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卷网 > 高中语文综合库 > 作家作品 > 中国现当代文学 > 当代 > 刘亮程
题型:现代文阅读 难度:0.65 引用次数:160 题号:5077118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木匠

刘亮程①

赵木匠家弟兄五个,以前都是木匠,现在剩下他一个干木匠活儿。菜籽沟村的老木匠活儿只剩下一件:做棺材。这个活儿一个木匠就够做了,做多少都有数,只少不多。村里七十岁以上的,一人一个,六十岁以上的也一人一个,算好的。也有人一直活到八九十岁,木匠先走了,干不上他的活儿,这个不知道赵木匠想过没有。也有人被儿女接到城里住,但人没了都会接回来。

赵木匠的工棚里,堆了够做几十个寿房的厚松木板,一个寿房五块板,所谓三长两短。我在里面看了好一阵,想选几块做书院的板桌,又觉得不合适,那些板子在赵木匠心里早有了下家,哪五块给哪个人,都定了。做一个寿房多少钱,也都定了,不会有多大出入的。

村里的老人或许不知道赵木匠心里定的事。有时哪家儿子看着老父亲气儿不够可能活不过冬天,就早早地给赵木匠搁下些定金,让把寿房的料备好,到时候很快能装出来。更多时候是赵木匠自己做主,把他想到的那些老人的寿房都定制了。早晚都是他的活儿,人家不急他急,他得趁自己有气力时把活儿先做了,万一几个人凑一起走了,他又没个打下手的,那就麻烦了。

赵木匠心里定了的事,旁人不知道,鬼会知道。鬼半夜里忙活着抬板子,三长两短盖房子,给每人盖一间,盖到天亮前拆了板子抬回原处。我不能买老木匠和鬼都动过心思的板子,看几眼,倒退着出来,临出门弯个腰,算请罪了。

我们的大书架和板桌、木桥,原打算请赵木匠做的,问了下工钱,也不贵,但最后请了英格堡乡打工的外地木匠。也是想着赵木匠二十年来只做寿房,他把菜籽沟的门窗、立柜、橱柜、八仙桌还有木车都做完了,一个老木匠时代的活儿,都叫他干完,我不忍再往他手里递活儿。另一个我就是考虑他脑子里下料、掏卯、刨可能都想的是打寿房的事,我不能让他把这个活儿干成那个活儿。

赵木匠到我们书院串过几次门,他跟我们说着话,眼睛盯着院子里成堆的木头木板,他一定看出这摊木活儿的工程量。

他没问我们要干啥。我也没给他说我们要干啥。赵木匠耳朵背,我怕跟他说不清,我说这个,他听成那个,所以啥都不说。赵木匠是个明白人,他心里一定也清楚,一个木匠一旦干了那个活儿,也就不合适干别的活儿了。对木匠来说,干到可以干那个活儿,就简单了,所有以前学的花样都不用了,心里只有三长两短的尺寸和选板的厚道。赵木匠是厚道人,我看他备的松木板,一大柞厚,看了踏实。

我们来菜籽沟的头一年,村里走了三个人,外面来的小车一下子摆满村道,仿佛走掉的人都回来了。

冬天的时候我不在村里,方如泉说菜籽沟办了两个葬礼和十几家婚礼,礼钱送了好几千。我交代过,只要村里有宴席,不管婚丧嫁娶,知道了就去随个份子。

村委会姚书记说他一年下来随礼要上万,哪家有事情都请他,他都得去。姚书记一点不心疼随了这么多礼。他的儿子这两年就结婚,送出去再多,一把子全捞回来。

村里出去的孩子,在城里安了家,结婚也都回村里操办,老人在村里,养肥的羊、喂胖的猪在村里,会做流水席的大厨子在村里。再有,家人大半辈子里给人家随的礼账也在村里,要不回村里操办酒席,送出去的礼就永远收不回来了。

也是我们到菜籽沟的这一年,英格堡乡出生了两个孩子。我听到这个数字心里一片荒凉,几千人的乡,一年才生了两个孩子,明年也许是一个,后年也许一个孩子都不出生,到那时候,整个英格堡、菜籽沟,只有去的,没有来的。

