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叶圣陶
桌上的煤油灯放着黄晕的光,照得所有的器物模糊,惨淡,好像反而加浓了阴暗。桌旁坐着个老妇人,手里抱一个大约两周岁的孩子。她感到特别不安:不知道快要回来的阿弟将怎么说。
晚上,在她,这几天真不好过。除了孩子的啼哭,黄晕的灯光里,她有时仿佛看见鲜红的一滩,在这里或是那里——那是血!弄外,汽车奔驰而过,她就仿佛看见一辆汽车载着被捆缚的两个。门首时时有轻重徐疾的脚步声经过,她总觉得害怕,以为或者就是来找她和孩子的。
这时候,在她衰弱而创伤的脑里,涌现着雾海般迷茫的未来。往哪方走才是道路呢?她一毫也不能辨认。怕有些猛兽或者陷阱隐在这雾海里边吧?她想十分之九会的。她不敢再想,便问孩子,“大男乖的,你姓什么?”
“张。”大男随口回答。
“不!不!”老妇人轻轻呵斥,“大男姓孙。记着,孙,孙……”
大男突然哭起来了“哇……妈妈呀……妈妈呀……”
这样的哭最使老妇人伤心又害怕。屋内的器物仿佛跟着哭声的震荡而晃动起来,灯焰似乎在化得大,化得大,——啊,一滩血!
嗒,嗒,外面有叩门声。她吓得一跳,但随即省悟这声音极熟,一定是阿弟回来了,门才开一道缝,外面的人便闪了进来。
“怎么样?”老妇人悄然而焦急地问。
“唉!总算看见了。”
“看见了?”老妇人的眼睛张得可怕地大。
“我今天去找了那个弟兄,好言好语同他说,求他大慈大悲,指点我去认一认他们的棺木。我又同他说了,我说这两个人怎样地可怜,女的有年老的娘,他们的孩子天天哭,叫着妈妈,妈妈,……请他看老的小的面上发点慈悲心……。”
老妇人听着,凄然垂下眼光看手中的孩子。
“这一番话动了他的心。”阿弟接续说,“他叹口气说,‘听你讲得伤心,就给你指点了吧。不过好好儿夫妻两个,为什么不安分过日子,却去干那些勾当!’”
“嘘……”老妇人舒口气,她感觉心胸被压抑得太紧结了。她一样不懂女儿女婿的心思,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同脸生横肉声带杀气的那些囚徒决不是一类人。不是一类人为什么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引着我向野里走,一路同我谈,啊——”
他停住了。他想如果照样说出来,太伤阿姊的心了。两个人向野里走。没有路灯,天上也没有星月,是闷郁得像要压到头顶上来的黑暗。“那兄弟幽幽地说,‘他们两个都和善。你知道,这样的家伙我们就怕。那一天,我们那个兄弟,上头的命令呀,退缩了好几回,才皱着眉头,砰地一响放出去。那知道这就差了准儿,中在男的臂膀上。又是三响,才算结果了,两个染了满身红。’”
老妇人见阿弟瞪着细眼凝想,知道有下文,愕然问,“他谈些什么?”
“他说那男的很慷慨,几件衣服都送了人,他得一条外国裤子,身上穿的就是。”阿弟连忙闪避。
“那是淡灰色。”老妇人眯着眼凝视着灯火说。
“这没看清,天黑。走到一处,他说到了。十来颗大黑树立在那边,树下一条条死白的东西就是棺木。”他低下头来。受了那弟兄“十七号,十八号,你去认一认吧”的指示而向那些棺木走去时的心情,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想定了,说,“他说棺木都写着号码,十七、十八两号是他们俩。”
“十七,十八!”老妇人忘其所以地喊出来,眼眶里明莹着仅有的泪。她重新经验那天晚上那个人悄悄来通报恶消息时的况味。她知道,“嗒,嗒”叩门声是他们特别的调子,开门进来,是肩并肩的活泼可爱的两个,这种事情绝不会有的了。一阵烈焰在她空虚的心里直冒起来,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猛兽似的光芒,“那辈该死的东西!”
“我告诉你,”老妇人咬着牙说,“你甥女儿嫁了,女婿是个清秀的人,我欢喜。她生儿子了,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我欢喜。他们俩高高兴兴当教员,和和爱爱互相对待,我更欢喜。唉!却成十七、十八!为了什么呢?总得让我知道。却说不必问了,就是你,也说不必问,问没有好处——怕什么呢!我是映川的娘,姓张的丈母,我要到街上去喊,看有谁把我怎样!”她拍着孩子的背又说,“说什么姓孙,我们大男姓张,姓张!啊!我只恨没有本领处置那辈该死的东西!”
阿弟听呆了,侧耳听了听外面无声息,勉勉强强地说,“这何必,就说姓孙又有什么要紧?——喔,我想起了。”他伸手掏衣袋。他记起刚才在黑暗的途中,那弟兄给他一团折皱的硬纸,说是那男的托他想办法送与亲人的,忘了,一直留在外国裤子袋里。
“他们留着字条呢!”他说着。
“啊!字条!”老妇人身体一挺,周身的神经都拉得十分紧张。一种热望一忽儿完全占领了她。阿弟凝着细眼凑近煤油灯念这字条。“‘儿等今死,无所恨,请勿念。’嗤!这个话才叫怪。没了性命,倒说没有什么恨。‘恳求善视大男,大男即儿等也。’他们的意思,没有别的,求你好好看养着大男;说大男就是他们,大男好,就如他们没有死。只这‘无所恨’真是怪,真是怪!”
