着,里面还有攒给咱娘的钱……
班长牺牲后他被临阵任命为班长,一喊刘兴根他就答应,好像有两个人在他身子骨里发力,打起仗来十分英勇。两年后,后方战地医院又多了一名伤员。这伤员头部被弹片击中,昏迷了一星期方苏醒。医护人员高兴地相互传语,刘兴根醒来了,英雄醒来了……
后来他被转到国内疗养,他将那信封找出,小心翼翼地抚平,再添上回信的地址,托人寄出。过了月把,回信来了,是人代写的:你母亲接到你寄来的信和照片喜出望外,捂住哭了大半天。自你参军走后,这些年来你母亲天天去庄东头的大路口盼你。你两个妹妹已出嫁。四亩庄稼地有互助组帮种帮收,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读完信,他忽地捶了自己一下,我本来就是娘的儿子呀!
往后再写信,他就用班长的口吻。那边回信问,合影照上的另一个是谁?他答,是我最亲密的战友,也是娘的儿子。那边回信说,你母亲现在逢人就说,俺儿回来了,还多了一个,就在俺怀里。说着还掏出照片让人家看……
这一提,他心里便拱出一句,我就是我就是,永远是!
为尽量使自己像娘的儿子,他每天对着班长的照片进行“整容”。
班长的颧骨高,他就反复夹捏自己的腮帮子,好让颧骨突出。时间长了,腮帮子还真凹陷下去了一点。护理人员奇怪,问,刘班长,脸上怎么不舒服?
都好着哩,他说,只是想娘了。
复员前,组织上派人征求他的意见,安排你到本地一个大厂工会工作咋样?他说,我还是想回庄里给娘端端碗,洗洗脚。
他按着信封上的地址一路打听找到了这个小刘庄。还未进庄,头前身后呼呼啦啦簇拥了一群人,争相替他拿行李。被人引着,一进这农家小院,他愣了:一位衣衫打有补丁的中年妇女端坐在简易的板凳上,双手捏的竟是班长写的那个信封!
丢下行李,他紧跑几步,跪伏在这位母亲的双膝上,一声憋了许久的话语自胸腔喷薄而出:娘啊——
是根儿吗?眼泪扑簌簌地滴落下来,是热的。
是我,是我,娘!
粗糙温暖的手在他头上脸上哆哆嗦嗦触摸着。俺的儿,你这脖子上的那颗痣咋没了?
娘,扛枪磨去了。抬头一看,娘泪湿的眼皮是合着的,眼窝里分明有什么在拱动。
旁边一个妹妹插话道,娘怕你忧心,信里不让告诉你她的眼几年前就瞎了。
娘,明天我就带你看眼去!
背着娘跑了几个医院诊治,娘的眼还是没有起色。娘说甭花那钱了,有你在跟前,俺啥都看得明白。
此时县里给他安排好一个相对比较轻松的工作,他坚持不去,说,我回来就是照护娘的。并对两个妹妹说,有哥在你们放心,你们该忙哈忙哈。
于是就在生产队当了保管员,离家近。给他说媳妇,他就要求一条:必须对我娘一百个孝顺!