相关链接:①刘亮程:作家,新疆沙湾县人。1962年出生在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一个小村庄。他说“不管朝哪儿走,这里的村庄景象都能够唤醒我的记忆,那些破土墙、烂猪圈,睡到半夜忽然醒来听到一声狗吠,感觉这个世界还是你的。”

1.下列对文中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
A.我家的大书架和板桌不让老乡赵木匠做,一是担心赵木匠耳朵背,怕跟他说不清,说这个,他听成那个,一是担心赵木匠的身体。
B.我只要村里有宴席,不管婚丧嫁娶,知道了就去随个份子,因为我知道送出去的礼早晚会收回来,还可以加深与乡人之间的感情,一举两得 。
C.村委会姚书记的儿子这两年就结婚,送出去再多也不心疼,到时一把子全捞回来。一个“捞”字反映出我对基层干部的不满情绪。
D.一年中英格堡乡只出生了两个孩子,我听到这个数字心里一片荒凉,“荒凉”一词传达出我对乡村没落的担忧与恐惧。
2.归纳文中描写的菜籽沟的生活状况。
3.文中反复提到寿房这一物象,有何用意?
【知识点】 刘亮程 其他小说

相似题推荐

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单文本 | 适中 (0.65)
【推荐1】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修门

刘亮程

我十四岁那年,有一天早晨,父亲吩咐我修一个院门。他只告诉我木头在房顶上呢,让我拣好的用,便扛着锨头也不回下地去了。

修院门这件事在我家已嚷嚷了好几年,从我记事起,所谓的院门便是院墙上一个不规则的豁口,常年敞开着,免不了常丢东西。

没想到修门这件事会落到我身上。那时的我,并不理解父亲的真正用意。父亲一直留着这个院门,并不是他没时间去修,也不是有意要偷懒。修门是个很有象征意义的活儿,父亲把它留给了儿子,他要从儿子身上看到这个家族以后的兴衰和前景。

十四岁的我,怎么会领会这些呢?我只觉得这活儿好玩。

我和了一堆泥,土坯是现成的。动手砌门墩时,为院门的宽窄我还思量了一阵。当时我心中似乎只有一个原则:门要挡住什么,又不能把该进门的挡在门外。我先想到了父亲。家里父亲最高大,万一院门修窄修矮了,父亲进门要低头侧身,那太委屈他了。我没想到家里还有更高大的一头黑母牛。尽管院门修好后并没把母牛拒之门外,就是在它怀孕时,也能挤扁肚子走进来,但我当时确实欠考虑,只是大概量好间距,砌了两个厚实的门墩。

接下来是修门楼,我在柴火堆里挥砍了一阵,修整出十几根棒棒棍棍,我没舍得用房顶上的大木料。那是父亲盖这院房子时没舍得用的几根木头。年轻时的父亲,用手头仅有的一点钱和材料,很随便地盖了一院土房子。他原想,用不了几年,他就会把这些土房子拆了,起一院高大漂亮的砖瓦房。父亲抱着这个想法,没舍得用一根好木头。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们还住在这院低矮破旧的土房子里……

太富于幻想的父亲,那时候想到了隐在岁月中的、像时光一样不断涌来的巨大财富。否则他会把这院房子盖得更高大结实些,至少让这几根好木头充梁作栋,而不是白白地躺在房顶上晒几十年太阳。

父亲肯定早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或许无数次地爬上房顶,看着他留下的这几根好木头一天天腐朽而深感痛心。他想让我用掉它。他吩咐我用房顶上的木头,也是在暗示我修一个阔大的院门。

我却让父亲失望了。

半中午的时候,父亲下地回来。他站在院门外端详了好一阵,一脸的阴沉,然后一句话不说进屋去了。

显然父亲对这个院门不满意,我却不知道他不满意在什么地方。

不久后的一天,我坐在对门韩四家的墙根晒太阳,隔着马路认真地端详了自己修的院门,才发现门修小了。偌大的宅院不协调地配上这个鼠头鼠脑的小院门,显得多么滑稽可笑。我却不知道这个小院门会影响到家族的前景。