“拿来我看,”老妇人伸手攫取那字条,定睛直望。
虽然不识字,她看明白这字条了。就仿佛有一股新的生活力周布全身,心中也觉得充实了好些。睁眼四看,熟习的一些器物同平时一样,静处在灯光里。
“大男,我的心肝,楼上去睡吧。”她立起来走向楼梯,嘴唇贴着孩子的头顶,字条按在孩子的胸口,憔悴的眼放着母性的热光,脚步比先前轻快。
“哇……”孩子给颠醒了,并不张眼,皱着小眉心直叫,“妈妈呀……”
一九二七年十月四日作毕(原载1927年11月《小说月报》18卷10号,有删改)
【注】1927年4月12日,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新右派在上海发动反对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的武装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革命群众。本小说反映的就是这一历史事件。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这样的哭最使老妇人伤心又害怕”,“伤心”是因为老妇人由哭声想到大男父母的不幸,“害怕”则是因为这哭声可能会引来麻烦。 |
B.“这样的家伙我们就怕”“退缩了好几回”“这就差了准儿”,刽子手行刑时的种种怯懦的表现,写出了革命者对反动派的震慑。 |
C.“十七、十八”两个棺木号码,写出遇难的年轻夫妇在反动派眼中只有代号,也暗示遇难人数之多,揭示了反动派残酷杀戮的罪行。 |
D.老妇人将“字条按在孩子的胸口”“眼放着母性的热光”等细节,写出老妇人将为这新生的一代,勇敢担负起抚养他成人的责任。 |
3.小说以“夜”为标题,有什么作用?试结合文本作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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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
叶圣陶
吴淞江上,天色完全黑了。江面只有一条低篷的船,向南行驶。天气很冷,正是逆风,船唇响着汩汩的水声。
舱里小桌子上点着一支红烛。一个二十五六的人躺在被褥上面。近视眼悠闲地略微闭上,一支卷烟斜插在嘴角里,一缕青烟徐徐袅起。他的两颊有点瘦削,冻得发红,端正的鼻子,不浓不淡的眉毛,一副椭圆金丝边眼镜,颇有绅士风度。在板床前面,一条胳臂靠着小桌子坐的,是一个更为年轻的青年。他清湛的眼睛凝视着烛焰,正在想自己的前途。
这坐着的青年忽然感到一阵烦躁,移过眼光望着那躺着的同伴问道:“快到了吧?”虽然烦躁,神态依然非常温和,率真;浓浓的两道眉毛稍稍蹙紧,这是他惯于多想的表征。
“你心焦了,焕之,”那躺着的用两个指头夹着嘴里的卷烟,眼睛慢慢张开来。
“真不巧,你第一趟走这条路就是逆风。要是顺风的话,现在……”说到这里,略微仰起身子,旋转头来,闭着一只眼,一只眼从舱板缝里往外张。“唔,陶村过了,还有六里路;至多点半钟可以到了。”身子重又躺平。
“再要点半钟,”焕之望同伴的左腕,“现在六点半了吧?到学校要八点了”
那躺着的举起左腕来端相,说道:“现在六点半过七分。”
“到学校的时候,恐怕蒋先生已经回去了。”
“不会的。他一定在学校等你。今天我去接你,也是他催得紧的缘故。”
焕之有点激动,讷讷地说:“树伯,我只怕将来会使他失望。不过我愿意尽心竭力服务,为他的好意,也为自己的兴趣。”
“你们两个有点相像。”树伯斜睨着焕之说。
“什么?你说的是……”
“都喜欢理想,这一点颇相像。”
“教育事业是培养人的,这非有理想不可。”焕之清朗地说着。他平时遇见些太不喜欢理想的人,听到他的自以为不很理想的议论,就说他“天马行空”,“远于事实”。现在树伯提起理想,虽没有鄙夷的意思,他不禁也说了以上的辩解的话。
“老蒋大约也是这意思。”树伯闭了闭眼,继续说:“所以他做好一篇教育的文章,谈理想。”“你记得文章怎样说么?”焕之的眼里透出热望的光。“他开头辨别什么是性,什么是习,又讲儿童教育,又讲美育体育,——啊!记不清楚,二十多张稿纸呢。等会儿一登岸,他一定立刻拿出他那份一刻不离身的稿纸来。”“有这样热心的人!”焕之感服地说。便悬拟蒋先生的容貌,举止,性格,癖好;似乎把捉到一些儿,但立即觉得完全茫然。然而无论如何,点半钟之后,就要会见这悬拟的人的实体;这样想时,不免欣慰而且兴奋。
风似乎更大了,船头汩汩的水声带着呜咽的调子;船身摇荡也更为厉害。
树伯把两腿蜷起点,耸耸肩说:“事情往往不能预料。早先你当了小学教员,不是写信给我,说这是人间唯一乏味事么?”“唔,是的。”焕之安顿了心头的欣慰与兴奋,郑重地答应。
“到现在,不过一二年,你却说教育最有意义了。”
焕之现出得意的笑容,“我遇到一个同事,他那种只知为儿童服务,只知往儿童的世界里钻的精神,啊!我说不来,惟有佩服,惟有羡慕。”
“你厌恶教育的心思便改变过来了?”“当然。观念一变,什么都变了。前天离开那些孩子,想到以后不再同他们作伴了,心里着实有点难受。”焕之说到这里,眼皮阖拢来,追寻那保存在记忆里的甘味。
“那是一样的,”树伯微笑说。“那边当教员,这边也当教员;那边有学生,这边也有学生;说不定这边的学生更可爱呢。”
“我也这样想。”焕之把身子坐直,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似乎已望见了正去就事的校里的学生。“像蒋先生那样,也是不可多得的。”“他没事做,”树伯说得很淡然,“倒不如当个校长,出点主意,拿小孩弄着玩。”
焕之看了树伯一眼,对“弄着玩”三个字颇觉不满,想树伯家居四五年,竟玩世不恭了。当年与树伯同学时,有所见就直说,这习惯依然存在,便说:“怎么说玩?教育事业是玩么?”
