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力量
列夫·托尔斯泰
“打死他!……枪毙他!……把这个坏蛋立刻枪毙!……打死他!……割断凶手的喉咙……打死他!……打死他!”人群大声叫嚷,有男人,有女人。
一大群人押着一个被捆绑的人在街上走着。这个人的身材高大,腰板挺直,步伐坚定,高高地昂起头。
这是一个在人民反对政府的战争中站在政府一边的人。
他被抓获,现在押去处决。
“有什么办法呢!力量总不在我们一边。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是他们的天下。死就死吧,看来只能这样了。”他想,耸耸肩膀,对人群不断的叫嚷报以冷冷的一笑。
“他是警察,今天早晨还向我们开过枪!”人群嚷道。但人群并没有停下来,仍押着他往前走。当他们来到那条横着昨天在军警枪下遇难者尸体的街上时,人群狂怒了。
“不要再拖延时间!就在这儿枪毙那无赖,还把他押到哪儿去?”人群嚷道。
被俘的人阴沉着脸,只把头昂得更高。
但领头的人决定把他押到广场上去,去那里解决他。
离广场已经不远,在一片肃静中,人群后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叫声。
“爸爸!爸爸!”一个六岁的男孩边哭边叫,推开人群往俘虏那边挤去,“爸爸!他们要把你怎么样?等一等,等一等,把我也带去,带去!……”孩子旁边的人群停止了叫喊,他们仿佛受到强大的冲击,人群分开来,让孩子往父亲那边去。
“瞧这孩子多可爱啊!”一个女人说。
“你要找谁呀?”另一个女人向男孩俯下身去,问。
“我要爸爸!放我到爸爸那儿去!”男孩尖声回答。
“你几岁啊,孩子?”
“你们想把爸爸怎样?”男孩问。
“回家去,孩子,回到妈妈那儿去。”一个男人对孩子说。俘虏已听见孩子的声音,也听见人家对他说的话。他的脸色越发阴沉了。
“他没有母亲!”他对那叫孩子去找母亲的人说。男孩在人群里一直往前挤,挤到父亲身边,爬到他身上去。人群一直叫着;“打死他!吊死他!枪毙坏蛋!”
“你干嘛从家里跑出来?”父亲对孩子说。“他们要拿你怎么样?”孩子问。
“你这么办。”父亲说。“什么?”“你认识卡秋莎吗?”“那个邻居阿姨吗?怎么不认识。”
“好吧,你先到她那儿去,待在那里。我……我就来。”
“你不去,我也不去。”男孩说着哭起来。“你为什么不去?”“他们会打你的。”
“不会,他们不会的,他们就是这样。”俘虏放下男孩,走到人群中那个发号施令的人跟前。“听我说。”他说,“你们要打死我,不论怎样都行,也不论在什么地方,但就是不要当着他的面。”他指指男孩,“你们放开我两分钟,抓住我的一只手:我就对他说,我跟您一起去溜达溜达,您是我的朋友,这样他就会走了。到那时……到那时你们要怎么打死我,就随你们。”
领头的人同意了。然后俘虏又抱起孩子说:乖孩子,到卡秋莎阿姨那儿去。”
“你呢?”“你瞧,我同这位朋友一起溜达溜达,我们再溜达一会儿,你先去,我就来。你去吧,乖孩子。”男孩盯住父亲,头一会儿转向这边,一会儿转向那边,接着思索起来。
出去。等孩子看不见了,俘虏说:“现在我准备好了,你们打死我吧
“去吧,好孩子,我就来。”“你一定来吗?”男孩听从父亲的话。一个女人把他从人群带出去。等孩子看不见了,俘虏说:“现在我准备好了,你们打死我吧。”
这时候发生了完全意想不到和难以理解的事情。在所有这些一时变得残酷,对人充满仇恨的人身上,同一个神灵觉醒了。一个女人说:“我说,把他放了吧。”
“上帝保佑,”又一个人说,“放了他。”
“放了他,放了他!”人群叫喊起来。
刚才还在憎恨群众的他,竟双手蒙住脸放声大哭起来。他是个有罪的人,但从人群跑出去,却没人拦住他。
(选自《哈吉穆拉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被捆绑的人”的儿子的出现,使事态发生变化,不仅让警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而也使得愤怒的群众生发悲悯情怀。 |
B.“脸色越发阴沉了”表现了警察对儿子的担心,竟双手蒙住脸放声大哭起来”表现了他被谅解后内心的愧疚悔恨以及惊喜之情。 |
C.“同一个神灵”是指亲情与爱,同情和怜悯,也正是孩子对父亲的爱使人们改变了先前的态度,唤醒了人们内心的善良与博爱。 |
D.从警察起初的执拗到最后的落泪,从百姓起初的怒不可遏到最后的宽容谅解,小说在巨大的落差中凸显了人性的力量。 |
A.小说开头写人群大声叫嚷是社会环境描写,既能设置悬念,将读者置身于紧张的氛围中,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也为下文警察出场做铺垫。 |
B.“步伐坚定,高高地昂起头”“阴沉着脸,只把头昂得更高”运用反语,也是动作和神态描写,生动形象地塑造了一个反动政府警察的形象。 |
C.小说运用了大量对话描写。像“好吧,你先到她那儿去,待在那里。我……我就来”,通过父亲的善意谎言和吞吞吐吐的话语,塑造人物形象。 |
D.开头人们的亢奋情绪和愤怒仇恨之情与结尾处人们表现出的宽容善良形成鲜明的对比和强烈的反差,从而突出小说弘扬人道主义的主旨。 |
4.“孩子”是本文的关键人物,他的出现有什么作用?请结合文章加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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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丝洛娃怎么也没想到会看见他,特别是在此时此地,因此最初一刹那,他的出现使她震惊,使她回想起她从不回想的往事。最初一刹那,她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个充满感情和理想的新奇天地,这是那个热爱她并为她所热爱的迷人青年给她打开的。然后她想到了他那难以理解的残酷,想到了接二连三的屈辱和苦难,这都是紧接着那些醉人的幸福降临和由此而产生的。她感到痛苦,但她无法理解这事。她就照例把这些往事从头脑里驱除,竭力用堕落生活的特种迷雾把它遮住。此刻她就是这样做的。最初一刹那,她把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同她一度爱过的那个青年联系起来,但接着觉得太痛苦了,就不再这样做。现在这个衣冠楚楚、脸色红润、胡子上洒过香水的老爷,对她来说,已不是她所爱过的那个聂赫留朵夫,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那种人在需要的时候可以玩弄像她这样的女人,而像她这样的女人也总是要尽量从他们身上多弄到些好处。就因为这个缘故,她向他妖媚地笑了笑。她沉默了一会儿,考虑着怎样利用他弄到些好处。
“那事早就完了。”她说,“如今我被判决,要去服苦役了。”
她说出这句悲痛的话,嘴唇都哆嗦了。
“我知道,我相信,您是没有罪的。”聂赫留朵夫说。
“我当然没有罪。我又不是小偷,又不是强盗。这儿大家都说,一切全在于律师。”她继续说,“大家都说应该上诉,可是得花很多钱……”
“是的,一定要上诉。”聂赫留朵夫说,“我已经找过律师了。”
“别舍不得花钱,得请一个好律师。”她说。
“我一定尽力去办。”
接着是一阵沉默。
她又像刚才那样
“我想请求您……给些钱,要是您答应的话。不多……只要十个卢布就行。”她突然说。
“行,行。”聂赫留朵夫窘态毕露地说,伸手去掏皮夹子。
她急促地瞅了一眼正在屋里踱步的副典狱长。
“当着他的面别给,等他走开了再给,要不然会被他拿走的。”
等副典狱长一转过身去,聂赫留朵夫就掏出皮夹子,但他还没来得及把十卢布钞票递给她,副典狱长又转过身来,脸对着他们。他把钞票团在手心里。
“这个女人已经丧失生命了。”他心里想,同时望着这张原来亲切可爱、如今饱经风霜的浮肿的脸,以及那双妖媚的乌黑发亮的斜睨眼睛——这双眼睛紧盯着副典狱长和聂赫留朵夫那只紧捏着钞票的手。他的内心刹那间发生了动摇。
昨晚迷惑过聂赫留朵夫的魔鬼,此刻又在他心里说话,又竭力阻止他思考该怎样行动,却让他去考虑他的行动会有什么后果,怎样才能对他有利。
“这个女人已经无可救药了。”魔鬼说,“你只会把石头吊在自己脖子上,活活淹死,再也不能做什么对别人有益的事了。给她一些钱,把你身边所有的钱全给她,同她分手,从此一刀两断,岂不更好?”他心里这样想。
不过,他同时又感到,他的心灵里此刻正要完成一种极其重大的变化,他的精神世界这会儿仿佛搁在不稳定的天平上,只要稍稍加一点儿力气,就会向这边或者那边倾斜。他决定此刻把所有的话全向她说出来。
“卡秋莎!我来是要请求你的饶恕,可是你没有回答我,你是不是饶恕我,或者,什么时候能饶恕我。”他说,忽然对玛丝洛娃改称“你”了。
她没有听他说话,却一会儿瞧瞧他那只手,一会儿瞧瞧副典狱长。等副典狱长一转身,她连忙把手伸过去,抓住钞票,把它塞在腰带里。
“您的话真怪。”她鄙夷不屑地——他有这样的感觉——微笑着说。
聂赫留朵夫觉得她身上有一样东西,同他水火不相容,使她永远保持现在这种样子,并且不让他闯进她的内心世界。
1.下列对小说思想内容的分析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 )A.面对聂赫留朵夫,玛丝洛娃并没有丝毫的往日情意,只是把他当作可以利用的人。 |
B.聂赫留朵夫之所以窘态毕露,是因为他原本不想跟玛丝洛娃有经济上的牵连,现在玛丝洛娃直言要钱,令他意想不到。 |
C.“她又像刚才那微微一笑”这一神态描写,表现了玛丝洛娃想讨好聂赫留朵夫以便跟他要钱的心理。 |
D.聂赫留朵夫与自己内心的“魔鬼”的对话,显示了他的矛盾,但最终还是良知战胜了魔鬼,这表明聂赫留朵夫的“复活。” |
3.选文第一段的心理描写非常成功,请简要分析。
孩子的力量
(俄)列夫·托尔斯泰
“打死他!……枪毙他!……把这个坏蛋立刻枪毙!……打死他!……割断凶手的喉咙……打死他!……打死他!”人群大声叫嚷,有男人,有女人。
一大群人押着一个被捆绑的人在街上走着。这个人的身材高大,腰板挺直,步伐坚定,高高地昂起头。
这是一个在人民反对政府的战争中站在政府一边的人。
他被抓获,现在押去处决。
“有什么办法呢!力量总不在我们一边。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是他们的天下。死就死吧,看来只能这样了。”他想,耸耸肩膀,对人群不断的叫嚷报以冷冷的一笑。
“他是警察,今天早晨还向我们开过枪!”人群嚷道。
但人群并没有停下来,仍押着他往前走。当他们来到那条横着昨天在军警枪下遇难者尸体的街上时,人群狂怒了。
“不要再拖延时间!就在这儿枪毙那无赖,还把他押到哪儿去?”人群嚷道。
被俘的人阴沉着脸,只把头昂得更高。
但领头的人决定把他押到广场上去,去那里解决他。
离广场已经不远,在一片肃静中,人群后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叫声。
“爸爸!爸爸!”一个六岁的男孩边哭边叫,推开人群往俘虏那边挤去,“爸爸!他们要把你怎么样?等一等,等一等,把我也带去,带去!……”孩子旁边的人群停止了叫喊,他们仿佛受到强大的冲击,人群分开来,让孩子往父亲那边去。
“瞧这孩子多可爱啊!”一个女人说。
“你要找谁呀?”另一个女人向男孩俯下身去,问。
“我要爸爸!放我到爸爸那儿去!”男孩尖声回答。
“你几岁啊,孩子?”
