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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猎狍
梁晓声
当年我是知青,在一师一团,地处最北边陲。鄂伦春族猎人常经过我们连,冬季上山,春季下山。连里的老职工、老战士,向鄂伦春族学习,成为出色猎人的不少。
北大荒的野生动物中,野雉多,狍子也多。所以有“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雉飞到饭锅里”的夸张说法。
狍天生就是那种反应不够灵敏的动物,故人们叫它们“傻狍子”。人如觉得别人傻,在当地会这么说:“瞧他吧,傻狍子似的。”
狍的确傻。可再傻,它见了人还能不跑吗?当然也跑。但它没跑出去多远,就会站住,还会扭头望望,仿佛在想——我跑个什么劲儿呢,那人不一定打算伤害我吧?往往就在它望着人发愣之际,猎枪响了……狍真的很傻,很少见那么傻的野生动物。
一辆汽车在公路或山路上开着,而一只狍要过路。车灯照住狍,狍就站在路中央不动了。它似乎想弄明白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亮的光会照住它?司机一提速,狍被撞死了。
我在北大荒当知青的六年间,每年都听说汽车撞死狍的事。不但汽车撞死过狍,而且连拖拉机也撞死过狍。当年,团里有一批“东方红”履带式拖拉机,即使挂到最高挡的5挡,又能快到哪儿去呢?但架不住傻狍子愣是站在灯光中不跑啊。
狍的样子其实一点儿都不傻,长得还很秀气。狍的耳朵比鹿长一些,眼睛比鹿的眼睛还大。公狍也生角,却不会长到鹿角那么高,也不会分出鹿角那么多的叉儿,一般只分两个叉儿。狍不会碎步跑,只会奔跃,但绝不会像鹿奔跑得那么快,也不会像鹿跃得那么远。狍虽是野生动物,但又显然太缺乏“野外运动”的锻炼。
狍,傻在它那一双大眼睛。
狍的眼中,尤其母狍的眼中,总有那么一种犹犹豫豫、懵懂不知所措的意味。我这里将狍的眼神比作仿佛到了该论婚嫁的年龄,但仍然缺乏待人接物的经验,因而每每陷于窘状的大姑娘的眼神。这样的大姑娘从前是很有一些的,但现在不多了。狍发现了人,并不立即逃跑,而是引颈昂头,凝视着人。也许凝视几秒钟,也许凝视半分钟甚至一分钟之久。要看它在什么情况下发现了人以及什么样的人,人在干什么。狍对老人、小孩儿和女人,戒心尤其不足。
我在连队当小学老师的两年,小学的校长是转业兵,姓魏,待我如亲兄弟。他是连队出色的猎手之一。冬季的一天,我随他进山打猎。我们在雪地上发现了两行狍的蹄印。他俯身仔细看了片刻,很有把握地说,肯定是一大一小。我们循踪追去,果然看到一大一小两只狍。体型小些的狍,在我们的追赶下显得格外灵巧。它分明是想把我们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雪深,人追不快,狍也跑不快。看那只大狍跑不动了,我们也终于追到猎枪的射程以内,魏校长的猎枪也举平瞄准了。那体型小些的狍,便用身体将大狍撞开,然后,它在大狍的身体前跑来跑去,使魏老师的猎枪无法瞄准大狍,连开了三枪也没击中。魏校长生气地说:“我的目标明明不在它身上,可它怎么偏偏想找死呢。”
傻狍毕竟斗不过好猎手。终于,它们被我们逼上了山顶,旁边是悬崖,它们无路可逃了。
在距离它们只有十几步远处,魏校长站住了,激动地说:“我本来只想打那只大的,这下,两只都别想活了。回去时,我扛大的,你扛小的。”
他说罢,举枪瞄准。狍不像鹿或其他动物,它们被迫到绝处,并不自杀,相反,那时它们或目不转睛地望着猎人,或凝视枪口,一副从容就义的样子。那种从容,简直没法细说。那时它们的眼神,就像参加奥运会的体操选手,连出差池,遭到淘汰已成定局,厄运如此,只好听天由命。某些运动员在那种情况下,目光不是也要望向记分牌吗?那是运动员显示最后自尊的意识本能。狍凝视枪口的眼神,似乎是要向人证明——它们虽是动物,被人叫作傻狍子,却可以死得如人一样有自尊,甚至比人死得还要有自尊。
悬崖边上,两只狍一前一后,身体贴着身体,体型小些的在前,体型大些的在后。在前的分明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子弹,眼神中有一种无悔的义不容辞的意味,似乎还有一种侥幸——或许猎人的枪里只剩一颗子弹呢!
它们的腹部都因刚才的奔逃而剧烈起伏。它们的头都高昂着,眼睛无比镇定地望着我们。体型小些的狍终于不望我们,将头转向大狍,仰望大狍。大狍则俯下头,用自己的头亲昵地蹭对方的背和颈,接着,两只狍的脸偎在一起。
我心中顿生恻隐,正奇怪魏校长为什么还没开枪,向他瞥去,却见他不知何时已将枪放下了。
他说:“它们不是一大一小,而是夫妻啊。”
我不知说什么好。
他又说:“看,我们以为是小狍的那一只,其实并不算小,它是公的。看出来没有?那只母的怀孕了,所以显得大……”
我仍不知该怎么表态。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鄂伦春人不向怀孕的母兽开枪是有道理的。看它们的眼睛,人在这种情况下打死它们,是要遭天谴的呀!”