“哈哈,这样认真!”树伯狡笑着说。“字眼不同罢了。你们说研究,说服务,我说玩,还不是一个样?”树伯说到末了时,焕之觉得他突然是中年人了,老练,精明,世俗。
“老蒋他还有一点儿私心……”树伯又低声说。“什么?”焕之惊异地问。
“他有两个儿子,别人办的学校不中他的意;自己当了校长,一切都可以如意安排。”“这算不得私心,”焕之松了一口气说。“私了自己,也私了别人,就不是私心而是公益了。”
“我也不是说老蒋坏,”树伯辩解说。“我不过告诉你事实。——蜡烛又快完了,再换一支吧。”换上的红烛点到三分之二时,船唇的水声不再汩汩地呜咽,而像小溪流一样活活地潺潺地发响了。
树伯半睡半醒地迷糊了一阵,忽然感觉水声与前不同,坐起来问船家:“进了港么?”“进了一会了,学堂里楼上的灯光也望得见了。”
“我去望望!”接之兴奋地把板门推开,两步就站在稻头。一阵猛风像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把他的头面身体重重地压抑,呼吸都窒塞了。
接着,他唤到了清新芳春的乡野空气,非常舒爽。大声散在远处,彼此相应。前面二三十大远的地方,高起一座楼,亮着可爱的灯光。一会儿,那光似手扩大开来,无边的黑暗消失了,他全身浴在光里……
(节选自《倪焕之》)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在船上,“这坐着的青年忽然一阵烦躁”,主要是因为他想到自己的前途渺茫,也不知道蒋校长是否欢迎自己的主动投奔。 |
B.躺在船上的树伯“近视眼悠闲地略微闭上,一支卷烟斜插在嘴角里",写出了他的懒散,暗示了他对受托接送倪焕之的不热心。 |
C.在倪焕之对“弄着玩"表示不满时,树伯“狡笑”地阐述了自己的看法,说明他看不起把教育作为理想的倪焕之和蒋校长。 |
D.倪焕之因为受到原来一位同事的积极影响,所以从过去厌倦并想离开教育工作,逐渐转变为把教育作为自己的理想。 |
A.开篇描写倪焕之乘船前往新的乡镇是一片黑暗的天色,这环境描写表现了他内心一直挥不去的阴沉与焦躁,也侧面展现他在家乡生活的烦闷。 |
B.文中蒋校长没有直接出场,在倪焕之和树伯的对话中勾勒出他的形象。虽然两人都认为他有些私心,但他依然不失为一位坚守教育理想的好校长。 |
C.文中“一阵猛风像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一句,运用比喻和夸张手法,既形象生动写出了此时的风大的状态,也契合了当时的季节特点。 |
D.本文以时间为主要叙述线索,脉络清晰,同时形象地描摹了两人乘船的过程,记述了他们的神态、动作、语言等,令人印象深刻。 |
4.请结合本文,简要分析作者是怎样塑造倪焕之的形象的。
粘在铜胎上的图画全是线条画,而且一般是繁笔,没有 只用少数几笔的。这里头有道理可说。景泰蓝要涂上色料,铜丝粘在上面,涂色料就有了 。譬如柳条上的每片叶子由两条铜丝构成,绿色料就可以填在两条铜丝中间,不至于溢出来。其次,景泰蓝内里是铜胎,表面是涂上的色料,铜胎和色料,膨胀率不相同。要是色料的面积占得宽,烧过以后冷却的时候就会裂。还有,一件器物的表面要经过几道打磨的手续,打磨的时候着力重,容易使色料剥落。现在在表面粘上繁笔的铜丝图画,实际上就是把表面分成无数小块,小块面积小,无论热胀冷缩都比较细微,又比较禁得起外力,因而就不至于破裂、剥落。通常谈文艺有一句话,叫内容决定形式。咱们在这儿套用一下,是制作方法和物理决定了景泰蓝掐丝的形式。咱们看见有些景泰蓝上面的图案画,在图案画以外,或是红地,或是蓝地,只要占的面积相当宽,那里就 几条曲成图案形的铜丝。
1.文中空缺处依次填入的词语,恰当的一组是A.疏疏落落 界限 镶 |
B.疏疏朗朗 界限 嵌 |
C.疏疏落落 界线 镶 |
D.疏疏朗朗 界线 嵌 |
夜
叶圣陶
桌上的煤油灯放着黄晕的光,照得所有的器物模糊,惨淡,好像反而加浓了阴暗。桌旁坐着个老妇人,手里抱一个大约两周岁的孩子。她感到特别不安;不知道快要回来的阿弟将怎么说。
晚上,在她,这几天真不好过。除了孩子的啼哭,黄晕的灯光里,她有时仿佛看见鲜红的一滩,在这里或是那里——那是血!弄外,汽车奔驰而过,她就仿佛看见一辆汽车载着被捆缚的两个。门首时时有轻重徐疾的脚步声经过,她总觉得害怕,以为或者就是来找她和孩子的。
这时候,在她衰弱而创伤的脑里,涌现着雾海般迷茫的未来。往哪方走才是道路呢?她一毫也不能辨认。怕有些猛兽或者陷阱隐在这雾海里边吧?她想十分之九会的。她不敢再想,便问孩子,“大男乖的,你姓什么?”
“张。”大男随口回答。
“不!不!”老妇人轻轻呵斥,“大男姓孙。记着,孙,孙……”
大男突然哭起来了“哇……妈妈呀……妈妈呀……”
这样的哭最使老妇人伤心又害怕。屋内的器物仿佛跟着哭声的震荡而晃动起来,灯焰似乎在化得大,化得大,——啊,一滩血!
搭,搭,外面有叩门声。她吓得一跳,但随即省悟这声音极熟,一定是阿弟回来了,门才开一道缝,外面的人便闪了进来。
“怎么样?”老妇人悄然而焦急地问。
“唉!总算看见了。”
“看见了?”老妇人的眼睛张得可怕地大。
“我今天去找了那个弟兄,好言好语同他说,求他大慈大悲,指点我去认一认他们的棺木。我又同他说了,我说这两个人怎样地可怜,女的有年老的娘,他们的孩子天天哭,叫着妈妈,妈妈,……请他看老的小的面上发点慈悲心……。”
老妇人听着,凄然垂下眼光看手中的孩子。
“这一番话动了他的心。”阿弟接续说,“他叹口气说,‘听你讲得伤心,就给你指点了吧。不过好好儿夫妻两个,为什么不安分过日子,却去干那些勾当!’”