“你们想把爸爸怎样?”男孩问。
“回家去,孩子,回到妈妈那儿去。”一个男人对孩子说。俘虏已听见孩子的声音,也听见人家对他说的话。他的脸色越发阴沉了。
“他没有母亲!”他对那叫孩子去找母亲的人说。男孩在人群里一直往前挤,挤到父亲身边,爬到他身上去。人群一直叫着:“打死他!吊死他!枪毙坏蛋!”
“你干嘛从家里跑出来?”父亲对孩子说。
“他们要拿你怎么样?”孩子问。
“你这么办。”父亲说。
“什么?”
“你认识卡秋莎吗?”
“那个邻居阿姨吗?怎么不认识。”
“好吧,你先到她那儿去,待在那里。我……我就来。”
“你不去,我也不去。”男孩说着哭起来。
“你为什么不去?”
“他们会打你的。”
“不会,他们不会的,他们就是这样。”
俘虏放下男孩,走到人群中那个发号施令的人跟前。
“听我说,”他说,“你们要打死我,不论怎样都行,也不论在什么地方,但就是不要当着他的面。”他指指男孩,“你们放开我两分钟,抓住我的一只手;我就对他说,我跟您一起去溜达溜达,您是我的朋友,这样他就会走了。到那时……到那时你们要怎么打死我,就随你们。”
领头的人同意了。
然后俘虏又抱起孩子说:“乖孩子,到卡秋莎阿姨那儿去。”
“你呢?”
“你瞧,我同这位朋友一起溜达溜达,我们再溜达一会儿,你先去,我就来。你去吧,乖孩子。”
男孩盯住父亲,头一会儿转向这边,一会儿转向那边,接着思索起来。
“去吧,好孩子,我就来。”
“你一定来吗?”男孩听从父亲的话。一个女人把他从人群中带出去。等孩子看不见了,俘虏说:“现在我准备好了,你们打死我吧。”
这时候发生了完全意想不到和难以理解的事情。在所有这些一时变得残酷、对人充满仇恨的人身上,同一个神灵觉醒了。一个女人说:“我说,把他放了吧。”
“上帝保佑,”又一个人说,“放了他。”
“放了他,放了他!”人群叫喊起来。
刚才还在憎恨群众的他,竟双手蒙住脸放声大哭起来。他是个有罪的人,但从人群中跑出去,却没人拦住他。
(选自《哈吉穆拉特》)
1.下列对小说思想内容的分析与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中的警察是一个在人民反对政府的战争中站在政府一边的人,并且对着人民开枪,杀死了人,被人民群众俘获。 |
B.儿子的出现,使事态发生变化,不仅让警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而且也使得愤怒的群众生发悲悯情怀。 |
C.“同一个神灵”是指亲情与爱、同情和怜悯,也正是孩子对父亲的爱使人们改变了先前的态度,唤醒了人们内心的善良与博爱。 |
D.“脸色越发阴沉了”表现了警察对儿子的担心,“竟双手蒙住脸放声大哭起来”表现了他被谅解后内心的愧疚、悔恨以及惊喜之情。 |
3.“孩子”的出场有什么作用?请结合文章从主题思想、形象塑造和结构安排三个方面探究。
舞会以后
列夫·托尔斯泰
“你们是说,一个人本身不可能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问题全在环境,是环境坑害人。我却认为问题全在机缘。”
我们谈到,为了使个人趋于完善,首先必须改变人们的生活条件,接着,人人敬重的伊凡·瓦西里耶维奇就这样说起来了。
“拿我自己来说吧。我的整个生活成为这样而不是那样,并不是由于环境,完全是由于别的缘故。”
“到底由于什么呢?”我们问道。
“是这么回事:当时我正在热烈地恋爱。她叫瓦莲卡。年轻的时候,她简直能叫人入迷。
“我要讲的事情出在四十年代,那时候我是一所外省大学的学生。那时我们大学里没有任何小组[注],也不谈任何理论,我们除了学习,就是玩乐。
“我是一个很愉快活泼的小伙子,况且家境又富裕,我的主要乐趣在参加晚会和舞会。
“正当我狂热地爱恋她的期间,我在谢肉节的最后一天参加了本省贵族长家的舞会。这次舞会好极了:丰美的菜肴,喝不尽的香槟。我不用喝酒就醉了,我又跳卡德里尔舞,又跳华尔兹舞,尽可能跟瓦莲卡跳。她身穿白色长衣,束着粉红腰带,脚上是白净的缎鞋。
“我就这样尽跟她跳,简直没有注意时光是怎么过去的。这时是两点多钟。
“‘您看,他们在请爸爸跳舞。’她对我说道,一边指着她那身材魁梧端正、戴着银色肩章的上校父亲,他正跟女主人和其他的太太们站在门口。
“‘瓦莲卡,过来,’我们听见女主人的响亮声音,‘我亲爱的,劝您父亲跟您跳一跳吧。’
“瓦莲卡的父亲是一个很漂亮的老人。他的脸色红润,留着两撇雪白的、尼古拉一世式的鬈曲的唇髭和同样雪白的、跟唇髭连成一片的络腮胡子。他是一位具有尼古拉一世风采的宿将型的军事长官。
“上校笑眯眯地把手伸到左边,从刀剑带上取下佩剑,右手戴上麂皮手套,‘一切都要合乎规矩。’他含笑说,然后握住女儿的一只手,微微转过身来。
“等到玛祖卡舞曲开始的时候,他灵敏地踏着一只脚,他的魁梧肥硕的身体就一会儿文静从容地,一会儿带着靴底踏地声和两脚相碰声,猛烈地沿着舞厅转动起来了。瓦莲卡的优美的身子在他的左右翩然飘舞,灵巧得叫人难以察觉。全厅的人都在注视这对父女舞伴的每个动作。
“瓶子里的水只要倒出一滴,其余的便常常会大股大股地跟着倾泻出来,同样,我心中对瓦莲卡的爱,也释放了蕴藏在我内心的全部爱的力量。
“玛祖卡舞结束之后,上校推辞说他明天必须早起,就向主人告别了。
“我离开舞会是四点多钟,再次出门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那正是谢肉节的天气,有雾,饱含水分的积雪在路上融化,所有的屋檐都在滴水。瓦莲卡家住在城市的尽头,靠近一片广大的田野,田野的一头是人们游息的场所。我走过冷僻的胡同,来到大街上,这才开始碰见行人和运送柴禾的雪橇,雪橇的滑木触到了路面。马匹在光滑的木轭下有节奏地摆动着湿漉漉的脑袋,车夫们身披蓑衣,穿着肥大的皮靴,跟在货车旁边噗嚓噗嚓行走,沿街的房屋在雾中显得分外高大——这一切都使我觉得特别可爱和有意思。
“我走到瓦莲卡家附近的空地。看见靠游息场所的一头有一团巨大的、黑乎乎的东西,而且听到从那里传来笛声和鼓声。我的心情一直很畅快,玛祖卡曲还不时在我耳边萦绕。而这一次却是另一种音乐,一种生硬的、不悦耳的音乐。
“走了一百来步,我才从雾霭中看出那里有许多黑色的人影。这显然是一群士兵。他们穿着黑军服,面对面地分两行持枪立定,一动也不动。鼓手和吹笛子的站在他们背后,不停地重复那支令人不快的、刺耳的老调子。
“‘他们这是干什么?’我问站在我身边的铁匠。
“‘对一个鞑靼逃兵用夹鞭刑。’铁匠望着远处的行列尽头,愤愤地说。
“两个行列中间有一个光着上身的人,他的双手被捆在枪杆上面。他的身旁有个穿大衣、戴制帽的魁梧的军官,我仿佛觉得很面熟。
“罪犯浑身痉挛着,两只脚噗嚓噗嚓地踏着融化中的积雪向我走来,棍子从两边往他身上纷纷打下。
“那魁梧的军官迈着坚定的步子,大摇大摆地,始终跟他并行着。这就是瓦莲卡留着雪白的唇髭和络腮胡子的父亲。
“罪犯每挨一棍子,总是重复着呜咽道:‘好兄弟,发发慈悲吧。好兄弟,发发慈悲吧。’但是他的好兄弟不发慈悲。
“这一行人经过我站立的地方的时候,我向夹在两个行列中间罪犯的背部瞥了一眼。这是一个斑斑驳驳的、湿淋淋的、紫红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人的躯体。突然间,上校停了一停,随后快步走到一名士兵跟前。
“‘你还敢敷衍吗?还敢吗?’