魏校长说着,干脆将枪背在肩上。
后来,他盘腿坐在雪地上,吸着烟,望着两只狍。我也盘腿坐下,陪他吸烟,陪他望着那两只狍。
我和魏校长在山林中追赶了三个多小时,魏校长可以易如反掌地射杀它们,甚至可以来个“串糖葫芦”,一枪击倒两只,但他决定不那样做了。
那一刻,夕阳橘红色的余晖漫上山头,将雪地染得像罩了红纱,两只狍在悬崖边相依相偎,身体紧贴着身体,眷眷情深,根本不理睬我们两个人的存在。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采用了“我”的视角。这是因为“我”亲历了狩猎的过程,近距离地观察过两只狍和魏校长,用心感知过这一切,“我”最方便把读者带进故事。 |
B.作者在介绍狍子和写被逼上悬崖面对死亡的两只狍子时,都很细致入微地描写它们的眼神,这是因为狍子的眼神让“我”体察到了此刻它们的内心。 |
C.小说通过对一次雪地里穷追两只狍而最终在稳操胜券时放弃的经历的描写,表达了人类对弱小者的惋惜和与动物共享地球这个家园的美好愿望。 |
D.小说中最重要的两个形象是公狍和老魏。长期以来,人们对狍子的认知就是“傻”,而老魏对狍子从穷追到放弃,是因为他对狍子有了新的认知。 |
A.“我不知说什么好”“我仍不知该怎么表态”,是因为“我”的心很乱,“我”很不愿意两只狍子被射杀,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说。 |
B.“魏校长说着,干脆将枪背在肩上”,这个动作,说明魏校长内心很坚定,他彻底放弃了猎杀狍子的打算。 |
C.魏校长坐在雪地里,吸着烟,望着狍子,因为他太累了;“我”也坐着陪着他吸烟看狍子,因为“我”也太累了。 |
D.夕阳橘红色的余晖染红了雪地,雪地上坐着放下了猎枪的“我们”,悬崖边有眷眷相依的狍子,小说的结尾洋溢着浓浓的暖意。 |
4.小说在讲述“这次”猎狍的经过之前,用了大量的篇幅来絮谈狍子的“傻”,谈到它常常因为“凝视”而被射杀被撞死,揭示它“傻死”的根源在于“戒心不足”,这部分絮谈带来了怎样的文学效果?请谈谈你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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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地 猎 狍
梁晓声
当年我是知青,在一师一团,地处最北边陲。鄂伦春族猎人常经过我们连,冬季上山,春季下山。连里的老职工、老战士,向鄂伦春族学习,成为出色猎人的不少。
北大荒的野生动物中,野雉多,狍子也多。所以有“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雉飞到饭锅里”的夸张说法。
狍天生就是那种反应不够灵敏的动物,故人们叫它们“傻狍子”。人如觉得别人傻,在当地会这么说:“瞧他吧,傻狍子似的。”
狍的确傻。可再傻,它见了人还能不跑吗?当然也跑。但它没跑出去多远,就会站住,还会扭头望望,仿佛在想——我跑个什么劲儿呢,那人不一定打算伤害我吧?往往就在它望着人发愣之际,猎枪响了……狍真的很傻,很少见那么傻的野生动物。
一辆汽车在公路或山路上开着,而一只狍要过路。车灯照住狍,狍就站在路中央不动了。它似乎想弄明白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亮的光会照住它?司机一提速,狍被撞死了。
我在北大荒当知青的六年间,每年都听说汽车撞死狍的事。不但汽车撞死过狍,而且连拖拉机也撞死过狍。 当年,团里有一批“东方红”履带式拖拉机,即使挂到最高挡的5挡,又能快到哪儿去呢?但架不住傻狍子愣是站在灯光中不跑啊。
狍的样子其实一点儿都不傻,长得还很秀气。狍的耳朵比鹿长一些,眼睛比鹿的眼睛还大。公狍也生角,却不会长到鹿角那么高,也不会分出鹿角那么多的叉儿,一般只分两个叉儿。 狍不会碎步跑,只会奔跃,但绝不会像鹿奔跑得那么快,也不会像鹿跃得那么远。狍虽是野生动物,但又显然太缺乏“野外运动”的锻炼。
狍,傻在它那一双大眼睛。
狍的眼中,尤其母狍的眼中,总有那么一种犹犹豫豫、懵懂不知所措的意味。我这里将狍的眼神比作仿佛到了该论婚嫁的年龄,但仍然缺乏待人接物的经验,因而每每陷于窘状的大姑娘的眼神。这样的大姑娘从前是很有一些的,但现在不多了。狍发现了人,并不立即逃跑,而是引颈昂头,凝视着人。也许凝视几秒钟,也许凝视半分钟甚至一分钟之久。要看它在什么情况下发现了人以及什么样的人,人在干什么。 狍对老人、小孩儿和女人,戒心尤其不足。
我在连队当小学老师的两年,小学的校长是转业兵,姓魏,待我如亲兄弟。他是连队出色的猎手之一。冬季的一天,我随他进山打猎。我们在雪地上发现了两行狍的蹄印。他俯身仔细看了片刻,很有把握地说,肯定是一大一小。我们循踪追去,果然看到一大一小两只狍。体型小些的狍,在我们的追赶下显得格外灵巧。它分明是想把我们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雪深,人追不快,狍也跑不快。看那只大狍跑不动了,我们也终于追到猎枪的射程以内,魏校长的猎枪也举平瞄准了。那体型小些的狍,便用身体将大狍撞开,然后,它在大狍的身体前跑来跑去,使魏老师的猎枪无法瞄准大狍,连开了三枪也没击中。魏校长生气地说:“我的目标明明不在它身上,可它怎么偏偏想找死呢。”