“嘘……”老妇人舒口气,她感觉心胸被压抑得太紧结了。她一样不懂女儿女婿的心思,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同脸生横肉声带杀气的那些囚徒决不是一类人。不是一类人为什么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引着我向野里走,一路同我谈,啊——”
他停住了。他想如果照样说出来,太伤阿姊的心了。两个人向野里走。没有路灯,天上也没有星月,是闷郁得像要压到头顶上来的黑暗。“那兄弟幽幽地说,‘他们两个都和善。你知道,这样的家伙我们就怕。那一天,我们那个兄弟,上头的命令呀,退缩了好几回,才皱着眉头,砰地一响放出去。那知道这就差了准儿,中在男的臂膀上。又是三响,才算结果了,两个染了满身红。’”
老妇人见阿弟瞪着细眼凝想,知道有下文,愕然问,“他谈些什么?”
“他说那男的很慷慨,几件衣服都送了人,他得一条外国裤子,身上穿的就是。”阿弟连忙闪避。
“那是淡灰色。”老妇人眯着眼凝视着灯火说。
“这没看清,天黑。走到一处,他说到了。十来颗大黑树立在那边,树下一条条死白的东西就是棺木。”他低下头来。受了那弟兄“十七号,十八号,你去认一认吧”的指示而向那些棺木走去时的心情,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想定了,说,“他说棺木都写着号码,十七十八两号是他们俩。”
“十七,十八!”老妇人忘其所以地喊出来,眼眶里明莹着仅有的泪。她重新经验那天晚上那个人悄悄来通报恶消息时的况味。她知道,“嗒,嗒”叩门声是他们特别的调子,开进来,是肩并肩的活泼可爱的两个,这种事情绝不会有的了。一阵烈焰在她空虚的心里直冒起来,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猛兽似的光芒,“那辈该死的东西!”
“我告诉你,”老妇人咬着牙说,“你甥女儿嫁了,女婿是个清秀的人,我欢喜。她生儿子了,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我欢喜。他们俩高高兴兴当教员,和和爱爱互相对待,我更欢喜。唉!却成十七、十八!为了什么呢?总得让我知道。却说不必问了,就是你,也说不必问,问没有好处——怕什么呢!我是映川的娘,姓张的丈母,我要到街上去喊,看有谁把我怎样!”她拍着孩子的背又说,“说什么姓孙,我们大男姓张,姓张!啊!我只恨没有本领处置那辈该死的东西!”
阿弟听呆了,侧耳听了听外面无声息,勉勉强强地说,“这何必,就说姓孙又有什么要紧?——喔,我想起了。”他伸手掏衣袋。他记起刚才在黑暗的途中,那弟兄给他一团折皱的硬纸,说是那男的托他想办法送与亲人的,忘了,一直留在外国裤子袋里。
“他们留着字条呢!”他说着。
“啊!字条!”老妇人身体一挺,周身的神经都拉得十分紧张。一种热望一忽儿完全占领了她。阿弟凝着细眼凑近煤油灯念这字条。“‘儿等今死,无所恨,请勿念。’嗤!这个话才叫怪。没了性命,倒说没有什么恨。‘恳求善视大男,大男即儿等也。’他们的意思,没有别的,求你好好看养着大男;说大男就是他们,大男好,就如他们没有死。只这‘无所恨’真是怪,真是怪!”
“拿来我看,”老妇人伸手攫取那字条,定睛直望。
虽然不识字,她看明白这字条了。就仿佛有一股新的生活力周布全身,心中也觉得充实了好些。睁眼四看,熟习的一些器物同平时一样,静处在灯光里。
“大男,我的心肝,楼上去睡吧。”她立起来走向楼梯,嘴唇贴着孩子的头顶,字条按在孩子的胸口,憔悴的眼放着母性的热光,脚步比先前轻快。
“哇……”孩子给颠醒了,并不张眼,皱着小眉心直叫,“妈妈呀……”
一九二七年十月四日作毕
(原载1927年11月《小说月报》18卷10号,有删改)
【注】1927年4月12日,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新右派在上海发动反对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的武装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革命群众。本小说反映的就是这一历史事件。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这样的哭最使老妇人伤心又害怕”,“伤心”是因为老妇人由哭声想到大男父母的不幸,“害怕”则是因为这哭声可能会引来麻烦。 |
B.“这样的家伙我们就怕”“退缩了好几回”“这就差了准儿”,刽子手行刑时的种种怯懦的表现,写出了革命者对反动派的震慑。 |
C.“十七、十八”两个棺木号码,写出遇难的年轻夫妇在反动派眼中只有代号,也暗示遇难人数之多,揭示了反动派残酷杀戮的罪行。 |
D.老妇人将“字条按在孩子的胸口”“眼放着母性的热光”等细节,写出老妇人将为这新生的一代,勇敢担负起抚养他成人的责任。 |
A.小说中的“夜”,一方面是写实,为故事设置背景;另一方面是象征,是大革命失败后黑暗、恐怖的中国社会的真实写照,因此让人无法看到希望。 |
B.小说多处描写灯光、器物、姓氏及老妇人的眼镜等细节,使文章前后勾连,又形成纵向对照,让故事情节符合逻辑地绽开,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 |
C.小说故事发生在一间小屋内,又集中在一个晚上,通过一个集中的生活场景,让读者从老妇人心境的变化中了解时代的风云,极具艺术的感染力。 |
D.小说中的年轻夫妇采用的是侧面描写的手法,是通过老妇人的回忆或她和阿弟的谈话或阿弟的回忆带出来的。 |
4.小说采用一明一暗两条线索行文,请分析其效果。
夜[注]
叶圣陶
一条不很整洁的里弄,一幢一楼一底的屋内,桌上的煤油灯发出黄晕的光,照得所有的器物模糊、惨淡,好像反而加浓了阴暗。桌旁坐着个老妇人,她手里抱着一个大约不过两周岁的孩子。那老妇人的状貌没有什么特点,虽然额上已画上好几条皱纹,但不见得怎样衰老。只是她的眼睛有点儿怪,深陷的眼眶里,红筋牵牵连连的,发亮;放大的瞳子注视着孩子的脸,定定地,凄然失神。
近来,那孩子特别爱哭,叫开了头便难得停,好比大暑天的蝉。今晚,那老妇人却似乎感觉特别安慰;时候到了,孩子的哭还不见开场。然而在另一方面,她又感觉特别不安——不知道快要回来的阿弟将怎么说,不知道几天来醒里梦里系念着的可怜宝贝到底有没有着落。
她注视着孩子,在她衰弱而创伤的脑里,涌现着雾海般迷茫的未来。她不敢想,无聊地问孩子:“大男乖的,你姓什么?”
