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刘亮程①
赵木匠家弟兄五个,以前都是木匠,现在剩下他一个干木匠活儿。菜籽沟村的老木匠活儿只剩下一件:做棺材。这个活儿一个木匠就够做了,做多少都有数,只少不多。村里七十岁以上的,一人一个,六十岁以上的也一人一个,算好的。也有人一直活到八九十岁,木匠先走了,干不上他的活儿,这个不知道赵木匠想过没有。也有人被儿女接到城里住,但人没了都会接回来。
赵木匠的工棚里,堆了够做几十个寿房的厚松木板,一个寿房五块板,所谓三长两短。我在里面看了好一阵,想选几块做书院的板桌,又觉得不合适,那些板子在赵木匠心里早有了下家,哪五块给哪个人,都定了。做一个寿房多少钱,也都定了,不会有多大出入的。
村里的老人或许不知道赵木匠心里定的事。有时哪家儿子看着老父亲气儿不够可能活不过冬天,就早早地给赵木匠搁下些定金,让把寿房的料备好,到时候很快能装出来。更多时候是赵木匠自己做主,把他想到的那些老人的寿房都定制了。早晚都是他的活儿,人家不急他急,他得趁自己有气力时把活儿先做了,万一几个人凑一起走了,他又没个打下手的,那就麻烦了。
赵木匠心里定了的事,旁人不知道,鬼会知道。鬼半夜里忙活着抬板子,三长两短盖房子,给每人盖一间,盖到天亮前拆了板子抬回原处。我不能买老木匠和鬼都动过心思的板子,看几眼,倒退着出来,临出门弯个腰,算请罪了。
我们的大书架和板桌、木桥,原打算请赵木匠做的,问了下工钱,也不贵,但最后请了英格堡乡打工的外地木匠。也是想着赵木匠二十年来只做寿房,他把菜籽沟的门窗、立柜、橱柜、八仙桌还有木车都做完了,一个老木匠时代的活儿,都叫他干完,我不忍再往他手里递活儿。另一个我就是考虑他脑子里下料、掏卯、刨可能都想的是打寿房的事,我不能让他把这个活儿干成那个活儿。
赵木匠到我们书院串过几次门,他跟我们说着话,眼睛盯着院子里成堆的木头木板,他一定看出这摊木活儿的工程量。
他没问我们要干啥。我也没给他说我们要干啥。赵木匠耳朵背,我怕跟他说不清,我说这个,他听成那个,所以啥都不说。赵木匠是个明白人,他心里一定也清楚,一个木匠一旦干了那个活儿,也就不合适干别的活儿了。对木匠来说,干到可以干那个活儿,就简单了,所有以前学的花样都不用了,心里只有三长两短的尺寸和选板的厚道。赵木匠是厚道人,我看他备的松木板,一大柞厚,看了踏实。
我们来菜籽沟的头一年,村里走了三个人,外面来的小车一下子摆满村道,仿佛走掉的人都回来了。
冬天的时候我不在村里,方如泉说菜籽沟办了两个葬礼和十几家婚礼,礼钱送了好几千。我交代过,只要村里有宴席,不管婚丧嫁娶,知道了就去随个份子。
村委会姚书记说他一年下来随礼要上万,哪家有事情都请他,他都得去。姚书记一点不心疼随了这么多礼。他的儿子这两年就结婚,送出去再多,一把子全捞回来。
村里出去的孩子,在城里安了家,结婚也都回村里操办,老人在村里,养肥的羊、喂胖的猪在村里,会做流水席的大厨子在村里。再有,家人大半辈子里给人家随的礼账也在村里,要不回村里操办酒席,送出去的礼就永远收不回来了。
也是我们到菜籽沟的这一年,英格堡乡出生了两个孩子。我听到这个数字心里一片荒凉,几千人的乡,一年才生了两个孩子,明年也许是一个,后年也许一个孩子都不出生,到那时候,整个英格堡、菜籽沟,只有去的,没有来的。
相关链接:①刘亮程:作家,新疆沙湾县人。1962年出生在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一个小村庄。他说“不管朝哪儿走,这里的村庄景象都能够唤醒我的记忆,那些破土墙、烂猪圈,睡到半夜忽然醒来听到一声狗吠,感觉这个世界还是你的。”
1.下列对文中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A.我家的大书架和板桌不让老乡赵木匠做,一是担心赵木匠耳朵背,怕跟他说不清,说这个,他听成那个,一是担心赵木匠的身体。 |
B.我只要村里有宴席,不管婚丧嫁娶,知道了就去随个份子,因为我知道送出去的礼早晚会收回来,还可以加深与乡人之间的感情,一举两得 。 |
C.村委会姚书记的儿子这两年就结婚,送出去再多也不心疼,到时一把子全捞回来。一个“捞”字反映出我对基层干部的不满情绪。 |
D.一年中英格堡乡只出生了两个孩子,我听到这个数字心里一片荒凉,“荒凉”一词传达出我对乡村没落的担忧与恐惧。 |
3.文中反复提到寿房这一物象,有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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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门