傻狍毕竟斗不过好猎手。终于,它们被我们逼上了山顶,旁边是悬崖,它们无路可逃了。
在距离它们只有十几步远处,魏校长站住了,激动地说:“我本来只想打那只大的,这下,两只都别想活了。 回去时,我扛大的,你扛小的。”
他说罢,举枪瞄准。狍不像鹿或其他动物,它们被迫到绝处,并不自杀,相反,那时它们或目不转睛地望着猎人,或凝视枪口,一副从容就义的样子。 那种从容,简直没法细说。那时它们的眼神,就像参加奥运会的体操选手,连出差池,遭到淘汰已成定局,厄运如此,只好听天由命。 某些运动员在那种情况下,目光不是也要望向记分牌吗?那是运动员显示最后自尊的意识本能。狍凝视枪口的眼神,似乎是要向人证明——它们虽是动物,被人叫作傻狍子,却可以死得如人一样有自尊,甚至比人死得还要有自尊。
悬崖边上,两只狍一前一后,身体贴着身体,体型小些的在前,体型大些的在后。在前的分明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子弹,眼神中有一种无悔的义不容辞的意味,似乎还有一种侥幸——或许猎人的枪里只剩一颗子弹呢!
它们的腹部都因刚才的奔逃而剧烈起伏。它们的头都高昂着,眼睛无比镇定地望着我们。体型小些的狍终于不望我们,将头转向大狍,仰望大狍。大狍则俯下头,用自己的头亲昵地蹭对方的背和颈,接着,两只狍的脸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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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它们不是一大一小,而是夫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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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看,我们以为是小狍的那一只,其实并不算小,它是公的。看出来没有?那只母的怀孕了,所以显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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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盘腿坐在雪地上,吸着烟,望着两只狍。 我也盘腿坐下,陪他吸烟,陪他望着那两只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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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夕阳橘红色的余晖漫上山头,将雪地染得像罩了红纱,两只狍在悬崖边相依相偎,身体紧贴着身体,眷眷情深,根本不理睬我们两个人的存在。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采用了“我”的视角。这是因为“我”亲历了狩猎的过程,近距离地观察过两只狍和魏校长,用心感知过这一切,“我”最方便把读者带进故事。 |
B.作者在介绍狍子和写被逼上悬崖面对死亡的两只狍子时,都很细致入微地描写它们的眼神,这是因为狍子的眼神让“我”体察到了此刻它们的内心。 |
C.小说中最重要的两个形象是公狍和老魏。长期以来,人们对狍子的认知就是“傻”,而老魏对狍子从穷追到放弃,是因为他对狍子有了新的认知。 |
D.小说通过对一次雪地里穷追两只狍而最终在稳操胜券时放弃的经历的描写,表达了人类对弱小者的惋惜和与动物共享地球这个家园的美好愿望。 |
A.“我不知说什么好”“我仍不知该怎么表态”,是因为“我”面对此情景以及魏校长的正确分析,内心深感震憾,不知道如何回应。 |
B.“魏校长说着,干脆将枪背在肩上。”这个动作,说明魏校长内心很坚定,他彻底放弃了猎杀狍子的打算。 |
C.魏校长坐在雪地里,吸着烟,望着狍子,因为他太累了;“我”也坐着陪着他吸烟看狍子,因为“我”也太累了。 |
D.夕阳橘红色的余晖染红了雪地,雪地上坐着放下了猎枪的“我们”,悬崖边有眷眷相依的狍子,小说的结尾洋溢着浓浓的暖意。 |
4.小说作者讲述在“这次”猎狍的经过之前,用了大量的篇幅来絮谈狍子的“傻”,谈到它常常因为“凝视”而被射杀被撞死,揭示它“傻死”的根源在于“戒心不足”,这部分絮谈带来了怎样的文学效果?请谈谈你的理解。
人世间
梁晓声
网络时代,越来越多的老百姓通过网络表达意见。中央的反腐决心和力度空前,一个个大贪巨蠹纷纷落马。他们很是激动,呐喊助威,甚至也想一试身手,要揪出个“半大老虎”!于是,曾经主抓城建和危房改造工作的退休副市长周秉义,一下子成了大贪腐嫌疑人。
一天上午,周秉义被从家里带走。此事随之成为本市民间流传的重大新闻。
晚上,除了郑娟,周家一干亲人按蔡晓光的通知聚在江畔公园。实际上,蔡晓光执行的是郝冬梅的“指示”,她认为聚到谁家都不好。
冬梅说:“秉义让我转告你们,作为他的亲人,一定要相信他的清白,也要相信中纪委绝不会冤枉任何一名干部。”
周聪问:“大妈相信我大伯吗?”
冬梅立即回答说:“我当然相信!”
