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
毕飞宇
老铁和虞积藻都是大学老师,他们有一样是值得自豪的事,那就是他们的三个孩子个个都成龙成凤,全飞了。大儿子在旧金山,二儿子在温哥华,最小的女儿在慕尼黑。
退休之后老俩口一直住在高校的五层小楼里。可天不遂人愿,虞积藻摔了一跤,再也站不起来了。为了虞积藻,老铁换了房子。新房子在 “罗马假日广场”的第二十九层。虽然更高了,但能顺着电梯直上直下,反而方便了。 他还买来了四只石英钟,把时间分别拨到了北京、旧金山、温哥华和慕尼黑,依照地理位置挂在了墙上。
虞积藻住上了新房,上下楼容易了,可她却一天到晚闷在二十九楼。夜深人静,虞积藻盯着那些时钟,动不动就要说“吃午饭了”“下班了”。她说的当然不是自己,而是时差里的孩子们。
老铁也感到不知所措。房子很高,很大,老铁的不知所措就被放大了,架在了高空,怎么办呢?老铁就趴在阳台上,打量起脚底下的车水马龙。它们是那样地遥远,可以说深不可测。老铁有时候就想,这个世界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
不久,老铁有了新的发现。隔壁一家窗户的背后有一个小男孩,趴在玻璃的背后,用他的舌尖舔玻璃,不停地舔,就好像玻璃不再是玻璃,而是一块永远都不会融化的冰糖。老铁也伸出舌头舔了一回。寡味得很。
小家伙又在窗户的后面出现了。这一次他张开嘴,用他的门牙有节奏地磕玻璃,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像打击乐队里的鼓手。就是不看老铁。一眼都不看。这个小家伙,有意思得很呢。老铁当然是有办法的,利用下楼的工夫,顺便从超市里带回来一瓶泡泡液。老铁来到阳台上,拉开玻璃,顶着炎热的气浪,吹起了肥皂泡。一串又一串的气泡在二十九层的高空飞扬起来。气泡漂亮极了,每一个气泡在午后的阳光下都有自己的彩虹。小男孩果然转了过来,专心致志地看着老铁这边。十来分钟之后,小男孩也拉开窗门,站在了椅子上,对着老铁家的阳台同样吹起了肥皂泡。这实在是太危险了。老铁立刻对着小男孩作出了严厉的手势。可小家伙哪里搭理他,每当他吹出一大串的泡泡,他都要对着老铁瞅一眼。他的眼神很得意,都挑衅了。
老铁决定终止这个小东西的疯狂举动。他来到隔壁,敲了半天,防盗门打开了一个缝隙。小男孩堵在门缝里,两只漆黑的瞳孔十分地机警地盯着老铁。小男孩很小,样子有些滑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衬衫,吊带裤,皮鞋,像一个小绅士。他十分老气地问:“你是谁?”老铁笑笑,说:“我就是隔壁阳台上的老爷爷。”小男孩说:“你要干什么?”老铁说:“不干什么,你让我帮你把窗前的椅子挪开——那样不好,太危险了。”小男孩说:“不行。”老铁说:“为什么?”“我妈说了,不许给陌生人开门。”小家伙的口头表达相当好,每一句话都说得准确而又完整。老铁瞄了一眼屋子里的装潢和摆设,家境不错。老铁说:“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反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老铁回答道:“我叫铁树,你呢?”小男孩对着老铁招了招手,要过老铁的耳朵,轻声说:“我妈不让我告诉陌生人。”老铁笑笑,说:“你爸妈呢?”小男孩说:“出去了。”老铁说:“那你一个人在家干什么?”小男孩很不客气地看了老铁一眼,“咚”地一声,把门缝关死了。小男孩在防盗门的后面大声说:“干什么?有什么好干的?生活真没劲!”
老铁回来后又偷偷观察了一会儿,小家伙从椅子上撤退了,重新拉好了玻璃窗。老铁松了一口气。老铁注意到小家伙又开始用他的小舌头舔玻璃了。他舔得特别地仔细,像一个小动物,同样的一个动作他可以不厌其烦地重复一个上午。
这个中午的电话闹鬼了,不停地响,老铁拿起电话“喂”了好几声,就是没有回音。响到第九遍,电话那边终于开口了: “猜出来我是谁了吧?” 老铁正色说:“你是谁?” 电话里说:“把你的泡泡液送给我吧。” 老铁听出来了,小声说:“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我打电话给114问的。” 这孩子聪明。老铁故意拉下脸,说:“你想干什么?” “我的泡泡液用光了。我到你们家去拿好不好呀?” 老铁思忖片刻,故作无奈,说:“好吧。”
老铁挂了电话,突然有些振奋。搬过来这么长时间了,家里还没有来过客人呢。小男孩敲门来了。老铁十分正规地和他握过手,把他拉到虞积藻的床前。虞积藻打量了小男孩一眼,问:“这是谁家的小绅士?”老铁对隔壁努努嘴,大声地说:“我刚认识的好朋友。”小男孩两只眼睛却盯上了虞积藻的电动轮椅。他驾驶着电动轮椅在虞积藻的房间里开了一圈,附带试了几下刹车,又摁了几下喇叭,结论出来了,老气横秋地说:“我爸爸的汽车比你的好。”虞积藻十分开心地笑了。她问:“上学了没有?”小男孩说:“没有。过了暑假我就要上学了。”不过小男孩十分炫耀地补充了一句,“我已经会说英语了。”他一口气把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全背诵出来了。虞积藻笑了,满脸的皱纹像一朵砰然绽放的菊花,全部挂在了脸上。虞积藻一把把小男孩搂了过来,抱在了怀里,怀里实实在在的。这个小家伙真是个小太阳,他一来,屋子里顿时就亮堂了,虎虎有了生气。
这时小男孩仰起头,对老铁说:“你把泡泡液给我。” 老铁收敛了笑容,说:“我不给你。二十九楼,太危险,太危险了。” 虞积藻说:“什么泡泡液?给他呀,还不快给孩子。” 老铁走到虞积藻的面前,耳语了几句,虞积藻听明白了。虞积藻来了劲头,让老铁扶她。她要看老伴和小家伙一起吹泡泡液。她兴高采烈地大声宣布:“我们到广场上去吹泡泡。”
小男孩的小脸蛋阴沉下来了,说:“爸爸不在家,我不下楼。爸爸说,外面危险。”
隔壁的门铃 “叮咚”一声,在二十九楼的过道里悠扬。二十九楼,实在是太遥远、太安静了。小男孩站起身,说:“家庭老师来了。我要上英语课。”
老铁和虞积藻被丢在了家里,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其实平日里一直都是这样安静的,可是,这会儿的安静特别了,反而像一次意外。
电话又响了。虞积藻固执地要去接电话,可似乎只听了一两句话,电话的那头就挂了。她放下话筒,却没有架到电话上去,反而搂在了怀里,人已经失神了。盯住那一排石英钟一个劲地看。老铁问:“哪个儿女吗?” 虞积藻摇摇头,说:“小绅士。” 老铁问:“说什么了?” “他说,我们家的时间坏了。”
1.下列对于小说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恰当的一项是( )A.小说运用多个比喻描绘小男孩舔玻璃、磕玻璃的情形,突显出小男孩性格童真的一面。 |
B.作者描写小绅士独自在家也打扮得一本正经,意在突出他家境优渥,拥有良好的教养。 |