婚后,两口子轻声问暖、俯身侍奉,娘的脸上就断不了笑客,直至八十六岁寿终。在操办老人家的后事时,有人好像知晓了他的经历,想写一篇报道宣传宣传。他说,我没啥可写的,与那些埋在雪地里的无名战友比,我还活在母亲身边……
那日晚间,他在电视新闻上看到部分战友的遗骸被军用飞机运回祖国时,泪珠止不住地滚淌。他让家人打开那小盒子,指指那张合影照叮嘱道,放大,放大……
放大的合影照拿回来后,他看着看着突然说了一句什么,牙关一紧竟昏迷过去。紧急送进医院抢救无效,于当天夜里去世。
灵棚内,高挂的遗像就是那张放大的合影。问清缘由,吊唁者无不动容,噙泪再三鞠躬。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十几枚压在箱底的军功章,还有那个老式信封。
信封已经毛边了,淡淡的血迹依旧形如雪地梅花……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标题“信封里的儿子”既指班长,也指刘敬根。刘敬根对班长母亲尽孝主要是想弥补自己爹娘走得早的遗憾。 |
B.在一次紧张激烈的战斗中,班长因为掩护刘敬根而深受重伤,在弥留之际他将装有相片和钱的信封托付给刘敬根。 |
C.小说中刘敬根对着班长的照片进行“整容”,这个看似荒唐的情节,体现刘敬根真实意替班长尽孝心的想法。 |
D.战后刘敬根两次主动放弃好工作,甘愿留在生产队当保管员,体现了他不贪图享乐,愿从最底层做起的扎实作风。 |
A.小说开头交代班长耐心地教刘敬根识字,视他为亲兄弟,既写出班长对刘敬根的爱,也引出后文的故事情节。 |
B.小说主要采用顺叙的方式,还运用插叙交代班长母亲前几年瞎了眼的情况,使小说叙事既条理清晰,又避免行文呆板。 |
C.小说人物语言既朴实又真切,如“我还是想回庄里给娘端端碗,洗洗脚”话语平易,体现了刘敬根的拳拳之心。 |
D.小说结尾“淡淡的血迹依旧形如雪地梅花”,以“雪地梅花”比喻信封上淡淡的血迹,比喻生动形象,意蕴丰富深远。 |
4.“信封”在小说中多次出现,请结合全文分析其作用。
郑瑾牺牲
杨沫
道静这一夜再也不能睡着觉。她的伤处使她痛苦:腿上铁箸烧伤的地方已经溃烂化脓,浑身的骨头像捣碎了似的。她想到敌人虽然没有再审问她,可是她应当准备着——准备在法庭上和敌人斗争。
“小林,你还没有睡着觉?”后半夜了,窗外透进朦胧的月光,郑瑾听见了道静沉重的呼吸,知道她还没有睡着。
“郑姐姐,我在想,如果反动派再审问我,我该怎么回答?你告诉我,我没有经验。”
“有什么证据落在他们手里吗?你和组织上的人有什么关系吗?——如果相信我,就说实话。”
在这个全身都充满了党性的老同志面前,道静坚决相信了自己的观察,坦率地说:“我和别的党员没有关系,也没有证据落在他们手里。”
“看样子他们对你和小俞并不怎么太注意,以后也许能够放出去。所以你,你必须一口咬住是群众。如果再受刑那就还要咬牙忍住……你的伤很重,他们大概不会再动刑的。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向敌人屈服,你要相信最后胜利一定是我们的。”郑瑾一口气讲了这些话,累得喘息起来,一阵窒息似的咳嗽,使她痛苦得许久讲不出话。
“郑瑾同志,”道静拉住她瘦削柔软的手,声音颤抖着,“我一定向你学习,斗争到最后一口气。如果我死了我也要求党——追认我……”
“我真高兴,亲爱的同志!”黑沉沉的深夜里,当郑瑾热烈地握住道静的双手时,道静的心突然被这种崇高而真挚的友谊感动了,不能自抑地流下了眼泪!
