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
袁省梅
当夜晚把黑的袍子哗地抖开在羊凹岭的头顶时,鸡安静了,猪安静了,牛羊马也安静了,鸟儿蜂儿蝶儿都安静了,只有打麦场角的那丛蜀葵没有安静,场外的玉米花生芝麻红薯的棵子没有安静。若在月圆之夜,打麦场上乘凉的人们都回去了,牛眼、大岭他们也都回去了,你去听去,那些花儿草儿庄稼棵子红薯蔓子说笑打闹的声音就能听见。它们掩在虫子青蛙唧唧嘎嘎的声音下,喊喊喳喳,喊喊喳喳,一刻不停。
可是,现在,你听不到那些声音。
现在,牛眼他们在场上玩呢。
牛眼说:“都关了手电。”
牛眼说:“统一听我口令,我说开时开,我说关时,都给我关了。今天晚上,手电筒就是我们的枪我们的手,我们要跟天空作战跟星星作战,空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能放过一个敌人。你们,明白了吗?”
骆驼、地瓜他们说:“好。”
牛眼说:“开!”
一声令下,夜空中倏地长出了几根白亮的柱子。牛眼说:“杀掉天河!”长的手臂就伸到了天河。嚓嚓嚓嚓。牛眼说:“击垮北斗!”长的手臂就在北斗星下撕扯。嚓嚓嚓嚓。
他们又把手电伸向场边的钻天杨。钻天杨上有个鸟窝。牛眼说:“赶走喜鹊!”手电筒亮的嗖嗖地射向喜鹊窝。喜鹊受到了惊吓,嘎嘎叫着,扑棱棱飞跑了。牛眼哈哈大笑。骆驼、地瓜他们也哈哈大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大岭也哈哈大笑。牛眼把手电照到大岭的脸上:“你的手电筒呢?"
大岭的头倏耷拉了。
大岭家没有手电筒。大岭爸妈死得早,大岭家的煤油灯也不能天天点。
牛眼说:“你没有手电筒,就当'马'吧。”
他们要玩跨马游戏。
大岭说:“行,那我玩一下你的手电。”
牛眼说:“玩完给你玩。”
大岭说:“一个手电玩一下。"
牛眼说:“行。”
大岭就爬到了地上,做起了“马”。跨马游戏的“马”从最初的爬下到蹲下,到弯腰,随着游戏的进展和跨马者跨跳的程度,一点点增高。以前,牛眼他们玩这个游戏,都是剪子、包子的比赛,输家做马。可今晚大岭没有手电筒,做了一晚上“马”。牛眼他们一个个从他的背上跑步跨过。牛眼、骆驼、地瓜、小屁他们玩了半晚上的跨马游戏,都是大岭当“马”。
跨马游戏玩完了,大岭要牛眼的手电筒玩。牛眼刚把手电筒给了大岭,他爸远远地喊他回家,骂道:“都啥时候了,还拿着手电筒玩,想挨揍是不是?”
牛眼抢过手电筒倏地跑了。
骆驼、地瓜也捏着手电筒跑没影了。
场上,就剩大岭一个人了。月光照到大岭的脸上,看上去也忧伤,也孤独。四野俱寂,虫声蛙声铺天盖地。
大凤来找大岭,拉着大岭的手叫大岭回去。大岭甩掉姐姐的手,跑到了黑里。
那年冬天,大凤嫁给了牛眼大哥。媒人问彩礼时,大凤说:“给我个手电筒。”媒人为难地说:“娶媳妇不容易,手电筒,他家有,过了门,就给你使唤。”大凤不依。大凤要把手电筒留给大岭。
大岭却不要。大岭眨巴着眼说:“那是姐的彩礼,我不要。”
大凤哭了。大凤说:“赶明年,姐挣下钱了,给你买新的。”大凤想大岭是嫌手电筒是旧的。大岭没说话。大岭心说:“我要自己挣钱买手电筒,能装三节电池的那种。”大岭仰望着高远的天空,眼睛一眨不眨。
秋过了,冬过了,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都要过了,大岭也没攒够买手电筒的钱。1979年的手电筒,三块七毛钱。大岭卖知了壳、树籽草籽的钱,眼看着快攒够了,就被奶奶要走了。奶奶说:“大岭啊,盐罐子空了,你到二婶家借把盐去。”大岭就咬牙从炕席子下数出一毛五买了盐。过几天,奶奶又说:“大岭啊,没有鞋面子布了,找你五嫂借两块去。”大岭不愿借人家东西,又咬牙把买手电筒的钱拿了出去。
夏夜的巷子又热闹了。
牛眼他们已经不玩手电筒了。这些半大小子长大了。他们聚在打麦场上,学着卷烟抽烟摔扑克。玩累了,就躺在麦草上,天南海北地乱扯。地瓜考上了高中,他说:“开学了,到县里上高中。”牛眼说:“好好学,考大学。”骆驼说:“以后当官了,可别忘咱兄弟了。”地瓜说:“苟富贵,勿相忘。“……他们说得也热烈,也兴奋。未来,对他们来说,新鲜,神秘,是有趣了。
牛眼问大岭:“你呢?”
大岭望着黑深的夜空,说:“不念书了,我想当矿工下煤窑,我要挣钱养我爷奶。”大岭没说当上了矿工就会领一盏探照灯。大岭想探照灯要比手电筒亮多了。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开头描写羊凹岭夜晚安静而又富有生机的场景,采用第二人称叙事,语气亲切、自然,带给读者亲临其境的感觉。 |
B.大凤误以为大岭嫌弃旧手电筒而难过地哭了,误会法使人物形象丰满,情节曲折有致,突出了大凤与大岭的姐弟情深。 |
C.大岭拿出积攒的钱买了盐,买了鞋面子布,两次“咬牙”的细节表现出大岭的不舍、自尊以及对家里困难的理解和体谅。 |
D.小说以“手电筒”为中心两次写乡村夜晚,结构严谨。先写牛眼他们在打麦场玩手电筒,后写他们在夏夜里谈论未来。 |
3.小说以大岭想当矿工结尾,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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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1】芦花荡
孙犁
弯弯下垂的月亮,浮在水一样的天上。老头子载了两个女孩子回来。
孩子们在炮火里滚了一个多月,都发着疟子,一直没安静过,神经紧张得很。一点轻微的声音,闭上的眼就又睁开了。现在又是到了这么一个新鲜的地方,有水有船,荡悠悠的,夜晚的风吹得长期发烧的脸也清爽多了,就更睡不着了。眼前的环境好像是一个梦。小女孩子趴在船边,用两只小手淘着水玩。
远远有一片阴惨的黄色的光,突然一转就转到她们的船上来。女孩子叫了一声。
老头子说:“不怕,小火轮上的探照灯,它照不见我们。”
小船无声地,但是飞快地前进。当小船和那黑乎乎的小火轮站到一条横线上的时候,探照灯突然照向她们,不动了。两个女孩子的脸照得雪白,紧接着就扫射过一梭机枪。
老头子叫了一声“趴下”,一抽身就跳进水里去,踏着水用两手推着小船前进。大女孩子把小女孩子抱在怀里,倒在船底上,用身子遮盖了她。
子弹吱吱地在她们的船边钻到水里去,有的一见水就爆炸了。
那小的觉得有一股热热的东西流到自己脸上来,连忙爬起来,把大的抱在自己怀里,带着哭声向老头子喊:
“她挂花了!”
老头子没听见,拼命地往前推着船,还是柔和地说:
“不怕。他打不着我们!”
“她挂了花!”