不管怎样,家里总算有了一个可以关住的院门。父亲下地回来,开始很放心地把铁锨立在院子里的一个墙角,母亲也渐渐习惯于把一些小家什放在院子里。尤其到了秋天,玉米棒子、甜菜,还有草堆得到处都是。到了晚上,临睡觉前,家里总会有人问一句:院门顶住了没有?一个人答应:顶住了。

有时父亲在往里扛一捆柴一麻袋麦子时,会偶尔埋怨门太小。有一个早晨父亲发现盗贼进了院子,只拿走一点不值钱的小东西,值钱的大东西一件没少时,他也略带庆幸地说了一句:幸亏院门小。

在我的印象中家里人很快就习惯了这个小院门。以后的许多年里,没有谁提出重修一个更大些的院门。它已成为我们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个象征。

也许正因为这样,在我的成长过程中院门始终是一块无法言说的心病,尤其在我知道父亲让我修院门的真正用意之后,愈加觉得自己干了件不成功的事情。每当家里遇到不顺或不愉快的事,我都会敏感地想到这个小院门。是否我们家的前景和命运,真的在那个上午,被未成年的我无知地前定了——直到我们家搬出这个院子时,家里竟没有一件大过院门的贵重东西。

后来我离开父母有了自己的家,也圈了一个院子。从砌院墙到修院门,都是我亲手干的。那时我正准备结婚,尽管还没有一件值钱东西可以放在院子里,但我想到了这个院子里以后会堆满属于我的东西。我用砖和水泥砌了两个相距三米远的高大门墩,在上面横放了一块结实的钢筋水泥板。

大门修好后,我特意把父亲接来,我想让他老人家看看这个院门修得够不够大。我希望他能夸我一回。

这时的我,或许同样不能懂得父亲。我二十四岁。十年时间并不能使我长大到足以和父亲对视。到了父亲这个年纪,门在他的生命中也许已经变成另一种东西。每当我看到他袖着手,紧掖着棉衣行走的样子,就会感到父亲的四周洞开着许许多多的门,它们透着阳光也透着寒冷和风,父亲已无力关住任何一扇门,他能做到的只是把自己的衣襟掖得更紧。父亲在一个村庄里走遍一生的山山岭岭。那些远远近近的门,都对他洞开了。他感到透彻洞明的同时,也感到了寒冷。父亲现在渴望的,只是一扇能够关严实的小门。

许多年后,当我回来,我们家的院子只剩下孤孤的两间破房子,院墙早已不在,唯独我修的门楼还孤立在那里,空旷而孤独,曾经跟它连在一起的院墙房屋都倒塌了,它挺立着,让阔别多年的我怆然走进去——走进满是断墙荒草的家园旧址。它再挡不住什么,无论进来的还是出去的。能走掉的,都从这里走掉了——家里的人、家畜、炊烟、柴火和人声……这个院子里的生活中断了,它们移到了另一个宅院里。荒草涌了进来,从院门,从倒塌的院墙外。

我转了一圈,从空旷的院门出去,站在路对面韩四家回望这个院门时,第一次感觉到它不小,也许曾使它显小的那些墙院和房屋都消失了,它独立地存在着,跟以往的一切都没有了关系。

离开时,我预感到这个院门还会耸立许多年。其一,不会有人为门楼上的几根细小木棍去拆掉它。其二,再不会有比一个家更大的东西经过这里。

它将成为一座荒野中的门。

进出的只有时间和风。

(有改动)

1.下列对文章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认识到自己在修门时思虑不周和未能理解父亲的用意,“我”的心里始终怀有歉疚,这也促成了后来“我”修自己家大院门的那些行动。
B.作者对生活的观察十分细致,从年迈父亲的举止中洞察其内心世界,“袖”和“掖”两个动词真切地呈现了父亲的老态,也流露出作者的悲悯情怀。
C.文末“我”再次从对面韩四家回望自家院门,感受却与14岁时截然不同,这是因为曾使它显小的墙院和房屋都消失了,唯独门楼还在。
D.文章采用低沉、缓慢、平静的语调叙述,赋予了作品沉静内敛的气质,呈现出作者对生活的独特感受,也彰显出哲学沉思的深厚魅力。
2.刘亮程的散文常有丰富的隐喻性。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作者借“修门”表达了哪些思考。
3.“我”在回忆往事时,不断插入事后“我”的反思,请结合文本分析其艺术效果。
2022-05-16更新 | 191次组卷
现代文阅读 | 适中 (0.65)
名校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后父的老