刘亮程
我十四岁那年,有一天早晨,父亲吩咐我修一个院门。他只告诉我木头在房顶上呢,让我拣好的用,便扛着锨头也不回下地去了。
修院门这件事在我家已嚷嚷了好几年,从我记事起,所谓的院门便是院墙上一个不规则的豁口,常年敞开着,免不了常丢东西。
没想到修门这件事会落到我身上。那时的我,并不理解父亲的真正用意。父亲一直留着这个院门,并不是他没时间去修,也不是有意要偷懒。修门是个很有象征意义的活儿,父亲把它留给了儿子,他要从儿子身上看到这个家族以后的兴衰和前景。
十四岁的我,怎么会领会这些呢?我只觉得这活儿好玩。
我和了一堆泥,土坯是现成的。动手砌门墩时,为院门的宽窄我还思量了一阵。当时我心中似乎只有一个原则:门要挡住什么,又不能把该进门的挡在门外。我先想到了父亲。家里父亲最高大,万一院门修窄修矮了,父亲进门要低头侧身,那太委屈他了。我没想到家里还有更高大的一头黑母牛。尽管院门修好后并没把母牛拒之门外,就是在它怀孕时,也能挤扁肚子走进来,但我当时确实欠考虑,只是大概量好间距,砌了两个厚实的门墩。
接下来是修门楼,我在柴火堆里挥砍了一阵,修整出十几根棒棒棍棍,我没舍得用房顶上的大木料。那是父亲盖这院房子时没舍得用的几根木头。年轻时的父亲,用手头仅有的一点钱和材料,很随便地盖了一院土房子。他原想,用不了几年,他就会把这些土房子拆了,起一院高大漂亮的砖瓦房。父亲抱着这个想法,没舍得用一根好木头。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们还住在这院低矮破旧的土房子里……
太富于幻想的父亲,那时候想到了隐在岁月中的、像时光一样不断涌来的巨大财富。否则他会把这院房子盖得更高大结实些,至少让这几根好木头充梁作栋,而不是白白地躺在房顶上晒几十年太阳。
父亲肯定早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或许无数次地爬上房顶,看着他留下的这几根好木头一天天腐朽而深感痛心。他想让我用掉它。他吩咐我用房顶上的木头,也是在暗示我修一个阔大的院门。
我却让父亲失望了。
半中午的时候,父亲下地回来。他站在院门外端详了好一阵,一脸的阴沉,然后一句话不说进屋去了。
显然父亲对这个院门不满意,我却不知道他不满意在什么地方。
不久后的一天,我坐在对门韩四家的墙根晒太阳,隔着马路认真地端详了自己修的院门,才发现门修小了。偌大的宅院不协调地配上这个鼠头鼠脑的小院门,显得多么滑稽可笑。我却不知道这个小院门会影响到家族的前景。
不管怎样,家里总算有了一个可以关住的院门。父亲下地回来,开始很放心地把铁锨立在院子里的一个墙角,母亲也渐渐习惯于把一些小家什放在院子里。尤其到了秋天,玉米棒子、甜菜,还有草堆得到处都是。到了晚上,临睡觉前,家里总会有人问一句:院门顶住了没有?一个人答应:顶住了。
有时父亲在往里扛一捆柴一麻袋麦子时,会偶尔埋怨门太小。有一个早晨父亲发现盗贼进了院子,只拿走一点不值钱的小东西,值钱的大东西一件没少时,他也略带庆幸地说了一句:幸亏院门小。
在我的印象中家里人很快就习惯了这个小院门。以后的许多年里,没有谁提出重修一个更大些的院门。它已成为我们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个象征。
也许正因为这样,在我的成长过程中院门始终是一块无法言说的心病,尤其在我知道父亲让我修院门的真正用意之后,愈加觉得自己干了件不成功的事情。每当家里遇到不顺或不愉快的事,我都会敏感地想到这个小院门。是否我们家的前景和命运,真的在那个上午,被未成年的我无知地前定了——直到我们家搬出这个院子时,家里竟没有一件大过院门的贵重东西。
后来我离开父母有了自己的家,也圈了一个院子。从砌院墙到修院门,都是我亲手干的。那时我正准备结婚,尽管还没有一件值钱东西可以放在院子里,但我想到了这个院子里以后会堆满属于我的东西。我用砖和水泥砌了两个相距三米远的高大门墩,在上面横放了一块结实的钢筋水泥板。
大门修好后,我特意把父亲接来,我想让他老人家看看这个院门修得够不够大。我希望他能夸我一回。
这时的我,或许同样不能懂得父亲。我二十四岁。十年时间并不能使我长大到足以和父亲对视。到了父亲这个年纪,门在他的生命中也许已经变成另一种东西。每当我看到他袖着手,紧掖着棉衣行走的样子,就会感到父亲的四周洞开着许许多多的门,它们透着阳光也透着寒冷和风,父亲已无力关住任何一扇门,他能做到的只是把自己的衣襟掖得更紧。父亲在一个村庄里走遍一生的山山岭岭。那些远远近近的门,都对他洞开了。他感到透彻洞明的同时,也感到了寒冷。父亲现在渴望的,只是一扇能够关严实的小门。