“谁?”老头子的身体往上蹿了一蹿,随着,那小船很厉害地仄歪了一下。老头子觉得自己的手脚顿时失去了力量,他用手扒着船尾,跟着浮了几步,才又拼命地往前推了一把。
一钻进苇塘,他就放下篙,扶起那大女孩子的头。
大女孩子微微睁了一下眼,吃力地说:
“我不要紧。快把我们送进苇塘里去吧!”
老头子无力地坐下来,船停在那里。月亮落了,半夜以后的苇塘,有些飒飒的风响。老头子叹了一口气,停了半天才说:
“我不能送你们进去了。我没脸见人。”
小女孩子有些发急:
“老同志,你快把我们送进去吧,你看她流了这么多血,我们要找医生给她裹伤呀!”
这时那受伤的大女孩才痛苦地哼哼起来。小女孩子安慰她,又好像是抱怨,一路上多么紧张,也没怎么样。谁知到了这里,反倒……一声一声像连珠箭,射穿老头子的心。他没法解释:大江大海过了多少,为什么这一次的任务,偏偏没有完成?自己没儿没女,这两个孩子多么叫人喜爱!自己平日夸下口,这一次带着挂花的人进去,怎么张嘴说话?这老脸呀!他叫着大女孩子说:“他们打伤了你,流了这么多血,等明天我叫他们十个人流血!”两个孩子全没有答言,老头子觉得受了轻视。他说:“你们不信我的话,我也不和你们说。可是,等到天明,你们看吧!”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非常闷热。一轮红日当天,水面上浮着一层烟气。小火轮开的离苇塘远一些,鬼子们又偷偷地爬下来洗澡了。十几个鬼子在水里泅着,日本人的水式真不错。水淀里没有一个人影。从荷花淀里却撑出一只小船来。一个干瘦的老头子,只穿一条破短裤,站在船尾巴上,有一篙没一篇地撑着,两只手却忙着剥那又肥又大的莲蓬,一个一个投进嘴里去。
鬼子们冲着那小船吆喝,叫他过来。
老头子向他们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还是有一篙没一篙地撑着船,剥着莲蓬。船却慢慢地冲着这里来了。
小船离鬼子还有一箭之地,好像老头子才看出洗澡的是鬼子,只一篙,小船溜溜转了一个圆圈,又回去了。鬼子们拍打着水追过去,老头子张皇失措,船却走不动,鬼子紧紧追上了他。
眼前是几根埋在水里的枯木桩子,日久天长,也许人们忘记这是为什么埋的了。这里的水却是镜一样平,蓝天一般清,拉长的水草在水底轻轻地浮动。鬼子们追上来,眼看就扒上了船,老头子又是一篙,小船旋风一样绕着鬼子们转。鬼子们像是玩着捉迷藏,乱转着身子,抓上抓下。
一个鬼子尖叫了一声,就蹲到水里去。他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是一只锋利的钩子穿透了他的大腿。别的鬼子吃惊地往四下里一散,每个人的腿肚子也就挂上了钩。他们挣扎着,想摆脱那毒蛇一样的钩子。那替女孩子报仇的钩子却全找到腿上来,有的两个,有的三个。鬼子们痛得鬼叫,可是再也不敢动弹了。
老头子把船一撑来到他们的身边,举起篙来砸着鬼子们的脑袋,像敲打顽固的老玉米一样。
他狠狠地敲打,向着苇塘望了一眼。在那里,鲜嫩的芦花,一片展开的紫色的丝绒,正在迎风飘散。
在那苇塘的边缘,芦花下面,有一个女孩子,她用密密的苇叶遮掩着身子,看着这场英雄的行为。
(1945年8月于延安,有删改)
1.《芦花荡》与《党费》的主人公有何异同?2.本文“在那里,鲜嫩的芦花,一片展开的紫色的丝绒,正在迎风飘散。”与《荷花淀》中“现在已经快到晌午了,万里无云,可是因为在水上,还有些凉风。这风从南面吹过来,从稻秧上苇尖上吹过来。水面没有一只船,水像无边的跳荡的水银。”这两处景物描写的作用是否相同?请简析。
为了上诉的事,聂赫留朵夫第二次探监[注]。
带着老婆子托付的玛丝洛娃走到门口,还没有看见典狱长,聂赫留朵夫却看见她了。她脸色红红的,精神抖擞地跟着看守走来,摇头晃脑,不住地微笑着。她一看见典狱长,脸上现出惊惶的神色盯住他,但立刻镇定下来,大胆而快乐地向聂赫留朵夫打招呼。
“您好!”她拖长声音说,脸上挂着微笑,使劲握了握他的手,这跟上次大不一样。
“喏,我给您带来了状子,您来签个字,”聂赫留朵夫说,对她今天见到他时表现出来的那副活泼样子,感到有点奇怪。
“行,签个字也行。干什么都行。”她眯缝着一只眼睛,笑嘻嘻地说。
她拿起笔,用心在墨水缸里蘸了蘸,抖掉一滴墨水,写上自己的名字。
“没有别的事了?”她问,忽而望望聂赫留朵夫,忽而望望典狱长,随后把笔插在墨水缸里,接着又放在纸上。
“我有些话要跟您说。”聂赫留朵夫说。
“好,您说吧,”她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脸色变得严肃了。
典狱长站起来,走了出去,屋子里剩下聂赫留朵夫和玛丝洛娃两个人。
他把臂肘搁在桌上,身子凑近她。这样说话就不会让那个坐在窗台上的看守听见,而只让她一个人听见。他说:
“要是这个状子不管用,那就去告御状。凡是办得到的事,我们都要去办。”
“她今天好怪。”聂赫留朵夫想,刚要说出他的心事,却又被她抢在前头了。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我们那儿有个老婆子,人品挺好。说实在的,大家都弄不懂是怎么搞的,这样一个顶刮刮的老婆子,竟然也叫她坐牢,不但她坐牢,连她儿子也一起坐牢。大家都知道他们没犯罪,可是有人控告他们放火,他们就坐了牢。她呀,说实在的,知道我跟您认识,”玛丝洛娃一面说,一面转动脑袋,不时瞟聂赫留朵夫一眼,“她就说:‘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把我儿子叫出来,我儿子会原原本本讲给他听的。’那老婆子叫明肖娃。怎么样,您能办一办吗?说实在的,她真是个顶刮刮的老婆子,分明是受了冤枉。好人儿,您就给她帮个忙吧,”玛丝洛娃说,对他瞧瞧,又垂下眼睛笑笑。
“好的,我来办,我先去了解一下,”聂赫留朵夫说,对她的态度那么随便,越来越感到惊奇。“但我自己有事要跟您谈谈。您还记得我那次对您说的话吗?”他说。
“您说了好多话。上次您说了些什么呀?”玛丝洛娃一面说,一面不停地微笑,脑袋一会儿转到这边,一会儿转到那边。
“我说过,我来是为了求您的饶恕,”聂赫留朵夫说。
“嘿,何必呢,老是饶恕饶恕的,用不着来那一套……”
“我说过我要赎我的罪,”聂赫留朵夫继续说,“我决定跟您结婚。”
玛丝洛娃脸上顿时现出恐惧的神色。她那双斜睨的眼睛发呆了,又像在瞧他,又像不在瞧他。
“这又是为什么呀?”玛丝洛娃愤愤地皱起眉头说。
“我觉得我应该在上帝面前这样做。”