C.小说结尾借小绅士之口说出老夫妇家的“时间坏了”,揭示出老夫妇的某种情感失落。 |
D.作者选取生活的一个片段,运用极富地方特色的语言,写作出有喜有悲的生活滋味。 |
3.小说题目“彩虹”寓意丰富,请结合文本加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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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群的红叶
柯灵
该有两个多月了,那时霜华初降,梧桐还未落净。一个孩子到我房里,手里握着一束红叶,临走时送了我两片,还告诉我这是从龙山上师范学校的后园里采来的。
我欣然,把红叶托在手心,细细地鉴赏。这是一种枫类植物。叶子像玲珑的手掌,分成七瓣,纤细的叶茎,匀称的脉络,叶缘有整齐的锯齿,精致得像最细致的工笔画。颜色似殷似赭,红得惹人怜爱。我把玩许久,珍重地放在书桌上的白瓷小盘里,聊当案头清供。
过不了几天,红叶褪了色,不经意地萎谢了。我怅然,这么美的东西,不想生命这样短促,真的是“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破彩云散”。我若有所失,心里虚飘飘地没有着落。于是我爬上龙山,跑到师范学校后园。园在半山,视野宽旷,园里百卉零落,秋意沁人。在山坡高处,找到了那棵红树,只见它独立擎天,满树离离,喷朱喧赤,似要烧起漫山的野火,在满眼萧索中,特别引人注目。但树根四周,也飘落了不少叶子。我徘徊树下,流连忘返,最后拾了许多落叶回来,仔细地夹在书本里。
三天以后,我翻书检点,叶子还是枯了,失去了光泽,但不曾皱缩,比那白瓷盘里憔悴支离的一双好得多。我忽发遐想,试图以人力挽回自然,找来水彩颜料,在失色的红叶上涂抹了一层浓浓的胭脂,乍一看去,居然红艳如生,能够以假乱真了。我索性妄想巧夺天工,在玻璃窗上贴上淡青透明的绸纹纸,再把落叶参差错落地粘在纸上,构成一幅当窗迎风纷披的幻境。我怡然,坐在窗前,不觉一时莞尔自得。
从此窗上的红叶,成了我朝夕相亲的伴侣。每天清晨,醒来撩开帐子,只见晨光熹微,这些红叶的剪影,就会投入我惺忪的双眼,向我道早安。有时深夜凄清,从外面奔波回来,满屋静悄无声,却有那晕黄的灯光,把红叶的素影投射窗外,似对我含笑相迎,我亲切地进了屋,如倦鸟归林,打叠起浮浪的心情,怡然上床寻梦。
而今风雪连天,早到了凛冽的严冬。有一天黄昏,我兀坐窗前,面对伴我岑寂的红叶,忽然想起那后园的红树,便信步走去,作即兴的拜访。谁知那如火如荼、盛极一时的树冠,已经凋零殆尽,只剩得空枝灌濯,横斜地对着沉闷的寒空。树根四周,都是萎黄的枯草,落叶已片影无存。只是近处有一堆雪白的寒灰,其中留着残红点点,是些未烬的碎叶。想是园丁把落叶扫到一处,点把火烧了,好待来年化作春泥,给那峥嵘的老红树添点肥料。
回到屋里,依然在窗前兀坐,对着窗上的红叶,我怅然。如果红叶有知,听到同伴的消息,想到自己的遭遇,它们对我是抱怨,还是感激?它们既从土里来,自应回到土里去,它们偶然的失群,装饰了我这陋室的小窗,该是它们的不幸,至少是委屈。——我终于感到歉然。
1.根据文意,指出“失群的红叶”“打叠起浮浪的心情”中“失群”“浮浪”的含义。2.本文围绕“红叶”,抒写了作者多种情感。请对这些情感及产生的缘由作分点解说。
3.文中多处描写红叶,生动可感。以第5段为例,从表达技巧的角度加以赏析。
4.作者借“失群的红叶”表达了怎样的思想?对红叶“偶然的失群,装饰了我这陋室的小窗”这一境遇,你有什么看法?请作简述。
(1)一幢三层的建筑,并不高大,也不华丽。门口排着长队。人们像是参加一次宗教仪式,虔诚地、有序地排列着,等待进入那座期待已久的殿堂。
(2)这座殿堂不是宫殿,不是教堂。是梵高美术馆。
(3)梵高在世时没有卖出一幅画作,除了做画商的弟弟收藏了一小部分外,他的大部分作品轶散在世界各地。那时候谁会去关注一个穷得发了疯的人的“不入流”的作品呢!终于有一天,当历史老人把赞赏的目光投向了这个“疯子”的画作时,他沧桑的脸上绽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一些精明的画商首先读懂了历史老人喜悦的表情,梵高这个曾经被遗忘的名字,突然变成了财富的象征,他的画从一文不值到几十万美元,再到几千万美元。而在政治家眼里,梵高也从一个疯子变成了一个价值无法估量的文化品牌:梵高生前居住过的小镇要认他作乡亲;法国甚至要以国家的名义认梵高作法兰西的儿子。正是在这个时候,梵高真正的祖国荷兰才终于醒悟,原来19世纪他们有个最值得骄傲的儿子叫梵高。
(4)荷兰政府于1973年在阿姆斯特丹建了这座以梵高名字命名的美术馆。从早到晚,馆外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翘首期盼里面的人出来;而在馆内,在梵高的每一幅画前,人群分成里中外三层,有序而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这样的情景每天都在重复着。
(5)在世界艺术史上,没有任何一位画家像梵高一样得到世人如此的崇敬和热爱。
(6)但这一切,对梵高来说来得太晚。在世时他从未感受过人们的崇敬和热爱。他所晓得的,是饥饿的滋味,被人鄙视的滋味。他留给这个世界的遗言是:“痛苦便是人生。”
(7)梵高的痛苦感受首先来自爱情。爱情对梵高是残酷的。他在伦敦时爱上了房东的女儿却遭到拒绝。回到荷兰,他爱上了表姐凯·沃斯。而当他向表姐求爱时,得到答复却是:“不,办不到,永远办不到!”1881年,梵高带着伤痛前往海牙学画。在海牙的街头,他遇到西恩,并把自己全部的爱情奉献给了这个不幸的女人。但这一次却激怒了做牧师的父亲,他认为梵高的行为让家族蒙羞,果断地宣布断绝与文森特·梵高的关系。梵高从此失去了经济来源,学业与爱情从此走到了尽头。一连串的打击毁灭了梵高最后仅存的一点自信,他终于明白,男女之爱、人类之爱、上帝之爱都是不会眷顾他的。
(8)从此,他那屈辱的灵魂便到绘画中去避难了。1883年他开始了在纽南的绘画生涯,这时,上帝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了7年。
(9)在梵高美术馆的三楼,陈列的主题被命名为“梵高早期作品”,那些灰暗的画面是一种苦难的呈现。梵高在这里掩藏了自己的伤痛,却用他悲悯的心描绘着纽南底层民众为生存而挣扎的痛苦。梵高在纽南时期的作品,色彩灰暗,造型滞重,无不凝聚着梵高对贫困阶层悲苦命运的深切忧虑。
(10)美术馆二楼所展出的是被归为“梵高成熟时期”的作品,在展板的下方出现的最多的年份是“1888”和“1889”。那是梵高在法国南部小城阿尔的时间。在阿尔短短的两年中,他创作了近300幅作品。《向日葵》便是这一时期的杰作。
(11)站在三幅《向日葵》面前,从那粗短的笔触中,从那堆积在画布上厚厚金黄中,我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痛苦的呼吸。而这一次的痛苦发生在短暂的欢愉之后。
