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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峡中
艾 芜
江上横着铁链做成的索桥,巨蟒似的,现出顽强古怪的样子,终于渐渐吞蚀在夜色中了。
桥下凶恶的江水,在黑暗中奔腾着,咆哮着,发怒地冲打岩石,激起吓人的巨响。两岸蛮野的山峰,好像也在怕着脚下的奔流,无法避开一样,都把头尽量地躲入疏星寥落的空际。
夏天的山中之夜,阴郁、寒冷、怕人。
我们这几个被世界抛弃的山贼,到晚上的时候,趁着月色星光,就从远山那边的市集里,悄悄住进了桥头一座破败又荒凉的神祠,这个暂时的自由之家。
几个人静默地坐着,伸手取暖的阴影映在周遭,混着咸肉的香味和着松柴的芬芳。从没头的土地菩萨侧边传来小黑牛痛苦无力的呻吟声。夜白飞不由得一阵阵怜惜,一声声叫骂。魏老头子却淡然平静,他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吃这行饭不怕挨打就是本钱。鬼冬哥连连讨好应和,魏老头子便越发来了兴致,埋怨起小黑牛的笨拙来了。
我虽是没有就着火光看书了,但却仍旧把书拿在手里的。我不愿同老头引起争论,我不过是由于他们的逼迫,凑凑角色,并不打算加入他们,也许不多几天,我就要独自走我的。
江风大了,江水也大了,像要扫荡这一切,像诅咒我们的存在似的。
黑夜里,小黑牛痛苦地呓语“我不干了”,魏老头子皱起眉头。看来,他又要做什么决定了。野老鸭望着汹涌的江水,喃喃道:“该不会出事吧!”
这时,神祠后面的小门开了,野猫子——一个油黑脸蛋的年轻姑娘,和着白色鲜明的玻璃灯光,连同笑声,挤进我们这暗淡的世界里来了。黑暗、沉闷和忧郁,因为她的到来,都悄悄地躲去。
野猫子一手抱着一块木头人儿,像个母亲般逗弄着,一边同众人顽皮打趣,一边在老头子——她的父亲面前任性地撒娇,木头人儿的真真假假,引得众人异常开心。
我不由得想起白天的事,我与野猫子扮夫妻,我们从集市商贩那弄到一匹上好的布,代价就是小黑牛被抓住,打了个半死。
中夜,纷乱的足声和嘈杂的低语,惊醒了我。我知道一定有什么瞒我的事在发生着了,就尖起耳朵凝神地听着。忽然听见夜白飞哀求的声音,在暗黑中颤抖地说着:“这太残酷了,太,太残酷了……可怜他是……”
尾声低小下去,听着的只是夜深打岸的江涛。接着老头子发出钢铁一样的高声,叱责着。
然后,角落里躺着的小黑牛,似乎被人抬了起来,一路带着痛苦的呻唤和着杂乱的足步,流向神祠之外。
夜,愈发阴森凄郁,我轻轻抬起头,从壁缝望去,一个人形似的东西被丢进江里。原先就是怒吼着的江涛,却并没有因此激起一点另外的声息,只是一霎时在落下处,跳起了丈多高亮晶晶的水珠,然而也就马上消灭了。
我明白了,小黑牛已经在这世界上凭借着一只残酷的巨手,完结了他的悲惨的命运了。正像老头子说的“在这里,懦弱的人是不配活的”。但他往常那样老实而苦恼的农民样子,却还遗留在我的心里,搅得我一时无法安睡。
回忆起小黑牛的往事,他在那个世界里躲开了张太爷的拳击,掉过身来在这个世界里,却仍然又免不了江流的吞食。我不禁就由这想起,难道穷苦人的生活本身,便原是悲痛而残酷的么?也许地球上还有另外的光明留给我们的吧?明天我终于要走了。
他们回来了。大家都是默无一语地悄然睡下,显见得这件事的结局是不得已的,谁也不高兴做的。
次晨醒来,只剩下野猫子和我。她见我不时朝昨夜小黑牛睡的地方瞭望,便打探似的说道:
“小黑牛昨夜可真叫得凶,大家都吵来睡不着。”
“一早就抬他去医伤去了!……他真是个该死的家伙,不是爸爸估着他,说着好话,他还不去呢!”