“怎么又弄出个上帝来了?您说的话总是不对头。上帝?什么上帝?咳,当初您要是记得上帝就好了。”她说了这些话,又张开嘴,但没有再说下去。
聂赫留朵夫这时闻到她嘴里有一股强烈的酒味,才明白她激动的原因。
“您安静点儿。”他说。
“我可用不着安静。你以为我醉了吗?我是有点儿醉,但我明白我在说什么,”玛丝洛娃突然急急地说,脸涨得通红,“我是个苦役犯,是个……您是老爷,是公爵,你不用来跟我惹麻烦,免得辱没你的身份。还是找你那些公爵小姐去吧,我的价钱是一张红票子。”
“不管你说得怎样尖刻,也说不出我心里是什么滋味,”聂赫留朵夫浑身哆嗦,低声说,“你不会懂得,我觉得我对你犯了多大的罪!……”
“‘我觉得犯了多大的罪……’”玛丝洛娃恶狠狠地学着他的腔调说。“当初你并没有感觉到,却塞给我一百卢布。瞧,这就是你出的价钱……”
“我知道,我知道!”聂赫留朵夫说。“如今我决定再也不离开你了,”他重复说,“我说到一定做到。”
“可我敢说,你做不到!”玛丝洛娃说着,大声笑起来。
“卡秋莎!”聂赫留朵夫一面说,一面摸摸她的手。
“你给我走开!我是个苦役犯,你是位公爵,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她尖声叫道,气得脸都变色了,从他的手里抽出手来。“你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玛丝洛娃继续说,迫不及待地把一肚子怨气都发泄出来。“你今世利用我作乐,来世还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我讨厌你,讨厌你那副眼镜,讨厌你这个又肥又丑的嘴脸。走,你给我走!”她霍地站起来,嚷道。
聂赫留朵夫站在她前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不相信我,”他说。
“您说您想结婚,这永远办不到。我宁可上吊!这就是我要对您说的。”
“我还是要为你出力。”
“哼,那是您的事。我什么也不需要您帮忙。我对您说的是实话,”玛丝洛娃说。“唉,我当初为什么没死掉哇?”她说到这里伤心得痛哭起来。
聂赫留朵夫说不出话,玛丝洛娃的眼泪也引得他哭起来。
玛丝洛娃抬起眼睛,对他瞧了一眼,仿佛感到惊奇似的,接着用头巾擦擦脸颊上的眼泪。
这时看守又走过来,提醒他们该分手了。玛丝洛娃站起来。
“您今天有点激动。要是可能,我明天再来。您考虑考虑吧,”聂赫留朵夫说。
玛丝洛娃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也没有对他瞧一眼,就跟着看守走出去。
“嘿,姑娘,这下子你可要走运了,”玛丝洛娃回到牢房里,柯拉勃列娃就对她说。“看样子,他被你迷住了。趁他来找你,你别错过机会。他会把你救出去的。有钱人什么事都有办法。”
“怎么样,我的事你提了没有?”那个老婆子问。
玛丝洛娃没有回答同伴们的话,却在板铺上躺下来。她那双斜睨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墙角。她就这样一直躺到傍晚。她的内心展开了痛苦的活动。聂赫留朵夫那番话使她回到了那个她无法理解而对之满怀仇恨的世界。她在受尽了折磨后离开了那地方。现在她已经无法把往事搁在一边,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而要清醒地生活下去又实在太痛苦了。到傍晚,她就又买了些酒,跟同伴们一起痛饮起来。
(节选自《复活》)
[注]教材节选部分为第一次探监。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恰当的一项是( )
A.玛丝洛娃痛快的签字,“干什么都行”的承诺,打断聂赫留朵夫关于告状的话,都是想尽快对聂赫留朵夫说老婆子的事。 |
B.当聂赫留朵夫有些话要跟玛丝洛娃说时,她“脸色变得严肃了”,反映了她意识到他的到来会揭开自己的伤痛。 |
C.与聂赫留朵夫急于赎罪不同,玛丝洛娃表现出强烈的不屑,这表明玛丝洛娃不希望被救,突出她安于堕落的心理。 |
D.小说运用大量细节描写刻画人物,尤其突出的是个性化的语言和细腻的神态描写,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
3.小说中画波浪线的段落有什么作用?请简要分析。
4.在整部小说中,玛丝洛娃经历了一个“复活”的过程。你认为此时的玛丝洛娃是否开始走上“复活”之路?请联系教材内容,结合节选部分简要分析。
雪山的长夜
迟子建
①午夜失眠,索性起床望窗外的风景。
②以往赏夜景,都不是在冬季。春夜,我曾望过被月光朗照得荧光闪闪的春水;夏夜,我望过一叠又一叠的青山在暗夜中呈现的黝蓝的剪影;秋夜,曾见过河岸的柳树在月光中被风吹得狂舞的姿态。只有冬季,我记不起在夜晚看过风景。也难怪,春夏秋三季,窗户能够打开,所以春夜望春水时,能听见鸟的鸣叫;夏夜看青山的剪影时,能闻到堤坝下盛开的野花的芳香;秋夜看风中的柳树时,发丝能直接感受到月光的爱抚,那月光仿佛要做我的一绺头发,从我的头顶倾泻而下,柔顺光亮极了。而到了寒风刺骨的冬季,窗口就像哑巴一样暮气沉沉地紧闭着嘴,窗外除了低沉的云气和白茫茫的雪之外,似乎就再没什么可看的了。
③然而在这个失眠的故乡的冬夜,我却于不经意间领略到了冬夜的那种孤寂之美。
④站在窗前最先让我吃惊的是那三座雪山。它们仿佛三只从天上走来的白象,安然凝望着北国的山林雪野和人间灯火。小城灯火阑珊,山脚下倒是有两簇灯火,一簇在南侧,一簇在东侧。这两侧灯火异常的灿烂华美,让我觉得它们是这白象般的雪山脚下挂着的金色铃铛,只要雪山轻轻一动,它们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⑤我久久地望着那两簇灯火。每日午后,我都要在山下的小路上散步。一个人走在雪路上,是多么渴望雪山能够张开它宽阔的胸怀,拥我入怀啊。有一日我曾在河滩碰到几个挖沙的人,想必东侧的灯火是挖沙人的居所。而南侧的雪山并没有房屋,那儿的灯火是谁的呢?也许是打鱼人的?呼玛河中有味美的黏鱼和花翅子,一些打鱼人就在河面凿了一口口冰眼下网捕鱼。看着这一派寒冷和苍凉的景象,谁能想到坚冰之下,仍有美丽柔软的鱼在自由地畅游呢!当我一厢情愿地认定那簇灯火是打鱼人的之后,我就幻想打鱼人起网的情景。那一条条美丽的出水芙蓉般的鱼跃出水面,看到这个暗夜中的冰雪世界,是不是会伤心泪垂?