“我看见他举起戴麂皮手套的有力的手,给了那惊慌失措、没有多大气力的矮个子士兵一记耳光,只因为这个士兵没有使足劲儿往鞑靼人的紫红的背脊打下棍子。
“我觉得那样羞耻,我埋下眼睛,匆匆回家去了。一路上我的耳边时而响起鼓声和笛声,时而传来‘好兄弟,发发慈悲吧’这两句话。我感到一种近似恶心的、几乎是生理上的痛苦。
“‘他显然知道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想起上校,‘如果我知道他所知道的那件事,我也就会了解我看到的一切,不致苦恼了。’可是无论我怎样反复思索,还是无法了解上校所知道的那件事。
“嗯,你们以为我当时就断定了我看到的是一件坏事吗?决不。‘他们一定知道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想,于是努力去探究这一点。但是无论我多么努力,始终探究不出来。我不能像原先希望的那样去服兵役,我不但没有担任军职,也没有在任何地方供职,所以正像你们看到的,我成了一个废物。”
“好,那么,爱情呢?”我们问。
“爱情吗?爱情从这一天起衰退了。我跟她见面的次数渐渐减少。结果爱情便消失了。”他结束道。
(有删改)
[注]19世纪30年代,莫斯科一部分大学生成立了各种小组,探讨哲学和文学问题,传播先进思想。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伊凡上大学时学校没有任何小组,也不谈理论,学生除了学习就是玩乐,伊凡随意提及的话点出当地闭塞落后的环境特征。 |
B.伊凡与瓦莲卡在舞会上相遇,两人一见钟情,整晚的相伴跳舞更加深了彼此的感情,两人后来分手并非瓦莲卡自身的过错。 |
C.学生时代的伊凡是个入世不深的贵族青年,目睹夹鞭刑的行刑场景轰毁了他对美好幸福的幻想,这一偶然事件中透着必然。 |
D.“一切都要合乎规矩”这句话一定程度上支配着上校的行动,他在舞会上的彬彬有礼与在广场上严苛执行军规均与此有关。 |
A.这篇小说运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方法,对贵族舞会和广场刑场两个场面的描写均注重主人公的主观感受与体验,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性。 |
B.舞会上美妙悦耳的玛祖卡舞曲与广场上生硬刺耳的笛声、鼓声形成强烈反差,以此批判上流社会的文明,极大增强了作品的艺术力量。 |
C.作者以白描手法刻画上校形象,通过描写其舞会上的装束、动作、姿态、心理等,表现他的温情与儒雅,为后文写其残忍形象张本。 |
D.本文语言风格平实明快,通俗易懂,多用简单的口语,如闲话家常,自然而流畅,充满了生活气息,这与小说采用的讲故事方式相契合。 |
4.这篇小说巧妙地运用了留白艺术,请从标题、人物、情节三方面对此简要说明。
高老夫子
鲁 迅
高老夫子一跑到贤良女学校,即将新印的名片交给一个驼背的老门房。不一会儿,就听到一声“请”,他于是跟着驼背走,转过两个弯,已到教员豫备室了。何校长不在校;迎接他的是花白胡子的教务长,大名鼎鼎的万瑶圃,他新近正将自己和女仙赠答的诗《仙坛酬唱集》陆续登在《大中日报》上。
“阿呀!础翁!久仰久仰!……”万瑶圃连连拱手,并将膝关节和腿关节接连弯了五六弯,仿佛想要蹲下去似的。
“阿呀!瑶翁!久仰久仰!……”础翁夹着皮包照样地做,并且说。
他们于是坐下;一个校役便端上两杯白开水来。高老夫子看看对面的挂钟,还只两点四十分,和他的手表要差半点。
“阿呀!础翁的大作,是的,那个……是的,那——‘中国国粹义务论’,真真要言不烦,百读不厌!实在是少年人们的座右铭!兄弟也颇喜欢文学,可是,玩玩而已,怎么比得上础翁?”
高老夫子此刻却不很能发表什么崇论宏议,因为他的豫备——东晋之兴亡——本没有十分足,此刻又并不足的几分也有些忘却了。他烦躁愁苦着;从繁乱的心绪中,又涌出许多断片的思想来:上堂的姿势应该威严;额角的瘢痕总该遮住;教科书要读得慢;看学生要大方。但同时还模模糊糊听得瑶圃说着话,正说着,尔础忽然看见他举手一指,这才从乱头思想中惊觉,依着指头看去,窗外一小片空地,地上有四五株树,正对面是三间小平房。
“这就是讲堂。”瑶圃并不移动他的手指,但是说。
“哦哦!”
“学生是很驯良的。她们除听讲之外,就专心缝纫……”
“哦哦!”尔础实在颇有些窘急了,他希望他不再说话,好给自己聚精会神,赶紧想一想东晋之兴亡。
“可惜内中也有几个想学学做诗,那可是不行的。维新固然可以,但做诗究竟不是大家闺秀所宜……”
尔础忽然跳了起来,他听到铃声了。
“不,不。请坐!那是退班铃。”
“瑶翁公事很忙罢,可以不必客气……”
“不,不!不忙,不忙!兄弟以为振兴女学是顺应世界的潮流,但一不得当,即易流于偏……”校役又送上两杯白开水来;但是铃声又响了。
瑶圃便请尔础喝了两口水,才慢慢地站起来,引导他穿过植物园,走进讲堂去。
他心头跳着,笔挺地站在讲台旁边,只看见半屋子都是蓬蓬松松的头发。瑶圃从大襟袋里掏出一张信笺,展开之后,一面看,一面对学生们说道:
“这位就是高尔础高老师,是有名的学者,一篇有名的《论中华国民皆有整理国史之义务》,是谁都知道的。《大中日报》上还说过,高老师是骤慕俄国文豪高君尔基之为人,因改字尔础,以示景仰之意,斯人之出,诚吾中华文坛之幸也!现在经何校长再三敦请,竟惠然肯来,到这里来教历史了……”
高老师忽而觉得很寂然,原来瑶翁已经不见,只有自己站在讲台旁边了。他只得跨上讲台去,行了礼,定一定神,又记起了态度应该威严的成算,便慢慢地翻开书本,来开讲“东晋之兴亡”。
“嘻嘻!”似乎有谁在那里窃笑了。
高老夫子脸上登时一热,忙看书本,和他的话并不错,上面印着的的确是:“东晋之偏安。”书脑的对面,也还是半屋子蓬蓬松松的头发,不见有别的动静。他猜想这是自己的疑心,其实谁也没有笑;于是又定一定神,看住书本,慢慢地讲下去。当初,是自己的耳朵也听到自己的嘴说些什么的,可是逐渐胡涂起来,竟至于不再知道说什么,待到发挥“石勒之雄图”的时候,便只听得吃吃地窃笑的声音了。
他不禁向讲台下一看,情形和原先已经很不同,半屋子都是眼睛,还有许多小巧的等边三角形,三角形中都生着两个鼻孔,些连成一气,宛然是流动而深邃的海,闪烁地汪洋地正冲着他的眼光。但当他瞥见时,却又骤然一闪,变了半屋子蓬蓬松松的头发了。
他也连忙收回眼光,再不敢离开教科书,得已时,就抬起眼来看看屋顶。屋顶是白而转黄的洋灰,中央还起了一道正圆形的棱线;可是这圆圈又生动了,忽然扩大,忽然收小,使他的眼睛有些昏花。他豫料倘将眼光下移,就不免又要遇见可怕的眼睛和鼻孔联合的海,只好再回到书本上,这时已经是“淝水之战”,苻坚快要骇得“草木皆兵”了。
他总疑心有许多人暗暗地发笑,但还是熬着讲,明明已经讲了大半天,而铃声还没有响,看手表是不行的,怕学生要小觑;可是讲了一会,又到“拓跋氏之勃兴”了,接着就是“六国兴亡表”,他本以为今天未必讲到,没有豫备的。
他自己觉得讲义忽而中止了。
“今天是第一天,就是这样……”他惶惑了一会之后,才断续地说,一面点一点头,跨下讲台去,也便出了教室的门。
“嘻嘻嘻!”
他似乎听到背后有许多人笑,又仿佛看见这笑声就从那深邃的鼻孔的海里出来。他便惘惘然,跨进植物园,向着对面的教员豫备室大踏步走去。
那里面,两个装着白开水的杯子依然,却不见了校役和瑶翁。看壁上的挂钟,还只有三点四十分。
高老夫子回到自家的房里许久之后,有时全身还骤然一热;又无端的愤怒;终于觉得学堂确也要闹坏风气,不如停闭的好,尤其是女学堂,——有什么意思呢,喜欢虚荣罢了!
“嘻嘻!”