许多年后,当我回来,我们家的院子只剩下孤孤的两间破房子,院墙早已不在,唯独我修的门楼还孤立在那里,空旷而孤独,曾经跟它连在一起的院墙房屋都倒塌了,它挺立着,让阔别多年的我怆然走进去——走进满是断墙荒草的家园旧址。它再挡不住什么,无论进来的还是出去的。能走掉的,都从这里走掉了——家里的人、家畜、炊烟、柴火和人声……这个院子里的生活中断了,它们移到了另一个宅院里。荒草涌了进来,从院门,从倒塌的院墙外。
我转了一圈,从空旷的院门出去,站在路对面韩四家回望这个院门时,第一次感觉到它不小,也许曾使它显小的那些墙院和房屋都消失了,它独立地存在着,跟以往的一切都没有了关系。
离开时,我预感到这个院门还会耸立许多年。其一,不会有人为门楼上的几根细小木棍去拆掉它。其二,再不会有比一个家更大的东西经过这里。
它将成为一座荒野中的门。
进出的只有时间和风。
(有改动)
1.下列对文章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认识到自己在修门时思虑不周和未能理解父亲的用意,“我”的心里始终怀有歉疚,这也促成了后来“我”修自己家大院门的那些行动。 |
B.作者对生活的观察十分细致,从年迈父亲的举止中洞察其内心世界,“袖”和“掖”两个动词真切地呈现了父亲的老态,也流露出作者的悲悯情怀。 |
C.文末“我”再次从对面韩四家回望自家院门,感受却与14岁时截然不同,这是因为曾使它显小的墙院和房屋都消失了,唯独门楼还在。 |
D.文章采用低沉、缓慢、平静的语调叙述,赋予了作品沉静内敛的气质,呈现出作者对生活的独特感受,也彰显出哲学沉思的深厚魅力。 |
3.“我”在回忆往事时,不断插入事后“我”的反思,请结合文本分析其艺术效果。
后父的老
刘亮程
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已经老了,我们一家养着奶奶的老,给她送终。奶奶去世后,轮到母亲老了,但她不敢老,她要拉扯一堆未成年的孩子。现在我五十多岁,先父、后父都已经不在,剩下母亲,她老成奶奶的样子了,我们养她的老,也在随着母亲一起老。因为有她在,我不敢也没有资格说自己老。老是长辈享有的,我年纪再大,也是儿子。真正到了前面光秃秃的没了父母,我成了后一辈人的挡风墙,那时候,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老了。
但老终究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记得有一年,我陪母亲回甘肃酒泉老家,在村里看望一个叔叔,院门锁着,家里人下地干活去了。等到大中午,看见两个老人扛农具走来,远看着一样老,都白了头,一脸皱纹。走近了,经介绍才知道,是叔叔和他的父亲,一个六十多岁,一个八十多岁,活成一对老兄弟,还在一起干农活。
我父亲没有和我一起活老。
我8岁时父亲去世,感觉自己突然成了大人。13岁时,母亲再嫁,我们有了后父,觉得自己又成了孩子,终于又有了庇护。后父的父母走得早,他的前面光秃秃的,就他一个人,后面也光秃秃的,无儿无女。我们成了他的养儿女,他成了我们的养父。
我1 8岁时,有一天,后父把我和大哥叫在一起,郑重地给我们交代一件事。后父说,我已经50岁的人了,你们两个儿子,该操心给我备一个老房(棺材)了。这个事都是当儿子要做的。说后面的张家,儿子早几年就给父亲备好了老房。
备老房的事,在村里很常见,到一户人家院子,会常看见一口棺材摆在草棚下,没上漆,木头的色,知道是给家里老人备的,或是家里老人让儿子给自己备的。棺材有时装粮食、饲料,或盛放种子,顶板一盖,老鼠进不去。
我们小时候玩捉迷藏,也会藏进老房里,头顶的板一盖,就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外面的声音瞬间远了,待到听不见一丝声响时,恐惧便来了,赶紧顶开盖板爬出来。
家里的老人也会躺进去,试试宽窄长短,也会睡一觉醒来。
其实这些老人都不老,五六十岁,六七十岁的样子,因为送走了前面的老人,自己跟着老上了。
老有老样子,留胡须,背手,吃饭坐上席,大声说话。一般来说,男人五六十岁便可装老了,那时候儿女也二三十岁,能在家里挑大梁,干重活。装老的目的,一是在家里在村里塑造尊严,让人敬;二是躲清闲,有些重活累活,动动嘴使唤儿女干就可以了。
也是我18岁那年,后父开始装老,突然腰也疼了,腿也困了,有时候抽烟呛着,故意多咳嗽两声。去年秋天还能背动的一麻袋麦子,今年突然就不背了,让我和大哥背。其实我们两个的劲加起来,也没他大。
我后父打定主意,要盘腿坐在炕上,享一个老人的福了。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大哥外出开拖拉机,我外出上学,留在家里的三弟四弟都没成人,指望不上,后父只好忘掉自己已经50岁的年龄,重活累活都又亲手干了。