⑥雪山东侧的那簇灯火先自消失了。是凌晨一时许了,想必挖沙人已停止了夜战,歇息去了。而南侧的那簇灯火仍如白莲一样盛开着。我盯着那灯火,就像注视着挚爱的人的眼睛一样。以往归乡,我在小路上散步总是有爱人陪伴。夏季时,我走着走着要停下脚步,不是发现野果子了,就是被姹紫嫣红的野花给吸引住了。我采了野果,会立刻丢进嘴里。爱人笑我是个“野丫头”。有时蚊子闹得凶狂,我就顺手在路边折一根柳枝,用它驱赶蚊子。而折柳枝时,手指会弥漫着柳枝碧绿而清香的汁液。那时我觉得所有的风景都是那么优美、恬静,给人一种甜蜜、温馨的感觉。可自从爱人因车祸而永久地离开了我,我再望风景时,那种温暖和诗意的感觉已荡然无存。当我孤独一人走在小路上时,我是多么想问一问故乡的路啊:你为什么不动声色地化成了一条绳索,在我毫无知觉的时候扼住了他的咽喉?你为什么在我感觉最幸福的时候化成了一支毒剑,射中了我爱人的那颗年轻的心?青山不语,河水亦无言,大自然容颜依旧,只是我的心已苍凉如秋水。以往我是多么贪恋于窗外的好山好水,可我现在似乎连看风景的勇气都没有了。
⑦我很庆幸在这个失眠的冬夜里,又能坦然面对窗外的风景了。凌晨两点多,南侧雪山的灯火也消失了。三座雪山没有因为灯火的离去而黯淡,相反,它们在星光下显得更加的挺拔和光华。当你的眼睛适应了真正的黑暗后,你会发现黑暗本身也是一种明亮。仰望天上的星星,我觉得它们们当中的哪一颗都可以做我身边的一盏永久的神灯。而先前还如花一样盛开的人间灯火,它们就像我爱人的那双眼睛一样,会在我为之无限陶醉时,不说告别,就抽身离去。雪山沐浴着灿烂的星光,焕发出一种孤寂之美。那隐隐发亮的一道道雪痕,就像它浅浅的笑影一样,温存可爱。凌晨四时许,星光稀疏了,而天却因为黎明将至呈现着一股深蓝的色调,雪山显得愈发得壮美了。我想我在望雪山的时候,它也在望我。我望雪山,能感受到它非凡的气势和独特的美;而它望我的房屋,是否只是一头牛的影子?而我只是落在这牛身上的一只飞蝇?
⑧我还记得1998年河水暴涨之时,每至黄昏,河岸都有浓浓的晚雾生成。有一天我站在窗前,望见爱人从小路上归家。他的身后是起伏的白雾,而他就像雾中的一棵柳树。那一瞬间,我有一股莫名的恐慌感,觉得这幻象一样的雾似乎把爱人也虚幻化了,他在雾中仿佛已不存在。现在想来,死亡就像上帝撒向人间的迷雾,它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它能劫走爱人的身影,但它奈何不了这巍峨的雪山。有雪山在,我的目光仍然有可注视的地方,我的灵魂也依然有可依托的地方。
⑨我感谢这个失眠的长夜,它又给予了我看风景的勇气。凌晨的天空有如盛筵已散,星星悄然隐去了,天空只有一星一月遥遥相伴。那月半残着,但它姿态袅娜,就像跃出水面的一条金鱼。而那颗明亮的启明星,是上帝摆在我们头顶的黑夜尽头的最后一盏灯。即使它最后熄灭了,也是熄灭在光明中。
1.文章写冬夜,开头为什么要从春、夏、秋的夜晚写起?2.阅读④—⑥段,作者从哪些方面领略到冬夜的“孤寂之美”?
3.综合画线部分的文字,请从描写特色和情感表达角度进行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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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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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修身有对近视镜,可除读书时不戴。他正往学校里走,这回,眼镜盒子是卷在两本厚科学杂志里。本打算把盒子放在袋里,可身上各处的口袋都没空:笔记本,手绢,铅笔,橡皮,两个小瓶,一块吃剩的饼,占住了地盘。一拐弯,碰上了个同学,他站住说了几句。来了辆汽车,他本能地往里一躲,本来没有躲的必要,可眼力不济,于是把鼻子按在墙上。汽车和朋友都过去了,他紧赶了几步,怕迟到。
走到了校门,一摸,眼镜盒子没啦!
顿时头上见了汗,抹回头去找,哪里有影儿。拐弯的地方,老放着几辆洋车。问拉车的,他们都说没见,好像他们也都是近视眼。又往回找到校门,只摸了两手的土。心里别扭透了!掏出那块干烧饼狠命地摔在校门上。假如口袋里没这些零碎?假如不是遇上那个臭同学?假如不躲那辆闯丧的汽车?巧!越巧心里越堵得慌!定是被车夫拾了,瞪着眼不给,什么世界!天天走熟了的路,掉了东西会连告诉一声都不告诉,而捡起放在自己的袋里?一对近视镜有什么用?
宋修身的鼻子按在墙上的时候,眼镜盒子落在墙根。车夫王四看见了,本想告诉一声,可是一看是“他”:一年到头老溜墙根,没坐过一回车。话到了嘴边,又回去了。他顺手捡起盒子,放在腰中。拾了就是拾了,活该。
宋修身往回走。王四到个僻静地方放下车,掏出盒子,好破的盒子;打开,镜子真脏;自己戴了戴,戴不上。王四的心凉了,早知道还给那个溜墙根的学生呢!也许倒能得几毛钱的报酬。
眼镜丢了以后,他来到教室。虽坐在前面,黑板上的字还是模糊不清。越看不清,越用力看;下了课,脑袋直抽着疼。他越发心里堵得慌。第二堂是算术习题。他把眼睛差不多贴在纸上,算了两三个题,他的心口直发痒,脑门非常的热。他好像把自己丢失了。平日最欢喜算术,现在他看着那些字码心里起急。心中熟记的那些公式,都加上了点新东西——眼镜、汽车、车夫、公式和懊恼搀杂在一块,把最喜爱的一门功课变成了最讨厌的一些气人的东西。他不能再安坐在课室里,他想跑到空旷的地方去嚷一顿才痛快。平日所不爱想的事,例如生命观等,这时候都在心中冒出来。
一个破近视镜,拾去有什么用?可是竟被拾去!经济的压迫,白拾一根劈柴也是好的。不怨那个车夫了。虽然想到这个,心中究竟是难过。今天的功课交不上,明天当然还是头疼。配镜子去,做不到。今天,算术的公式好像给它们匀出来点地方。他想不出一个办法,他头一次觉得生命没着落,好像一切稳定的东西都随着眼镜丢了,眼前事事模糊不清。他不想退学,也想不出继续求学的意义。
第二天,他没去上课,王四没等到那个近视眼。要收车时,小赵来了,他家开着个小杂货铺,他的父亲戴平光的眼镜。王四想起来了:“小赵,给你这个。”从车箱里把眼镜找出来:“别看盒子破,里面有好玩意儿。”小赵一见眼镜,“掌柜的”在心中放大起来。果然是体面的镜子,比父亲的还好。戴上试试,不行,“这是近视镜,戴上发晕!”“戴惯就好了,”王四笑着说。小赵觉得不上算,可是又真爱眼镜。试着走了几步,摘下来,看看大家。大家都觉得戴上镜子确是体面。王四领着头说:“真有个样儿!送给你的,我拿着没用。等过二年,你的眼神不足了,再戴也就合适了。”
“送给我的?”小赵补了一句。“真送给你!”