他还听到隐隐约约的笑声。这使他更加愤怒,也使他辞职的决心更加坚固了。
一九二五年五月一日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起笔并不拖泥带水,直入情节,写高老夫子刚一来到贤良女学校任教就受到教务长的热烈欢迎,激发起读者对他授课表现的心理期待。 |
B.作为学校教务长的万瑶圃并没有真正的才学,这一形象的塑造不仅从反面烘托了高老夫子,而且使高老夫子的人物形象更具有社会典型性。 |
C.高老夫子没有注意到教务长的离开,是担心学生嘲笑自己以及因为准备不充分而不得不“熬时间”,这些描写充分暴露了他浅薄无能的特点。 |
D.高老夫子来贤良女学校任教是乘兴而来,受了挫折以后又丧气颓唐,无端愤怒,咒骂学堂“要闹坏风气,不如停闭”,前后形成鲜明对照。 |
3.鲁迅创作小说非常关注剖析人物的内心世界,请结合全文分析作者是怎样进行心理刻画的。
母亲赐予我的
二月河
母亲是一位性格刚烈的女性,当然她有时也为我补帽子,缝衣裤上挂破了的三角破绽。然而这方面确实印象不深,每逢忆及,她常常不是握针,而是擦枪。一堆的机枪零件摆在桌子上,各种颜色油污了的破布条、棉纱,还有机油,她擦拭了一件又一件,再喊哩咔嚓组合起来,一杆闪着暗幽幽烤蓝的手枪又握在她的手中—她是与共和国一同诞生的新一代警察。1948年,她是县公安局的侦查股长。1949年,她已成为陕县公安局的副局长。除了打枪,她还骑马。过黄河进伏牛山,都是骑马走的。所以,母亲在我心目中常常不是依门盼子、灯下走针的女人,而是英雄。
英雄也打儿子。因为我淘气调皮好像永远长不大,因为我逃学不肯受调教,因为我诸门功课成绩都很“臭”,不知多少次被她打得三魂七魄不归窍当然,挨打的部位永远只有一处屁股。打过就忘了,以至于我永远都以为,不打屁股的必定不是好妈妈。记得我第一次挨打,是一个秋天。公安局的院子里有一株很高很大的梨树,几个农民装束的人在树上摘梨。我当时四岁吧,就站在树下,偶尔有落下的梨我就捡起来飞快进屋里塞进抽屉。半夜时分,母亲开会回来,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拉开抽屉,说:“妈!我捡的,你吃!”
母亲的脸色立刻大变:“你怎么敢拿人家的梨?”“树上掉的,我捡的……”“掉了你就敢捡?”“他们都捡,我也捡!”“你还嘴硬!”……于是开打,我的哭声惊动了所有的公安,他们拉着劝着,母亲才罢了手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当时那里还没有土改,公安局占的是财主家的院子。梨,恐怕是故意落下来的。地处伏牛山腰的这个小县城四周全被土匪包围,而城里的“自己人”中也有人被土匪鼓噪着预备蠢动,形势异常凶险……
三十二年前,母亲就去世了,她去世时年仅四十五岁——她去世的几年前,有位记者来访,问我:“你这样坚强的毅力从何而来?”我说:“母亲给的。”
我的母亲没有上过学,可是翻看她的日记,母亲不但字写得端秀清丽,文采也是生动的。那全是靠自学,一点一点下来的,写总结、写报告锻炼出来的。
她去世后二十年,我开始写作。盛暑天热,餐蚊成阵,我用干毛巾缠了胳臂,两腿插在冷水桶里取凉防蚊;写作困倦到极致时,使用香烟头炙腕以清醒神经,记者知道了,无不为我的坚毅感到震惊。殊不知,这两手是地地道道的家教真传,我毫不走样地学习了母亲当年工作时的风范。
母亲刻苦、严厉,形成了她的风格。我想了很久,大抵是因了她的理想主义再加着一种顽强的执着与认真从一个针走线、推磨造炊的农村少妇,到一个能打枪骑马、文武双全的职业革命者,她经受了怎样的磨难?
在我浩浩如烟的记忆里,尽管她聪明美丽,更多的却流露出“威严不可犯”的一面。1947年,在伏牛山,一头狼半夜闯进我们的住房。我是被一声裂的枪声惊醒的,母亲开会回来见灯熄了,没再点灯就睡下,听到那畜生在床下粗重的喘息声,反手向床下扣动了板机……狼夺门而出,我们母子平安。但那次母亲哭了,她说:“万一狼叼走了你,我怎么向你爸交代?”
她的勇敢传给了我。当后来苦难降临,我在井下掏煤被电击,从爆炸现场赤脚逃出时;当我决意舍弃仕途从文时,我觉得我所接受的是母亲的伟大力量与丰厚赐予。
母亲有一种大漠孤烟式的苍凉雄浑气质,但我也能感知她细腻温情的一面。有时到后半夜,母亲会叫醒我,在我耳边轻声说:“宝儿,到街上去给妈买一张卷饼,妈饿坏了……”我就会顺从地揉着惺忪的睡眼“跑腿”偶尔一个节日,她会弄点菠菜豆腐汤,滴几滴香油,往翻花沸腾、香气回荡的汤里做“拨鱼”,头一碗一成不变是给我吃的。1960年困难时期,伙房里只要有一点细粮,母亲总是留给我们兄妹。
她去世之后,我又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当我到“马翠兰之墓”前扼腕沉吟,我发觉母亲始终都在注视着我,跟随着我。
1.下列对文中母亲和我两个人物形象的分析,不恰当的一项是( )A.“母亲在我心目中常常不是依门盼子、灯下走针的女人”,而是“能打枪骑马、文武双全”的英雄。 |
B.母亲刻苦、执着,不畏惧任何磨难凶险,即使狼溜进住房差点吃掉我,母亲也没掉一滴眼泪。 |
C.童年的我,“淘气调皮”,多次被母亲打屁股,被打的我还认定“不打屁股的必定不是好妈妈”。 |
D.成年的我,继承了“母亲的伟大力量和丰厚赐,在坚持写作和直面苦难时,表现得坚毅、勇政。 |
A.捡梨事件中,母亲狠狠揍了我,因为我不承认错误,也因为“梨,恐怕是故意遗落下来的”。 |
B.母亲呼唤我“宝儿”,在节日里把头一碗“拨鱼”盛给我吃…母亲的爱不失细腻和温情。 |
C.母亲从未离我而去,她努力工作的态度、刻苦学习的精神、克服困难的坚……一直鞭策着我 |
D.母亲“聪明美丽”又“威严不可犯”,她把更多的精力留给了工作,她对我的教育一定是缺失的 |
A.母亲对革命理想主义的执着与认真,注定了她不可能具有普通母亲“拈针走线、推磨造炊”的手艺。 |
B.文章极少直接写我对母亲的感情,而是通过对挨打、吃饭等事件的回忆,来表达我对母亲的怀念之情。 |
C.母亲的言行举止、精神品格感召影响着我,但作为母亲的角色,她是失败的,我对此多次流露出遗憾之情。 |
D.“…两腿插在冷水桶里取凉防蚊;……用香烟头炙腕以清醒神经”,这处语句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
E.母亲是我崇拜的英雄,是我精神力量的源泉。作者运用了动作、语言等描写手法来刻画母亲的形象。 |
示众
鲁迅
首善之区的西城的一条马路上,这时候什么扰攘也没有。火焰焰的太阳虽然还未直照,但路上的沙土仿佛已是闪烁地生光;酷热满和在空气里面,到处发挥着盛夏的威力。许多狗都拖出舌头来,连树上的乌老鸦也张着嘴喘气,但是,自然也有例外的。远处隐隐有两个铜盏相击的声音,使人忆起酸梅汤,依稀感到凉意,可是那懒懒的单调的金属音的间作,却使那寂静更其深远了。
只有脚步声,车夫默默地前奔,似乎想赶紧逃出头上的烈日。
“热的包子咧!刚出屉的……”
十一二岁的胖孩子,细着眼睛,歪了嘴在路旁的店门前叫喊。声音已经嘶嗄了,还带些睡意,如给夏天的长日催眠。他旁边的破旧桌子上,就有二三十个馒头包子,毫无热气,冷冷地坐着。
“荷阿!馒头包子咧……”
像用力掷在墙上而反拨过来的皮球一般,他忽然飞在马路的那边了。在电杆旁,和他对面,正向着马路,其时也站定了两个人:一个是淡黄制服的桂刀的面黄肌瘦的巡警,手里牵着绳头,绳的那头就拴在一个穿蓝布大衫上罩白背心的男人的臂膊上。这男人戴一顶新草帽,帽檐四面下垂,遮住了眼睛的一带。但胖孩子身体矮,仰起脸来看时,却正撞见这人的眼睛了。那眼睛也似乎正在看他的脑壳。他连忙顺下眼,去看白背心,只见背心上一行一行地写着些大大小小的什么字。
刹时间,也就围满了大半圈的看客。待到增加了秃头的老头子之后,空缺已经不多,而立刻又被一个赤膊的红鼻子胖大汉补满了。这胖子过于横阔,占了两人的地位,所以续到的便只能屈在第二层,从前面的两个脖子之间伸进脑袋去。
秃头站在白背心的略略正对面,弯了腰,去研究背心上的文字,终于读起来:“嗡,都,哼,八,而,……”
胖孩子却看见那白背心正研究着这发亮的秃头,他也便跟着去研究,就只见满头光油油的,耳朵左近还有一片灰白色的头发,此外也不见得有怎样新奇。但是后面的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妈子却想乘机挤进来了;秃头怕失了位置,连忙站直,文字虽然还未读完,然而无可奈何,只得另看白背心的脸:草帽檐下半个鼻子,一张嘴,尖下巴。
“他,犯了什么事啦?……”
大家都愕然看时,是一个工人似的粗人,正在低声下气地请教那秃头老头子。
秃头不作声,单是睁起了眼睛看定他。他被看得顺下眼光去,过一会再看时,秃头还是
睁起了眼睛看定他,而且别的人也似乎都睁了眼睛看定他。他于是仿佛自己就犯了罪似的局促起来,终至于慢慢退后,溜出去了。一个挟洋伞的长子就来补了缺;秃头也旋转脸去再看白背心。
长子弯了腰,要从垂下的草帽檐下去赏识白背心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忽又站直了。于是他背后的人们又须竭力伸长了脖子;有一个瘦子竟至于连嘴都张得很大,像一条死鲈鱼。
巡警,突然间,将脚一提,大家又愕然,赶紧都看他的脚;然而他又放稳了,于是又看白背心。忽然,就有暴雷似的一击,连横阔的胖大汉也不免向前一跄踉。同时,从他肩膊上伸出一只胖得不相上下的臂膊来,展开五指,拍的一声正打在胖孩子的脸颊上。
“好快活!你妈的……”同时,胖大汉后面就有一个弥勒佛似的更圆的胖脸这么说。
胖孩子也跄踉了四五步,但是没有倒,一手按着脸颊,旋转身,就想从胖大汉的腿旁的空隙间钻出去。胖大汉赶忙站稳,并且将屁股一歪,塞住了空隙,恨恨地问道:“什么?”