她比着手势,很出色地形容着,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一样。
我冷冷地告诉她昨夜的事全部看见了,野猫子顿时就变了脸色,凶狠地说:“爸爸说得好,懦弱的人,一辈子只有给人踏着过日子的,难道你也想学小黑牛?”说完,捡起地上的刀随手很结实地一挥,刀身便没入树身三四寸,又毫不费力地拔了出来,看得我目瞪口呆。
我到江边慢步,远处峰尖浸着粉红的朝阳。山半腰,抹着两条淡淡的白雾。峡里面,到处都是流溢着清新的晨光。
午后,从崖上转下来一小队人,是老头子的对头。“糟了!我们的对头呀!”野猫子恐慌起来,我却故意喜欢地说道:
“那么,是我的救星了!”
野猫子恨恨地看了我一眼,把嘴唇紧紧地闭着,两只嘴角朝下一弯,傲然地说:
“我还怕么?我们原是作刀上过日子哪!迟早总有那么一天的。”
不过,最后我还是与她一起扮演了戏,真有点儿小夫妻的味道,哄得一队人过去了事。
晚上,他们回来了,带着那么多的“财喜”,看情形,显然是完全胜利。但我却不能安睡下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快近午,只我一人独自留着。江涛显得单调些、寂寞些了。但看见躺在砖地上的灰堆,灰堆旁边的木人儿,与夹留在我书里的三块银元时,烟霭也似的遐思和怅惘,便在我岑寂的心上缕缕地升起来了。
(选自艾芜《南行记》,有删改)
小说中反复出现对江边环境的描写,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其作用。
亲爱的小孩(节选)
柏祥伟
寒假开学以后,小荞去县城的一所私立学校去读书了。
微公益协会的孙会长开车来接小荞去县城的那天,全村人到街上去送小荞。村里的婶子大娘们给小荞套了新棉被,买了新书包,还给小荞的背包里塞满了花生、核桃、苹果。小荞提着这些东西,觉得心里也沉甸甸的。
孙会长对村里人说:你们放心吧,小荞去的这所学校条件很好,吃穿住行都有专门的老师照顾,小荞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
张书记和李文书把小荞送到车上,叮嘱小荞:你是咱村里第一个去县城读书的孩子,你要给咱村里人争脸啊。
小荞点点头,弯腰对村里人鞠了一躬。
孙会长带着小荞去县城的路上,小荞说:孙叔叔,谢谢您。
孙会长说:你不用谢我,你来上学这件事,很多好心人都帮忙了。
小荞说:还有哪些好心人呢?您能告诉我吗?我想记下他们的名字。
孙会长犹豫了一下说:那些好心人不让我告诉你。其实很多人,做好事都是不留名的。
小荞听着,老大会儿没再吱声。过了片刻,小荞说:谢谢孙叔叔,我明白了。
孙会长说,你只要记住,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有一颗爱别人的心。
小荞没再吱声,车子缓缓进入了县城,大街上的人和车多起来,小荞默默地朝窗外看着,在那一瞬间,小荞又想起了死去的瓜秧。瓜秧也来过县城啊,并且他来过不止一次呢。只是瓜秧每次都是带着病痛的折磨来县城看病,而如今,小荞是充满着幸福和向往来县城读书。在以后的日子里,小荞将在县城生活,她会像县城里的孩子一样,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憧憬美好的明天。
忽然听得一阵喇叭响,小荞回过神来,朝车窗外看,车窗外的街面上,背着书包的学生和提着包袱的家长前后朝前走。小荞举目朝前看,一座高大的门前,悬挂着一条长长的红布幅,上面写着:欢迎同学们入学。
孙会长扭头对小荞说:小荞,到新学校了,咱们下车吧。
小荞犹豫着说:孙叔叔,您还去学校吗?