小赵把眼镜放在盒子里,走开。走了几步,又把盒子打开。回头看了看,拉车的并没把眼看着他。把镜子又戴上,眼前成了模糊的一片,可是不肯马上摘下来——戴惯就好了。他觉得王四的话有理,有眼镜不戴,心中难过。况且掌柜们都必须戴镜子的。眼镜,手表,再安上一个金门牙,南岗子的小凤要不跟我才怪呢!刚一拐弯,猛地听见一声喇叭,他看不清,不知往哪面儿躲。他急于摘镜子……
学校附近,这些日子了,不见了溜墙根的近视学生,不见了小赵,不见了王四。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第三段主要采用心理描写和动作描写,形象地写出了宋修身丢失眼镜之后怨天尤人的心理,也寄寓了作者对宋修身的同情。 |
B.最后一段耐人寻味,含蓄地交代了三个人物的不同结局,宋修身因丢失眼镜而退学,小赵被车撞了,而王四则因感到自己愧对宋修身而不好意思拉车了。 |
C.第一段写宋修身“身上各处的口袋都没空”、拐弯处和同学交谈,本能地躲避汽车,“紧赶了几步,怕迟到”,这都是为下文丢失眼镜作铺垫。 |
D.小说语言形象通俗,有的颇有地方特色,如“老溜墙根”、“真有个样儿”等;有的不乏幽默,如“等过二年,你的眼神不足了,再戴也就合适了”等。 |
3.作者通过刻画宋修身、王四、小赵等形象,分别揭示出了怎样的人性弱点?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味神
王东梅
俺姥说,俺爹身上有味神,俺爹做啥都好吃。
俺爹炖鱼炖肉,俺姥说好吃。俺爹熬萝卜煮白菜,俺姥也说好吃。俺爹就高兴了。俺爹高兴了就只会咧着大嘴傻乎乎地笑,俺爹说,只要您老爱吃,俺就天天给您做。俺姥说,你做,俺帮你。说着俺姥就踮着小脚刷锅洗碗。俺爹看俺姥的小脚耍杂技似的走东走西,赶紧把她推到炕上,说不用您老帮忙,您坐在炕上等现成的就行。俺姥说,干坐着吃现成的,不成老废物了。说着抓过炕边俺妈纳了一半的鞋底,可是毕竟是人老体衰了,扎得动锥子,却勒不紧麻绳了。俺姥叹口气,又拿起俺掉了扣子的小褂。只是一对老花眼咋也找不着扣在哪。俺姥就生自己的气,从炕上哧溜下来,搬把板凳坐到大门口。俺姥说,俺坐这儿看大门,也算俺没闲着。俺爹就又咧着嘴笑,说,好。俺爹看见高门楼上打下一缕暖阳,正落在俺姥怀里。
俺姥坐在暖阳里探着脖子往街口望,直望到暖阳从怀里跳到肩上,才等来一位老哥。俺姥赶紧抻着脖子叫:
老哥,是去街里赶集不?
人家说,是啊。
俺姥就和人家搭话:赶集累了,就去街东头的大柳树下歇歇。大柳树下就是俺家,喝水也成。
人家就谢她o
俺姥说,不谢。烦老哥喝完水给俺儿子带个话,就说俺想家了。俺儿叫大坏。
人家说记下了。
可是,直等到下个集日了,大坏舅也没有来。俺姥就还坐在门口望,竟然把上次的老哥又望来了。俺姥问,话带到没?
人家说,话带到了。你儿说忙着浇地,过几天再来接您。俺姥就哦着,谢了人家。
又过了好几个集日,大坏舅还没有来。俺姥就又托人带话,说想家想得紧了,这回大坏舅带回话说,还是忙,在剐草。
俺爹又在灶上炖鱼,一条大鲤鱼。俺姥说,放了醋,酸溜溜的真好闻。俺爹说,也香呢。俺姥说,指定香。
许是大门口坐着,吸了凉气。也许是台阶上石头太阴,屁股底下着凉了。刚睡醒晌觉,俺姥就闹起了肚子,刚吃下去的大鲤鱼一会就没了影儿,俺姥直叨叨可惜了。第一回第二回还行,拉到第三回,腿软得就说啥也站不起来了。俺爹背起俺姥就往屋里跑。俺姥就在俺爹背上嚷嚷:可丢死人了,可丢死人了,这事儿咋能让姑爷干呢。俺爹就问,姑爷不是半个儿?
刚到炕上,一个没收住,俺姥就拉了一裤子。俺姥觉着后脊梁沟都开始冒酸气了,人软得像面条,俺姥说:快去喊大坏来,让他接俺回家。俺可不能死在你这屋里呀!"
俺爹也是看着俺姥脸色不对,怕有个啥万一,赶紧烦人去叫大坏舅。人去了大半天才回来,说大坏舅在拐香油,腾不出空。
还没说让人再去叫,俺姥就又拉了。
俺姥打上吊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第二次去叫大坏舅的人回来了,身后跟着大坏舅。大坏舅拐香油时穿的大围裙还挂在脖子上。趴在炕边叫了一声娘,俺姥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俺姥说,大坏呀,你娘要死了。
死不了,死不了。大坏舅说着,一双手在大围裙上蹭来蹭去。
天黑透的时候大坏舅回去了,俺姥还躺在俺家炕上。大坏舅说,明天把香油卖了,给俺姥看病。俺爹说,不用,俺有钱。"大坏舅摇着手,出了俺家的高门楼。
后半夜,俺爹趴在俺姥枕头边问,娘啊,想吃点啥?
俺姥的眼泪就一双一对的打在枕头上,俺姥说,儿啊,你是姑爷,俺可不忍心这样拖累你呀。
俺爹听了,就像小孩儿一样,趴在俺姥枕头边,细声细语地说,俺从小没有娘,俺把您只当亲娘孝顺哩。
后来俺妈说,俺姥病好以后,就只吃俺爹做的饭。俺姥说,俺爹身上有味神,做啥都好吃。
(有删节)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俺爹”是一位淳朴憨厚的人,烧得一手好菜,侍候“俺姥”从不厌倦,把“俺姥”当亲娘一样孝敬。 |
B.作者运用了对比的手法,用大坏舅借故忙,不来接“俺姥”回家的不孝之举,衬托了“俺爹”的形象。 |
C.小说描写“俺姥”纳鞋底时“扎得动锥子,却勒不紧麻绳了”,想钉扣子却找不到扣鼻在哪,这样的描写使小说增加了喜剧色彩。 |
D.小说开头和结尾两次提到“俺姥说”一句,首尾呼应,强调了“俺姥”对“俺爹”的夸赞,也强化了小说的主旨。 |
3.小说语言鲜活生动,具有生活气息和地域色彩,请简要分析。
小公务员之死
(俄)契·诃夫
一个美好的晚上,一位心情美好的庶务官伊凡·德米特里·切尔维亚科夫,坐在剧院第二排座椅上,正拿着望远镜观看轻歌剧《科尔涅维利的钟声》。他看着演出,感到无比幸福。但突然间,他的脸皱起来,眼睛往上翻,呼吸停住了……他放下望远镜,低下头,便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无论何时何地,谁打喷嚏都是不能禁止的。庄稼汉打喷嚏,警长打喷嚏,有时连达官贵人也在所难免。人人都打喷嚏。切尔维亚科夫毫不慌张,掏出小手绢擦擦脸,而且像一位讲礼貌的人那样,举目看看四周:他的喷嚏是否溅着什么人了?但这时他不由得慌张起来,因为他看到,坐在他前面第一排座椅上的一个小老头,正用手套使劲擦他的秃头和脖子,嘴里还嘟哝着什么。切尔维亚科夫认出这人是三品文官布里扎洛夫将军,他在交通部门任职。
“我的喷嚏溅着他了!”切尔维亚科夫心想,“他虽说不是我的上司,是别的部门的,不过这总不妥当。应当向他赔个不是才对。”
切尔维亚科夫咳嗽一声,身子探向前去,凑着将军的耳朵小声说:“务请大人原谅,我的唾沫星子溅着您了……我出于无心……”
“没什么,没什么……”
“看在上帝份上,请您原谅。要知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哎,请坐下吧!让人听戏嘛!”
切尔维亚科夫心慌意乱了,他傻笑一下,开始望着舞台。他看着演出,但已不再感到幸福。他开始惶恐不安起来。幕间休息时,他走到布里扎洛夫跟前,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终于克制住胆怯心情,嗫嚅道:
“我溅着您了,大人……务请宽恕……要知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哎,够了!我已经忘了,您怎么老提它呢!”将军说完,不耐烦地撇了撇下嘴唇。
“他说忘了,可是他那眼神多凶!”切尔维亚科夫暗想,不时怀疑地瞧他一眼。“连话都不想说了。应当向他解释清楚,我完全是无意的……这是自然规律……否则他会认为我故意啐他。他现在不这么想,过后肯定会这么想的!……”
回家后,切尔维亚科夫把自己的失态告诉了妻子。他的妻子先是被吓着了,但后来听说布里扎洛夫是“别的部门的”,也就放心了。但他觉得妻子对发生的事过于轻率了。
“不过你还是去一趟赔礼道歉的好,”他的妻子说,“他会认为你在公共场合举止不当!”