“小林,我应当告诉你,”沉了沉,郑瑾又说话了,她的声音仍然是又温柔又平静,“从上次过了堂,我就明白,他们不会再让我活多久了……他们认为我是从中央调来的党员,所以我准备着……”
道静惊呆了,猛然像叫人把心摘去似的,她用力抓住郑瑾的手,呼吸急促地说:“郑姐姐,你说什么?……”
俞淑秀也醒来了。她迷迷糊糊地听到了郑瑾后面的话,吃惊地喊道:“郑姐姐,你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郑瑾小心地说,“我和林道静都睡不着,正闲聊。小林,你为什么起了这么个名字?好像尼姑的法号。”
“我父亲信佛,他想出家又舍不得姨太太。所以……”道静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所以给我取了这么个讨厌的名字。”
小俞高兴了,她嘻嘻笑着:“嘿,告诉你们,我又梦见我妈妈啦!”她带着梦中的欢喜喃喃着,“小弟弟也看见了。他们看见我从狱里回了家,都高兴地围住我……”
郑瑾替左边的道静擦拭眼泪,又替右边的小俞拉拉被角,然后静静地说:“天不早了,咱们都睡觉吧。回头卫兵听见又该麻烦了。”
第二天上午,卫兵来提郑瑾去过堂。郑瑾躺在床上说:“等我梳一梳头。”
她慢慢理好了柔长的头发,被抬走了。
时间不大,她又被抬回来。她像疲倦了,躺在板床上有一会儿子没有出声。当她能够再讲话的时候,两个同屋的难友都同时关切地问她:“郑姐姐,他们问你些什么?官司怎么样?”
“没什么。他们问我的病好些没有,不好,也许要替我另换个地方。”
小俞放心了。道静却沉重地忧虑着,但她不能说出来。
整个上午,郑瑾低低地教给她们唱一首监狱的歌子。这个歌子在1930年以后,曾流行在上海、杭州和苏州的监狱里。
“囚徒,时代的囚徒!死的虽然牺牲了,活的依旧在战斗。黄饭和臭菜,蚊蝇和虱蚤,瘦得了我们的肉,瘦不了我们的骨。……”
歌子很长,郑瑾虚弱的身体,只能救给她们这些,她们三个人整个上午过得很愉快。
午后,道静在睡梦中被推醒。郑瑾低声对她说:“林道静同志,请你以后有机会转告党:我真名是林红,去年十月间从上海调来北平工作。不幸叛徒告密,刚刚工作没有多久就被捕了。我没有辱没党,尽我一切力量斗争到最后。”林红美丽的大眼睛在薄暗的囚房里闪着熠熠耀人的光辉,多么明亮、多么热烈呵。她不像在谈死——在谈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刻,而仿佛是些令人快乐、令人兴奋和最有意思的事使她激动着。她疲惫地闭着眼睛喘了几口气,忽然又睁开那热情的大眼睛问道静:“林,你保证能够把我的话带给组织吗?”
道静不能再说一句话,她流着泪使劲点着头。
夜晚,临睡觉时,林红脱下穿在身上的一件玫瑰色的毛背心递给道静:“小林,你身体很差,把这件背心穿在身上吧。”她又拿起枕边一把从上海带来的精美的梳子对小俞笑笑:“小妹妹,你喜欢这把梳子吗?我想送给你留做纪念。”
小俞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妙,她和道静两个同时哭了。夜是这样黑暗、阴沉,似乎要起暴风雨。多么难捱的漫漫长夜呵!
夜半时分,铁门开了。林红被用一扇门板抬了出去。临出门口,她在门板上向两个难友伸出手来,虽然握不到她们的手,却频频热情地说:“告别啦,小妹妹们!好好保重!”
门板刚刚抬出囚房,一阵急雨似的声音,猛然激荡在黑暗的监狱的屋顶,激荡在整个监狱的夜空,“打倒反动的国民党!”“中国共产党万岁!”