蔡晓光说:“我也相信,绝对相信!”
周蓉说:“嫂子,你和我哥都在个人品质上有洁癖,我既相信他也相信你。他的事一点儿也不会影响我的小说创作,相反还会为我提供素材。”
郝冬梅轻轻苦笑了一下。
亲人们的目光一时都转向了秉昆。
秉昆说:“我哥的事儿也不会影响我开店,到店里吃饭的人反而多了,我就当没有那么回事。”
周蓉说:“能这样最好,尽量别让郑娟知道。哥在她心目中是君子,怕她一时承受不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秉昆点点头。
冬梅对周蓉说:“我想到外地去散散心,图个情绪不受滋扰。你得陪我,地方由你选,最好不出省,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周蓉说:“行,我高兴陪嫂子散散心。”
晓光:“我也陪你俩去吧。我知道一个地方,肯定符合嫂子的愿望。有我当你俩的男仆,我放心。”
周蓉和冬梅都笑了。
冬梅、周蓉和晓光离开本市一星期后,孙赶超一天下午出现在周秉昆面前。
赶超说:“走,跟我上车。”
秉昆问:“哪儿去?”
“见吕川去。”
“为什么?”
“别装糊涂,见了他,把你哥的事当面问个清楚。心里不就都有底了吗?”
“我们现在就有底。”
“别嘴硬!”
“他那种身份的人,见咱们容易。咱们想见他,事先又没约,难吧?”
“碰碰运气。”
赶超拉拉扯扯,秉昆半推半就。最终,秉昆依了他关了店门,随他上了车。
“你相信我哥是清白的吗?”
“比较相信。你哥你嫂子都退休了,他俩钱够花,又没儿女,为谁贪啊?中国的贪官,大部分不是为儿女贪,就是为情人贪。你哥会背着你嫂子偷偷包养小三吗?”
“我抽你啊!”
“你姐你姐夫两口子生活得也挺好,你哥肯定不会为他俩贪吧?”
“更不会为我贪。
“还是的,所以咱俩有必要找吕川当面问个明白。因你哥的事,我也几天睡不着觉。他是清白的,我心里也踏实。可话又得两说着,某些当官的三亲六故过的都是人上人的生活,自己和儿女也都是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儿的主,还不是照贪不误?但愿你哥是清白的吧。我是你老友,我能在新区分到房子是沾了你哥的光。他清白,我一家三口也不丢面子。
孙赶超前边说的话,对秉昆起到了极大的安抚作用。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又让秉昆心里七上八下。
两个老友找对地方了,却差不多等于自取其辱,门卫根本不许他俩踏上门前台阶。
两个平头百姓,在特殊地方想见特殊人,事先没约,也无要事,只说求见,当然要吃闭门羹。
七八天后的一天晚上,九点多了,吕川出现在周家面食店。
秉昆让郑娟回避一下。
吕川说:“嫂子坐那儿别动,我说的事你也应该知道。”
秉昆怒道:“川儿,你想干什么?”
吕川说:“我特意来替你哥报个平安啊!”
吕川讲,中纪委的同志已经把周秉义从政以来的历史细细查过,结论是他的历史特别清楚,也特别清白。一切所谓揭发,都完全没有事实根据。
“你哥不容易,太不容易做到了,支配过一百几十个亿啊,一分钱说不清楚的事都没有,我和同事们都认为难能可贵。他招商引资的都是国企,那些与他签合同的干部对你哥的品格也很佩服。至于对你哥当市委书记那些年的调查,更是一碗清水可见底了。一般情况下,我们调查他这种级别的干部三十余年从政经历,最少也得一个月。你哥只用了这么短时间,主要也是因为他确实没有什么烂事和疑点。而且,由于他曾是中纪委的干部,还主编过《中国历朝历代反腐大事件》,我们对他的调查反而一点儿都不敢马虎。当然,他也感情用事过。比如,在新区分给了常进步家一套房子,但这件事他是替党和政府先做了;分给国庆家一套房子,我们也是那样认为。对烈士家属和建国第一代老工人的子女,组织上当然应该主动关怀。至于分给孙赶超家一套房子,也并不是不能摆到桌面上谈。那件事,你和嫂子的做法特别仗义,我吕川深受感动。你哥主动交代以权谋私的事就两件,一件是在你拆迁时偏心,一件是为周聪大学毕业后的工作托过关系。他自己不说,我们也不知道。这种事不属于我们此次调查的范围。我专门来一次,就是要亲自告诉你和嫂子,我们认为周秉义是好干部。”
郑娟笑道:“你们还审查他了?我可一点儿不知道。经你们审查都清白,那不是等于给他盖上合格的图章了吗?好事。”
“我们对他今后不敢保证,对他以前的历史差不多等于打包票了。”吕川也笑了。
周秉昆却起身走向了楼梯,看样子想上楼去,却又没上楼。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抱头哭了。
(节选自梁晓声《人世间》,有删节)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周秉义被带走审查后家里其他成员的表现,显示出周家淳朴善良团结互助的良好家风,人间烟火里洋溢着的浓浓亲情,打动人心。 |
B.“郝冬梅轻轻苦笑了一下”和《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里林冲把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同属动作细节,都为后文情节发展埋下了伏笔。 |
C.本文以周秉昆、郝冬梅和孙赶超等人的活动为明线,以周秉义被带走审查为暗线,两条线索交织并行,使小说情节更为紧凑集中。 |
D.文章叙述语言平实质朴,时代背景真实可信,人物语言契合人物身份,大量的人物对白和贴近现实生活的场景呈现,令人倍感亲切。 |
3.周秉义是个好干部,体现在哪些方面?请结合本文简要分析。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遭遇“王六郎”(节选)
梁晓声
第一次见到那孩子,大约在四年前的夏季。我在北京南站附近一条马路上拦出租。我不会网约,何况手机上并没下载网约软件。
正犯难,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大男孩。
大男孩有一张单纯又阳光的脸,气质聪慧,顿时使我联想到了《聊斋志异》中那些善良而才情内敛的小书生,他们是蒲松龄笔下追求起美好爱情来不管不顾的狐仙鬼妹们喜欢的类型。
我识人的经验告诉我,向这样一个大男孩寻求帮助是会被耐心对待的,便问:“如果我让家人帮我约车,应该告诉家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他反问:“您自己不会?”