“说得对呀!刚才我道歉过了,可是他有点古怪,而且一句中听的话也没说……再者也没有时间细谈。”
第二天,切尔维亚科夫穿上新制服,刮了脸,去找布里扎洛夫解释。他走进将军的接待室,看到里面有许多请求接见的人。将军被围坐在其中,已经开始接受呈文了。将军询问过几人后,抬眼望着切尔维亚科夫。
“昨天在‘阿尔卡吉亚’剧场,如果大人还记得的话,”切尔维亚科夫说,“我打了一个喷嚏,无意中溅了……务请您原……”
“什么废话……天知道怎么回事!”将军扭过脸,对下一名来访者说:“您有什么事?”
“他不想说!”切尔维亚科夫脸色煞白,心里想道,“看来他生气了……不行,这事不能这样放下,我要跟他解释清楚”
当将军接见完最后一名来访者,正要返回内室时,切尔维亚科夫一步跟上去,又开始嗫嚅道:“大人,倘若在下胆敢打搅大人的话,那么可以说,只是出于一种悔过的心情……我不是有意的,务请您谅解,大人!”
将军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挥一下手。
“您简直开玩笑,先生!”将军说完,进门不见了。
“这怎么是开玩笑?”切尔维亚科夫想,“根本不是开玩笑!身为将军,却不明事理!既然这样,我再也不向这个装腔作势的人赔不是了!去他的!我给他写封信,再也不来了!真的,再也不来了!”
切尔维亚科夫这么思量着回到家里。可是给将军的信却没有写成。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这信该怎么写,只好次日又去向将军本人解释。
“我昨天来打搅了大人,”当将军向他抬起疑问的目光,他开始嗫嚅道,“我不是如您讲的来开玩笑的。我来是向您赔礼道歉,因为我打喷嚏时溅着您了,大人……说到开玩笑,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在下胆敢开玩笑吗?倘若我们真开玩笑,那样的话,就丝毫谈不上对大人的敬重了……谈不上……”
“滚出去!!”忽然间,脸色发青、浑身打颤的将军大喝一声。
“什么,大人?”切尔维亚科夫小声问道,他吓呆了。
“滚出去!”将军跺着脚,又喊了一声。
切尔维亚科夫突然感到肚子里什么东西碎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他一步一步退到门口。他来到街上,步履艰难地走着……他迷迷糊糊地回到家里,没脱制服,就倒在长沙发上……咽了气。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恰当的一项是( )A.小说的格调幽默诙谐。切尔维亚科夫在观看歌剧时把喷嚏溅到了一位将军头上,然后就陷入了循环往复的道歉之中。 |
B.小说运用了重复和渐进深入的描述技巧,形象生动地表现出一个喷嚏对主人公的影响,也使人物的心理变化逐步显现。 |
C.小说不仅表现了作者对思想庸俗、生活猥琐的小市民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痛恨,也表达了其对罪恶的等级制度的控诉。 |
D.小说灵活地运用了外貌、语言、心理、动作等多种描写手法来塑造主人公切尔维亚科夫这一典型形象。 |
3.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小公务员的死亡?请结合小说内容谈谈自己的看法。
【推荐1】阅读下面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侯银匠
汪曾祺
①侯银匠店是个不大点的小银匠店。从上到下,老板、工匠、伙计,就他一个人。他用一把灯草浸在油盏里,用一个弯头的吹管把银子烧软,然后用一个小锤子在一个钢模子或一个小铁砧上丁丁笃笃敲打一气,就敲出各种银首饰。麻花银镯,小孩子虎头帽上钉的银罗汉、系围裙的银链子、发蓝簪子、点翠簪子。侯银匠一天就这样丁丁笃笃地敲,戴着一副老花镜。
②侯银匠店特别处是附带出租花轿。有人要租,三天前订好,到时候就由轿夫抬走。等新娘拜了堂,再把空轿抬回来。这顶花轿平常就停在屏门前的廊檐上,一进侯银匠家的门槛就看得见。银匠店出租花轿,不知是一个什么道理。
③侯银匠中年丧妻,身边只有一个女儿侯菊。在同年的女孩子还只知道抓子儿、踢毽子的时候,她已经把家务全撑了起来。开门扫地、掸土抹桌、烧茶煮饭、浆洗缝补,事事都做得很精到。
④一家有女百家求,头几年就不断有媒人来给侯菊提亲。侯银匠千挑万选,看定了开粮行陆家的老三。侯银匠问菊子的意见。菊子说:“爹作主!”侯银匠拿出一张小照片,让菊子看,菊子嗤一声笑了。“笑什么?”——“他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教过我英文!”从菊子的神态上,银匠知道女儿是中意的。
⑤定亲后,陆家不断派媒人来催婚。三天一催,五天一催。侯菊有点不耐烦:“总得给人家一点时间准备准备。”
⑥侯银匠拿出一堆银首饰叫菊子自己挑。菊子连正眼都不看,说:“我都不要!你那些银首饰都过了时。现在只有乡下人才戴银镯子,发蓝簪子、点翠簪子,我往哪儿戴,我又不梳髻!你那些银五半半现在人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侯银匠明白了,女儿是想要金的。他搜罗了一点金子给女儿打了一对秋叶形的耳坠、一条金链子、一个五钱重的戒指。侯菊说:“不是我稀罕金东西。大嫂子、二嫂子家里都是有钱的,金首饰戴不完。我嫁过去,有个人来客往的,戴两件金的,也显得不过于寒碜。”侯银匠知道这也是给当爹的做脸,于是加工细做,心里有点甜,又有点苦。
⑦爹问菊子还要什么,菊子指指花轿,说:“我要这顶花轿。”
⑧“这是顶旧花轿,你要它干什么?”
⑨“我看了看,骨架都还是好的,我会把它变成一顶新的!”
⑩侯菊动手改装花轿,买了大红缎子、各色丝绒,飞针走线,一天忙到晚。轿顶绣了丹凤朝阳,轿顶下一周圈鹅黄丝线流苏走水。“走水”这词儿想得真是美妙,轿子一抬起来,流苏随轿夫脚步轻轻地摆动起伏,真像是水在走。四边的帏子上绣的是八仙庆寿。最出色的是轿帘前的一对飘带,是“纳锦”的。“纳”的是两条金龙,金龙的眼珠是用桂圆核剪破了钉上去的(得好些桂圆才能挑得出四只眼睛),看起来乌黑闪亮。她又请爹打了两串小银铃,作为飘带的坠脚。轿子一动,银铃碎响。轿子完工,很多人都来看,连声称赞:菊子姑娘的手真巧,也想得好!