孙会长说:当然啊,你是一位特殊的学生,学校里的校长还等着见你呢。
小荞有些吃惊,迟疑着问孙会长:我是特殊的学生?
孙会长说:你还记得小豆荚吗?
小荞点点头:记得啊,小豆荚和我一起去北京参加过冬令营呢。
孙会长点点头:你和小豆荚一样,是学校免除了一切费用的学生。
小荞说:我在这里上学,不用花钱吗?
孙会长点点头:在这里上学,你的吃住学费全免了,你只管好好学习就行啦。还有呢,我们给你找了个爱心妈妈,这是咱们协会新开展的一个爱心活动,让每个没有妈妈的孩子,都能有个妈妈。
小荞想起了在北京的那一夜,她趴在闫阿姨怀里喊妈妈的情景。
小荞说:闫阿姨已经是我的妈妈了。
孙会长说:很多人都愿意当你的妈妈。以后,每个周末爱心妈妈都来陪你,带你出去玩,给你妈妈的温暖,教给你怎么长大。
小荞点点头,她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又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了。
小荞跟着孙会长默默地下了车,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小荞悄悄摸了摸贴身衣兜,拽住孙会长的衣角,仰脸对孙会长说:叔叔,其实我带着很多钱,三百多块钱呢。
孙会长低头看小荞:谁给你的这么多钱呢?
小荞说:是我夏天捉知了龟赚的钱,本来想给我奶奶买洗衣机呢,后来你们这些好心人给我家送了一台洗衣机。
孙会长哦了一声。小荞继续说:在这里上学,吃住不花钱,我想把这三百块钱给您吧。
孙会长笑起来:你的钱给我做什么呢?
小荞说:叔叔,我想把这些钱,送给比我更需要的孩子。
孙会长蹲下身,面对着小荞,笑眯眯地说:小荞,你长大了。
小荞很认真地说:我也想像你们一样,做个好心人。
孙会长怔怔地看着小荞,小荞看到他眼里闪着亮晶晶的泪花。片刻之后,孙会长扭头指着学校门口的台阶,对小荞说:你看见了吗?所有的台阶都是向上的。来,现在,咱们一起走上去吧。
节选自《人民文学》2022年第6期
小说用人物对话来组织文章,请简要分析其作用。
乾坤香包
杨西京
熄灯号刚响,房东康大叔找到“女大”三分校四中队学员柳山韭,送给他一个纸包,“俺在洛汭码头碰见一个人,他说是您老乡,还说,您一看这,啥都知(道)啦……”
柳山韭剥开纸包:这是一个亚麻刺绣的半壁香包。她悄悄从枕头包里取出香包另一半,乾坤合璧:乾包上牡丹枝叶伸向坤,花开在坤,坤包上牡丹枝叶伸向乾,花开在乾……她清楚,这是未婚夫赵忆泽家“文曌药号”祖传千年的定情物。咦?他怎么到这来啦?
左猜右想,柳山韭在梦里回到了家乡——
她惊恐地看着搭在村口的戏台。戏台上,支着一个油锅。锅下,劈柴熊熊,锅内,滚油沸腾。两个手执短刀的匪兵把五花大绑的未婚夫推向油锅边。身着皮大氅的恶霸牛趟山面对台下逼迫而来的乡亲,恶狠狠地说道:“都认识吧,这就是本县抗日二区武委会主任赵忆泽,我要一刀刀割下他的肉,一片片扔到油锅里炸,叫老少爷儿们都尝尝,这就是闹减租减息,搞‘倒地运动’的下场……”
台下一侧,牛趟山的二公子流着长长的哈水,死盯着脸色发白的柳山韭,趁机提出“以婚易人”。三天后,在牛家大院醉拳冲天的夜半,赵忆泽翻墙而入,从洞房后窗救出未婚妻……两人逃至金牛山半腰,匪兵鸣枪追近。“忆泽,他们撵的是俺,俺向东,引开敌人,你往西……”赵忆泽掏出家传乾坤香包,各执半壁,言定以后拿此见面。
泪水湿透了枕头。那晚,赵忆泽由西入陕,奔向延安,后上了抗日前线……而她,匪兵近身之际,纵身跳崖,恰被豫西抗日先遣支队救起,参加了八路军。
五年啦。托人托亲打听,两人有了联系。第二野战军女子大学在巩县康百万庄园成立时,她从作战部队选调入校。快一年的学习,她像变了个人似的。这两天,全校开展“给前线丈夫一封信”活动,她用学到的文化知识,给未婚夫写了封挑战书:“你在前线打敌人,俺在后方学文化,咱俩比一比,看一看,看谁立功受奖走在前……”挑战书还未发出,他怎么回来了?莫非他牺牲了,老乡把的随身物品给捎回来了?