我不好意思地说:“是啊,落伍了。”
他笑道:“①许多老同志都不会,这是你们不必在乎的短板。但您不能将自己定位在这儿,网约车的导航器是导不过来的……”
他说时,眉目间一直呈现着笑意。分明的,助人对他是件愉快的事。他的口吻和他脸上的表情,使他看起来像一位负有监护责任的大人在向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作解释。
在立交桥的阴影下,他的脸看上去似乎更阳光了。
“那……”
虽然我特受用他对我的善待,内心里却不免焦躁。
他左看看,右看看,指着一处有明显的拱形大门的小区说:“告诉您的家人,让网约车到那儿接您。”
于是我与儿子通手机,之后谢过大男孩,与他聊起来。
我以为他是初三生,他说他已经高二了。我猜他是偏文科的学生,他说恰恰相反,他的理科成绩更优些,考大学也会选择理科专业。
他的话使我这个在大学教了十五六年中文的人颇窘。
他看出来了,笑问:“您是大学老师?”
我说:“曾经是,教中文的,退休了。”
“哈,请原谅,希望没伤害到您的尊严!”
他笑出了声。一种开心的笑,其声不高,却爽朗。
我受他那笑的感染,也笑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儿子打来的,说只提供一个小区的名称约不到车,还须提供什么街或什么路,
②我不知南站属于什么区,而我站在什么街或什么路的立交桥下,大男孩竟也不知道。
“老师别急,我立刻就能替您查到,分分钟的事儿。您穿得也太多了啊,起码可以将西服脱下搭手臂上吧?您这样,我看着心疼!”
他掏出一包纸巾递向我,我擦汗脱西服那会儿,他快速地在手机上查出我们所处的位置。我因为遇到了他,庆幸不已。
儿子用短信告知我,已替我约好车了。
大男孩说:“您应该转移到小区大门那儿去,您儿子替您定的准确位置肯定是那里。”
我说:“不急,还有五六分钟呢,陪你说会儿话,你怎么对我‘您、您’的?”
他笑道:“您是长辈嘛。”
我说:“可你还开始叫我老师了。”
他说:“您曾是大学教授,我是高二学生,称您老师太应该了呀。”
脱下西服后我身上不那么热了,约好了车心里也不焦躁了,于是我们之间进行了以下愉快的对话。看得出,有个人陪他说话,也正符合他的心愿。
“你根据什么认为我是教授?”
“您自己说您曾在大学教书嘛。到了您这种年龄,普遍而言,退休前都会熬成教授了。”
③“熬”字由一个大男孩口中说出,使我脸上有点儿挂不住。
他看出了我的窘态,立刻道歉:“对不起,用词不当,应该怎么说好?‘修成’,还是‘进步成’?”
我也看出,他那种一本正经的虚心请教的样子是装的。那会儿,这阳光大男孩表现出了他调皮的一面。
我没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一个陌生人对你自称曾是教授,你一点儿都不怀疑?从小到大,没人告诫你别和陌生人说话吗?”
他郑重地回答:“
我也笑了,如同当面受表扬。我虽老了,对于表扬还是挺开心的。
和这样一个大男孩说话,不但愉快,简直还十分有趣,我享受。
然而他的手机响了。
大男孩通完话,向我伸出了一只手:“那么……”
倏忽间,我觉得我已喜欢上了他,竟有点儿不愿握过手一走了之。
“先别……我的意思是,咱俩加上微信怎么样?”
我这么说时,脸红了,自从我也开通了微信,还是第一次向人提出这种请求。
他收回手,意外地张大了嘴,仿佛是在无声地说:“④有必要吗?多此一举了吧?”
“我希望交你这个小朋友……”
我自己都觉得我的话几近于倚老卖老。但话已出口,之后我冲他耳边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哈,哈,太像小说了吧?让您高兴一下,我看过您的作品!”
他的上身旋转了一下,那是许多人高兴时的肢体语言。
我见自己的手机上显示他的网名是“王六郎”,不禁再问:“《聊斋》中那个王六郎?”
他说:“对!我特喜欢那一篇。《聊斋》中关于男人之间的情义故事很少,《王六郎》那篇可视为佳作!不多说了,您约的车也该到了,您快到马路那边去吧!要走斑马线,老师别闯红灯哈!”