(12)1888年夏天,孤独的梵高试图在阿尔组织一个名叫“南方画室”画家沙龙,向一些画家发了邀请,结果只有高更答应前往。高更是梵高的朋友,他们彼此欣赏。收到高更准备前往阿尔的消息,梵高欣喜若狂。这年8月,他画了第一幅《向日葵》。高更对梵高的这种金黄色的组合十分喜爱,对《向日葵》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但是不久,两位艺术家因艺术理念上的差异发生了剧烈的冲突,情绪过激的梵高,挥刀割下了自己的耳朵。高更在惊恐中离开了阿尔,离开了梵高。梵高在对高更的极度思念中,画了第六幅向日葵,这一次,他调整了自己的风格,消除了一切可能带来现实主义联想的细节,以迎合高更的艺术趣向。因为他要把这一幅送给高更。一向固执的梵高为了挽回高更的友情,他愿意在画风上做出妥协。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高更走后再也没与梵高见过面。6幅《向日葵》成为他与高更的友谊开始与结束的见证。
(13)因为对友情的期望过于强烈,对既得的友情过分看重,所以当对方让他失望之后,由此而来的痛苦就几乎是致命的。失去高更的梵高从此一蹶不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中,人们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笑容。
(14)二楼的展室里有一幅自画像,是他割掉右耳之后在医院完成的。这是他最有名的一幅自画像。此前,梵高不止一次地画过自己,每当对自己极度失望的时候,他就面对镜子审视着自己,他想看清自己的面目,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遭到世人的白眼、鄙视、遗弃,但单纯的他从没有想明白过。于是,他用躁动不安的笔触一次又一次地画自己这张一点也不好看的脸。面对日渐消瘦的脸,他问自己:这就是那个一直妄想成为画家但又要靠弟弟省吃简用来为他买画布和颜料的人吗?这就是那个交不起廉价房租、买不起廉价面包要靠弟弟供养的人吗?梵高极不愿承认镜子里的这个人就是自己,但又不能不接受这个人就是自己。从一次次的打击,到一次次的怀疑、失望,最后终于对自己彻底绝望了,他完全没有信心再面对如影随形的痛苦,没有一点自信再承受上天赐予他的苦难,更不想再拖累负担日重的弟弟。于是,他放下画笔,拿起了手枪……那一年是1890年,他37岁。
(15)梵高死的时候没有人当他是一个画家。在当时的奥弗小镇上,人们相互传递着:那个疯子死了,语气里颇有几分快慰。然而梵高并不是一个疯子,他1853年3月30日出生在荷兰南部的一个牧师家庭,从小天资聪慧。而牧师在欧洲属于上流社会,如果按父辈的安排,他原本可以生活的很好。只是梵高生性率真,过分尊重来自灵魂深处的指令,使得他在世俗社会中显得格格不入。在常人看来,梵高头脑里只有色彩组合程序,双手也只能拿画笔。事实上,梵高在27岁前做过很多事情。27岁之后,他立志要做一个职业画家,把画画当作自己唯一的职业理想。欧文·斯通在《梵高传》中对青年时代的梵高有过这样的描述:“留着长发,喝着酒,不会弹吉他,却总喜欢抱着吉他,憧憬着‘总有一天……’”。但残酷的现实击碎了他的理想,他的画一直没人买,他也就一直需要弟弟来养活他。接受这样的施舍,其内心的负担该是何其沉重。梵高是一个孤独的理想主义者,一个纯粹的画家,他执拗地捍卫着一个画家的纯粹,不愿在理想上做出一丁点儿的妥协,于是选择了中途谢幕。
(16)梵高在生时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总有一天”,但在100年之后却让我看到了。在走出梵高博物馆的时候,我看到门口依然排着长长的队伍。
(17)历史终归是公正的。
1.文章第1、4两段表现了2.文章第3段的划线句用了
3.文章第8段中“避难”在文中的含义是
4.文章引述《梵高传》中对青年时代的梵高的描述,作用是
5.下列说法正确的两项是( )
A.今天,在热爱艺术的人们眼中,梵高美术馆是神圣的艺术殿堂。 |
B.梵高之所以被今天的人们顶礼膜拜,是因为它的画作具有不可估量的升值潜力。 |
C.文章用高更衬托梵高,是为了凸现梵高对绘画艺术热烈而执著的追求。 |
D.自画像是梵高对心灵的叩问,而反复叩问带来的绝望最终让梵高选择了自杀。 |
E.本文撷取了一些重要片段来勾勒梵高短暂的一生,是一篇精彩的人物传记。 |
F.文章塑造了梵高这个痛苦孤独的理想主义者的形象,语言清新明快,感情深邃含蓄。 |
7.如果你是梵高美术馆的参观者,请结合文章内容写一段80字左右的参观感言。
忆江南
方令孺①
①天气真好。月光下,山川都像是浮起来了。清寂的广场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走。我买了一根甘蔗,一边走,一边吃。秋千架下仿佛有一个人在看着我,他是在惊讶么?
②我也不愿意独自在月下眺望了,想起中古时候的修道士,遇见山川美景,就不敢抬头,因为凡是美,都是诱惑人的。美景更增加人的寂寞,更引诱人的悲哀,所以古人独自对月的时候,总是爱饮酒,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酒,真是一个寂寞人的最好的伴侣,能把冷寞化成朦胧。
③我吃完甘蔗,把渣滓用大张报纸包起来。因为有一天,我和友人谈心,我说要买一整根甘蔗独自吃完,这位朋友说:“你要是有那样的勇气,我就佩服你。”现在我要把这渣滓留给他看。
④记得廿六年②春天,我忽然想作画,无意中把这意思说出来了,有一个人说“你才没有这耐性呢”,我听了很不高兴。第二天我就动笔画,发觉自己对于画大有兴趣,在一枝,一叶,一片崖石,一簇树林之间,极感消魂的迷醉。我画得一张比一张进步。自己得意极了。后来抗战事起,我回到故乡,住在一座小破楼上,夜晚仍抽空作画;记得曾仿倪云林的石树,并临写他的题字,裱成册页,配镜框献给父亲,父亲把画挂在书房里,听来客评谈,自己就拈须微笑。自从故乡遭了敌人的蹂躏,这张画不知道可还存在人间?而我所最敬爱的老父就在我们远行之后逝世了!再也不会在藤萝萧瑟的庭院里看见父亲雍穆而翛然的风度,再也不会在寒夜的书斋里看见父亲白发苍苍在灯前垂首。故乡的庭院里每一片石,每一条径,每一棵古树,每一个残缺浓阴的门,都和父亲的风仪连合着,我想到父亲,就联想到那些醇雅的情景,想到那些情景,就牵记到父亲。现在都完了,我失去了一生所最心仪的一切。我不能想,我是被这样一位朴素盎然的老人遗弃在这浅陋的坑中。