胖孩子就像小鼠子落在捕机里似的,仓皇了一会,忽然向一面奔去,冲出去了。
“吓,这孩子……。”总有五六个人都这样说。
待到重归平静,胖大汉再看白背心的脸的时候,却见白背心正在仰面看他的胸脯;他慌忙低头也看自己的胸脯时,只见两乳之间的洼下的坑里有一片汗,他于是用手掌拂去了这些汗。
然而形势似乎总不甚太平了。抱着小孩的老妈子因为在骚扰时四顾,没有留意,头上梳着的喜鹊尾巴似的“苏州俏”便碰了站在旁边的车夫的鼻梁。车夫一推,却正推在孩子上;孩子就扭转身去,向着圈外,嚷着要回去了。老妈子先也略略一跄踉,但便即站定,旋转孩子来使他正对白背心,一手指点着,说道:“阿,阿,看呀!多么好看哪!……”
秃头正仰视那电杆上钉着的红牌上的四个白字,仿佛很觉得有趣。胖大汉和巡警都斜了眼研究着老妈子的钩刀般的鞋尖。
“好!”
什么地方忽有几个人同声喝彩。都知道该有什么事情起来了,一切头便全数回转去。连巡警和他牵着的犯人也都有些摇动了。
“刚出屉的包子咧!荷阿,热的……。”
路对面是胖孩子歪着头,磕睡似的长呼;路上是车夫们默默地前奔,似乎想赶紧逃出头上的烈日。大家都几乎失望了,幸而放出眼光去四处搜索,终于在相距十多家的路上,发现了一辆洋车停放着,一个车夫正在爬起来。
圆阵立刻散开,都错错落落地走过去。胖大汉走不到一半,就歇在路边的槐树下;长子比秃头和椭圆脸走得快,接近了。车上的坐客依然坐着,车夫已经完全爬起,但还在摩自己的膝髁。周围有五六个人笑嘻嘻地看他们。
“成么?”车夫要来拉车时,坐客便问。
他只点点头,拉了车就走;大家就惘惘然目送他。起先还知道那一辆是曾经跌倒的车,后来被别的车一混,知不清了。
马路上就很清闲,有几只狗伸出了舌头喘气;胖大汉就在槐阴下看那很快地一起一落的狗肚皮。
老妈子抱了孩子从屋檐阴下蹩过去了。胖孩子歪着头,挤细了眼睛,拖长声音,磕睡地叫喊——“热的包子咧!荷阿!……刚出屉的……。”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重在对人物“动态化”的展现,人物最有“特点”的动作只有一个:“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有一个:一面“看别人”,一面被别人看。 |
B.胖孩子的“叫卖”在小说中出现了两次。馒头早已“冷冷”的,“毫无热气”,而胖孩子依旧盲目地叫着“热的”。他的叫卖只是例行公事,他对叫卖的内容根本不关心,就像看客们对“看”的是什么毫不在意一样,这表现了本该纯真的孩子内心的麻木。 |
C.小说以胖孩子的视角去观察众人在示众中的种种表现,折射出群体民众在精神上的庸俗无聊、冰冷可怕。 |
D.小说结构匀称单纯,从寂静开始,又归于寂静,如同一幕哑剧,沉默中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令人无法抗拒,无法呼吸,令人掩卷沉思。 |
3.小说描写了一群“看客”,这群“看客”有怎样共同的性格特点?结合鲁迅有关作品,说说他塑造这群“看客”的意义何在?
功 名
清风摇曳,蝉鸣学堂,却压不住学童朗朗的读书之声。
先生轻摇小扇,眼睛半眯,脑袋随着读书的频率缓缓摇动。蒲家庄的学堂,虽系僻壤一角,先生却极具个性。
县太爷坐着小轿来到,随从人员喊一声“闲人回避!”先生才轻抬眼角,拱一拱手:“父母官来了,里面请。”知县哈哈大笑:“学兄还在诲人不倦?”先生也笑:“请勿耻笑。小生虽才不及大人,定能教出一两个学生,将来为龙为凤,令大人刮目相看。”
知县又笑:“但愿但愿。”遂拿起桌上小盅,兀自轻啜一口。知县与先生本是同窗,同窗之时不分伯仲。可知县一朝高中,放为命官。先生却屡试不中,只好在此教书。
知县又指着这些学童问:“此中可有卧龙雏凤?”先生把头一昂,指着前排两个学生,浩然道:“此名蒲留仙,此名姚明强。此二人绝非久居池中之物,他日定然飞黄腾达,功成名就……”
知县哈哈大笑:“好,我等着。到时定然再来给学兄祝贺。公务繁忙,就此别过。”先生也笑,拱手:“送大人。”
如此过了几年,会逢大考,弟子们去应童子试,那蒲留仙果然不负重望,一举夺得县、府、道三个第一,方圆百里皆震惊,传为神童。知县闻听,也坐轿前来,亲给学兄祝贺。
先生领着弟子,昂首阔步,自觉志得意满,算是好歹也赢了知县一把。酒席之间,亲命留仙敬酒,却不见了另一个得意弟子姚明强。
酒席散后,先生亲自去到姚明强家里。却发现明强正在垂泪。先生说:“童子试及第,本应高兴才对,怎么反倒流起泪来了?”姚明强道:“我与那蒲留仙,诗词文章不分上下,平时先生更是多看我三分。却为何人家三个第一,我却是榜上末名。既生瑜何生亮啊!”
先生道:“此言差矣。考试本就多偶然,各人又侧重不同。偶尔落后,并不代表水平有差。况且运筹帷幄瑜不及亮,排兵布阵亮不及瑜。若无周瑜,亮借得东风又如何?而若无亮,东风来时瑜尚在酣睡,又怎能成就千古功名?”
明强慨然,点头称是。
后张献忠作乱,杀川中百姓十之六七。作乱平息时,川中大片耕地荒芜。姚明强便随家迁往川中,此后依旧苦读不舍,终于金榜题名,自知县一直做到阳州知府。期间,姚明强一直打探蒲留仙消息,无奈所遇家乡之人都摇头不知。转眼已近古稀,姚明强辞官回家,再无公务繁忙,心中却愈发思念故乡,于是不惧旅途劳累,亲回蒲家庄。
故乡故土,历历在目,家乡父老,却已不识故人。感慨之余,他又找到了童年好友蒲留仙。昔日才子,如今满面菜色,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如同山丘叠乱,柴屋漏风,家徒四壁。
看到故人来,留仙苦笑一声,用缺了半边的茶碗端上半碗苦茶。明强握住那干柴一般的双手,忍不住流下眼泪。留仙却泰然自若,谈吐依旧不卑不亢,颇有君子之风。
其时先生已经还乡,闻言如今尚健在,二人相约,去拜见先生。先生已近耄耋,鹤发童颜,长须飘飘。见到昔日得意弟子,朗声大笑。二人皆先言自愧,辜负先生厚望,多年竟没能来探望。
先生言道:“虽不来,你二人所做之事,老夫倒是都知道。现在请把你们的得意之作给我看看,可有进步。”蒲留仙先献上,厚厚一本,先生看时,明强也拿过一卷来看。明强看罢摔到案子上:“读书之人,当以社稷为重,做的文章应有益于国家。写些鬼怪狐仙,岂是读书人所为?玩物丧志,不怪误了功名。”
先生又看过姚明强文章,措辞华丽,中规中矩,诗词歌赋,一股文人酸气,正是当今盛行文体。
先生看后,微闭双目,拈须沉吟,长时不语。突然猛睁双眼,言道:“功名者,功在社稷,名传四野,乡人称道,路人艳羡。可此只不过小功名啊。”
姚明强问:“那何为大功名呢?”先生道:“大功名者,功立当代,名扬后世。留仙将是大功名者。”
姚明强不屑:“后世之事,我等岂能知晓,只不过随占卜者乱说。今世功名,光宗耀祖,又庇荫子孙,能见能摸,才应为真功名。”
留仙摇头苦笑。先生亦不语,端茶送客。
三百年后,蒲家庄建了一个纪念堂。导游给大家作介绍:“这里纪念的蒲留仙,名松龄,世称聊斋先生。著有文言文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被称作中国短篇小说之王。郭沫若题字: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
有游人问:“听说他有个同窗,做过阳州知府,也颇有文采,给我们介绍一下行吗?”导游的脸一红,说:“抱歉,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选自《小小说月刊》,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A.文章首段关于清风、蝉鸣、读书声环境的描写,主要是为下文知县的到来作铺垫。 |
B.先生与知县是同窗,当年不分伯仲,但知县科举高中,先生却屡考不中,这说明当时并不以真实水平衡量人才。 |
C.姚明强在童子试中成绩不如蒲留仙,于是在家中独自垂泪,由此可知,他是一个要强上进的人,所以他最终超越了蒲留仙。 |
D.姚明强与蒲留仙重逢,见蒲留仙满脸菜色,家境贫寒,不禁对他心生同情,但蒲留仙却表现得很坦然,展现了君子之风。 |
E.文章以“功名”为标题,让读者产生了何为功名的疑惑,读罢全文,其中先生的话语,则让读者有了对功名大与小的思考。 |
3.文章最后两段有什么作用?请结合小说内容分析。
4.臧克家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请结合文本及现实,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最后的老牛
原上秋
不知道从哪一天,老汉养的牛,成了村里最后的牛。
老汉心生悲凉。他好久不出门了,他是在一群小学生口中,知道了这是羊各庄最后的牛。那天,一群学生,是本村小学的,老师带队,来看牛。老师说,这就是牛。孩子从嘴里发出感叹,好大哟,它吃几碗饭?