结果我俩并没握一下手。
(选自《人民文学》2023年9期,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开篇介绍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以及起因,既增加了故事的真实性,也为下文情节的展开做了铺垫。 |
B.在得知“我”曾是大学老师后,他的态度变得愈加恭敬,称呼“我”为“您”,且因怕伤“我”自尊而道歉。 |
C.“我”想跟他加个微信,便先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一举动揭示了“我”怕被他拒绝而尽显真诚的心理。 |
D.选文以“结果我俩并没握一下手”作结,独句成段,语气表达更加强烈,使“我”的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
A.句子①中他指出这是“短板”,但又表明“不必在乎”,显示出他的体贴。 |
B.句子②中的“竟”字,写出了“我”对他不知道区名、街名或路名的惊讶。 |
C.句子③中“我”之所以会感到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是因为他说出了事实。 |
D.句子④是“我”猜想的他的心理活动,表明“我”为自己的唐突而不好意思。 |
4.英国作家塞缪尔·约翰逊说:“语言是思想的外衣。”请结合文中画波浪线的部分,简要分析“王六郎”的人物形象。
复仇(节选)
汪曾祺
这座庙有一种什么东西使他不安。他想了想那座佛殿。这和尚好怪!和尚是一个,蒲团是两个。一个蒲团是和尚自己的,那一个呢?佛案上的经卷也有两份。而他现在住的禅房,分明也不是和尚住的。
这间屋,他一进来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墙极白,极平,一切都是既方且直,严厉而逼人。而在方与直之中有一件东西就显得非常的圆,不可移动,不可更改。这件东西是黑的。白与黑之间划出分明的界限。这是一顶极大的竹笠。笠子本不是这颜色,它发黄,转褐,最后就成了黑的。笠顶有一个宝塔形的铜顶,颜色也发黑了,——一两处锈出了绿花。这顶笠子使旅行人觉得不舒服。什么人戴了这样一顶笠子呢?拔出剑,他走出禅房。
他舞他的剑。
自从他接过这柄剑,从无一天荒废过。不论在荒村野店,驿站邮亭,云碓茅蓬里,废弃的砖瓦窑中,每日晨昏,他都要舞一回剑,每一次对他都是新的刺激、新的体验。他是在舞他自己,他的爱和恨。最高的兴奋,最大的快乐,最汹涌的激情。他沉酣于他的舞弄之中。
把剑收住,他一惊,有人呼吸。
“是我。舞得好剑。”
是和尚!和尚离得好近。我差点没杀了他。
旅行人一身都是力量,一直贯注到指尖。一半骄傲,一半反抗,他大声地喊:
①“我要走遍所有的路。”
他看看和尚,和尚的眼睛好亮!他看这双眼睛里有没有讥刺。和尚如果激怒了他,他会杀了和尚。然而和尚站得稳稳的,并没有为他的声音和神情所撼动,他平平静静,清清朗朗地说:
“很好。有人还要从没有路的地方走过去。”
万山百静之中有一种声音,丁丁然,坚决地,从容地,从一个深深的地方迸出来。
这旅行人是一个遗腹子。父亲被仇人杀了,抬回家来,只剩一口气。母亲拾起了父亲留下的剑。到他长到能够得到井边的那架红花的时候,母亲交给他父亲的剑,在他的手臂上刺了父亲的仇人的名字,涂了蓝。他就离开了家,按手臂上那个蓝色的姓名去找那个人,为父亲报仇。
不过他一生中没有叫过一声父亲。他没有听见过自己叫父亲的声音。
父亲和仇人,他一样想不出是什么样子。如果仇人遇见他,倒是会认出来的:小时候村里人都说他长得像父亲。然而他现在连自己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了。
真的,有一天找到那个仇人,他只有一剑把他杀了。他说不出一句话。他跟他说什么呢?想不出,只有不说。
有时候他更愿意自己被仇人杀了。
有时候他对仇人很有好感。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仇人。既然仇人的名字几乎代替了他自己的名字,他可不是借了那个名字而存在的么?仇人死了呢?
然而他依然到处查访这个名字。
“你们知道这个人么?”
“不知道。”
“听说过么?”
“没有。”
……
“但是我一定是要报仇的!
“我知道,我跟你的距离一天天近了。我走的每一步,都向着你。”
“即使我一生找不到你,我这一生是找你的了!”
他为自己这一句的声音掉了泪,为他的悲哀而悲哀了。
天一亮,他跑近一个绝壁。回过头来,他才看见天,苍碧嶙峋,不可抗拒的力量压下来,使他呼吸急促,脸色发青,两股紧贴,汗出如浆。剑在背上,很重。而从绝壁里,从地心里,发出丁丁的声音,坚决而从容。
他走进绝壁。好黑。退出来?不!他像是浸在冰水里。他的眼睛渐渐能看见面前一两尺的地方。他站了一会,调匀了呼吸。丁,一声,一个火花,赤红的。丁,又一个。面前飘来了冷气,不可形容的阴森。咽了一口唾沫。越走越窄,他得弓着身子。一个又一个火花爆出来。好了,到了头:
一堆长发。长头发盖着一个人。匍匐着,一手錾子,一手铁锤,低着头,正在开凿膝前的方寸之地。錾子从下向上移动着。一个又一个火花。他的手举起,举起。旅行人看见两只僧衣的袖子。他的手,奇瘦,瘦到露骨,都是筋。旅行人后退了一步。和尚回了一下头。一双炽热的眼睛,从纷披的长发后面闪了出来。旅行人木然。举起,举起,火花,火花。他差一点晕过去;和尚的手臂上赫然有三个字,针刺的,涂了蓝的,是他的父亲的名字!