(11)转过年来,春暖花开,侯菊就坐了这顶手制的花轿出门。临上轿时,菊子说了声:“爹!您多保重。”鞭炮一响,老银匠的眼泪就下来了。
(12)花轿没有再抬回来,侯菊把轿子留下了。这顶簇崭新的花轿就停在陆家的廊檐下。
(13)大嫂、二嫂家里都有钱。侯菊有什么呢?她有这顶花轿。全城的花轿,都不如侯菊的花轿鲜亮,接亲的人家都愿意租侯菊的。这样她每月都有进项。她把钱放在抽屉里,对丈夫说:“以后你要买书订杂志,要用钱,就从这抽屉里拿。”
(14)陆家一天三顿饭都归侯菊管。陆家人多,众口难调。老大爱吃硬饭,老二爱吃烂饭,公公婆婆爱吃焖饭。侯菊竟能在一口锅里煮出三样饭。
(15)公公婆婆都喜欢三儿媳妇。婆婆把米柜的钥匙交给了她,公公连粮行账簿都交给了她。她实际上成了陆家的当家媳妇。她才十七岁。
(16)侯银匠有时以为女儿还在身边。他的灯盏里油快干了,就大声喊:“菊子!给我拿点油来!”及至无人应声,才一个人笑了:“老了!糊涂了!”
(17)女儿有时提了两瓶酒回来看他,椅子还没有坐热就匆匆忙忙走了,陆家一刻也离不开她。
(18)侯银匠不会打牌,也不会下棋,他能喝一点酒,也不多,而且喝的是慢酒。两块茶干,二两酒,就够他消磨一晚上。侯银匠忽然想起两句唐诗,那是他錾在“一封书”样式的银簪子上的(他记得的唐诗本不多)。想起这两句诗,有点文不对题: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选自《汪曾祺全集》,有删改)
1.小说第③段对全文情节展开有什么作用?请具体说明。2.请分析第⑥段划线句表现了侯银匠什么样的情感?
3.有人认为小说第⑩段用笔繁琐并进行了删改,你认为哪个版本更好?请说明理由。
删改版:侯菊动手改装花轿,买了大红缎子、各色丝绒,飞针走线,一天忙到晚。她又请爹打了两串小银铃,作为飘带的坠脚。轿子一动,银铃碎响。轿子完工,很多人都来看。
4.小说以两句“文不对题”的诗句结尾,请分析其妙处。【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坟场救人
茹志鹃
新四军北撤后的第三年,十月尾的一个阴天。
在镇东五里多远的地方,大路边有一大片乱坟场。这就是有名的“穷鬼滩”,后来这里又成了清剿队的刑场;不过那时被杀害的人也都是穷人,所以大家还是叫它“穷鬼滩”。
这里的坟堆大都只有二三尺高,四周稀稀散散地站着几株秃树。来上坟的人很少,野草长得遍地都是,齐齐地有半人高。草已枯黄,给风吹得瑟瑟沙沙地响。
离大路较远,有一座坟,坟上还按了个定胜糕似的坟帽,土色是新的。坟前插着一炷香,放着一碗饭,那饭早已凉了。新烧的一堆纸灰,给风一吹,夹杂着枯叶,一起旋转着直升起来。
天色阴沉,黯淡。
关大妈坐在儿子的坟前,也没唉声叹气,也没号哭,只是发愣。
她老觉得桂平还穿了那件白粗布单褂,敞开了怀,五花大绑地给人押着站在自己面前,响亮地说着:
“娘,我们不能世世代代都做人家案板上的肉,……别想我,可要记住这个仇……”乌云一团接着一团,满天灰沉沉地见不到一块蓝天,只有一只老鹰在低空盘旋着。关大妈眼睁睁地瞪着远处,耳朵里嗡嗡地响着儿子说的那句话:
“娘,我们不能世世代代都做人家案板上的肉啊……”
自从大军北撤以后,儿子一直好像背着自己在做些什么事。常常深更半夜的在外跑。去年年底,一天晚上,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伙子,提了一个硬小包来找他,那小伙子住了半宿,就悄悄地走了。哪知天刚放亮,清剿队下乡来清乡了,她急忙起来,脚还没跨出房门,就看见桂平高高地爬在屋梁上,正在把那硬包里的纸片,往屋顶上二梁木里塞。
关大妈一想起这事,又把儿子临死前的那句话,跟他临死时那不慌不忙的样子一对,心里好像明白了许多。
叭!一声清脆的枪声,像打在耳朵跟前似的,吓得关大妈急忙站起。可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个人影,风仍在摆弄那一片野草。掉头望望通到镇上去的那条大路,连个过路人也没有,只是在远处扬起了尘土。
关大妈放下心,正要坐下来,忽又听到“砰砰”两下,接着就看到靠近大路那边的草,乱纷纷地朝两边倒。关大妈不由自主地走上几步去看,只见一个人,脸朝下,趴在地上直喘,肩膀上一大片血,把件蓝布褂子都渗透了。关大妈给怔住了。那人听到响动,就一跃站起来想走,却正好和关大妈打了个照面。那人呆住了,关大妈也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黑黑瘦瘦的小伙子,不是在我家跟桂平住过半宿的吗?……唉!这孩子顶多比桂平大两三岁,看他淌的这些血,淌得脸都变了色……
砰砰,枪声又在大路那头响起来,关大妈眯起眼朝大路上一望,隐约地看见跑来了十多个人。回头一看,那小伙子,一弯腰正想走。突然,关大妈自己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伸手,拉住他就朝桂平坟前跑。
清剿大队上的两个家伙,满身臭汗,吆五喝六地跑进坟场,只见两个老太婆,一个趴在坟上,一个正在一边哭嚷:
“好了!哭两声就算了,你总算也对得起他了……”
“喂!老太婆,看见有人朝这里跑没有?”
“啊?人哪?-喏!死了呀!是她的小儿子,死了两个月了。”关大妈大声说着,连自己听着,也觉得这不像自己的喉音了。
敌人跺着脚,又对着关大妈的耳朵叫了一遍。
“人?……”关大妈恐怖地叫了一声,说道:
“啊呀!老总啊!你把我的汗毛都说得竖起来了,你们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个多年的乱坟场,有名的“穷鬼滩”。到了月初月半,碰到天阴下雨,连大白天都会出来游魂的,我们上坟的都不敢单身来,老总,你可不能这么吓我这个老太婆呀!……”
天色更黯淡,更阴沉了,枯草瑟瑟地摇摆着。
叭的一声枪响,划破了死般的沉寂,敌人对空放了一枪,壮了壮胆,又对准趴在坟上的老太婆,踢了一脚,正要开口,关大妈就接口道:
“她哭得晕过去好几回,恨不得跟了她儿子去呢!还管什么人跑不跑的。”
这时,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两个贼兵向四周瞅了两眼,走了几步,又紧走了几步,就慌慌张张地跑起来,活像后面有人在追似的,一直跑出了坟场。
关大妈看他们走远了,赶紧拉着那个戴着她的头巾草帽,穿着她的大褂的小伙子说道:
“孩子,我们快回。”
关大妈活了五十多岁,很少这样喜欢过,原来自己救的这个小伙子,就是倪老虎。
(选自《关大妈》,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儿子桂平曾说“我们不能世世代代都做人家案板上的肉”,正是这朴素的阶级觉悟,成了关大妈临危救助革命者倪老虎的直接动力。 |
B.关大妈的儿子桂平牺牲后,他的革命战友倪老虎坚持敌后斗争,遭到清剿大队的追捕,中弹受伤后,冲进了桂平新坟附近的草丛中。 |
C.关大妈第一眼见到受伤的倪老虎,“那人呆住了,关大妈也抽了一口冷气”,这是因为倪老虎的伤势太严重了,让关大妈手足无措。 |
D.“她哭得晕过去好几回,恨不得跟了她儿子去呢!还管什么人跑不跑的”一句含有“她都气糊涂了,可能又晕过去了”的潜台词。 |
A.这小说脉络清晰,环环相扣。关大妈祭坟、关大妈忆儿、关大妈救人、关大妈与倪老虎回家分别为小说的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 |