翌晨,起床号一响,一夜未眠的柳山韭向指导员请了假,来到约定地点。
柳山韭所有的梦幻都没有这一幕:赵忆泽身穿大褂,头戴礼帽,一副小商人模样。见到她,他的目光躲躲闪闪的:“俺打仗……受伤了,部队南下,俺……俺掉队啦……”
掉队?掉队咋不去部队收容站,收容站就在河对面哇?
看到柳山韭不吭声,赵忆泽又说:“新中国成立了,咱县也解放了……咱俩也二十五六了,该回家成亲过日子……”
柳山韭明白了,未婚夫这是“开小差”!还要拉自己一块“开小差”!顿时,极度的羞耻涨红了脸。
“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一支支早操的队伍迎着曙光,从康百万庄园飞出,着装严整的女学员特有的口令,口号,脚步声,响彻在伊洛河长堤上。
“听见了吗?咱县解放了,全中国都解放了吗?!”
赵忆泽垂下头,不敢去看那一支支英姿飒爽的女兵铁流……此刻,他的心一下子回到自己火热的连队生活,这铿锵的口号,曾从自己嘴里喊出,然而,当连队南下路过家乡时,自己却以战伤为由,萌生了解甲归乡的念头。
沉默,沉默。
“忆泽哥。”柳山韭柔柔的甜语,吐出一句句乡音,“你忘了您赵家的家训了嘛?”柳山韭掏出乾坤香包,指着正反两面红黄绿三色丝绒刺绣的两行字:金瓯缺,丈夫不望月;乾坤圆,男儿把家还!
赵忆泽落泪了。赵家原为北宋士人,在汴京城东宋门外开了一家“文曌药号”,擅做香包生意,独特的牡丹香配料,别致的造形,精巧的制做,享誉京城。靖康之难中,其先祖爷携家小避难至巩县浮戏山区。安顿好家人,先祖爷只身南下投岳飞抗金。离家当晚,先祖爷让先祖奶在家传乾坤香包正反两面,各蘸二老鲜血,刺下了赵家这两句千古家训。
先祖爷走后,先祖奶在家门口朝南的峰顶栽下一棵白檀树。每天早晚,先祖奶手拉树梢,踮脚南望,渴盼着丈夫早日归来。树高了,树大了,树老了,比树杆还粗的树根顽强扎在石缝里,巨伞似的树冠,枝枝梢梢,伸腰握拳,齐齐向南。后人便称此檀为“望南檀”……
“忆泽哥,咱这阵儿回家过日子,你敢看那棵“望南檀”吗?你有脸见咱的先祖爷,先祖奶吗?”
倏然间,赵忆泽想起了全连高喊口号宣誓南下的场面,想起了断臂挥枪的连长,想起了独目冲锋的指导员……猛然,他弯下腰,拾起脚下一块尖石,一下子砸向自己额头,说:“韭妹,俺立马回收容站,重上前线,立功雪耻!”
“忆泽哥,全中国都解放啦,咱再成家。妹子永远等着你……”柳山韭把乾坤香包捂在未婚夫额头,那血,一点一点,浸入先祖爷、先祖奶刺绣的两行家训里。
伊洛河上,一只小鹰船上,赵忆泽挺起了军人的脊梁,立在船头,回望着长堤。
长堤上,柳山韭汪满泪水的双眼,看着飞去的小船。
霞光里,船上、堤上,两双各执半壁乾坤香包的手,频频摇着,晃着……
“以婚易人”的情节在文中有何作用?请结合小说内容简要分析。
作者为什么要提及“阴沉的天气”?