刘亮程

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已经老了,我们一家养着奶奶的老,给她送终。奶奶去世后,轮到母亲老了,但她不敢老,她要拉扯一堆未成年的孩子。现在我五十多岁,先父、后父都已经不在,剩下母亲,她老成奶奶的样子了,我们养她的老,也在随着母亲一起老。因为有她在,我不敢也没有资格说自己老。老是长辈享有的,我年纪再大,也是儿子。真正到了前面光秃秃的没了父母,我成了后一辈人的挡风墙,那时候,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老了。

但老终究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记得有一年,我陪母亲回甘肃酒泉老家,在村里看望一个叔叔,院门锁着,家里人下地干活去了。等到大中午,看见两个老人扛农具走来,远看着一样老,都白了头,一脸皱纹。走近了,经介绍才知道,是叔叔和他的父亲,一个六十多岁,一个八十多岁,活成一对老兄弟,还在一起干农活。

我父亲没有和我一起活老。

我8岁时父亲去世,感觉自己突然成了大人。13岁时,母亲再嫁,我们有了后父,觉得自己又成了孩子,终于又有了庇护。后父的父母走得早,他的前面光秃秃的,就他一个人,后面也光秃秃的,无儿无女。我们成了他的养儿女,他成了我们的养父。

我1 8岁时,有一天,后父把我和大哥叫在一起,郑重地给我们交代一件事。后父说,我已经50岁的人了,你们两个儿子,该操心给我备一个老房(棺材)了。这个事都是当儿子要做的。说后面的张家,儿子早几年就给父亲备好了老房。

备老房的事,在村里很常见,到一户人家院子,会常看见一口棺材摆在草棚下,没上漆,木头的色,知道是给家里老人备的,或是家里老人让儿子给自己备的。棺材有时装粮食、饲料,或盛放种子,顶板一盖,老鼠进不去。

我们小时候玩捉迷藏,也会藏进老房里,头顶的板一盖,就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外面的声音瞬间远了,待到听不见一丝声响时,恐惧便来了,赶紧顶开盖板爬出来。

家里的老人也会躺进去,试试宽窄长短,也会睡一觉醒来。

其实这些老人都不老,五六十岁,六七十岁的样子,因为送走了前面的老人,自己跟着老上了。

老有老样子,留胡须,背手,吃饭坐上席,大声说话。一般来说,男人五六十岁便可装老了,那时候儿女也二三十岁,能在家里挑大梁,干重活。装老的目的,一是在家里在村里塑造尊严,让人敬;二是躲清闲,有些重活累活,动动嘴使唤儿女干就可以了。

也是我18岁那年,后父开始装老,突然腰也疼了,腿也困了,有时候抽烟呛着,故意多咳嗽两声。去年秋天还能背动的一麻袋麦子,今年突然就不背了,让我和大哥背。其实我们两个的劲加起来,也没他大。

我后父打定主意,要盘腿坐在炕上,享一个老人的福了。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大哥外出开拖拉机,我外出上学,留在家里的三弟四弟都没成人,指望不上,后父只好忘掉自己已经50岁的年龄,重活累活都又亲手干了。

后父吩咐我们备的老房,也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做。

后父活到84岁,走了。

距他给我和大哥交代备老房那年,已经过去34年。

后父去世时我在乌鲁木齐,晚上12点,家人打来电话,说后父走了。我们赶紧驱车往回赶,那晚漫天大雪,路上少有车轮,天地之间,雪花飘满。

回到沙湾已是半夜,后父的遗体被安置在殡仪馆,他老人家躺在新买来的棺材里,面容祥和,嘴角略带微笑,像是笑着离开的。

听母亲说,半下午的时候,后父把自己的衣物全收拾起来,打了包,说要走了。

母亲问,你走哪去,活糊涂了。

后父在生产队时赶过马车。在临终前的时光里,他看见来接他的马车,要把他接回到村里。可是,我们没有让马车把他接回村里。我们把他葬在了县城边的公墓。

但我知道,他的魂,一定被那辆马车接走,回到了故乡。在离县城70公里的老沙湾太平渠村,后父家荒寂多年的祖坟上,他几十年前送走的老母亲的坟墓旁,一定有了一串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儿子回到了那里。