B.小说引人入胜,先后三次用拟声词“叭”“砰砰”“叭”描写清剿大队追兵的枪声,都营造了越来越紧张的故事氛围,使读者的心越揪越紧。 |
C.“穷鬼滩”是关大妈与倪老虎的交汇点,小说通过她智救革命者的故事,着力展示她与清剿大队斗智中所表现出来的沉着冷静的品质。 |
D.小说以《坟场救人》为题,直接点明作品叙写的中心事件,这样拟题,既概括了小说的主要内容,又能吸引读者,激发阅读兴趣。 |
4.小说开头和情节展开后有多次环境描写,这些环境描写有哪些作用?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
在酒楼上
鲁迅
我从北地向东南旅行,绕道访了我的家乡。深冬雪后,风景凄清,懒散和怀旧的心绪联结起来。城圈本不大,寻访了几个以为可以会见的旧同事,一个也不在。
我所住的旅馆窗外只有渍痕班驳的墙壁,帖着枯死的莓苔;上面是铅色的天,白皑皑的绝无精采,而且微雪又飞舞起来了。我没有可以消遣的事情,便想到先前有一家很熟识的小酒楼。我于是立即出街向那酒楼去。
楼上“空空如也”,任我拣得最好的座位:可以眺望楼下的废园。从惯于北方的眼睛看来,却很值得惊异了。几株老梅竟斗雪开着满树的繁花,仿佛毫不以深冬为意;倒塌的亭子边还有一株山茶树,从晴绿的密叶里显出十几朵红花来,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愤怒而且傲慢,如蔑视游人的甘心于远行……
我转脸向饭桌,斟出酒来。觉得北方固不是我的旧乡,但南来也只能算是一个客子。我看着废园,渐渐的感到孤独,但又不愿别的酒客上来。
我竟不料在这里意外的遇见朋友了。那上来的分明是我的旧同窗,也是做教员时代的旧同事,面貌虽然颇有些改变,但一见也就认识,独有行动却变得格外迂缓,很不像当年敏捷精悍的吕纬甫了。
“阿,——纬甫,是你么?我万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阿阿,是你?我也万想不到……”
我就邀他同坐,但他似乎略略踌躇之后,方才坐下来。我起先很以为奇,接着便有些悲伤,而且不快了。细看他相貌,也还是乱蓬蓬的须发:苍白的长方脸,然而衰瘦了。精神很沉静,或者却是颓唐,又浓又黑的眉毛底下的眼睛也失了精采,但当他缓缓的四顾的时候,却对废园忽地闪出我在学校时代常常看见的射人的光来。
“我们,”我高兴的,然而颇不自然的说,“我们这一别,怕有十年了罢。我早知道你在济南,可是实在懒得太难,终于没有写一封信……”
“彼此都一样。可是现在我在太原了,已经两年多,和我的母亲。我回来接她的时候,知道你早搬走了,搬得很干净。”
“你在太原做什么呢?”我问。
“教书,在一个同乡的家里。”
“这以前呢?”
“这以前么?”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烟卷来,点了火衔在嘴里,看着喷出的烟雾,沉思似的说,“无非做了些无聊的事情,等于什么也没有做。”
“我一回来,就想到我可笑。”他一手擎着烟卷,一只手扶着酒杯,似笑非笑的向我说。
“我在少年时,看见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便以为这实在很可笑,也可怜。可不料现在我自己也飞回来了,不过绕了一点小圈子。又不料你也回来了。你不能飞得更远些么?”
“这难说,大约也不外乎绕点小圈子罢。”我也似笑非笑的说。“但是你为什么飞回来的呢?”
“也还是为了无聊的事。”他一口喝干了一杯酒,吸几口烟,眼睛略为张大了。 “无聊的。——但是我们就谈谈罢。”
堂倌搬上新添的酒菜来,楼上又添了烟气和油豆腐的热气,仿佛热闹起来了:楼外的雪也越加纷纷的下。
“你也许本来知道,”他接着说,“我曾经有一个小兄弟,是三岁上死掉的,就葬在这乡下。今年春天,一个堂兄就来了一封信,说他的坟边已经渐渐的浸了水,不久怕要陷入河里去了。母亲一知道就很着急。然而我能有什么法子呢?没有钱,没有工夫。
“一直挨到现在,趁着年假的闲空,我才得回南给他来迁葬。我在城里买了一口小棺材,雇了四个土工,下乡迁葬去。到得坟地,果然,河水离坟已不到二尺远。我的心颤动着,要看一看我的小兄弟,然而出乎意外!被褥,衣服,骨骼,什么也没有。我想,这些都消尽了,向来听说最难烂的是头发,也许还有罢。我便伏下去,在该是枕头所在的泥土里仔仔细细的看,也没有。踪影全无!
“其实,这本已可以不必再迁,只要平了土,卖掉棺材,就此完事了的。但我不这佯,我仍然铺好被褥,用棉花裹了些他先前身体所在的地方的泥土,包起来,装在新棺材里,运到我父亲坟旁埋掉了。但这样总算完结了一件事,足够去骗骗我的母亲,使她安心些。——阿阿,你这样的看我,你怪我何以和先前太不相同了么?是的,我也还记得我们同到城隍庙里去拔掉神像的胡子的时候,连日议论些改革中国的方法以至于打起来的时候。但我现在就是这样子,敷敷衍衍,模模胡胡。我有时自己也想到,倘若先前的朋友看见我,怕会不认我做朋友了——然而我现在就是这样。”
“这些无聊的事算什么?只要模模胡胡。模模胡胡的过了新年,仍旧教我的‘子曰诗云’去。”
“你教的是‘子曰诗云’么?”我觉得奇异,便问。
“自然。你还以为教的是ABCD么?我先是两个学生,一个读《诗经》,一个读《孟子》。新近又添了一个,女的,读《女儿经》。连算学也不教,不是我不教,他们不要教。”
“我实在料不到你倒去教这类的书,……”
“他们的老子要他们读这些,我是别人,无乎不可的。这些无聊的事算什么?只要随随便便,……”
“那么,你以后豫备怎么办呢?”
“以后?——我不知道。你看我们那时豫想的事可有一件如意?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连明天怎样也不知道,连后一分……”
我们一同走出店门,他所住的旅馆和我的方向正相反,就在门口分别了。我独自向着自己的旅馆走,寒风和雪片扑在脸上,倒觉得很爽快。见天色已是黄昏,和屋宇和街道都织在密雪的纯白而不定的罗网里。
一九二四年二月一六日
(选自《彷徨》,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吕纬甫把自己的人生比喻为“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在自嘲中流露出无奈之情。 |
B.吕纬甫为亡弟迁“踪影全无”的坟,教“子曰诗云”,常把“无聊”挂嘴边,麻木愚昧而不自知,与孔乙己、祥林嫂一样可悲。 |
C.小说情节简单,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主要写朋友相遇后对酌言谈,把较大笔墨放在吕纬甫讲述的迁坟经过上,故事淡而有味。 |
D.文中写“楼外的雪也越加纷纷的下”,其作用与《祝福》中“微雪点点的下来了”相似,既营造悲凉气氛,也暗示情节发展。 |
A.“老梅”“山茶树”是“废园”里的魂魄,也是小说中颓败、暗淡、压抑的家乡氛围里最不和谐的亮色。 |
B.老梅斗雪开花,不以深冬为意;山茶红花如火,愤怒而傲慢。作者运用拟人手法,表现其坚强不屈的品格。 |
C.满树梅花,如火的山茶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图画,以乐景衬衷情,更体现“我”懒散怀旧的心绪。 |
D.吕纬甫看到废园后那“失了精采”的眼睛闪出射人的光,是因为老梅、山茶勾起了他对青春激情岁月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