①牛曾经担负着日常的重活,拉磨,拉水,犁地,播种。也是老汉的伴儿,一起赶集赶会,一起熬过孤苦的日月。
这头牛是在5年前的顺河集上,老汉看中了,花了所有的积蓄买回的。牛八岁口,有点老。老有老的好处,省钱,温顺。不像刚上套的牛犊,猛张飞脾气,驾驭不住。他和那牛一年又一年地春耕秋收,倒也自在。没想到,人还是那个人,牛却成了村里最后一头牛。
原想着,不拉磨了,不拉水了,只耕种。年轻后生想用拖拉机顺带把那一亩多地捎带了,老汉不让。老汉使惯了牛,那拖拉机毛毛糙糙的,还不把苗扯了。
谁知道,有一天老汉的地被征了。没活干的老汉就经常用手挠牛的脊背,把牛的眼泪挠出来了。牛回头,伸出舌头,舔老汉的手,把老汉的泪也差点舔出来。
隔几天,老汉就把牛牵出来,踏着熟悉的路散步。牛仰头哞叫一声,没有一点回音。早上和傍晚路上很繁忙,都是匆匆上班下班的。其它时候,路是空寂的。老汉和牛最熟悉的地,成了制衣厂。地里不再长出散发香气的小麦和玉米,从车间出来的,是一车车打包精美的衣服。
村长和厂长在村里招工,说衣服卖到中东。老汉不知道中东在哪,反正羊各庄的人穿不了那么多衣裳。一车,又一车,就是没牛车。牛和汽车相遇,就显得多余。
不少人劝他,卖吧,没用了。老汉抽着烟说,它卖过力,有功劳。劝急了,老汉在心里撂一句狠话,你舍得卖你家的?我家的,是媳妇。牛就是老汉家的么,除不能给他个小孩,啥都一样。
搁不住久了,说的人多了,老汉也想不是恶意,它还吃呢,还看病呢,卖地那些钱一动,他的心也动了。老汉头天晚上抱着牛说了好多话,从头到尾,给牛摩挲个遍。第二天,牵牛到了顺河集。合着有个好人家,也是它的福。姑娘大了,也要舍得送人。老汉拿着送闺女出嫁的心,忐忑复杂。
集市上的人围上来,看牛,摸牛。老汉看人。他看出这些人都不怀好意。他们抢着摸着,都说一句话,出不了啥肉。这是讨价还价的技巧。谈前先压低对方身价。老汉吃惊的,是话里充满的杀机。羊各庄不兴拉磨了,不拉水了,不耕地拉货了,难道李庄、张庄也不耕种了,非一刀杀了它?牛又牵回来了。
牛是他家里的,是不生孩子的老婆。不是挨刀的。
五年了,三间土坯屋子,是牛舍,也是老汉的屋。吃喝撂觉,都一起。夏天一起烧艾,驱蚊虫。冬季,大树根没了材料,一直燃着,把个小屋烧得温暖如春。
烟熏火燎的草房,在活力四射的羊各庄,很遭人嫌。谁家盖楼,都躲得远远的。土坯茅草屋孤零零地兀自立着,不卑不亢的样子。
谁也不知道这土坯房啥年代修造,上岁数的人说,比老汉岁数都大。原先有办法的家才有牛,老汉没有。大多数家不要牛的时候,老汉有牛了。老汉的牛是公牛,眼睛却含情脉脉。老汉的日子有一种爱恋的甜蜜感受。
没了土地,老汉的生活乱套了。多少个早起,他把牛套上,出了家门又折回。
锄头和镰刀都忠实地待在门口,像士兵等着他的命令。老汉挨个摸摸,叹口气,一头扎屋里,不想出门。
学生们看过牛,陆续又有人过来。他们看牛,看草房。村长和几个陌生人过来,送来5000块钱。村长说,领导说了,这头牛不能卖,也不能杀。老汉就下决心,一直养着,不杀,也不卖。
后来,一拨拨人过来,操着不同的口音,开着漂亮的汽车,男的女的,带着小孩,看牛,看草屋。他们照相,牛在后面,他们摆出姿势,和牛合影,和老汉合影,和茅草屋合影。
村长又陪着一群陌生人过来,说茅草屋不能拆,不能自己改造。走的时候,又给了一沓钱。
羊各庄的人都羡慕得要死:这些人绕过漂亮小楼不看,专看老汉的老牛破草屋,是咋了?
(选自《短篇小说》2019年4月)
1.下列对文章思想内容的分析与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A.画线句①介绍了昔日老牛的日常生活,体现了它的重要作用。从后文看,它的劳动价值日渐减少直至消失。 |
B.文章写到老牛和老人的眼泪,眼泪中既有失去土地的失落与难过,也蕴含着彼此安慰、心意相通的深情。 |
C.村长两次给老人送钱,表明他对老人生活的关心,也暗示老牛和破草屋给村里带来了丰厚的经济收入。 |
D.文章围绕“最后的老牛”讲述了老汉与老牛的过往及现状,反映了经济发展进程中农村的诸多变化。 |
3.文章结尾意蕴丰富,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老戏骨
张中杰
老戏骨早被人忘了名字。有人说姓张,有人说姓刘,甚至还有人说他应该是姓戏。
他打小是个没见过爹娘的孤儿,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为了不饿肚子,逢人家有红白大事,他就去帮厨。好多厨师见他机灵透钻,都想收他为徒。
十二岁时他迷上了戏。七里八乡逢会赶集唱大戏,他便去看,眼瞪得溜儿圆,支棱着俩招风耳听得入迷。连草台班子的戏他也一场不落,有时听入境处,一忽儿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一忽儿兀自哈哈大笑,手舞足蹈,惊得看戏人都回过头看他,连台上演员也忘词了,拿眼戳他。大家都以为他魔怔了。
“当大厨多好,一辈子好吃好喝,起码混个肚儿圆!”他冲戏台班头说想学唱戏时班头说。班头叼个烟袋锅吧嗒吧嗒吸,不正眼瞧他。
“人不能光为了吃,我得学戏。唱好了,报父老乡亲对我的恩!”他说得一板一眼,像念道白,尾字音拖起了长腔。说毕,他恭敬跪拜作揖,比台上的主角还有范儿。
班头被他这一腔惊呆,又见他心诚,知道感恩,说得在理,让他跟了班子。
他除了为戏班子做饭,剩下的时间就跑龙套。奇怪的是,没见他跟谁学过,却唱念做打样样在行。他一个人能演所有角色,缺啥补啥;唱全场,谁看谁呆,连台上人都瞒过了,原演员心中直怨他抢人饭碗。
生旦净末丑,他学啥像啥,唱啥是啥。扮老生显尽沧桑神韵,演青衣袅娜依人,花旦、刀马旦、武旦、老旦、彩旦等扮相各展风流;扮文丑出场,插科打诨,台上台下笑声不断;当武丑更见真功夫,连台下力气蛮的也惧他三分。
唱苦戏,他念及从前孤儿之难,悲悲切切,幽幽怨怨,让台下观众喉咙跟着发堵;又忽然声声苦句句泪高亢起来,观众眼泪便唰唰直流,台下哭声大作;唱笑戏,自豪感溢满于胸,朗朗然从喉间有节奏地往高处走,台下也跟着大笑不止,兼以鼓掌声、叫好声连成一片。
好多大剧团慕名重金来挖,私下允以优厚待遇,均被他拒绝。他说:“我从一而终。”一拨拨来人说客悻悻而归。
剧团8个大戏箱,他有个大小适中的“百宝箱”,香樟木,磨得黑明光亮,看不清颜色,到哪儿都背身上,寸步不离。有擦脸毛巾、小镜子、胭脂膏,也有针线包、纱布,有跌打丸。大家戏称之“神秘9号”
他干过场大事。有个大村村医是戏迷,车祸后送殡。村民们凑钱想让他出台戏,正巧与村主任爹八十大寿时间冲突。他演主角,班头想给村主任爹演,他断然拒演。
“一辈子救过多少人命,又是咱的铁杆票友,我得用戏送他一程。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他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他是台柱子,无人可替,一拒就砸场了。团长无奈,联系兄弟剧团,给村主任好说歹说,才救了场。
他不找女人,说戏就是自己的女人,常常私下里一个人扮演自己的女人,咿咿呀呀,呢呢哝哝。他见剩饭抢着吃,每次吃过的碗都像舔过似的光,说什么“剩饭姓张,吃越香”。夏天饭都有馊味儿了,他也不舍得倒掉。好在他身体好像铜墙铁壁,从未犯过胃病。
戏班市场不景气,连行头都置办不起。皇帝的蟒袍右腰间被吸烟人烧个鸡蛋大的洞,也换不了。他掀开随身的百宝箱,从里面拿出针线包。一愣眼工夫,蟒袍上的破洞已被缝得严丝合缝。但是,他常常望着破旧的戏装,怔怔发呆。
那天,班子为孤儿院义演。他正演《铡美案》里的包公怒斥陈世美,高潮处,掌声、喝彩声四起。忽见狂风飘来,头顶搭起的头柱突然倒下。拉二胡的二大爷和边上昏睡的小孙子来不及反应。但见他边唱边飞身而起,扑向二人,被柱上的灯砸中脑门儿,瞬间血流如注。他硬生生面不改色唱完最后一句,猛然直挺挺倒地。
大家把他翻过身来,“速拿我9号箱来!”血污满面的他,京腔京韵大声念白。
“毛巾?”他摆手,“急救包?”他摇头,食指下探示意下翻。箱子最下边哗哗啦啦,全是五角、一块、两块的脏兮兮的纸币和硬币。
“这些一半给孤儿院,一半置办新行头……”言毕,气绝而去。
一老戏迷,民间雕刻家,在他坟丘的碑上刻上“老戏骨”。字迹风流,劲直有力
(节选自《小说选刊》2020年第2期)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通过语言、动作、神态描写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充满烟火气的老戏骨形象。 |
B.小说语言生动鲜活,叙述舒缓有致、从容不迫,借“老戏骨”展现市井小人物的精彩与风骨。 |
C.“老戏骨”吃过百家饭、穿过百家衣,一生痴爱唱戏,生旦净末丑,样样都在行,苦戏笑戏,信手拈来。为救人而受伤倒地前,还不忘唱完最后一句。 |
D.“老戏骨”非常珍爱他的“9号箱”,到哪儿都背身上,寸步不离,生怕他辛辛苦苦节俭出来的钱丢了,不能帮助孤儿院。 |
3.小说为什么描写“老戏骨”常常望着破旧的戏装,怔怔发呆?