后父吩咐我们备的老房,也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做。
后父活到84岁,走了。
距他给我和大哥交代备老房那年,已经过去34年。
后父去世时我在乌鲁木齐,晚上12点,家人打来电话,说后父走了。我们赶紧驱车往回赶,那晚漫天大雪,路上少有车轮,天地之间,雪花飘满。
回到沙湾已是半夜,后父的遗体被安置在殡仪馆,他老人家躺在新买来的棺材里,面容祥和,嘴角略带微笑,像是笑着离开的。
听母亲说,半下午的时候,后父把自己的衣物全收拾起来,打了包,说要走了。
母亲问,你走哪去,活糊涂了。
后父在生产队时赶过马车。在临终前的时光里,他看见来接他的马车,要把他接回到村里。可是,我们没有让马车把他接回村里。我们把他葬在了县城边的公墓。
但我知道,他的魂,一定被那辆马车接走,回到了故乡。在离县城70公里的老沙湾太平渠村,后父家荒寂多年的祖坟上,他几十年前送走的老母亲的坟墓旁,一定有了一串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儿子回到了那里。
(选自《新华文摘》2019年第17期,有删改)
1.下列对文章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正确的一项是A.作者理想中的父子关系就是像文中他的叔叔与其父亲那样,到年老时还能像“兄弟”那样一起劳动,不离不弃。 |
B.“老房”就摆在院子里,家庭可储物、小孩可玩耍、老人可试躺,可见村民不避讳 “老”,从容面对“老”。 |
C.后父在我18岁时就郑重交代我和哥哥为其备老房,并开始装老,体现了后父为培养我们担当意识的良苦用心。 |
D.文章写奶奶、父母、后父的老,以及老家备老房的习俗,意在告诉读者要传承“养老敬老送老”的优良家风。 |
3.为什么说“老终究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情”?请结合文本,谈谈你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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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把人刮歪
刘亮程
刮了一夜大风。我在半夜被风喊醒。风在草棚和麦垛上发出恐怖的怪叫,像女人不舒畅的哭喊。这些突兀地出现在荒野中的草棚麦垛,绊住了风的腿,拉住了风的衣裳,缠住了风的头发,让它追不上前面的风。她撕扯,哭喊。喊得满天地都是风声。
我把头伸出草棚,黑暗中隐约有几件东西在地上滚动,滚得极快,一晃就不见了。是风把麦捆刮走了。我不清楚刮走了多少,也只能看着它刮走。我比一捆麦子大不了多少,一出去可能就找不见自己了。风朝着村子那边刮。如果风不在中途拐弯,一捆一捆的麦子会在风中跑回村子。明早村人醒来,看见一捆捆麦子躲在墙根,像回来的家畜一样。
每年都有几场大风经过村庄。风把人刮歪,又把歪长的树刮直。风从不同方向来,人和草木,往哪边斜不由自主。能做到的只是在每一场风后,把自己扶直。一棵树在各种各样的风中变得扭曲,古里古怪。你几乎可以看出它沧桑躯干上的哪个弯是南风吹的,哪个拐是北风刮的。但它最终高大粗壮地立在土地上,无论南风北风都无力动摇它。
我们村边就有几棵这样的大树,村里也有几个这样的人。我太年轻,根扎得不深,躯干也不结实。担心自己会被一场大风刮跑,像一棵草一片树叶,随风千里,飘落到一个陌生地方。也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风把你一扔就不见了。你没地方去找风的麻烦,刮风的时候满世界都是风,风一停就只剩下空气。天空若无其事,大地也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你的命运被改变了,莫名其妙地落在另一个地方。你只好等另一场相反的风把自己刮回去。可能一等多年,再没有一场能刮起你的大风。你在等待飞翔的时间里不情愿地长大,变得沉重无比。
去年,我在一场东风中,看见很久以前从我们家榆树上刮走的一片树叶,又从远处刮回来。它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摇摇晃晃地落到窗台上。那场风刚好在我们村里停住,像是猛然刹住了车。许多东西从天上往下掉,有纸片——写字的和没写字的纸片、布条、头发和毛,更多的是树叶。我在纷纷下落的东西中认出了我们家榆树上的一片树叶。我赶忙抓住它,平放在手中。这片叶的边缘已有几处损伤,原先背阴的一面被晒得有些发白——它在什么地方经受了什么样的阳光。另一面粘着些褐黄的黏土。我不知道它被刮了多远又被另一场风刮回来,一路上经过了多少地方,这些地方都是我从没去过的。它飘回来了,这是极少数的一片叶子。