(节选自《青春之歌》,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腿上烧伤的地方已经溃烂化脓,说明林道静已经被捕一段时间了,而且受了严刑拷打。 |
B.郑瑾的真名叫林红,遭叛徒告密而被捕,因为林道静和自己同姓,所以对她比较信任。 |
C.由于是中央派来的,郑瑾特别被敌人重视,她的英勇顽强,使敌人下了杀死她的决定。 |
D.郑瑾最后一次过堂后,知道当天晚上就会被杀害,所以临睡觉时给林、俞赠物以作纪念。 |
A.“累得喘息起来,一阵窒息似的咳嗽”的描写,表现了郑瑾此时身体的虚弱,暗示出敌人的凶狠残暴,也能体现出她革命意志的坚定。 |
B.“猛然像叫人把心摘去似的”一句,通过林道静的心理感受,表现了她听到郑说自己可能要牺牲时内心无比的震惊与痛苦之情。 |
C.郑瑾教给林道静和俞淑秀的监狱的歌子,反映了革命者前仆后继的奋斗精神,揭露了敌人故意以恶劣生活条件逼迫革命者投降的阴谋。 |
D.小说运用了动作、外貌、心理等多种描写手法来刻画人物形象,但使用最多的还是对话描写,这种手法还有力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
4.作者在小说中设置俞淑秀这个人物有怎样的意图?请简要分析。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渠
韩少功
直到现在,我说到盐早,都是用“他”。在马桥,与“他”近义的词还有“渠”。区别仅仅在于,“他”是远处的人,相当于那个他;“渠”是眼前的人,近处的人,相当于这个他。
多少年后,我再到马桥,又听到了满耳的“渠”字,又见到了一个个面容熟悉或陌生的----渠。我没有见到作为“渠”的盐早。
我想起当年他经常帮我挑柴,也曾屡屡被我们逗耍。我特别记得他着急的样子,一脸涨红,额上青筋极为茂盛地暴出,见到谁都怒气冲冲,对我们更是恶狠狠地嗷嗷直叫。但这种恼怒,并不妨碍他后来还是为我们挑柴或担别的什么。只要我们见到他的肩空着,笑一笑,打个手势,他还是咕咕哝哝朝重物而去。
我没有找到他。村里人说,龙家滩的什么人喊他去帮工了。至于他的家里,是不必去的,也是万万不能去的。他的婆娘连饭都不会做,在田里薅禾,薅着薅着就一屁股坐在泥巴里去了,就是这么个人。
我还是去了,在人们嘻嘻窃笑之下走向了那张黑洞洞的门。我看见墙上挂着几个装种籽的葫芦,还有很多狰狞的干蛇皮,像五颜六色的壁毯。我看见主妇果然蓬头垢面,额头上亮着一处显眼的疤花,不知是如何留下来的。她该笑的时候不笑,不该笑的时候突然哈哈大笑,老熟人似的亲热让我有点怪异。她端来一碗茶,莫说喝,就是看一眼,碗边上腻腻的一圈黑污也让我恶心半天。各种颜色的衣物,其实都成了一种颜色,一种糊糊涂涂的灰暗,乱糟糟地堆在床上。主妇突然从那里面拖出一件东西,吓了我一跳。那件东西居然有鼻子眼睛,是个娃崽。居然一直不哼一声,在刚才哈哈大笑下也不曾惊醒,任凭三两只苍蝇爬在他紧闭双眼的脸上。
我差一点疑心他是个死婴——主妇只是拿来做做样子而已?
我匆匆给了她二十块钱。这当然有些吝啬,也有些虚伪。二十块钱做什么呢?与其说是对盐早的同情,不如说是支付我的某种思念,赎回我的某种歉疚,买来心里的平静和满足,也买回自己的高尚感。我想到二十块钱就可以使自己迅速地哼起歌来,就可以马上离开这个恶心的破房子然后逃入阳光和鸟语,实在很便宜。我想二十块钱就可以使自己今后的回忆充满诗情充满玫瑰色的光辉,实在很便宜。
我原封不动地放下茶碗,走了。
晚上,我住在乡政府的客房里。有人敲我的门,打开来,黑洞洞的外面没有人影,只有一根圆木直愣愣捅进房来。我终于看清了,随后进来了盐早,比以前更加瘦了,身上每一块骨节都很尖锐,整个身子是很多锐角的奇怪组合。尤其是一轮喉骨尖尖地挺出来,似乎眼看就要把颈脖割破。他笑的时候,嘴里红多白少,一张嘴就暴露出全部肥厚的牙龈。
他的肩还没有闲着,竟把一筒圆木又背了这十多里路。
他显然是追着来看我的。从他手势来看,他要把这筒木头送给我,回报我对他的同情和惦记。他家里也许找不出比这更值钱的东西。