村 头
肖建国
晚风从东江里吹上来,天就黑了。
村头约我,出去走走。
这是我驻村的第一天,这地儿叫吊鸭沥回眸村,我上午想找村长了解下情况。妇女主任盼娣说,村头不在,晚上才能回来。
我一愣。盼娣笑着解释,村头就是村长,就好比包工头一样。
听她这样一说,我也乐了。我问,其他地方也叫村头吗?盼娣说,不,只有这里。
村头叫吴贵,一米八。南方人普遍稍矮,吴贵是个例外。他说话声音有点苍老,像敲铜锣后捂住的回呴。
来之前,我从多篇新闻报道中看到过关于他的报道。
吴贵当过兵,退伍后开加工厂,做板材生意。他的板材用木板压成,很实在。不像有些厂家,用锯末压,看起来挺漂亮,遇水一浸,就粉了。
吴贵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仅七八年的光景,就住进别墅、开起大奔。没想到前几年,他扔下城里的生意,回到生他养他的小山村,当起村头。上任两年多的时间,就为村里捐了一百多万。修村道、铺沥青、装路灯,还开挖了下水道,雨污分流,把乡村当成城市来打造。老婆骂他,图啥?村民们也有很多疑惑,怕他放长线钓大鱼,是预留先手棋。我也想问问,他那厚实胸膛里的真心话。
吊鸭沥紧依东江边,“沥”是指水沟。村名的意思,就是有水沟能放鸭子的地方。可后面为什么要附个回眸村呢?
吴贵说,是晚清一位老族长改过来的。那老族长曾中过举人,算是半个官老爷。一来,他嫌这名字的谐音太粗俗,有损村人形象。二来,这村子是从后面一个村子分出来的。他们原本瞧不起后村人,可后村人争气,无论经商做生意,还是读书做学问,都比前村强。老族长盛怒之下,让年轻人在每月祭祖时,都扭头向后看。看看后村人的荣耀,自己的衰败。久而久之,这村就叫“回眸村”了。但这是口头叫,所以,就有了现在这个名。
吴贵说,那老族长,就是他高祖爷。
我俩顺着村道向外走,新铺成的沥青路面充满弹性,落脚无声。两旁的民房很多已租赁出去,有办民宿的,也有开书吧、咖啡厅的。各家的招牌很有意思,像云中客栈、邂逅时光、一品花堂等,给人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吴贵说,四年前,他回到村里,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垃圾成堆。年轻人都外出谋生,留下的是孤寡老人和孩子,很多土地被抛荒,让人倍感恓惶。他在村里转了三圈,总想寻找点什么。最后在村小学停住脚。小学早已合并,校舍无人照管,像萎缩多病的老人。当年他上学时,因交不起书杂费,校长就说,那你每天来值日,为同学们敲敲钟吧。他敲钟很认真,当——当——当——,预备铃声均匀、悠长,送到每家每户。村民、学生一听,就知道要上课了。那时他就想,要是能敲一辈子钟,多好。
那棵香樟还在,可树上的铁钟已不见踪影,只留下铁环摩挲的印痕。院内荒草满园,蒌蒿、藤萝、芭茅、艾草,旺旺地长。他蹲下来,奋力扯着荒草,为自己扯出一片空净之地。那一晚,他把奔驰车开进校园内,打开顶窗,让星星伴月光洒进来。他在车里呆了一宿。吴贵说,就是那个晚上,让他决定回来。
过年祭祖,趁年轻人都在祠堂,他当着大家的面说,要回来当村头,让回眸村旧貌换新颜。
话没讲完,就引来一阵哄笑。他让大家尽情地笑,待笑够了、笑累了,才缓缓地说,这是我们的家,这是我们的根,无论走多远,我们都会回来。我希望当我能力用尽时,你们能帮上一把。
一席话,说得祠堂内一片寂静。
挑起村头的担子,吴贵才知道什么是艰难。修村道,修到潘茂才门口。老人出来了,拄着拐杖,不准修。
吴贵说,潘爷,不用你花钱,把泥巴路修成沥青路,好走。
潘茂才摇摇头,寸土不让。动了风水,会死人的!老人坚持自己的理由。吴贵费尽口舌,并找人来劝说,都无济于事。
那真叫一个难啊!吴贵仰天长叹。
听说,老人还拿出军刀对抗。我小声问。
吴贵苦笑着摇摇头。
出了村庄,外面就是一片片稻田。习习凉风送来阵阵稻香,顿觉神清气爽。原有的田埂已被吴贵替换成木质栈道,在田间诗意地穿梭。
吴贵说,呆在学校的那晚,他想了很多。其中有一项,就是要让城里的高跟鞋,在乡野间敲响。
我问,值吗?