⑤家里来信说:敌兵进城,把城里的房子大半烧掉了,把我们家的凌寒亭也拆毁了。这座亭子共有三间傍着城墙,城墙像一座山,因为时间的古老,从砖墙缝里生出许多藤萝和灌木。亭子的左边是一片竹林,右边是一座尼庵,前面隔道女墙,就是一个小湖似的池塘,长年听到浣衣妇的碪杵声;夏天有很多孩子在里面游泳,记得有一次在这池塘里还淹死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我亲眼看见人把他从水里捞起来,他的母亲听到这消息,就像飞鹰落地一样,奔扑到这男孩的尸首上号哭,到现在事隔廿年,想起那情状,还有些怆恻。亭子的周围都是古木参天,有大可合抱的槐树,有枝干夭矫的五谷树,有双干的梧桐,还有父亲亲手种的柏,石楠,柿和杉等树。这些树都是我几个兄弟的小名,父亲带着多少温良的深意把他们每一个名字都种植在土地上。看他把一瓢瓢的清水灌溉到树根上,是存着多少的希望!要是风雨的时候,这些木叶响动着,浑和成一片河流似的声音,或是被风雨激荡,枝条锐鸣得像有人在旷野上号叫,这不正是他担心着远处的孩子们,忧心戚戚的时候吗?还有一片云石,是父亲从园后草丛里发现出来的,石上有不知道是哪一年代,是谁,镌刻着“立云”二字,字体苍劲,父亲欢喜得像发现一件宝物,把石竖起来,砌一座花台供设着,周围种着很多的书带草,细长的叶子,因为多年的生长,像狮子一样蹲伏在石下。这地方四时都有各种奇怪的鸟雀,啄木鸟的剥啄声,夜晚猫头鹰的颤叫;还有彩色的锦鸡,在竹林里穿飞。我小的时候,常常担心那华丽的长尾巴,会在竹林里碰断。小松鼠故意逗人似的捧着一个松果坐在窗台上玩耍。这地方是我们小时候的乐园,现在提起来,还有无限的亲切,和一些甜蜜的感觉。亭子里父亲收藏了一些书画碑帖。这是我们看作圣坛不敢渎犯的所在,这次也被敌人扫荡完了!家里人又告诉我:当敌兵退出这城以后,父亲从山中归来,看见这样残破,并不十分痛惜。只因满地残书断帖,父亲一一拾起来,偶然有一两部还可以凑成完整的时候,就大喜过望。我写到这里,心上涌起一阵泉水似悲凉,想父亲一生爱书如命,平时再也不许我们随意翻动,这次竟如此糟蹋了!父亲所以不十分痛惜,是因为一般广大的丧亡,比起个人的损失又算得什么?可悲痛的有比这更大,更大的事,父亲是明白的。
⑥今晚因为看见月光下的山川太美了,诱我这许多的沉思。如果回忆只给我枉然的磨折,以后该学中古的修道士,不再抬头看山川之美了。
【注】①方令孺(1897-1976):作家,其家乡安徽桐城属广义上的江南。本文写于1941年前后。②廿六年:指民国二十六年,即1938年。
1.赏析第①段中“浮”字的精妙之处。
2.从全文看,开头写“吃甘蔗”有什么用意?请从结构和内容两方面分析。
3.请从修辞手法的角度赏析文中画线的句子。
4.本文正文根本没有提到“江南”,但作者为什么以“忆江南”作为题目?
青春之歌(节选)
杨沫
第二天大早,她就被海浪拍打着岩石的声音催醒了。那有节奏的雄伟的浪涛声,有力地诱惑着年轻的、对人生充满着幻想的林道静。她匆匆吃过看门老头端来的早饭,就一个人跑到海边去。
早晨,天气晴朗,天边淡淡地飘着几朵白云,海水就像天色一样蔚蓝、明净,锦缎般闪着银色的光辉。远远的,就在这样平静的沉睡般的海面上,许多只挂着白帆的渔船随风荡漾。对着这雄伟辽阔的大海,林道静几天来紧紧压缩着的痛苦的心,渐渐舒展开来了。
她站在一个小山的顶端,默默地对这些绮丽的景色望了一阵,接着由于一种年轻人好奇的冲动,使她跑下了山巅,向紧靠海边的一个个的红色小木屋奔去。
一片平坦的海滩上,游泳者的笑声、闹声和娇声娇气的呼喊什么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走进了有钱人避暑的海滨区。
她站在稍远的一颗老松树下好奇地观望者。一群群的外国人和中国的少爷、小姐,穿着各式各样颜色鲜丽的游泳衣,有的躺在海滩上,有的好像白鹅张着两臂,嬉笑着扑到海水里。停在岸上的只有少数外国老太婆,和甲国的太太们。她们撑着洋伞,有的还带着小狗,悠然地坐在铺着洁白被单的沙滩上,欣赏着海景、谈着闲话。还有一个女人杷一杯白色的乳汁,可能是牛奶,倒在一只洁白的盘子里喂着小狗吃。忽然听见一个女人尖声地喊叫起来。她向那边一望,这是个年轻的中国女人,正跳着脚大声叱骂着什么人:“小挨刀的!洋伞这半天还没拿来呀!晒死人,你这小贱货赔得起命吗?”
这时天色已将近中午,炎热的沙滩上,一个短衣女孩子正向这个骂人的女人跟前急步跑着。女孩子跑到女人跟前了,喘吁吁地正把一把粉红色的绸伞递给她——啪、啪两个耳光打在女孩子的脸颊上……
道静不看了,她扭身向回走。出来了这半天,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她的心情已经不如出来时那么轻松愉快。
“绕过去!这里不能走!”突然,一个男子粗野的喊声把她吓了一跳。她抬头一看:山崖上矗立着一幢巍峨而富丽的洋楼,楼周围是一堵坚固的围墙。一个好像镖客模样的男人在围墙外雄赳赳地站着。他瞪着眼睛对闯到这儿来的道静挥着手,并且指指一旁墙上钉着的大木牌。
道静站住脚,心里又气又恼。可是她还是好奇地随着镖客的粗大手指看了看那块木牌:华人与狗不得通过……她这时才看清一面美国国旗正在这幢楼前的高高的旗杆上迎风飘舞着。她向这木牌,向这旗杆和旗子使劲瞪了两眼,二话没说,扭头就走。
“什么狗世界!外国人在中国耀武扬威……”她心里突然像堵上了一块铅板。
她没有心绪再看下去,只想赶快回到杨庄。
她大步走着,远远地望见有几个灰色的帐篷孤岛似的立在沙滩上,忽然,挨着帐篷不远的一块岩石后面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道静惊异地听了一下,就急忙朝那里跑去。
一个中年的、脸色好像黄蜡般的瘠瘦的女人,坐在一块岩石旁边的柳树底下,她一边给一个瘦小的婴儿喂奶,一边还拿着细绳补缀着破烂的渔网。孩子吃两口奶又哭起来,她还是不停地补。道静走到她跟前,她紧蹙着双眉,并不觉得有人在跟前。
小孩吐出了奶头,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显然因为瘦弱的母亲没有奶水,饥饿折磨着这像小柴棍一样的孩子。母亲一见这情景,把没有补好的渔网一扔,突然向张着小口干号的孩子生起气来:“小要命鬼,你死!死!跟你那穷爹一起死去吧!老天爷呀!……”母亲猛地把头伏在孩子的脸上,轻声地啜泣起来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想用手去扶起那个压在小孩胸上的头发蓬乱的头。小孩子是这样瘦弱,大哭了两声就只能轻轻喘着,张着小嘴不出声了。
女人受惊似的抬起了头。一看是个年轻的姑娘站在面前,她怔怔地望着道静嗫嚅着,“你……你……要干啥?”道静这时才听出这女人是山东口音,她的声音里带着惊慌和恐怖。
女人两眼是枯涩的,好像鱼眼一样的暗淡。她呆呆地瞅着道静,半天才自言自语似地喃喃道:“俺老家是山东的。年景不好跟男人逃荒到这里。有人说在这里给洋人做工挣钱多,俺一家三口就来了……不到三个月,他……他给洋人盖避暑的洋楼,就,就摔死啦!……”女人的手不动了,她直直地瞪大眼睛瞅着道静,木然的没有表情的神情,反而比哀哭更凄惨。“老家也回不去,要着饭,给打鱼的补网……”这女人喘了口气,轻轻摇晃着将要睡着的孩子,无力地说:“小姐,俺也活不长啦,孩子也快啦——病,没的吃……早知道,一家子死也死在老家呀。”“唉,死了好,省得活受罪。叫洋人、有钱人享福去吧!唉,小姐,您是避暑来的吗?看,那边海滩上他们玩的多乐和呀。”