“张。”大男随口回答。
“不!不!”老妇人轻轻呵斥,“不要瞎说,哪个姓张!我教你,大男姓孙。记着,孙……”
“孙。”大男并不坚持,仰起脸来看老妇人的脸,就这样学着说。
老妇人的眼睛重重地闭了两闭,她的泪泉差不多枯竭了。
“乖的,大男乖的。”老妇人把大男紧紧抱住,脸贴着他的花布衫。“不管哪个问你,你说姓孙,你说姓孙……”声音渐渐凄咽了。
“哇……”大男突然哭起来了,泪水淌得满脸,“妈妈呀……妈妈呀……”
这样的哭最使老妇人伤心又害怕。伤心的是一声就如一针,针针刺着自己的心。害怕的是单墙薄壁,左右邻舍留心一听就会起疑念。
老妇人于是站起来踱步,让大男躺在臂弯里。
嗒,嗒,外面有叩门声,同时,躺在跨街楼底下的那条癞黄狗汪汪地叫起来。她吓得一跳,但随即省悟这声音极熟,一定是阿弟回来了,便匆遽地走去开门。
门才开一道缝,外面的人便闪了进来;连忙,轻轻地,回身把门关上。
“怎么样?”老妇人悄然而焦急地问。
“唉!总算看见了。”阿弟摸着额角,颓然,像完全消失了气力。
“看见了?”老妇人几乎要拉了阿弟便引她跑出去看。
“阿姊,今天去找的那个弟兄,我同他说,有这样两个人,现在,人是没了,求他指点我去认一认他们的棺木。我又告诉他,这两个人是夫妻,女的有年老的娘,他们的孩子天天在外婆手里啼哭,叫着妈妈……唉!总之什么都说了,只少跪下来对他叩头。”
老妇人听着,凄然垂下眼光看手中的孩子;孩子朦胧欲睡了。
老妇人感觉心胸被压抑得太紧结了。她虽不懂女儿女婿的心思,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同脸生横肉、声带杀气的那些囚徒决不是一类人。
阿弟又说:“他引着我向野外去,他说棺木都写着号码,十七十八两号是他们俩。我们逐一认去,认到了,一横一竖放着。”
“他们两个倒下时,满身染红了。”这话阿弟没敢说出来。
“十七,十八!”老妇人忘其所以地喊出来,脸色凄惨,眼眶里亮着仅有的泪。一阵忿恨的烈焰在她的心里直冒起来,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猛兽似的光芒。
“我告诉你,”老妇人咬着牙说,身体索索地震动,“我不想什么了,明天死好,立刻死也好。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命!——怕什么呢!我是映川的娘,姓张的是我的女婿,我要到街上去喊,看有谁把我怎样!”忿恨的火差不多燃烧着她全身,说到后段,语声转成哀厉而响亮。她拍着孩子的背,又说:“说什么姓孙,我们大男姓张,姓张!我只恨没有本领处置那辈该死的东西,给年青的女儿女婿报仇!”
阿弟听呆了,说:“我想起了,他们留着字条呢!”
“啊!字条!”老妇人身体一挺,周身的神经都拉得十分紧张。一种热望一忽儿完全占领了她。不接触女儿女婿的声音笑貌,虽只十天还不到,却似已隔绝了不知几多年。现在这字条,将诉说他们的一切,解答她的种种疑问。
字条拿出来了,是撕破了的一个联珠牌卷烟匣子,印着好几个指印,又有一处焦痕,反面写着八分潦草的一行铅笔字。
阿弟凝着细眼凑近煤油灯念那字条:“‘儿等今死,无所恨,请勿念。’嗤!这个话才叫怪。没了性命,倒说没有什么恨!‘恳求善视大男,大男即儿等也。’他们的意思,没有别的,求你好好看养大男;说大男就是他们,大男好,就如他们没有死。只这‘无所恨’真是怪,真是怪!”