一时,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只看见那三个字。一笔一画,他在心里描了那三个字。丁,一个火花。随着火花,字跳动一下。时间在洞外飞逝。一卷白云掠过洞口。他简直忘记自己背上的剑了,或者,他自己整个消失,只剩下这口剑了。他缩小,缩小,以至于没有了。然后,又回来,回来,好,他的脸色由青转红。剑!他拔剑在手。
忽然他相信他的母亲一定已经死了。
铿的一声。
②他的剑落回鞘里。第一朵锈。
他看了看脚下,脚下是新开凿的痕迹。在他脚前,摆着另一副锤錾。
他俯身,拾起锤錾。和尚稍微往旁边挪过一点,给他腾出地方。
两滴眼泪闪在庙里老和尚的眼睛里。
③有一天,两副錾子同时凿在虚空里。第一线由另一面射进来的光。
约一九四四年写在昆明黄土坡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讲述“遗腹子”大半生为父报仇最终放弃的故事,给人以深刻的启迪,有些所谓的仇可以不报,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相处更重要。 |
B.小说插叙了旅行人为父亲报仇的原因,遗腹子的身份使他未出生就被赋予了沉重的使命,但这使命并非他自觉寻求到的生命意义。 |
C.文中多处运用伏笔,如两个蒲团、两份经卷却只有一个和尚、万山百静之中传来声音等,使下文长发僧人的出现显得合情合理。 |
D.他有时“愿意自己被仇人杀”“对仇人很有好感”“忽然他相信他的母亲一定已经死了”,这些含蓄地表达出了旅行人对母亲的不满。 |
A.“绝壁”照应“没有路的地方”,“从没有路的地方走过去”表层意是开凿绝壁。 |
B.“绝壁”隐喻仇人处于你死我活的境地,而开凿绝壁则隐喻了化解仇恨的可能。 |
C.旅行人的感受反衬出绝壁的阴森冰冷,绝壁的阴森冰冷反衬出火花的赤红明亮。 |
D.嶙峋绝壁与枯瘦僧人的形象相辅相成、互为比照又有机融合,审美意义同等重要。 |
4.意识流是西方小说的一种创作方法,指以人的意识持续流动来展开情节表达主题。本文是汪曾祺青年时代的作品,他在创作中尝试借鉴了这种写法。请分析这一写法产生了怎样的文学效果?
花草之眼
聂鑫森
秋风送凉,雁字南飞。
蓄着短发的杨帆,再次走向这个自行车修理铺,已是十年后。
上午十点钟,南城工业大学的校园里很安静,学生们都上课去了。她推着一辆刚买的“永久牌”自行车,经过校门口的传达室,再折向右边的一溜砖瓦平房,在一个窄小的门脸边支好车。
店堂里,放着好几辆待修的自行车,一个头发斑白的汉子,正蹲着修补戳破了的车胎,洗白的蓝工装上油污斑斑,在店堂上端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插了一支洁白芦花的绿瓷小花瓶,一个侧身而坐的女人,面对着芦花,久久静默。
杨帆眼里兀地有了盈盈的泪水。
车师傅和他妻子还守着这个修车铺。
杨帆十年前从黔西一个小县,考上这所大学的包装设计系,师姐们就说起了这个夫妻店,还说他们整天笑呵呵的,已经在此修车好几年了。
车师傅叫车百里。妻子叫蓝姑,是个盲人。
从穷乡僻壤来的杨帆,怎么也没想到大学的校园有这么大,从宿舍区到教学区,要走三十几分钟;到食堂吃个饭,到图书馆去借书,都有不短的距离。自行车成了校园里最受人欢迎的交通工具。“永久”“凤凰”“飞鸽”……什么型号什么牌子的车都有。
杨帆不敢奢望,一个贫困农家的女儿,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读书钱全靠父母从土里刨出来。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由县教育局担保向银行去借贷的。同学问她怎么不去买辆自行车,她说:“在家走路爬山练出了脚力,方便哩。再说车子出毛病了,我不会修。”懂事的同学连忙附和地点点头。
杨帆真的需要一辆车,可以节约出许多时间,去读书听讲座,还能去校外看展览看风景。她决心从牙缝里省出钱来,买一辆只要可以凑合骑就行的二手自行车。她从修理铺前经过时,总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来,看码在墙边的自行车零散配件,笼头、车架、钢圈、踏脚,很多都生锈了。
一天中饭后,她走进了修车铺。车师傅在校正钢圈,蓝姑在“看”花瓶里的一支野菊花。
车师傅问:“小同学,你要修车?”
“不……不。是……是那支淡蓝色的野菊花把我引来的,真好看。大嫂看花的样子,也很美。我叫杨帆,刚进校不久的新生。”
车师傅笑了,蓝姑也笑了。
“我发现你每天都在花瓶里插上花或者草,你对大嫂真好。”
“我从乡下来这里打工,带着她,为的是让家里老人减轻负担,也赚些钱寄回家去。这些花草,老家的屋前屋后都有,蓝姑看不见,但闻得出它们的气味,心里就不发愁了。”
“你们的爱,就在这个花瓶里,真让人佩服。”
车师傅忽然问道:“杨帆,你没有自行车?”