“不,不是!”这女人最后的两句话,像针似的刺了道静一下子,她顾不得再说什么赶快走开了。
破旧的帐篷,起伏的沙丘,咆哮的海涛,飒飒的杨叶,海滩上的小狗和洋伞,美丽得像仙宫一样的避暑别墅,别墅跟前“华人与狗不得通过”的木牌,……全闪电似的在她脑际旋转,她心慌意乱、急急忙忙地跑回了杨庄。
【注】青春之歌》是杨沫以亲身经历为素材创作的半自传体小说,小说以20世纪 30年代日本侵华过程中发生的“九·一八事变”到“一二·九运动”的爱国学生运动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林道静走上革命道路并成为无产阶级战士的曲折过程。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有力地诱惑着年轻的、对人生充满着幻想的林道静”“ 由于一种年轻人好奇的冲动,使她跑下了山巅”表明此时林道静对大海的向往。 |
B.对海滩上的场面描写采取了点面结合的方式,既描绘了海滩上游泳、嬉闹的欢快场面,又突出描写了用牛奶喂狗的细节, |
C.“她顾不得再说什么赶快走开了”,面对凄惨的母子,林道静选择“逃离”,这是因为林道静觉得这个瘠瘦的女人对自己不友好的态度。 |
D.全文通过林道静所见所闻所感串联故事情节,以林道静流动的视线带领读者感知小说中的一个个场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
3.请结合林道静到海边后内心的变化过程,分析选文中林道静的形象特点。
菜园
沈从文
玉家菜园出白菜,因为种子特别,本地任何种菜人所种的都没有那种大卷心。这原因从姓上可以明白,玉姓原本是旗人,菜是当年从北京带来的菜。玉太太和她的儿子靠卖菜过日子,从此玉家菜园在本县成为人人皆知的地方了。菜园二十亩地,除了白菜还种了不少其他蔬菜,使本城人一年任何时节都可得到极好的蔬菜。玉太太还把白菜制成各样干菜,根、叶、心各用不同方法制作成各种不同味道。也便因此,收入数目不小。十年来,因祸得福,渐渐成为小康之家了。本地新兴绅士阶级,因切齿过去旗人的行为,极看不起旗人,如今又是卖菜,很少同这家来往,但这人家却依然受人相当尊敬。
夏日薄暮,玉太太拿把宫扇,在菜园外小溪边站立纳凉。儿子侍立在身边。两人常常沉默着半天不说话,听柳上晚蝉拖长了声音飞去,或者听溪水声音。做母亲的想着古人的诗歌,可想不起谁曾写下形容晚天如落霞孤鹜一类好诗句。又总觉得有人写过这样恰如其境的好诗。
儿子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做母亲的备了酒席,到晚来两人对坐饮酒。窗外就是菜园,时正十二月,大雪刚过,园中一片白。①已经摘下还未落窖的白菜,全成堆的在园中,白雪盖满,正像一座座大坟。
“你今天满二十二岁,不单是天下变得不同,就是我们家中,也变得真可怕。我今年五十,人也老了。总算把你教养成人,玉家不至于绝了香火。你爹若在世,就太好了。”
听说“母亲也老了”这类话的少琛,不知如何,忽想起一件心事来了。他蓄了许久的意思今天才有机会说出。他说他想去北京。
北京方面他有一个舅父,听说在旗章胡同开铺子,生意不恶。
听说儿子要到北京去,做母亲的似乎稍稍吃了一惊。这惊讶是儿子料得到的,正因为不愿意使母亲惊讶,所以直到最近才说出来。然而她也挂念着那胞兄的。
“你去看看你三舅,还是做别的事?”
“我想读点书。”
“我们这人家还读什么书?世界天天变,我真怕。”
“我去三个月又回来,也说不定。”
②“要去,我不妨碍你。你希望走走就走走,只是书,不读也不什么要紧。像我们这种人,知识多,也是灾难!”
这妇人这样慨乎其言的说后,问他预备过年再去还是到北京过年。儿子说赶考试,还是年前走好,且趁路上清静,也极难得。
时间过了三年。玉家菜园还是玉家菜园。地方一切新的变故甚多,随同革命,北伐……于是许多青壮年死到野外。……于是北京改成了北平。
当母亲接到了儿子的一封信,说本学期终了可以回家来住一月时,欢喜极了。
儿子如期回来了。更出于意外叫人惊喜的,是同时还有一个新媳妇回来。这事情直到进了家门母亲才知道,做母亲的似乎人年轻了十岁。
因为媳妇特别爱菊花,今年回家,拟定看过菊花,方回北平,所以做母亲的特别令工人留出一块地种菊花,母亲见一对年轻人,在菊圃边料理菊花,便做着一种无害于事极其合理的祖母的幻梦。
儿子同母亲正说北平如何栽培菊花的,忽然县里有人来说,有点事情,请两个年青人去谈一谈。来人连洗手的暇裕也没有留给主人,把一对年青人就“请”去了。从此一去,便不再回家了。
做母亲的当时纵稍稍吃惊,也仍然没有想到此后事情。
第二天,做母亲的已病倒在床,原来儿子同媳妇,已与三个因其他缘故而得着同样灾难的青年人,陈尸到教场的一隅了。
做母亲的为这种意外不幸晕去数次,却并没有死去。儿子虽如此死了,办理善后,罚款,具结,她还有许多事得做。
三天后大街上贴了告示,才使她同本城人同时知道儿子原来是共产党。仿佛还亏得衙门中人因为想到要白菜吃,才把老的留下来,也没有把菜园产业全部充公。这样打量着苦笑的老年人,不应当就死去,还得经营菜园才行。她于是仍然卖菜,活下来了。
玉家菜园或者终有一天会改作玉家花园,因为园中菊花多而且好,有地方绅士和新贵强借作宴客的地方了。
玉家菜园从此简直成了玉家花园。内战不兴,天下太平,到秋天来地方有势力的绅士在园中宴客,吃的是园中所出产的蔬菜,喝着好酒,同赏菊花。因为赏菊,大家在兴头中必赋诗,有祝主人有功国家,多福多寿,比之于古人某某典雅切题的好诗,有吟诵玉太太写的卖菜媪对于旧事加以感叹的好诗,名士伟人,相聚一堂,人人尽欢而散,扶醉归去。
玉家菜园改称玉家花园,是主人在儿子死去三年后的事。这妇人沉默寂寞的活了三年。到儿子生日那一天,天落大雪,想这样活下去日子已够了,春天同秋天不用再来了,把一点家产全分派给几个工人,忽然用一根丝绦套在颈子上,便缢死了。
一九二九年夏
1.下列选项中,对课文内容的分析不正确的一项( )A.文中划线①句中的“大坟”是一种隐喻和象征,形成对后文的一种暗示。 |
B.文中划线②句采用语言描写,玉太太表面上同意儿子去北京,实际上是想阻拦儿子,不让他离开家,留在自己身边。 |
C.本文笔意清淡柔和,透着一缕淡淡的哀愁,但却不缺乏平和幽远的深韵,读来如一首抒情诗回味无穷,余音袅袅。 |
D.本文最后一段“天落大雪,想这样活下去日子已够了”,渲染了一种悲凉的气氛,暗示着人物悲惨的命运,预示着玉太太的悲剧结局。 |
3.小说以“菜园”为标题有何意蕴?请结合文本分析。
平凡的世界(节选)
路遥
1975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县城的大街小巷比平时少了许多嘈杂。街巷背阴的地方,冬天残留的积雪和冰溜子正在雨点的敲击下蚀化,石板街上到处都漫流着肮脏的污水。风依然是寒冷的。空荡荡的街道上,有时会偶尔走过来一个乡下人。
只有在半山腰县立高中的大院坝里,此刻却自有一番热闹景象。午饭铃声刚刚响过,从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石窑洞里,就跑出来了一群一伙的男男女女。他们把碗筷敲得震天价响,踏泥带水、叫叫嚷嚷地跑过院坝,向南面总务处那一排窑洞的墙根下蜂拥而去。偌大一个院子,霎时就被这纷乱的人群踩踏成了一片烂泥滩。