“拿来我看。”老妇人伸手攫取那字条,定睛直望,像嗜书者想把书完全吞下去那样地专注。但是她并不识字。
室内十分静寂,小孩的鼾声微细到几乎听不见。
虽然不识字,但她看明白那字条了。岂但看明白,并且参透了里边的意义,懂得了向来不懂的女儿女婿的心思。就仿佛有一股新的活力周布全身,心中也觉得充实了好些。
“大男,我的心肝,楼上去睡吧。”她站起来走向楼梯,嘴唇贴着孩子的头顶,字条按在孩子的胸口,憔悴的眼透出母性的热光,脚步比先前轻快。她已决定勇敢地再担负一回母亲的责任了。
1927年10月
(有删改)
[注]本文是最早反映“四·一二”反革命大屠杀的文学作品之一。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
A.文中写“煤油灯发出黄晕的光”“器物模糊、惨淡”,阴暗浓重,是为了表现老妇人一家生活的穷困。 |
B.“近来,那孩子特别爱哭”,如“大暑天的蝉”,既生动形象地写出了孩子的哭声不已,又制造了悬念。 |
C.老妇人在女儿女婿英勇就义后,决定再担负一回母亲的责任,善视大男,变成了勇敢坚定的革命者。 |
D.小说讲述的故事充分反映了当时的民众都能够理解革命者牺牲的意义,他们将会前赴后继英勇战斗。 |
A.作者十分注重内容的前后照应,如老妇人对女儿女婿的心思从不懂到懂,使整个故事既有呼应又耐人寻味。 |
B.小说有两条线索,明线写老妇人,暗线写她的女儿女婿,两条线索同时在同一地点交织,结构非常独特。 |
C.小说叙写老妇人反复告诫大男要记着自己姓孙,不能说自己姓张,这一行为直接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 |
D.作者没有刻意追求故事情节的惊险曲折,而将大量笔墨用在对人物的刻画上,从而使小说颇具感染力。 |
4.茅盾先生曾指出,短篇小说创作应“抓住一个富有典型意义的生活片断来表现比它本身广阔得多、也复杂得多的社会现实”。请分析这篇小说的创作特点。
夜
叶绍钧
桌上的煤油灯放着黄晕的光,照得所有的器物模糊,惨淡,好像反而加浓了阴暗。桌旁坐着个老妇人,手里抱一个大约两周岁的孩子。她感得特别不安,不知道快要回来的阿弟将怎么说。
晚上,在她,这几天真不好过。除了孩子的啼哭,黄晕的灯光里,她有时仿佛看见鲜红的一滩,在这里或是那里——那是血!弄外,汽车奔驰而过,她就仿佛看见一辆汽车载着被捆缚的两个。门首时时有轻重徐疾的脚步声经过,她总觉得害怕,以为或者就是来找她和孩子的。
这时候,在她衰弱而创伤的脑里,涌现着雾海似的迷茫的未来。往哪方走才是道路呢?她一毫也不能辨认。怕有些猛兽或者陷阱隐在这雾海里边吧?她想十分之九会的。她不敢再想,便问孩子,“大男乖的,你姓什么?”
“张。”大男随口回答。
“不!不!”老妇人轻轻呵斥,“大男姓孙。记着,孙,孙……”
大男哭了起来,“哇……妈妈呀……妈妈呀……”
这样的哭最使老妇人伤心又害怕。屋内的器物仿佛跟着哭声的震荡而晃动起来,灯焰似乎在化得大,化得大,——啊,一滩血!
嗒,嗒,外面有叩门声。她吓得一跳,但随即省悟这声音极熟,一定是阿弟回来了。门才开一道缝,外面的人便闪了进来。
“怎么样?”老妇人悄然而焦急地问。
“唉!总算看见了。”
“看见了?”老妇人的眼睛张得可怕地大。
“我今天去找了那个弟兄,好言好语同他说,求他大慈大悲,指点我去认一认他们的棺木。我又同他说了,我说这两个人怎样地可怜,女的有年老的娘,他们的孩子天天哭,叫着妈妈,妈妈……请他看老的小的面上发点慈悲心……”
老妇人听着,凄然垂下眼光看手中的孩子。
“这一番话动了他的心。”阿弟接续说,“他叹口气说,‘听你讲得伤心,就给你指点了吧。不过好好儿夫妻两个,为什么不安分过日子,却去干那些勾当!’”
“嘘……”老妇人舒口气,她感觉心胸被压抑得太紧结了。她一样不懂女儿女婿的心思,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同脸生横肉声带杀气的那些囚徒决不是一类人。不是一类人为什么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引着我向野里走,一路同我谈。啊——”
他停住了。他想如果照样说出来,太伤阿姊的心了。两个人向野里走。没有路灯,天上也没有星月,是闷郁得像要压到头顶上来的黑暗。“那弟兄幽幽地说,‘他们两个都和善。你知道,这样的家伙我们就怕。那一天,我们那个弟兄,上头的命令呀,退缩了好几回,才皱着眉头,砰地一响放出去。那知道这就差了准儿,中在男的臂膀上。又是三响,才算结果了,两个染了满身红。’”
老妇人见阿弟瞪着细眼凝想,知道有下文,愕然问,“他谈些什么?”
“他说那男的很慷慨,几件衣服都送了人,他得一条外国裤子,身上穿的就是。”阿弟连忙闪避。
“那是淡灰色的。”老妇人眯着眼凝视着灯火说。
“这没看清,天黑。走到一处,他说到了。十来棵大黑树立在那边,树下一条一条死白的东西就是棺木。”他低下头来。受了那弟兄“十七号,十八号,你去认一认吧”的指示而向那些棺木走去时的心情,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想定了,说,“他说棺木都写着号码,十七十八两号是他们俩。”
“十七,十八!”老妇人忘其所以地喊出来,眼眶里明莹着仅有的泪。她重新经验那天晚上那个人悄悄来通报恶消息时的况味。她知道,“嗒,嗒”叩门声是他们特别的调子,开门进来,是肩并肩的活泼可爱的两个,这种事情绝不会有的了。一阵烈焰在她空虚的心里直冒起来,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猛兽似的光芒,“那辈该死的东西!”
“我告诉你,”老妇人咬着牙说,“你甥女儿嫁了,女婿是个清秀的人,我欢喜。她生儿子了,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我欢喜。他们俩高高兴兴当教员,和和爱爱互相对待,我更欢喜。唉!却成十七,十八!为了什么呢?总得让我知道。却说不必问了,就是你,也说不必问,问没有好处。——怕什么呢!我是映川的娘,姓张的丈母,我要到街上去喊,看有谁把我怎样!”她拍着孩子的背又说,“说什么姓孙,我们大男姓张,姓张!啊!我只恨没有本领处置那辈该死的东西!”