风是空气在跑。一场风一过,一个地方原有的空气便跑光了,有些气味再闻不到,有些东西再看不到——昨天弥漫村老的谁家炒菜的肉香;下午晾在树上忘收的一块布;早上放在窗台上写着几句话的一张纸。风把一个村庄酝酿许久的、被一村人吸进呼出弄出特殊味道的一窝子空气,整个地搬运到百里千里外的另一个地方。
每一场风后,都会有几朵我们不认识的云,停留在村庄上头,模样怪怪的,颜色生生的,弄不清啥意思。短期内如果没风,这几朵云就会一动不动赖在头顶,不管我们喜不喜欢。我们看顺眼的云,在风中跑得一朵都找不见。
风一过,人忙起来,很少有空看天。偶尔看几眼,也能看顺眼,把它认成我们村的云,天热了盼它遮遮阳,地旱了盼它下点雨。地果真就旱了,一两个月没水,庄稼一片片蔫了。头顶的几朵云,在村人苦苦的期盼中果真有了些雨意,颜色由雪白变铅灰再变墨黑。眼看要降雨了,突然一阵北风,这些饱含雨水的云跌跌撞撞,飞速地离开村庄,在荒无人烟的南梁上,哗啦啦下了一夜雨。
我们望着头顶腾空的晴朗天空,骂着那些养不乖的野云。第二天全村人开会,做了一个严厉的决定:以后不管南来北往的云,一律不让它在我们村庄上头停,让云远远滚蛋。我们不再指望天上的水,我们要挖一条穿越戈壁的长梁。
那一年村长是胡木,我太年轻,整日缩着头,等待机会来临。
我在一场南风中闻见浓浓的鱼腥味。遥想某个海边渔村,一张大网罩着海,所有的鱼被网上岸,堆满沙滩。海风吹走鱼腥,鱼被留下来。
各种各样的风经过了村庄。屋顶上的土,吹光几次,住在房子里的人也记不清楚。无论南墙北墙东墙西墙都被风吹旧,也都似乎为一户户的村人挡住了南来北往的风。有些人不见了,更多的人留下来。
什么留住了他们。
什么留住了我。
什么留住了风中的麦垛。
如果所有粮食在风中跑光,所有的村人,会不会在风停之后远走他乡,留一座空荡荡的村庄。
早晨我看见被风刮跑的麦捆,在半里外,被几棵铃铛刺拦住。
这些一墩一墩,长在地边上的铃铛刺,多少次挡住我们的路,挂烂手和衣服,也曾多少次被我们的锄头连根挖除,堆在一起一火烧掉。可是第二年它们又出现在那里。
我们不清楚铃铛刺长在大地上有啥用处。它浑身的小小尖刺,让企图吃它的嘴,折它的手和践它的蹄远离之后,就闲闲地端扎着,刺天空,刺云,刺空气和风。现在它抱住了我们的麦捆,没让它在风中跑远。我第一次对铃铛刺深怀感激。
也许我们周围的许多东西,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关键时刻挽留住我们。一抹草,一棵树,一片云,一只小虫……它替匆忙的我们在土中扎根,在空中驻足,在风中浅唱……
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
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
任何一粒虫的鸣叫也是人的鸣叫。
(选自《一个人的村庄》)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开篇运用比喻和拟人的修辞手法,形象地描绘了风的猛烈,直接点题,酝酿足了气势。 |
B.作家刘亮程从一个独特的视角,用质朴端庄的笔调描写了风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几个场景。 |
C.文中的“风”既是自然现象,又有着深刻的象征意义,表达了自然万物和人类共生共存、同喜同悲的生命情怀。 |
D.文章联想丰富广泛,有对人、物等生命融入自然的态度,也有对时代洪流中“村庄”未来的思考。 |
3.写景散文中景的描写往往寄寓作者独特的审美情趣,如《故都的秋》中的“苍凉美”,《荷塘月色》中的“朦胧美”,《赤壁赋》中的“哲思美”等,你觉得本文的独特审美情趣属于上述中的哪一种?试结合文本进行评析。
一碗羊肉汤
金光
就在县里准备树立脱贫致富的典型时,长岭乡建起了一个大牧场。刘乡长说,这个大牧场完全采用孟加拉式的养殖办法,从新疆、内蒙古和西藏各地购进优质绵羊2000只。虽然乡里在农发行贷了100万元的款,但望着潮水般的羊群,大家心里很踏实:这钱不出两年就可赚回来。
县委张书记亲自到牧场察看,拍着刘乡长的肩膀说:“不错不错,因地制宜,这才是真正的脱贫项目。”回到县城,张书记当即打电话召集开会,谈了到长岭乡察看天然牧场的感受,他要求从县委班子开始,轮流到长岭乡牧场去参观。县委办的同志不敢怠慢,连夜排出参观者的顺序:从6月8日起,当天是常委班子成员,9日是县政府领导,10日扶贫办,11日县委办,12日县委组织部,一直排到了第二年的3月19日,把县直各单位、各乡镇、村组都排上了,要求所有参观单位要认真了解长岭乡的经验,学习他们敢想敢干的工作思路,结合实际提出自己乡、村的脱贫办法,力争在两年之内摘掉全国贫困县的帽子。