“嗯。家里穷,买不起……”
“你要是不嫌弃,我用这些旧配件,给你组装一辆车,不好看,但肯定能骑。”
“我怎么会嫌弃!我该付多少钱?”
“不要钱。”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只是一堆不值钱的废铁。没事时,你就来和蓝姑聊聊天。”
“好!”
几天后,杨帆有了一辆自行车。她高高兴兴骑着它,去教学大楼,去食堂图书馆,去校外看美展看博物馆,看湘江风光。隔三差五,她会在中午时分去修车铺,帮蓝姑洗衣扫地,或者为车师傅递送工具。
蓝姑告诉杨帆:“花瓶里的花和草,一天一换,都是老车亲自去采的。老车说,我看多了,心上会长出明亮的眼睛,什么都看得见。我真的什么都看见了!”
杨帆也觉得一个个不同的节令,是在花瓶里更替的,她看得很清楚。
杨帆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回到贵州,供职于贵阳的一家包装制造厂,从事包装设计。一眨眼,她32岁了。
这次来南城参加一个关于包装设计的学术研讨会,她原本是不想来的。谈了三年的男朋友,因开车去一个矿区调查矿源存量,被一辆逆行的大卡车连人带车撞到山崖下,经治疗刚刚出院,但脸部严重受伤,都变形了。本来按他们的计划,再过两个月,就要结婚了。杨帆的闺蜜劝她要慎重,她心情郁闷极了:天天面对这样一张丑脸,哪里还快活得起来。
男朋友力劝她来开会,散散心也是好的。“你常说忘不了当年的车师傅,为你拼装了一辆自行车,有机会要去看看人家,还要买一辆新车送去,或许有买不起车的贫困生入学,车师傅可以免费让他使用。”
于是,杨帆就来到了母校的修车铺。
她喊了一声“车师傅”,再喊了一声“蓝姑大嫂”。
车师傅转过脸,茫然地望着杨帆,不知道来的是谁。
蓝姑转过脸,靠近鼻子的芦花轻轻一抖,飘出丝丝花絮。她说:“这个声音我记得,是杨帆妹子来了!”
车师傅一拍脑袋,说:“果然是杨帆!”
“车师傅和大嫂,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精神。”
车师傅笑了,说:“杨帆,你都变得让我认不出了,我们怎会不变,那不成妖怪了?”
蓝姑说:“杨帆妹子声音没变,还是又清又亮。”
杨帆跑过去,抱住蓝姑的双肩,眼里有盈盈泪珠在闪,说:“你们是老了不少,可花瓶里每日一换的花和草,还是这么不离不弃……”
(选自2022年《第二十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获奖作品集》)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开头从杨帆在南城工业大学毕业十年之后再次回到母校写起,设置悬念,既引起了下文的回忆,又吸引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
B.十年来,虽然环境有变化,但车百里夫妻的精神总鼓舞着杨帆,使杨帆始终坚信自己对心爱之人的选择,没有丝毫动摇与迟疑。 |
C.小说插叙了杨帆的家庭状况和其就读大学的布局,从而推动了杨帆需要自行车和车百里免费组装二手车送给杨帆的情节发展。 |
D.文章所写内容虽然时间跨度较长,但选材很典型,主要情节聚焦于杨帆两次到车百里的自行车摊位前所发生的故事,空间集中。 |
3.小说以“花草之眼”为题,有什么作用?请简要分析。
祝福(节选)
鲁迅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忙起来了。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的下来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祥林嫂,你又来了。”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疤,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唔唔。”她含胡的回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看。”她笑了。
柳妈的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缩得像一个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额角,又钉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柳妈诡秘的说,“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
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路,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她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地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
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但自从和柳妈谈了天,似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她额上的伤疤。
“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一个说。
“唉,可惜,白撞了这一下。”一个看着她的疤,应和道。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她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菜,淘米。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二元鹰洋,请假到镇的西头去。但不到一顿饭时候,她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
冬至的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她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罢,祥林嫂!”四婶慌忙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掏米。
“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她。”四婶有时当面就这样说,似乎是警告她。
然而她总如此,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教她回到卫老婆子那里去。但当我还在鲁镇的时候,不过单是这样说;看现在的情状,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中开头看似漫不经心地插入一句“微雪点点的下来了”,这其实是暗示柳妈的话即将给祥林嫂带来巨大的心理阴影,起到暗示情节发展的作用。 |
B.在同柳妈闲聊时,柳妈取笑她改嫁反抗后又屈从,“‘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看。’她笑了。”此处祥林嫂的“笑”是真心实意的笑。 |
C.在祥林嫂的悲剧命运中,同为社会底层劳动妇女的柳妈却又不自觉地扮演着“帮凶”、甚至“刽子手”的角色,一步一步逼着祥林嫂往死路上走。 |
D.捐了门槛的祥林嫂仍得不到祭祀的权利,这一场景描写反映了辛亥革命以后中国的社会矛盾,揭示了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 |
3.文中的“我”是故事的叙述者,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我”在文中所起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