(选自《新华文摘》2019年第17期,有删改)

1.下列对文章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理想中的父子关系就是像文中他的叔叔与其父亲那样,到年老时还能像“兄弟”那样一起劳动,不离不弃。
B.“老房”就摆在院子里,家庭可储物、小孩可玩耍、老人可试躺,可见村民不避讳 “老”,从容面对“老”。
C.后父在我18岁时就郑重交代我和哥哥为其备老房,并开始装老,体现了后父为培养我们担当意识的良苦用心。
D.文章写奶奶、父母、后父的老,以及老家备老房的习俗,意在告诉读者要传承“养老敬老送老”的优良家风。
2.文章蕴含了作者对后父的哪些情感?请简要分析。
3.为什么说“老终究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情”?请结合文本,谈谈你的理解。
2019-11-01更新 | 277次组卷
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单文本 | 适中 (0.65)
名校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风把人刮歪

刘亮程

刮了一夜大风。我在半夜被风喊醒。风在草棚和麦垛上发出恐怖的怪叫,像女人不舒畅的哭喊。这些突兀地出现在荒野中的草棚麦垛,绊住了风的腿,拉住了风的衣裳,缠住了风的头发,让它追不上前面的风。她撕扯,哭喊。喊得满天地都是风声。

我把头伸出草棚,黑暗中隐约有几件东西在地上滚动,滚得极快,一晃就不见了。是风把麦捆刮走了。我不清楚刮走了多少,也只能看着它刮走。我比一捆麦子大不了多少,一出去可能就找不见自己了。风朝着村子那边刮。如果风不在中途拐弯,一捆一捆的麦子会在风中跑回村子。明早村人醒来,看见一捆捆麦子躲在墙根,像回来的家畜一样。

每年都有几场大风经过村庄。风把人刮歪,又把歪长的树刮直。风从不同方向来,人和草木,往哪边斜不由自主。能做到的只是在每一场风后,把自己扶直。一棵树在各种各样的风中变得扭曲,古里古怪。你几乎可以看出它沧桑躯干上的哪个弯是南风吹的,哪个拐是北风刮的。但它最终高大粗壮地立在土地上,无论南风北风都无力动摇它。

我们村边就有几棵这样的大树,村里也有几个这样的人。我太年轻,根扎得不深,躯干也不结实。担心自己会被一场大风刮跑,像一棵草一片树叶,随风千里,飘落到一个陌生地方。也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风把你一扔就不见了。你没地方去找风的麻烦,刮风的时候满世界都是风,风一停就只剩下空气。天空若无其事,大地也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你的命运被改变了,莫名其妙地落在另一个地方。你只好等另一场相反的风把自己刮回去。可能一等多年,再没有一场能刮起你的大风。你在等待飞翔的时间里不情愿地长大,变得沉重无比。

去年,我在一场东风中,看见很久以前从我们家榆树上刮走的一片树叶,又从远处刮回来。它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摇摇晃晃地落到窗台上。那场风刚好在我们村里停住,像是猛然刹住了车。许多东西从天上往下掉,有纸片——写字的和没写字的纸片、布条、头发和毛,更多的是树叶。我在纷纷下落的东西中认出了我们家榆树上的一片树叶。我赶忙抓住它,平放在手中。这片叶的边缘已有几处损伤,原先背阴的一面被晒得有些发白——它在什么地方经受了什么样的阳光。另一面粘着些褐黄的黏土。我不知道它被刮了多远又被另一场风刮回来,一路上经过了多少地方,这些地方都是我从没去过的。它飘回来了,这是极少数的一片叶子。