接到县委办的通知,刘乡长说,这次县里对长岭乡牧场如此重视,要把长岭乡树为脱贫致富的典型,我们一定不辜负上级的期望,一要把牧场建设得更好,二要搞好接待工作,给参观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乡政府办的同志冷不丁地提出一个问题:一天要接待二十多个人,生活咋安排?这一下难住了刘乡长,牧场远在离乡政府二十多公里的荒山上,参观的人在乡里吃饭不合适,到山上又没有好东西招待,怎么办?刘乡长忽然闪出一个念头。他说:“我说个办法,人家领导来参观牧场,这牧场就是养羊,咱们这里啥都缺就是不缺羊,明天领导们来,我们在山上垒两口大铁锅,拣两只大肥羊宰杀,在山上熬两锅羊肉汤,经济又实惠。”大伙一听,不禁拍手叫绝。第二天县委的小车一字型排开,足有二十多辆停在了离长岭牧场五六里的山下路旁,领导们一路风尘来到牧场,大家看到荒岭上建成如此规模的牧场,无不咋舌称赞。中午12点,每人一大碗鲜羊肉汤配上两个脆香的烧饼,更让领导们赞不绝口。县委张书记端着羊肉汤喝了一口说:“香,这比吃几百几千块的宴席有滋味多了,你们勤俭节约的精神更值得发扬。”张书记号召,今后无论谁来牧场参观,都只准喝羊肉汤,不准吃酒宴。
第一批来了,第二批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参观者都对长岭乡牧场特别是那碗羊肉汤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市扶贫办的领导得知长岭牧场的事,决定到牧场看看。这下可慌了刘乡长,他电话与县委张书记商量了好长时间,询问接待的事宜,张书记最后在电话中毫不犹豫地指示:仍然用羊肉汤招待。市领导来了,他们转圈看了看牧场后表示满意,就是不见大羊群,便问羊呢?刘乡长心慌慌的,说正在联系贷款购买。现在资金是个大问题,希望市里能给扶持点。中午他们端起羊肉汤时,一位老领导提了个问题:这羊肉是从山下买的,还是在山上杀的?刘乡长忙回话:“这是咱牧场的羊,现宰现熬,鲜得很,鲜得很!”这位领导盯着碗里羊肉和漂在汤里厚厚的一层油,皱起眉头问:“一天能宰几只?”
刘乡长忙竖起两根手指:“两只,两只!”领导没有再说话,放下羊肉汤就走了。
刘乡长等着市扶贫办的答复,但眼看牧场的优质绵羊宰完了,还不见上面的精神。于是他沉不住气了,去找县委张书记。张书记正在低着头看一份《内参》,一行醒目的标题在张书记和刘乡长眼前晃着——参观者一年吃掉一个牧场。张书记沮丧地说:“刚才市里来了电话……牧场暂时关闭。”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A.这篇小说描写了长岭乡建牧场,由脱贫致富典型,发展为接待参观者,牧场羊快被吃完的过程,故事情节曲折新奇,小说结尾出人意料。 |
B.小说善于运用生动形象的细节表现人物内心的情感,市扶贫办领导对刘乡长他们的做法不满,从老领导表情的细微变化就可以表现出来。 |
C.作者运用各种艺术手法刻画人物形象,特别是运用心理描写、动作描写、细节描写、环境描写等手法,准确巧妙,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
D.这篇小说运用典雅凝练,风趣幽默的语言,反映了农村脱贫致富深层的问题,具有较强的讽刺意味,艺术感染力强,能引起读者的深思。 |
3.从牧场关闭原因的角度,谈谈你对小说主旨的理解。
我叫田栀毓
庄学
夹河滩田村的田医生爹妈给的名字叫田栀毓,写着复杂,叫着也别扭,不够铿锵,不知是祖上哪一位有点墨水的祖爷爷给起的,改不了了。可是村里人都喜欢叫他田医生。
有一年,在西藏当兵十几年的村民田崇义带回了一种怪病,浑身酸痛。需要喝藏酒泡雪莲才能消除病症。可是内地哪有藏酒雪莲随时供他喝呢?就寻偏方,求到了本村田医生的名下。田医生与田崇义聊天过后,给他一瓶泡了切片茎块的酒。泡的是何物?田医生笑笑,小人参呗。田崇义严格按要求日酌二两,不出旬日,酸痛减轻并消失了。田崇义请田医生吃了喝了,田医生才把话挑明,啥小人参?萝卜片,做幌子的。田医生凑近了小声说,主要是信石①,大热剧毒,一点点而已!田崇义听了,酒杯颤颤巍巍半天送不到嘴里。
后来,田医生凭着自己的大胆,出奇招,从阎王爷那儿拽回来几个乡亲,名声大噪。就凭这,田医生泰然自若地领受着村人们的目光仰慕和话语问候。田医生富态,领袖样的背梳头,身材高高大大,走在村街上不疾不徐,自然是昂首挺胸,有时目光也平视了,对迎面走来的人很随意地回应:嗯,嗯,都吃过了?