阿弟听呆了,侧耳听了听外面有无声息,勉勉强强地说,“这何必,就说姓孙又有什么要紧?——喔,我想起了。”他伸手掏衣袋。他记起刚才在黑暗的途中,那弟兄给他一团折皱的硬纸,说是那男的托他想办法送与亲人的,忘了,一直留在外国裤子袋里。
“他们留着字条呢!”他说着。
“啊!字条!”老妇人身体一挺,周身的神经都拉得十分紧张。一种热望一忽儿完全占领了她。
阿弟凝着细眼凑近煤油灯念这字条。“‘儿等今死,无所恨,请勿念。’嗤!这个话才叫怪。没了性命,倒说没有什么恨。‘恳求善视大男,大男即儿等也。’他们的意思,没有别的,求你好好看养着大男;说大男就是他们,大男好,就如他们没有死。只这‘无所恨’真是怪,真是怪!”
“拿来我看。”老妇人伸手攫取那字条,定睛直望。
虽然不识字,她看明白这字条了。就仿佛有一股新的生活力周布全身,心中也觉充实了好些。睁眼四看,熟习的一些器物同平时一样,静处在灯光里。
“大男,我的心肝,楼上去睡吧。”她立起来走向楼梯,嘴唇贴着孩子的头顶,字条按在孩子的胸口,憔悴的眼放着母性的热光,脚步比先前轻快。
“哇……”孩子给颠醒了,并不张眼,皱着小眉心直叫,“妈妈呀……”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四日作毕
(原载1927年10月《小说月报》18卷10号,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这样的哭最使老妇人伤心又害怕”,“伤心”是因为老妇人由哭声想到大男父母的不幸,“害怕”则是因为这哭声可能会引来麻烦。 |
B.“这样的家伙我们就怕”“退缩了好几回”“这就差了准儿”,刽子手行刑的种种怯懦的表现,写出了革命者对反动派的震慑。 |
C.“十七、十八”两个棺木号码,写出遇难的年轻夫妇在反动派眼中只是代号,也暗示遇难人数之多,揭示了反动派残酷杀戮的罪行。 |
D.老妇人将“字条按在孩子的胸口”,“眼放着母性的热光”等细节,写出老妇人将为这新生的一代,勇敢担负起抚养他成人的责任。 |
A.小说中画横线句运用了比喻和设问的修辞手法,形象地描写了老妇人在悲哀、惶惑中满怀忧虑和恐惧的心理,担忧孩子在未来的日子里遭遇危险。 |
B.小说多处描写灯光、器物、姓氏及老妇人的眼睛等细节,使文章前后勾连,又形成纵向对照,让故事情节符合逻辑地展开,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 |
C.小说故事发生在一间小屋内,又集中在一个晚上,通过一个集中的生活场景,让读者从老妇人心境的变化中了解时代的风云,极具艺术的感染力。 |
D.小说中的“夜”,一方面是写实,为故事设置背景;另一方面是象征,是大革命失败后黑暗、恐怖的中国社会的真实写照,因此让人无法看到希望。 |
4.小说采用一明一暗两条线索行文,请分析两者的关系及效果。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夜
叶圣陶
桌上的煤油灯放着黄晕的光,照得所有的器物模糊,惨淡,好像反而加浓了阴暗。桌旁坐着个老妇人,手里抱着一个大约两周岁的孩子。她感到特别不安,不知道快要回来的阿弟将怎么说。
晚上,在她,这几天真不好过。除了孩子的啼哭,黄晕的灯光里,她有时仿佛看见鲜红的一滩,在这里或是那里——那是血!弄外,汽车奔驰而过,她就仿佛看见一辆汽车载着被捆缚的两个。门首时时有轻重徐疾的脚步声经过,她总觉得害怕,以为或者就是来找她和孩子的。
这时候,在她衰弱而创伤的脑里,涌现着雾海般迷茫的未来。往哪方走才是道路呢?她一毫也不能辨认。怕有些猛兽或者陷阱隐在这雾海里边吧?她想十分之九会的。她不敢再想,便问孩子,“大男乖的,你姓什么?”
“张。”大男随口回答。
“不!不!”老妇人轻轻呵斥,“大男姓孙。记着,孙,孙……”
大男突然哭起来了,“哇……妈妈呀……妈妈呀……”
这样的哭最使老妇人伤心又害怕。屋内的器物仿佛跟着哭声的震荡而晃动起来,灯焰似乎在化得大,化得大,——啊,一滩血!
搭,搭,外面有叩门声。她吓得一跳,但随即省悟这声音极熟,一定是阿弟回来了,门才开一道缝,外面的人便闪了进来。
“怎么样?”老妇人悄然而焦急地问。
“唉!总算看见了。”
“看见了?”老妇人的眼睛张得可怕地大。
“我今天去找了那个弟兄,好言好语同他说,求他大慈大悲,指点我去认一认他们的棺木。我又同他说了,我说这两个人怎样地可怜,女的有年老的娘,他们的孩子天天哭,叫着妈妈,妈妈,……请他看老的小的面上发点慈悲心……”
老妇人听着,凄然垂下眼光看手中的孩子。
“这一番话动了他的心。”阿弟接续说,“他叹口气说,‘听你讲得伤心,就给你指点了吧。不过好好儿夫妻两个,为什么不安分过日子,却去干那些勾当!’”
“嘘……”老妇人舒口气,她感觉心胸被压抑得太紧结了。她一样不懂女儿女婿的心思,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同脸生横肉声带杀气的那些囚徒决不是一类人。不是一类人为什么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引着我向野里走,一路同我谈,啊——”
他停住了。他想如果照样说出来,太伤阿姊的心了。两个人向野里走。没有路灯,天上也没有星月,是闷郁得像要压到头顶上来的黑暗。“那兄弟幽幽地说,‘他们两个都和善。你知道,这样的家伙我们就怕。那一天,我们那个兄弟,上头的命令呀,退缩了好几回,才皱着眉头,砰地一响放出去。那知道这就差了准儿,中在男的臂膀上。又是三响,才算结果了,两个染了满身红。’”
老妇人见阿弟瞪着细眼凝想,知道有下文,愕然问:“他谈些什么?”