风是空气在跑。一场风一过,一个地方原有的空气便跑光了,有些气味再闻不到,有些东西再看不到——昨天弥漫村老的谁家炒菜的肉香;下午晾在树上忘收的一块布;早上放在窗台上写着几句话的一张纸。风把一个村庄酝酿许久的、被一村人吸进呼出弄出特殊味道的一窝子空气,整个地搬运到百里千里外的另一个地方。

每一场风后,都会有几朵我们不认识的云,停留在村庄上头,模样怪怪的,颜色生生的,弄不清啥意思。短期内如果没风,这几朵云就会一动不动赖在头顶,不管我们喜不喜欢。我们看顺眼的云,在风中跑得一朵都找不见。

风一过,人忙起来,很少有空看天。偶尔看几眼,也能看顺眼,把它认成我们村的云,天热了盼它遮遮阳,地旱了盼它下点雨。地果真就旱了,一两个月没水,庄稼一片片蔫了。头顶的几朵云,在村人苦苦的期盼中果真有了些雨意,颜色由雪白变铅灰再变墨黑。眼看要降雨了,突然一阵北风,这些饱含雨水的云跌跌撞撞,飞速地离开村庄,在荒无人烟的南梁上,哗啦啦下了一夜雨。

我们望着头顶腾空的晴朗天空,骂着那些养不乖的野云。第二天全村人开会,做了一个严厉的决定:以后不管南来北往的云,一律不让它在我们村庄上头停,让云远远滚蛋。我们不再指望天上的水,我们要挖一条穿越戈壁的长梁。

那一年村长是胡木,我太年轻,整日缩着头,等待机会来临。

我在一场南风中闻见浓浓的鱼腥味。遥想某个海边渔村,一张大网罩着海,所有的鱼被网上岸,堆满沙滩。海风吹走鱼腥,鱼被留下来。

各种各样的风经过了村庄。屋顶上的土,吹光几次,住在房子里的人也记不清楚。无论南墙北墙东墙西墙都被风吹旧,也都似乎为一户户的村人挡住了南来北往的风。有些人不见了,更多的人留下来。

什么留住了他们。

什么留住了我。

什么留住了风中的麦垛。

如果所有粮食在风中跑光,所有的村人,会不会在风停之后远走他乡,留一座空荡荡的村庄。

早晨我看见被风刮跑的麦捆,在半里外,被几棵铃铛刺拦住。

这些一墩一墩,长在地边上的铃铛刺,多少次挡住我们的路,挂烂手和衣服,也曾多少次被我们的锄头连根挖除,堆在一起一火烧掉。可是第二年它们又出现在那里。

我们不清楚铃铛刺长在大地上有啥用处。它浑身的小小尖刺,让企图吃它的嘴,折它的手和践它的蹄远离之后,就闲闲地端扎着,刺天空,刺云,刺空气和风。现在它抱住了我们的麦捆,没让它在风中跑远。我第一次对铃铛刺深怀感激。

也许我们周围的许多东西,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关键时刻挽留住我们。一抹草,一棵树,一片云,一只小虫……它替匆忙的我们在土中扎根,在空中驻足,在风中浅唱……

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

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

任何一粒虫的鸣叫也是人的鸣叫。

(选自《一个人的村庄》)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开篇运用比喻和拟人的修辞手法,形象地描绘了风的猛烈,直接点题,酝酿足了气势。
B.作家刘亮程从一个独特的视角,用质朴端庄的笔调描写了风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几个场景。
C.文中的“风”既是自然现象,又有着深刻的象征意义,表达了自然万物和人类共生共存、同喜同悲的生命情怀。
D.文章联想丰富广泛,有对人、物等生命融入自然的态度,也有对时代洪流中“村庄”未来的思考。
2.文中写“铃铛刺”有什么作用?请结合文本具体分析。
3.写景散文中景的描写往往寄寓作者独特的审美情趣,如《故都的秋》中的“苍凉美”,《荷塘月色》中的“朦胧美”,《赤壁赋》中的“哲思美”等,你觉得本文的独特审美情趣属于上述中的哪一种?试结合文本进行评析。
2023-06-06更新 | 141次组卷
共计 平均难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