胖子和瘦子
[俄]契诃夫
尼古拉铁路一个火车站上,有两个朋友相遇:一个是胖子,一个是瘦子。胖子刚在火车站上吃过饭,嘴唇上粘着油而发亮,就跟熟透的樱桃一样。他身上冒出白葡萄酒和香橙花的气味。瘦子刚从火车上下来,拿着皮箱、包裹和硬纸盒。他冒出火腿和咖啡渣的气味。他背后站着一个长下巴的瘦女人,是他的妻子。还有一个高身量的中学生,眯细一只眼睛,是他的儿子。
“波尔菲里! ”胖子看见瘦子,叫起来,“真是你吗?我的朋友!有多少个冬天,多少个夏天没见面了!”
“哎呀!”瘦子惊奇地叫道,“米沙!小时候的朋友!你这是从哪儿来?”
两个朋友互相拥抱,吻了三次,然后彼此打量着,眼睛里含满泪水。两个人都感到愉快的惊讶。
“我亲爱的!”瘦子吻过胖子后开口说,“这可没有料到!真是出其不意!嗯,那你就好好地看一看我!你依旧从前那样的美男子!依旧那么个风流才子,依旧那么讲究穿戴! 啊,天主!嗯,你如何样?特别阔气吗?结了婚吗? 我呢,你看得明白,差不多结婚了……这确实是我的妻子路易丝,娘家姓万采巴赫……她是新教徒……这是我儿子纳法奈尔,中学三年级学生。那个人,纳法尼亚①,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们一块儿在中学里念过书!”
纳法奈尔想了一会儿,脱下帽子。
“我们一块儿在中学里念过书!”瘦子接着说,“你还记得大伙怎么样拿你开玩笑吗?他们给你起个外号叫赫洛斯特拉托斯②,因为你用纸烟把课本烧穿一个洞。他们也给我起个外号叫厄菲阿尔忒斯③,因为我喜爱悄悄到老师那儿去打同学们的小报告。哈哈…… 那时候咱们基本上小孩子!你别可怕,纳法尼亚!你自管走过去离他近点……这是我妻子,娘家姓万采巴赫……新教徒。”
纳法奈尔想了一会儿,躲到父亲背后去了。
“嗯,你的景况如何样,朋友? ”胖子问,热情地瞧着朋友,“你在哪儿当官? 做到几品官了?”
“我是在当官,我亲爱的!我差不多做了两年八品文官,还得了斯坦尼斯拉夫勋章。我的薪金不多……哎,那也没关系!我妻子教音乐课,我呢,私下里用木头做烟盒。精致的烟盒呢!我卖一卢布一个。要是有人要十个或者十个以上,那么你明白,我就给他打个折扣。我们好歹也混下来了。你明白,我原来在衙门里做科员,现在调到这儿同一类机关里做科长……我往后就在这儿工作了。嗯,那么你如何样?可能差不多做到五品文官了吧? 啊?”
“不,我亲爱的,你还要说得高一点才成,”胖子说,“我差不多做到三品文官……有两枚星章了。”
瘦子突然脸色变白,呆假设木鸡,然而他的脸特别快就往四下里扯开,做出顶畅快的笑容,仿佛他脸上和眼睛里不住迸出火星来似的。他把身体缩起来,哈着腰,显得矮了半截……他的皮箱、包裹和硬纸盒也都收缩起来,看起来现出皱纹来了……他妻子的长下巴越发长了。纳法奈尔挺直身体,做出立正的姿势,把他制服的纽扣全都扣上……
“我,大人……特别愉快!您,能够说,原是我儿时的朋友。现在突然间,青云直上,做了这么大的官,您老!嘻嘻。”
“哎,算了吧!”胖子皱起眉头说,“为必用这种腔调讲话呢?你我是小时候的朋友,哪里用得着官场的那套奉承!”
“求上帝饶恕我……您怎能如此说呢,老……”瘦子赔笑道,把身体缩得越发小了, “多承大人体恤关注……有如使人再生的甘霖……这一个,大人,是我的儿子纳法奈尔……这是我的妻子路易丝,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新教徒……”
胖子本来打算反驳他,但是瘦子脸上露出那么一副尊崇敬畏、阿谀谄媚、低首下心的丑相,弄得三品文官恶心得要呕。他扭过脸去不再看瘦子,光是对他伸出一只手来离别。
瘦子握了握那只手的三个手指头,弯下整个身子去深深一鞠躬,嘴里发出像中国人那样的笑声:“嘻嘻嘻。”他妻子微微一笑。纳法奈尔并拢脚跟立正,把制帽掉在地下了。三个人都感到愉快的震惊。
【注】 ①纳法奈尔的爱称。② 希腊人,公元前356年放火烧掉了以弗所城狄安娜神庙,因而闻名。 ③ 希腊人,公元前 5 世纪,为波斯军队带路,出卖同胞,引敌入境。
1.以下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
A.在火车站遇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胖子,瘦子不厌其烦地介绍自己的家庭、个人现在的情况。整个画面中气氛亲切、热烈而又和谐。 |
B.“瘦子突然脸色变白,呆假设木鸡,然而他的脸特别快就往四下里扯开,做出顶畅快的笑容,仿佛他脸上和眼睛里不住迸出火星来似的。”此处描写说明瘦子对老朋友的高升感到衷心的愉快。 |
C.“我,大人……特别愉快!您,能够说,原是我儿时的朋友。现在突然间,青云直上,做了这么大的官,您老!嘻嘻。”在一句话里瘦子变换了两种称谓,开始是“大人”,最后是“您老”,可见波尔菲里内心是多么地诚惶诚恐。 |
D.胖子对瘦子“尊崇敬畏、阿谀谄媚、低首下心的丑相”“恶心得要呕”,因为胖子是一个重视友情,反感官场奉承的人。 |
E.小说在简洁的表达中夹杂着浓厚的幽默、滑稽成分,给人一种轻松的感受,减弱了小说主题原有的悲哀、凝重之情。 |
3.小说中纳法奈尔那个人物形象有什么作用?请简要分析。
4.关于胖子,作者是怎么样的态度?小说什么原因把讽刺的要紧矛头对准“小人物”瘦子而不是达官贵人胖子?
甘草
江辉
妈妈从沙发上猛地一蹦:“我们家出状元了!”
原来表姐甘草高考理科第一。“半夏,去祝贺祝贺!”妈妈的兴奋之情溢满小区,真是让我哭笑不得。这就是一个早更妇女的虚浮躁动么?
小区外,妈妈放慢了脚步:“小学你成绩比她好,初中也不相上下呀?”
她不是责备我成绩不好,而是怪甘草进步快得不近人情。妈妈老拿我与人比,只比成绩,有如她与别人只比白,让我觉得学生的成绩等同于女人的肤色。甘草我太清楚了,成绩不多说,还喜欢烧菜,今天才学,明天就是原创新品。
“运气!对了,我们要找她的运气怎么来的,妈妈说。
我想起初二暑假,我们去湄子镇陪外公。甘草带了《红楼梦》,我带了习题。我对描写贵族女人喝茶吃饭斗嘴的名著实在提不起兴趣。外公很开心,吃过晚饭就催促早点睡觉,第二天很早就把我们拉出梦乡。小镇早晨很静,只有蝉们重复晚上的话题。甘草说,蝉是衬托静谧的,而汽车只添加分贝。
突然一块巨大的黑影迎面扑来。阴影来自头上的大树,镇上人叫它元宝树,春末夏初,串串小荚如元宝,喜气吉祥。
外公摸出两个松子,叫我们扔到树上去,越高越好。松子连着布片,布片红底黑字看不分明。我没多想,跟着甘草用力抛了上去,然后顺时针方向绕树三圈。两张布片在树上微微飘动,像远方的旗帜。外公很满意,他是一个仪式感很强的人。外公说,凡是活得超越了同类的生命都值得敬畏。这树遭过雷劈,被雪压折过,村里其他大树都死了,它却依然郁郁葱葱……
大姨家里,舅舅、舅妈和表弟陈皮已经在了,大家开开心心地恭喜。大姨说:“明年半夏来个双子星!”大家又笑得热情洋溢。妈妈趁势把我拽进甘草房间:“明年的状元抓紧学习去!”
我知道妈妈的用意。外面电话此起彼伏,大姨侃侃而谈,但我听来与其他好学生千篇一律,无非是聪慧、自觉、勤奋。“我们从不去补习班。”这是学霸家长的傲慢。其实我知道大姨常逼着甘草去补习,甘草与他们斗智斗勇,他们才妥协的,代价是必须看父母为其选择的鸡汤文。
甘草对我说过,鸡汤文是给大人看的,他们看到的令他们醍醐灌顶的东西,在我们眼里一钱不值。他们自己喝得津津有味的可不是什么正能量,是舍得、放下、活在当下,为自己攀不上去的路找个漂亮的台阶下,给我们的就变成励志汤了。后来我想通了,高考作文不就是写给阅卷的大人看的吗?我也学学,到高考时熬碗鸡汤给他们喝。
大姨接受采访时,每人都进来扫视一遍,像机场的安检仪。甘草房里杂乱无幸,她喜欢面上的无序,有时还故意制造混乱,但她非常清楚东西在什么地方。舅舅捋了一遍书架,舅妈一个踉跄把垃圾桶勾翻了。那是故意的,大姨说过,甘草刚整理了高考垃圾。
“你们是在找一支笔吗?”