田医生好医,“文革”中参加过县里赤脚医生培训,也读过几本《开宝本草》《嘉祐补注本草》《本草纲目》的,回到村里开办了大队的医务室。田医生看病有趣,前堂坐诊,问问患者病情,然后踱到一块床单遮掩后的卧室翻看医书,照本宣科,对症下药,在方子上增增减减,病症重的,剂量就略大些,从未出过医疗事故。
日月如驹,大队医务室也从从容容地变成了“栀毓诊所”。
那年仲夏,村民豆娃家的小儿子腹胀如鼓,送县医院花钱若干也没查出病因,豆娃凄惶惶地把孩子抬回村里。有人建议叫田医生看看,豆娃有些不屑,讥诮地说,人家县医院都看不好,他田栀毓中球!说罢,豆娃稍一愣怔:田栀毓,天治愈?莫非真中?豆娃就把儿子送到了田医生处。田医生尽管询问着病情,心里却打鼓,说还是到省城的大医院看看吧。豆娃手里是灯草没有,那还上得起大医院?便“噗通”一声给田医生跪下了。田医生无奈,先给病人开了几副镇痛的药,然后品味自己拍孩子小山样的肚腹的感觉。田医生其实也明白了,孩子的肚腹内如果有肿瘤状况,医院早就开刀取出了。不妨弄些泻药试试。医院都治不好,我就不能一试?田医生一时胆壮,随手在地里采摘了一些蘑菇做引子,将芒硝②一同熬了叫孩子服下,不多久,那孩子疼得大汗淋漓呼爹叫娘满床打滚。田医生也汗流如注脸色苍白,说了声我回去取药,就慌慌张张跑回家中收拾了,脚如捣蒜般地往外乡躲。
田医生衣衫不整地跑到洛河边上,坐下喘息。夏阳聒噪的阡陌上草木葳蕤,洛河水莹莹灼灼,天色湛蓝,褐鸟翻飞成舞。好美的生命图像啊!田医生目光呆滞,脚步不曾再移动半步。回想自己一生,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紧闭双眼惨死的恐怖面孔,自己的憨大胆与谋财害命何异!田医生对着“哗哗”奔流的洛河叹息道:时来信石益人,运退芒硝夺命。
远处村里一片喧嚣,豆娃带了几个人奔田医生而来。田医生身如筛糠般地抖个不停,嘴里讷讷不成句。豆娃又是一个“噗通”地跪下,连叩三个头,仰起脸时,尖尖的额头上一片灰土印记中渗出了丝丝血迹。豆娃涕泗长呼:神医呀!神医!
如此一声呼喊,田医生的脸色由苍到白,由白到润,由润到红,鼻子眼又都重新回到脸上,神态也自然起来。原来孩子痛后腹泻不止,生生地泻出了无数发硬发黑的血块。过后,孩子开始喊饿,没事了。就这么简单。
第二天,村里人照常到“栀毓诊所”看病取药,却只见大门紧闭,门上一纸公告告诉村人,诊所从此停业。寻找田医生,家人说是到普陀山旅游了。家人还告诉来者,以后不要再叫“田医生”了,就叫“田栀毓”吧,田医生出门的时候交代过的,说,我叫田栀毓!