在校园内的南墙根下,已经按班级排起了十几路纵队。各班的值日生正在忙碌地给众人分饭菜。菜分甲、乙、丙三等。甲菜以土豆、白菜、粉条为主,里面有些叫人嘴馋的大肉片,每份三毛钱;乙菜其他内容和甲菜一样,只是没有肉,每份一毛五分钱。丙菜可就差远了,清水煮白萝卜——似乎只是为了掩饰这过分的清淡,才在里面象征性地漂了几点辣子油花。不过,这菜价钱倒也便宜,每份五分钱。主食也分三等:白面馍,玉米面馍,高粱面馍;白、黄、黑,颜色就表明了一种差别;学生们戏称欧洲、亚洲、非洲。
从排队的这一片黑压压的人群看来,他们大部分都来自农村,脸上和身上或多或少都留有体力劳动的痕迹。贫困山区的农民尽管眼下大都少吃缺穿,但孩子既然到大地方去念书,家长们就是咬着牙关省吃节用,也要给他们做几件见人衣裳。当然,这队伍里看来也有个把光景好的农家子弟,那穿戴已经和城里干部们的子弟没什么差别,而且胳膊腕上往往还撑一块明晃晃的手表。有些这样的“洋人”就站在大众之间,如同鹤立鸡群,毫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他们排在非凡的甲菜盆后面,虽然人数寥寥无几,但却特别惹眼。
在整个荒凉而贫瘠的黄土高原,一个县的县立高中,就算是本县的最高学府吧,也无论如何不可能给学生们盖一座餐厅。天好天坏,大家都是露天就餐。好在这些青年都来自山乡圪崂,谁没在野山野地里吃过饭呢?今天可不行。所有打了饭菜的人,都用草帽或胳膊肘护着碗,趔趔趄趄穿过烂泥塘般的院坝,跑回自己的宿舍去了。不大一会儿工夫,饭场上就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人了。
现在,只有高一(1)班的值日生一个人留在空无人迹的饭场上。这是一位矮矮胖胖的女生,她面前的三个菜盆里已经没有了菜,馍筐里也只剩了四个焦黑的高粱面馍。她在等待最后一个姗姗来迟者。
就在这时候,在空旷的院坝的北头,走过来一个瘦高个的青年人。他胳膊窝里夹着一只碗,缩着脖子在泥地里蹒跚而行。小伙子脸色黄瘦,而且两颊有点塌陷,显得鼻子像希腊人一样又高又直。他撩开两条瘦长的腿,扑踏扑踏地踩着泥水走着。他那身衣服尽管式样裁剪得勉强还算是学生装,但分明是自家织出的那种老土粗布,而且黑颜料染得很不均匀,给人一种肮肮脏脏的感觉。脚上的一双旧黄胶鞋已经没有了鞋带,凑合着系两根白线绳;一只鞋帮上甚至还缀补着一块蓝布补丁。裤子显然是前两年缝的,人长布缩,现在已经短窄得吊在了半腿把上。
他径直向饭场走过来了。现在可以断定,他就是来拿这几个黑面馍的。跛女子在他未到馍筐之前,就早已经迫不及待地端着自己的饭碗一瘸一跛地离开了。
他独个儿来到馍筐前,先怔了一下,然后便弯腰拾了两个高粱面馍。筐里还剩两个,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拿。
他直起身子来,眼睛不由地朝三只空荡荡的菜盆里瞥了一眼。他瞧见乙菜盆的底子上还有一点残汤剩水。房上的檐水滴答下来,盆底上的菜汤四处飞溅。他扭头瞧了瞧:雨雪迷蒙的大院坝里空无一人。他很快蹲下来,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的碗里舀。一滴很大的檐水落在盆底,溅了他一脸菜汤。他闭住眼,紧接着,就见两颗泪珠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他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端着半碗剩菜汤,来到西南拐角处的开水房前,给菜汤里掺了一些开水,然后把高粱面馍掰碎泡进去,就蹲在房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突然停止了咀嚼,然后看着一位女生来到馍筐前,把剩下的那两个黑面馍拿走了。是的,她也来了。他望着她离去的、穿破衣裳的背影。
自从开学以来,每次吃饭的时候,班上总是他两个最后来。这并不是约定的,他们实际上还并不熟悉,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他蹲在房檐下,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在心里猜测:她之所以也常常最后来取饭,原因大概和他一样。但他对她的一切毫无所知。因为班上一天点一次名,他现在只知道她的名字叫郝红梅。她大概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孙少平吧?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既指自然界的暖春还没有到来,也指中国改革开放(让人民富裕、幸福)的新时代还没有到来。 |
B.文中第9段,跛脚女孩迫不及待地离开体现了孙少平受冷落、被歧视的社会现实,也体现了他的卑微和自卑。 |
C.孙少平是特定年代农村青年的典型,他连五分钱的菜都吃不起,处境已非“贫困”所能形容,但他并未消沉,敏感而自尊的内心正是向上人生的一种表现。 |
D.文中第3段写出了下课后校园欢乐的情景,体现了这所学校的所有学生都生活富裕、幸福。 |
A.“雨雪迷蒙的大院坝里空无一人”是一处环境描写,推动下文孙少平蹲下来舀菜汤这一情节的发展,并借迷蒙、空寂的环境衬托其紧张心理。 |
B.通过将大多数贫困学生与吃甲菜、戴手表的“洋人”学生进行对比,表达了对“鹤立鸡群”“毫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的极少数学生的批评。 |
C.作者用动作、细节等描写手法细致地描绘了孙少平的外貌、穿着和举止,使人物落魄、自尊的形象立体而丰满,极富画面感。 |
D.小说语言整体朴实厚重,文中“把碗筷敲得震天价响”“烂泥塘般的院坝”“山乡圪崂”等陕北方言词语的使用,使小说具有了浓郁的地方色彩。 |
4.作为一部中国当代具有史诗特征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是如何做到艺术上的真实的?请结合节选文本展开分析。
逃 离
①门口有一棵树,矮矮的,向着横斜里舒展出几根粗粗的枝条,短短长长,一年四季,树干上都随意地点缀着些浓淡不一的绿。每每傍晚时分,我从那里走过,看它在夕阳里静静站立,就象站立在油画里一般,说不出的拙朴和奇异。天边的云霞,有时绚丽,有时深沉,仿佛是多变的背景音乐,让它不变的姿态有了韵律,日日为我诠释着风格迥异的美。
②有一天,我终于为它驻足,在暮色里出神。
③学生时代的我们,没有生活,书本就是我们的天,不能沉醉,却别无选择,按照程式完成了一次次幼、小、中学生的角色转换,终于可以逃离书卷校园,狂喜远不足以形容心情,纵然有着同吃同住的上铺姐妹,但各奔东西的伤感,怎么也挡不住我们匆匆离去的脚步。踏入绮丽的大千世界,看到生活正热情地招手,逃离的快乐如山高如水长。