他还是不习惯说话,偶尔说出几个短短的音节,也有点含混不清。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对我的问话报以点头或摇头,使谈话得以进行。即便他不是一个牛哑哑,我们也找不到什么话题,除了敷衍一下天气和今年的收成,除了谢绝这一筒我根本没法带走的木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点燃他的目光才能使他比点头或摇头有更多的表示。他沉默着,使我越来越感到话的多余。我没话找话,说你今天到龙家滩去了,说我今天已经到过你家,如此等等。我用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把一块块沉默勉强连成谈话的样子。
差不多半个钟头到了。也就是说,一次重逢和叙旧起码应该有的时间指标已经达到了,不算太仓促,不算太敷衍,有了它,我们的回忆中就有了朋友,不会显得太空洞和太冷漠。我总算忍住了盐早身上莫名的草腥味——某种新竹破开时留出来的那种气味。过了这艰难而漫长的时光,眼看就要成功了。
他起身告辞,在我的强烈要求下重新背上了那沉沉的木头,一个劲地冲我发出“呵呵”的声音。
他出门了,眼角里突然闪耀出一滴泪。黑夜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看见了那一颗泪珠。不管当时光线多么暗,那颗泪珠深深钉入了我的记忆,使我没法一次闭眼把它抹掉。那是一颗金色的亮点。我偷偷松下一口气的时候,我卸下了脸上僵硬笑容的时候,没法把它忘记。
黑夜里已经没有脚步声。
我知道这颗泪珠只属于远方。远方的人,被时间与空间相隔,常常在记忆的滤洗下变得亲切、动人、美丽,成为我们梦魂牵绕的五彩幻影。一旦他们逼近,一旦他们成为眼前的“渠”,情况就很不一样了。他们很可能成为一种暗淡而乏味的陌生,被完全不同的经历,完全不同的兴趣和话语,密不透风坚不可破地层层包藏,与我无话可说----正像我可能也在他们目光里面目全非,与他们的记忆绝缘。
我想找到的是他,但只能找到渠。我不能逃离渠,又没有办法忘记他。
马桥语言明智地区分“他”与“渠”。我在那一个夜晚看得很清楚,在这两个词之间,在那位多个锐角的奇怪组合扛着木头,一步从“渠”跨入“他”的时候,亮着一颗无言的泪珠。
(节选自《马桥词典》,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内容的分析与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A.“我”饱受良心的谴责,不顾众人劝阻去探访盐早,给了盐早的婆娘二十块钱,努力用金钱补偿曾经对他的伤害。 |
B.描写盐早家中脏乱不堪的景象和他“连饭都不会做”的婆娘、“差一点疑心是个死婴”的娃崽,都展现了盐早生活的困苦。 |
C.“我原封不动地放下茶碗,走了。”一方面是我嫌弃这样糟糕的卫生状况,另一方面也表现“我”心理上的难以接纳和疏远。 |
D.盐早的肩膀仿佛一直不空,总是担着东西,默默承受着生活的重压,而他把一筒圆木背来又背回,想送给我又徒劳,令人心酸。 |
A.作者巧妙地把小说的内容放置在词条下,通过对马桥的方言词汇“渠”的解读,表现人与人之间现实、心理、情感上的距离。 |
B.“我再到马桥,又听到了满耳的“渠'字,又见到了一个个面容熟悉或陌生的——渠。”这里用破折号来表示语气的舒缓和延长。 |
C.“把一块块沉默勉强连成谈话的样子”化虚为实,形象地写出无奈沉默的时间之多,突出表现了两人之间的无话可说。 |
D.写盐早“整个身子是很多锐角的奇怪组合”,用比喻和夸张的手法写出了他极度的瘦,也暗含了作者的怜悯与感伤。 |
4.文章的标题是“渠”,而在行文中作者对盐早多称呼为“他”,而少称呼为“渠”,这样处理有何用意?请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