大家都盯住我。
大姨说:“是吗?找到没有?只要对孩子们有益,尽管拿走。”
舅舅挠头:“是,笔!甘甘高考用过的笔,也让我们沾沾灵气。”
妈妈说:“我们三姊妹高考轰动了湄子镇,只要看见路人朝外公上班的中药房指指点点,那一定在说我们。考前,外公都送一支笔,是叫滴水寺大师父开过光的,文殊菩萨加持过。现在外公没了,这是绝笔了!”
“我知道笔在哪里。”我说。
大家的眼光齐齐扫过来,灼得我皮肤生疼。
甘草告诉我,有次考砸了,外公给了她一支笔。甘草说,她知道那个秘密,让我用它去月考,让外公帮我杀进前五十!说完咯咯地笑。她高考前,我去还过。她说,这笔太粗不合手,怕影响书写速度,让我先收着,以后还她。这支笔适合纪念。
妈妈低着头。舅舅欲言又止。
大姨轻轻地说:“这丫头,什么都能借。大姐,二姐,你们看这样好不好,这个笔明年夏夏高考就给夏夏。考好了后年皮皮高考就再给皮皮。”
“笔断了。”我说。
前几天皮皮找我问数学,没带笔,拿着它就用。他不停地拗笔,终于拗断了。回去时又一把把笔的残骸塞到书包里。
大家再不说起这支笔的事。
媒体狂轰滥炸,甘草红遍全市。一天,她叫我一起去湄子镇看看,回来还要试试手艺。她的手艺我毫不怀疑。她甚至喜欢洗碗。她说油腻的东西被一通抚摸,变得白玉一般,好唯美哦!她说洗碗是改头换面,烧菜则是事物质的提升。这里面有想象,想象到达的地方就是菜品的高度;有判断,什么材质做什么菜;有协调,油盐酱醋糖要恰到好处;有度,把握好火候、时间;有针对性,对菜更对人,宜蒸、宜炒、宜生……看完《红楼梦》又说要搞个红楼菜系,要有宝玉吃的糖腌玫瑰骨,贾母吃的牛乳蒸羊……
外公生前就特别爱吃甘草做的菜。外公墓前,我向她说了笔的事情。她说最好的纪念在心里。她拿出毛巾认认真真地在外公墓碑上擦拭起来。我知道,甘草比我更懂外公。
树上满是红色的字条,金榜题名、爱情甜蜜、健康平安……一直爬升着,直到大树顶端。有人问:“当年老中医为两个外孙女的祈福条子挂在哪里?”有个长者吩咐:“滴水寺和尚说了,挂得不要超过状元的高度。”我说:“他们要是知道你就是状元,还不把你贴成红纸人?”
甘草说:“我们挂在树上的布条还在吗?”
我们几乎同时看到了一支笔!透明胶黏合了它的断肢,如缠着绷带的英雄身躯。此刻,它跟一张红色的字条一起,在大树的树芯里摇晃。
突然,甘草说:“大树病了。”
我一看,确实,树叶反卷。大树病得不轻。
我们绕行大树三圈,然后离开。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人物鲜活生动,取名暗示了外公与孙辈微妙的联系;大量人物对话极具生活气息,拉近了叙述者与读者的距离。 |
B.作者善于制造起伏变化的效果,在“寻笔”的情节里,不断地制造悬念、给出希望,又接连突转,使人物期望破灭,一波三折,极富戏剧效果。 |
C.小说情节在现实与人物回忆中反复穿插,充分地解释了主线相关情节的缘由,使情节更为合理,同时细节的叠加也让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可感。 |
D.小说结尾蕴含深意,“大树病了”一语简洁隽永,富有象征意义,以树的衰亡透露出甘草对未来生活悲观消极的态度。 |
3.小说以“甘草”为题,为什么以半夏的视角叙述故事?请结合全文进行分析。
餐馆和玫瑰
[美]欧·亨利
波西·卡林顿小姐出生在那个叫做酸果蔓角的小镇,一开头就背上了姓“博格斯”的不利条件①。十八岁的时候,她改用“卡林顿”作为姓,来到了纽约,开始了她的演员生涯,现在的她正声誉鹊起,红得发紫;那个精明的经理蒂莫西·戈尔茨坦让她签了合同,答应在下一个季度主演新剧《华灯初上》。
随即就有一个姓海史密斯的演员来找蒂莫西先生,申请担任“索尔·海托塞”一角,也就是《华灯初上》里主要的滑稽男演员。戈尔茨坦说,“卡林顿小姐已经回绝了本市五六个最好的扮演乡巴佬的演员。她声明,如果物色不到最好的‘海托塞’,她就不登台。你知道,她是在乡村长大的,百老汇的兰花在头发上插根稻草,就想把自己说成是苜蓿,可诓不了她,她要货真价实的东西。’哎,你想扮演‘索尔·海托塞’,首先要打通卡林顿小姐这一关。”
第二天,海史密斯乘了火车去酸果蔓角。他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偏僻的小镇呆了三天。
此时的卡林顿小姐正如往常闲暇时一样,在一家位于地下室的空气污浊的小餐馆内和她的“追随者们”谈笑风生,她身材纤巧,美丽迷人,充满活力,得意非凡。十一点三刻,一个瘦长、仓皇、犹豫的年轻人走进了餐馆,他长着一头淡黄色的头发,傻乎乎地张着嘴,被餐馆里的灯光和人们吓得手足无措,狼狈不堪。他穿着一套白胡桃色的衣服,打了一条鲜蓝色的领带,衣服很不合身,瘦嶙嶙的手腕和穿白袜子的脚踝露在外面有四英寸之多。他睁大眼睛,打量着周围,正如见到猪猡闯进了土豆地的人一样。他终于看到了卡林顿小姐。他咧开嘴笑了,又高兴又窘迫地红着脸站起来,朝她的桌子那儿走去。“你好吗,波西小姐?”他带着无可置疑的乡土音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比尔·萨默斯——住在铁匠铺后面的萨默斯家的。”“嘿,什么!”卡林顿小姐兴致勃勃地插嘴说,“你从酸果蔓角来?”那个年轻人接着说,“是的,你知道吗?哈姆·赖利信了教;布利塞斯老太太把她的房子卖给了斯普纳船长;你的威利叔叔给选上当警官。” “喂,诸位!”卡林顿小姐忽然对她的同伴说,“我要失陪一会儿。”她把他拖到角落里一张单独的桌子那儿。“我仿佛记不起谁是比尔·萨默斯了。”她瞅着那个乡下年轻人的天真的蓝眼睛,沉思地说。“不过萨默斯一家我是认识的。你最近有没有见到我家里的人?”“波西小姐,”年轻人认真地说道,“两三天以前,我还去过你家。”“妈妈好不好?”卡林顿小姐问道。“我最近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坐在阳光下面。我问她为什么不往后挪一点。‘威廉,’她这样说,‘我一有空就坐在这儿,望着那条路,等着波西,直到天黑。’我老是觉得,当她厌倦了外面的世界,想起她的老妈妈时,她仍旧会从那条路回来的。”“我出来的时候,”“比尔”结束道,“我在前门台阶那儿把这摘了下来。我知道你一定喜欢老家带来的东西。”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朵玫瑰——一朵丝绒一般柔媚,芳香四溢的黄玫瑰,它在餐馆恶浊的气氛中耷拉着脑袋,正象一个少女在古罗马竞技场上群狮热辣辣的呼吸下垂着头一样。卡林顿小姐的尖锐然而悦耳的笑声在乐队演奏的《风信子》的旋律中响了起来。“哎呀!”她快活地嚷道,“还有比那些地方更死气沉沉的吗?如今让我在酸果蔓角待两个钟头,我都受不了。嗯,萨默斯先生,我见到你非常愉快。我想我现在要赶回旅馆去睡我的美容觉了。”她把那朵黄玫瑰塞在她绮丽精致的绸衣服的前襟里,站起身,傲慢地朝戈尔茨坦先生点点头。
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驶去后,这位“乡下来的年轻人”转头对戈尔茨坦说,“主意不坏吧,呃? ‘索尔·海托塞’这个角色总该派给我了吧?这位小姐始终没有起疑。”戈尔茨坦说,“你最好明天一早就去找卡林顿小姐,把这个角色敲敲牢。我觉得她会对你很满意的。”第二天上午十一点三刻,海史密斯来到了卡林顿小姐下榻的豪华旅馆,满怀信心地递进了他的名片。接待他的是女演员的侍女。“对不起,”霍顿斯小姐说,“非常抱歉。卡林顿小姐已经取消了所有的演出合同,回到那个——那个什么小镇——哦,那个酸果蔓小镇去了!”
【注释】①“博格斯”的原文是Boggs,同英国俚语中的“厕所”(bogs)读音相同。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 )( )
A.“玫瑰”其实就是波西小姐形象的映照,离开了家乡的土壤,投身于社会,她也失掉了原本的“柔媚”和“芳香四溢”,变得和餐馆的气氛一样“污浊”。 |
B.小说反映的是演员的生活遭际,通过因果递进和悬念更迭拓展情节,把女主角在艺术道路上由“人性失落”和“人性复归”的心理变化过程生动地刻画了出来。 |
C.波西小姐其实早已识破了“乡下来的年轻人”的真实身份,不揭穿他,只是为了从他嘴里得知家乡和母亲的情况。 |
D.演员海史密斯通过自己的重重努力,本以为成功获得了想要的角色,却因为女主角的离去而化为了泡影,作者为他不平,对他寄寓了深刻的同情。 |
E.小说构思精巧,结尾是典型的“欧·亨利式”,人物命运陡然逆转,结局出人意料,叫人目瞪口呆又回味无穷。 |
3.请简要分析波西·卡林顿小姐的主要特点。
4.欧·亨利是著名的短篇小说大师,这篇作品的精彩之处不仅在于对“人性之美”这一核心主题的深刻剖析和生动表达,还在于悬念迭起、曲折回旋的情节设置。请找出小说中三处设置悬念的情节,并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