(有删改)
注:①信石:中药名,原名砒石,大热剧毒,加工制品为砒霜;②芒硝:中药名,由矿物提炼而成,有通便消肿功效。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
A.小说叙事语言间用白话与文言,同时大量引入地方方言,富有乡土气息。善用民间形象的譬喻,如“捣蒜般地往外乡躲”,活画出田栀毓急切、恐慌的情态。 |
B.田栀毓治病善于利用病人心理。给田崇义的药用“小人参”泡酒,给豆娃儿子开药用蘑菇作引,目的是使病人相信他医术的神奇,平常食材也能治得大病。 |
C.小说善于在细微处巧妙地表现人物心理。豆娃两次“噗通”一跪,意蕴却不完全相同:第一次展示的是无可奈何之下的赌命一博,后一次则表现的是对田栀毓高超医术的信服。 |
D.小说巧妙地通过景物描写来烘托人物心理。洛河边“阡陌上草木葳蕤,洛河水莹莹灼灼”“褐鸟翻飞成舞”,意在通过描写美好的生命图景,烘托出逃难中的田栀毓迫切的求生欲望。 |
E.小说用生动而轻松的笔调详叙田栀毓两次奇招治病的故事,却也蕴含着作者对当下医者的生命伦理与民间就医心态严肃深刻的反思,言近而旨远。 |
3.田栀毓逃向外乡路上,用一句“时来信石益人,运退芒硝夺命”表达了自己行医半生的感慨,请结合全文理解分析这句话的含义。
4.小说为什么以田栀毓停业、“正名”结尾?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看法。
【推荐3】雪兔
有一个冬天的雪夜,我们围着火炉安静地干活,偶尔说些远远的事情。这时门开了,有人挟裹着浓重的寒气和一大股雾流进来了。我们问他干什么来,这个看起来挺老实的人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一个人在那儿苦恼地想了半天,最后终于组织出了比较明确的表述:“你们,要不要黄羊?活的黄羊。”
我妈转身问那个老实人:“你的黄羊最低得卖多少钱?”“十块钱。”
黄羊名字里虽说有个“羊”字,其实是像鹿一像美丽的野生动物,体态比羊大多了。
我妈怕他反悔,立刻进柜台取钱,全家高高兴兴地跟着他出去牵羊。
“啊,是白黄羊呀……”
就这样,我们稀里糊涂买回一只野兔子,而要是别人的话,十块钱最少也能买三只。
这种兔子又叫“雪兔”,它的确像雪一样白的,白得发亮,卧在雪里的话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但天气暖和的时候,它的毛色会渐渐变成土黄色的,在戈壁滩上奔跑的时候,就不那么扎眼了。
既然有着这么高明的伪装,为什么还会被抓住了?看来它还是弱的呀。后来我们一看到兔子后爪上被夹过的惨重伤痕,就要骂那个人几句。
我们用一个没有顶的铁笼子反过来把兔子扣在煤棚的角落里。它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笼子里,永远都在细细地啃那半个冻得硬邦邦的胡萝卜头。我外婆悄悄地对它说:“兔子兔子,你一个人好可怜啊……”
冬天多么漫长。但是我们家里多好啊,那么暖和,虽然是又黑又脏的煤棚,但总比待在冰天雪地里舒服多了。而且我们又对它那么好,自己吃什么也给它吃什么,很快就把它养得胖胖的,懒懒的,眼珠子越发亮了,幽蓝幽蓝的。
我妈常常把手从铁笼子的缝隙里伸进去,慢慢地抚摸它柔顺乖巧的身子,它就轻轻地发抖,深深地把头埋下,埋在两只前爪中间,并把两只长耳朵平平地放了下来。在笼子里它没法躲,哪儿也去不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暖和了,我们也惊奇地注意到白白的雪兔身上果真一根一根渐渐扎出了的灰黄色毛来!它比我们更迅速、更敏锐地感觉到了春天的来临。
然而就在这样的时节里,突然有一天,这只性格抑郁的兔子终于还是走掉了。我们全家人真是又难过,又奇怪。
我们在院子周围细细地搜寻,走了很远都没能发现它。那个铁笼子也一直空空地罩在原处,好像还在等待有一天兔子会再回来。
差不多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吧,我们看到了兔子。它一动不动地蜷在铁笼子最里面,它原本浑身光洁厚实的皮毛已经给蹭得稀稀落落的,身上又潮又脏,眉目不清。
“呀,它怎么又回来了?它怎么回来的?”我妈小心地把它抱出来,然后用温水触它的嘴,诱它喝下去,又想办法让它把我们早饭时剩下的稀饭慢慢吃了。渐渐的,我们的兔子挣扎着活了过来,而且还比之前更壮实了一些。五月份时,它的皮毛完全换成土黄色的了,满院子跑着撒欢,两只前爪抱着我外婆的鞋子像小狗一样又啃又拽——它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它总是比我们更轻易地抛掉不好的记忆,总是比我们更多地感受着生命的喜悦。
原来我们用来罩住那只兔子的铁笼子没有底,紧靠着墙根,于是兔子就开始悄悄地在那里打洞。它打的那个洞很窄很深,我把手伸进去探了探,根本探不到头,又持着炉钩伸进去探了探,居然也探不到头!后来,用了更长的一截铁丝捅进去,才估算出这个小隧道约有两米多长,沿着隔墙一直向东延伸,已经打到大门口了,恐怕再有二十公分,就可以打出去了……
(选自李娟《阿勒泰的角落》,有删节)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本文开头写当地人的狡黠,明明卖的是雪兔,却说是“黄羊”,害得作者家人用十块钱稀里糊涂买回一只雪兔。 |
B.作者善于借小故事来表达情感,比如同情雪兔遭遇,担心其安全,对其精心饲养,表现了珍爱生命的质朴情怀。 |
C.雪兔虽然弱小、可怜,没逃过猎人的陷阱,但它平静从容,坚毅顽强,渴望自由,引发作者对生活的真切感悟。 |
D.本文写到冬天的寒冷与漫长,意在反衬家的温暖,并衬托雪兔的遭遇,表现雪兔对春天的敏感和对生命的欢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