④快乐只是一层薄薄的面纱,没有来得及细品,就被一阵流浪的风吹远了。
⑤琐碎的日子流水无痕,夹杂着落叶缤纷。遥想生活的时候,它是美的形态,投身其中,才感觉锋芒般锐利。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在他的小说《玩笑》中说:受到乌托邦声音的诱惑,他们拼命挤进天堂的大门,但当大门在身后砰然关上时,他们发现自己是在地狱里。生活有时就是这样的黑色幽默,让渺小的人们难堪无助。
⑥只有逃离。逃离成了我们的本能选择,某个地方,某个人,某项工作,某种羁绊,只要感觉不再需要不再快乐,我们就变得脚步匆匆,张望起别处的生活,仿佛那里到处闪耀着快乐、自由、幸福、梦想的诱惑之花。可是,当我们怀着某种虚幻的愿望,极力想在生活的秋千上,荡到生命的最高处,最终回到的,却还是它原来的位置。
⑦生活在我们逃亡的背影里开怀大笑。我们早已成了生活的一分子,无处可逃。
⑧开始喜欢旅行,希望别处的风景时时宜人,以为陌生和距离会滤去尘沙,呈现哪怕不真实的美丽。在千山万水中惊鸿一瞥,在浮光掠影中雁过无痕,却只是偶尔惊艳,少有惊心动魄,兴味盎然而去,带着些许失落归来,风景地从来热热闹闹,只是没有我们逗留的理由。
⑨心寂寞,世界所以寂寞。花开遍地,有人看到的依旧是满眼寂寥落寞。
⑩想起最心爱的诗歌之一——王维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羡煞了诗人有那样的勇气,逃出芜杂的尘世间,和明月为伴,和清风作友,自由地引吭高歌,仿若遗世人独立,静美之极。可在那幅想像的图画里,我常常咀嚼出百般的孤独,在空旷的世外山谷里无处遁形,竟让我有些不寒而栗。没有推窗邀月的情怀,没有把酒临风的洒脱,纵然逃到天涯海角,都是牢笼藩篱。可以逃离现实的喧嚣,终逃不了现代人那漫无边际的寂寞命运。
⑪生活的网无处不在。
⑫看着眼前这棵奇异的树,我明白,无需逃离。被刺痛着,也要承受。琐碎和锐利只是生活的假象,犹如玫瑰的刺,扎手之后是芬芳娇艳。
⑬与其逃离,不如归来。
⑭逃离是一种懦弱,沉醉却是我们最好的归宿。就象那颗树,独自站立,也可演绎风情万种。
⑮生活不在别处,它躲藏在我们的心里,微笑着等待我们转过身来。
1.分析第③段划线句的表达效果。2.第⑤段两处划线句均使用了何种表现手法,试加以赏析。
3.分析文中“树”的形象。
4.文章以“逃离”为题有何作用,试联系全文简要分析
父亲的石头宫殿
回望我坐落在黄河口平原上的故乡,首先映入脑海的就是那两间石头小屋。
那个当年温馨而今已荒凉的小院子,那排当年高大而今已破败的土坯房,都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那高高的房台,如今已被更高的路基覆盖;那蜿蜒曲折的黄泥小路,现在已是柏油罩面,小车飞驰。
当然,院子东南角上,那两间石头垒就的小屋,这大平原上的奇怪建筑,也早已没了影踪。如今,那里是一片菜园子,枝叶茂盛,花木葱茏。
父亲对此毫无伤感,他曾慨然道:“本来就是牛棚嘛!”
当然,老牛也早已不在。父亲视之如命的老牛,与时光一起走入了记忆深处。
而那些石头,后来也送给村里的邻居们盖房用了。那是整整一卡车石头,当时花了父亲多年的积蓄。说起来惭愧,这本来还是预备给我娶媳妇的。在农村,家有男孩必要早做准备,置办下新房才有姑娘肯嫁。而在我们这大平原上,石头做基础的瓦房要比土坯房的档次高许多。所以,石头,就成了重要的资产储备。可是,新房一时半会儿盖不了,石头一直堆着也碍观瞻。后来又有算命先生说,石头太重,会压下孩子的前程。那时我正在读高中,这让母亲分外担心。父亲一辈子坚持马列不信鬼神,在这个问题上也不禁动摇了。他说:“要不就垒个牛棚得了,也让牛享受享受。”
父亲心里,除了我就是牛。
父亲属牛,与共和国同龄,也像牛一样执拗刚烈不通融。而我属羊,我出生的时候,祖国这艘大船正在转舵。童年的我“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当时有了拖拉机,也有了白面馒头。而父亲那时候,牛是家里最主要的劳动力。父亲把牛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农忙早晨喂麦糠,夏天晚上打蚊烟。让牛住个石头宫殿,在父亲心里不算啥。
说干就干,当时父亲不到四十岁,正是黄河口汉子最精壮的时候。他抱起一块又一块椅子大小的石头,把它们垒成石头墙,垒成石头房子。路过的乡亲们看到刚刚卸任的生产队长的惊人之举,都不禁停住了脚步。
父亲从十三岁务农,十六岁就干生产队长。那时候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父亲就和他的队员们一铁锨一抬筐地改天换地,深入黄河三角洲的腹地,在蒿草没人的百里荒原修水利,开荒田。领导看中了他的实在肯干,问他“吃公家饭咋样?”,父亲闷着头吭哧半天,回说还是想回村里,“你不是说在哪里都是干革命嘛!”。
领导被问住了,只好随他。
生产队改村委会了,父亲又回头继续当农民。他牵着心爱的黄牛,一垄一垄地流下辛勤的汗水,换来孩子们的衣食。孩子们嬉笑打闹,他从不过问。“树大自直”,他说。收罢了秋,他也会把我扛到脖子上去看马戏。我一直记得那年的马戏,魔术、杂技、狗熊、奔驰的骏马,那是多么美妙的世界呀!忘记了是整整一上午还是一下午,我始终在攒动的人头上空看着。前些天偶然谈起来,我说“您当时应该累得不轻”。“有过吗?”父亲笑着,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父亲的石头宫殿落成的时候,很多人都跑来参观。逢到赶集,邻村人也都停下车子,指指点点。后来,它几乎成为了一个标志。人们说起来的时候,都说“在石头屋哪里哪里”。毕竟,这里是大平原嘛,方圆千里无山无石。
老牛住得倒很坦然。干活归来,它便急切地奔进石屋歇乏。我放牛回来,缰绳随意搭在牛背上,它也能穿过村街,经过院子,直接走进石屋里去。牛在这里生儿育女,步入晚年。我接父亲离开的时候,牛已经很老了。牙口也像父亲一样已经不行了。父亲把它卖给了邻村的老光棍。那天是我陪他去的,父亲又给牛顺一遍身上的毛,嘴里嘟哝着,“我属牛,你妈身体不好,这辈子也多亏了牛。”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给牛听。我们走出院子的时候,我看见牛眼里滚出了花生仁大小的泪珠。父亲走在前面,用手擦着眼睛。
父亲没有收老光棍的钱。我们选择给他,是觉得他无亲无伴,也许会给老牛一个善终。
石屋拆除的时候,我正在忙着装修城里的楼房,好把父亲接出来。石屋拆了,院子卖了,他最后的脐带断了,父亲成为了一个普通的进城老人,开始变得多话,絮叨,惶恐,木讷,魂不守舍,现在越来越像一段呆木头。
在不合时宜的年代,父亲确曾发出过耀眼的光亮,像暗夜里的一道闪电,虽然在转瞬之间就消逝了。
(原文有删改)