吴贵说,你听——
田野间,有人在黑暗中唱歌。那都是抽空钻出来的城里人,他们拥抱着这没有灯光的夜色,大口呼吸着青草芳香,看星星眨眼,听虫萤伴唱。他们笑,他们闹,惹得村里的小狗也跟着一起汪汪地叫。
夜色渐浓,有蛙声鸣起。先是一声,再接一声,声声呼唤,立即便响成一片。吴贵反问我,你这样下来,值吗?
没想到他有这样一问。刹那间,我俩一起笑了。
笑声伴着稻香,在夜色中迅速荡漾开来。
(有删改)
请分析文中画线句子的作用。
镖头杨三
聂鑫森
杨三的名气很大。杨三的镖局名叫吉成镖局。他从十八岁开始当镖头,到不惑之年,还没有过“失镖”的记录。
这一年年景不大好,秋收后,湘潭城里的粮价不但没有落下去,反而上涨了,而且涨价的大米还供不应求。这天他正跟一个老者下棋,突然城中最大的茂丰粮行老板朱启人找他走一趟镖,运一批粮食去贵州。
茂丰粮行此次出行的有二十多辆马车,装运着几万斤上等白米。粮行随行的只有一个账房和一个伙计。朱启人说:“粮队所经的地方民风强悍……”杨三说:“如若失镖,我杨三赔偿。”朱启人说:“这就好,这就好!”
第二天一早出发时,杨三骑马在前面开路,挎一口单刀。在风扬起的尘雾中,镖旗在第一辆马车上自矜而立。一路无事,渐渐地进入湘西。
这一天傍晚,他们在一家车马大店安歇下来。阳光金红金红的。远处,青山如黛。
天色暗了下来,他点燃桌上的桐油灯,摆开棋盘,忽听见隔壁房里有棋子落桌的脆响,寂寞感油然而生。要是有个人下下棋,多好,他忍不住走出门,来到隔壁房间的门前。房门敞开着,果然是一个穿长衫的很文弱的中年人在自己跟自己下棋,神情十分专注。杨三咳了一声,那人抬起头来,问:“先生找人?”杨三在光影中看到的是一张白净的脸,双目有神,便说:“冒昧冒昧,我就住在隔壁,听见有棋子的声音,便过来看看。”
“先生定是好棋之人,旅途相逢,何不来一局?”
杨三飞快地扫了一眼房间,说:“正好来请教。我叫杨三,是湘潭吉成镖局的,押镖路过这里。”那人说:“镖局?啊,我听说过,我是个教书匠,叫沙风里,回贵州老家去的。长夜漫漫,在这里摆棋消磨时间哩。”
于是,他们坐下来,一边聊天一边下棋。
“沙先生回老家省亲?”
“是的。今年家乡年景很坏。很多田地因久旱无雨,颗粒不收,而粮价飞涨,老百姓叫苦连天,有些地方竟出现食人肉的惨景。”
“老百姓怎么活啊!”杨三叹息道。
沙风里说:“政府虽有赈灾粮,贪官层层克扣,老百姓只有望天叫冤。”
杨三说:“老百姓走投无路,往往冒险!”
沙风里说:“先生所押何镖?”