1.下列对作品内容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 )A.文章的开头部分写了记忆中的故乡小院与现实中的家乡变化,运用了排比和对比的手法,突出时代变化之大,石头垒成的小屋已经成为了记忆深处的回忆。 |
B.文章中谈起了父亲用多年的积蓄买了一卡车石头准备建房,后来听算命先生说石头会压孩子的前程,于是就用石头建了牛棚,“很多路过的乡亲来看惊人之举”,成为一座奇特的“石头宫殿”,照应文中“父亲心里,除了我就是牛”。 |
C.文章中作者记叙一位平凡父亲的故事,但他的故事感人至深,文章中对父亲运用了语言、动作、外貌描写等。 |
D.文章中写到“父亲属牛”“父亲把牛伺候得舒舒服服”表明父亲对牛深厚的情感。人与牛关系的亲密某种意义上是农耕文化人们对自然的敬重。 |
3.请从不同的角度探究“父亲的石头宫殿”这个标题的妙处。
橘子
[日]芥川龙之介 著
刘光宇 译
一个阴沉沉的冬日黄昏,我坐在由横须贺始发北上的二等客车的一角,呆呆地等着开车的笛声。车厢里早已点上了灯,难得的是,除我之外空无一人。朝外看去,与往日不同是,昏暗的站台上,今天未见一个送行的人,只有关在笼子里的一只小狗,间或发出几声哀鸣。这景色与我此刻的心绪竟出奇地吻合。我脑子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疲劳和倦怠,犹如雪前的天空般阴沉。我两手插进大衣兜里动也不动,连掏出晚报来看看的兴致都没有。
不一会儿,开车的笛声响了。我心里略觉舒坦,把头倚在后面窗框上,漫不经心地期待着眼前的车站缓缓地向后退去。然而,火车还未启动,只听见检票口那边传来一阵矮齿木屐的呱嗒呱嗒声。霎时,随着列车员的叫骂声,我乘坐的二等车厢的门哗啦一声拉开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慌慌张张走了进来。这当儿,火车猛地晃了一下,徐徐开动了。眼前掠过站台上的一根根廊柱,仿佛被遗忘了的送水车,还有向车厢里给小费的人道谢的红帽子搬运工——这一切都随着刮进车窗的煤烟,依依不舍地朝后倒去。我总算松了口气,点上一支烟,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一下坐在对面座位上的小姑娘的脸。
那是个地道的乡下姑娘。没有油性的头发左右梳成两个半银杏髻,红得扎眼的两颊上横着道道皴裂的痕迹。脏兮兮的浅绿色毛围巾一直拉到膝盖,膝上放着一个大包袱。抱着包袱的手满是冻疮,十分珍惜地紧紧捏住一张红色的三等车票。我不喜欢小姑娘那粗鄙的长相,她那邋遢的衣着也令我不快。她甚至愚蠢得连二等和三等车厢都分不清,就更令人气恼。因此,点上烟之后,也是有心要忘掉这个小姑娘,便漫不经心地把兜里的晚报摊在腿上。突然间,从车外射到晚报上的光线,变成电灯光,印刷粗糙的几栏铅字分外耀眼。不消说,火车现已驶入横须贺线上许多隧道中的头一条隧道。
灯光下,我浏览一遍晚报,上面登的净是些世间寻常事,媾和问题、新婚夫妇、渎职事件、讣告等,这些都无法排遣我心中的郁闷——进入隧道的一刹那,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火车在逆向行驶,同时,几乎是机械地扫视着一条条乏味的消息。不消说,我始终不能不意识到那小姑娘正坐在我面前,她的表情仿佛就是这庸俗现实的人格化。这辆正在隧道里行驶的火车,这个乡下小姑娘以及净是些寻常消息的晚报——这不是象征又是什么呢?不是这不可理喻的、卑贱而无聊的人生的象征,又是什么呢?我百无聊赖,将未读完的晚报扔到一边,头又倚着窗框,像死人似的闭上眼睛,打起盹儿来。
几分钟后,我蓦地瞿然一惊,不禁环顾四周。那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竟从对面座位挪到我身旁,几次要打开车窗。沉重的车窗好像不大容易打开。她那满是皴裂的脸颊更红了,一阵阵抽鼻涕声,轻微的喘气声,一股脑儿地涌入我的耳鼓。这当然足以唤起我几分同情。暮色中长满枯草的两侧明亮的山腰,此时迫近窗前,眼看火车就要开进隧道口了。尽管如此,这个小姑娘为什么特意要把关着的车窗打开,我觉得不可理解。不,我只能把这视为她心血来潮。因此,我依然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冷眼望着那双生着冻疮的手,苦苦地要打开车窗的情景,但愿她永远也成不了。不一会儿,火车发出凄厉的轰鸣,冲进隧道;这当儿,小姑娘想要打开的那扇车窗,终于吧嗒一声落了下来,一段乌黑的空气,像是烧化的煤烟似的,顷刻变成令人窒息的烟雾,从方形窗孔呼呼地灌满车厢。本来就患咽喉炎的我,连用手帕蒙住脸都来不及,呛了一脸的烟,咳嗽得气儿都喘不上来。但是小姑娘对我毫不在意,把头伸到窗外,直盯着火车前进的方向,她那挽着两个半银杏发髻的鬓发在黑暗中任风吹拂。在煤烟和灯光中我望着她的身影,窗外不知不觉已亮了起来,泥土、枯草和水的气息冷飕飕地灌了进来,我总算止住了咳嗽,要不然,我准会劈头盖脸地把这个陌生的小姑娘训斥一顿,让她把窗户照原样关好。
然而,这时火车已平安地穿过隧道,正在通过夹在净是枯草的山岭当中的一个贫穷镇边的道口。道口附近,寒碜的茅屋顶和瓦房顶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大概是看道工在打信号旗吧,一面发白的小旗形单影只地在暮色中无精打采地摇晃着。火车刚驶出隧道时,我看见在萧索的道口栅栏对面,三个红脸颊男孩挤着站在一起。他们的个子仿佛叫阴沉沉的天空压得都很矮。穿着的颜色和镇边的风景一样凄惨。他们仰望着火车开过,很快一齐举起手,扯着稚嫩的嗓门拼命尖声地不知在喊着什么。转眼间,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的那小姑娘,一下子伸出长着冻疮的手,使劲地来回摆动。忽然间,令人惊叹的是,沐浴着和煦阳光的五六个橘子,从窗口一个接一个地飞落到送行的孩子们的头上。我不禁屏住气息,顿时恍然大悟。小姑娘,恐怕是前去当用人,把揣在怀里的几个橘子从窗口扔下去,以慰劳特意到道口来为她送行的弟弟们。
暮色中镇边的道口,小鸟啼鸣般的三个孩子,还有散落到他们头上的橘子那鲜艳的颜色——这一切从车窗外转瞬即逝。然而,此番情景却痛切地铭刻在我的心上。我意识到自己不由得产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豁然开朗的心情。我昂然扬起头,像看另一个人似的注视着那个小姑娘。她不知什么时候已回到我对面的座位上,浅绿色的毛围巾依旧围着她那满是皴裂的脸颊,抱着大包袱的手里,紧紧捏住那张三等车票。
这时,我才聊且忘却那难以名状的疲劳和倦怠,还有那无法理喻的卑贱而无聊的人生。
(选自《芥川龙之介全集》)
1.用简明的词语,概括“我”对小姑娘的情感态度的变化。2.赏析文中画横线的部分。
3.分析本小说结构上的特征。
4.这篇小说为什么以“橘子”为题?请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