“大米。”
“这大米老百姓如何买得起,简直是粒粒珠玑,享用的只是富豪阔佬,唉。”
一直聊到鸡叫三遍,杨三才恋恋不舍揖别回房。
第二天出发时,沙风里也雇了一匹马和一个马夫,和杨三并排而行。
粮行的账房曾暗地里告诫杨三,别让生人同行,以免出事。杨三一笑曰:“他一介书生,防他做什么?”
一连六七日,沙风里和杨三同吃同住,聊天,下棋,竟如兄弟一般。
车马队进入了贵州境内。沙风里明日将走另一条路,要与杨三分手了。夜里,沙风里用漂亮的行书写下一首七绝赠予杨三:“横刀江海世人知,几日纹枰并酒厄,最忆镖师情言重,可怜野老倒悬时。”
这一夜,他们一直聊到东方破晓,然后沙风里拱手揖别杨三,跨马飘然而去。杨三望着渐小渐杳的影子,很是惆怅。
一进入贵州境内,到处凄凄惨惨,村墟不见炊烟,路边横着饿殍,逃荒的人一拨一拨在眼前经过。
这天午后,行至一个荒僻处,忽然尘土飞扬,从一个山谷中窜出一彪人马。领头的是个连鬓胡大汉,双手握一把单刀,他高喊道:“杨镖头,请留下粮车!”
杨三说:“朋友,我也是受人之托,护镖为生,请借一条路,以后再重重致谢。”
连鬓胡说:“我们之所以劫粮,实不为已,请留下粮车,可以活一方百姓的性命。”
杨三说:“如果是我的粮食,你尽管取去。只是镖行有规矩,主动丢镖,罪同叛逆,杨三不愿坏一世英名。”
连鬓胡说:“杨镖头,那就失敬了。”说毕,舞着单刀劈了过来,杨三用单刀撩开。三五回合后,又有几人围将上来,或枪或锤或剑,真正是蹄声如鼓,寒光如瀑。这几个人一边围着杨三,一边策马往后退;杨三既无法脱身,又不忍用绝招伤他人性命,故一时难以取胜。
在一个山的拐弯处,突然听见有人高喊:“众弟兄且停手。”随着喊声,一马飞来,跨在马上的竟是沙风里!他依旧是长衫,布鞋,两手空空。
杨三一愣,突然愤怒起来:“想不到是你,你原来是绿林中人!”
沙风里笑着说:“不,我以前真是个教书匠。”
“你跟着我,就是为了这些粮食?”
“正是。杨先生,这一方百姓已饿死不少了,就等它救命。”
杨三冷笑一声:“我不相信!你们得了粮食,又去卖高价!我不相信!再说我从未失过镖,岂能毁声誉于一旦?”
沙风里正色道:“你若让出粮车,可救百姓于不死,是大恩大德,怎么只想着自己的声誉?”
杨三握刀的手颤了一下。
“杨先生如果不相信我,我可以舍此性命,以彰心迹。”说完,从怀中抽出匕首。
“慢!”杨三大喊一声。
沙风里说:“杨先生留下粮车,如不好回去复命,请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救济百姓。”
“不。不是不敢,是不能。”
……
残阳如血。
吉成镖局归了朱启人,但他好些日子展不开眉头,常自语:“杨镖头这样好的武艺,怎么会‘失镖’呢?几万斤雪白雪白的大米啊!”
(有删改)
关于文中几处环境描写,下列说法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在风扬起的尘雾中,镖旗在第一辆马车上自矜而立。”运用拟人手法,写出杨三护镖出行的壮观场面及其自信的性格。 |
B.“阳光灿烂。远处,青山如黛。”以比喻的修辞描写“阳光”“青山”,烘托杨三暂时放松的心情,为后文二人下棋营造氛围。 |
C.“一进入贵州境内,到处凄凄惨惨,村墟不见炊烟,路边横着饿殍……”写出了贵州灾民的惨状,与上文沙风里所谈家乡年景的情节相呼应。 |
D.“残阳如血。”表面上写了夕阳西下,映衬出的晚霞犹如血色鲜红,实际上渲染了一种悲壮的气氛,突出了人物的英雄形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