“他说那男的很慷慨,几件衣服都送了人,他得一条外国裤子,身上穿的就是。”阿弟连忙闪避。
“那是淡灰色。”老妇人眯着眼凝视着灯火说。
“这没看清,天黑。走到一处,他说到了。十来棵大黑树立在那边,树下一条条死白的东西就是棺木。”他低下头来。受了那弟兄“十七号,十八号,你去认一认吧”的指示而向那些棺木走去时的心情,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想定了,说,“他说棺木都写着号码,十七十八两号是他们俩。”
“十七,十八!”老妇人忘其所以地喊出来,眼眶里明莹着仅有的泪。她重新经验那天晚上那个人悄悄来通报恶消息时的况味。她知道,“嗒,嗒”叩门声是他们特别的调子,开进来,是肩并肩的活泼可爱的两个,这种事情绝不会有的了。一阵烈焰在她空虚的心里直冒起来,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猛兽似的光芒,“那辈该死的东西!”
“我告诉你,”老妇人咬着牙说,“你甥女儿嫁了,女婿是个清秀的人,我欢喜。她生儿子了,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我欢喜。他们俩高高兴兴当教员,和和爱爱互相对待,我更欢喜。唉!却成十七、十八!为了什么呢?总得让我知道。却说不必问了,就是你,也说不必问,问没有好处——怕什么呢!我是映川的娘,姓张的丈母,我要到街上去喊,看有谁把我怎样!”她拍着孩子的背又说,“说什么姓孙,我们大男姓张,姓张!啊!我只恨没有本领处置那辈该死的东西!”
阿弟听呆了,侧耳听了听外面无声息,勉勉强强地说,“这何必,就说姓孙又有什么要紧?——喔,我想起了。”他伸手掏衣袋。他记起刚才在黑暗的途中,那弟兄给他一团折皱的硬纸,说是那男的托他想办法送与亲人的,忘了,一直留在外国裤子袋里。
“他们留着字条呢!”他说着。
“啊!字条!”老妇人身体一挺,周身的神经都拉得十分紧张。一种热望一忽儿完全占领了她。阿弟凝着细眼凑近煤油灯念这字条。“‘儿等今死,无所恨,请勿念。’嗤!这个话才叫怪。没了性命,倒说没有什么恨。‘恳求善视大男,大男即儿等也。’他们的意思,没有别的,求你好好看养着大男;说大男就是他们,大男好,就如他们没有死。只这‘无所恨’真是怪,真是怪!”
“拿来我看。”老妇人伸手攫取那字条,定睛直望。
虽然不识字,她看明白这字条了。就仿佛有一股新的生活力周布全身,心中也觉得充实了好些。睁眼四看,熟习的一些器物同平时一样,静处在灯光里。
“大男,我的心肝,楼上去睡吧。”她立起来走向楼梯,嘴唇贴着孩子的头顶,字条按在孩子的胸口,憔悴的眼放着母性的热光,脚步比先前轻快。
“哇……”孩子给颠醒了,并不张眼,皱着小眉心直叫,“妈妈呀……”
一九二七年十月四日作毕
(原载于1927年11月《小说月报》18卷10号,有删改)
【注】1927年4月12日,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新右派在上海发动反对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的武装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革命群众。本小说反映的就是这一历史事件。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这样的哭最使老妇人伤心又害怕”,“伤心”是因为老妇人由哭声想到大男父母的不幸,“害怕”则是因为这哭声可能会引来麻烦。 |
B.“这样的家伙我们就怕”“这就差了准儿”“又是三响,才算结果了,两个染了满身红”再现了刽子手因害怕和厌恶而虐杀革命者的过程。 |
C.“十七、十八”两个棺木号码,写出遇难的年轻夫妇在反动派眼中只有代号,也暗示遇难人数之多,揭示了反动派残酷杀戮的罪行。 |
D.老妇人将“字条按在孩子的胸口”“眼放着母性的热光”等细节,写出老妇人将为这新生的一代,勇敢担负起抚养他成人的责任。 |
A.小说标题的“夜”,一方面是写实,为故事设置背景;另一方面是象征,是当时黑暗、恐怖的中国社会的真实写照,因此人们在这样的环境下全都充满绝望。 |
B.小说多处描写灯光、器物、姓氏及老妇人的眼睛等细节,使文章前后勾连,又形成纵向对照,让故事情节符合逻辑地展开,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 |
C.小说故事发生在一间小屋内,又集中在一个晚上,通过一个集中的生活场景,让读者从老妇人心境变化中了解时代的风云,极具艺术的感染力。 |
D.小说中对映川夫妇采用的是侧面描写的手法,是通过老妇人和阿弟的回忆或两人之间的谈话表现出来的。 |
4.戏剧谋篇中有一种技巧叫“锁闭式结构法”,采取横截面的手法,从接近高潮处写起,或从靠近结局写起,把矛盾冲突最紧张、最激烈、最尖锐的时刻呈现在舞台上,而那些有关情节则用回顾叙述的方式在剧情发展中逐步透露出来。有人说,叶圣陶的《夜》融戏剧锁闭式结构于小说创作之中,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钥 匙
柏菁
他彻底失望了,感到这个世界已经容不下他,过去的格印将永远无法抹去。每天面对冷漠的面孔,不屑的眼神,没有人看得起他,他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了,回不了头了,他心灰意冷,刚刚萌发的良知和善心又泯灭了。他想到了报复,他要报复这个世界,报复那些鄙视他的人。
他在内心酝酿着复仇计划,用仇视的目光观察着出出进进的住户,等待时机,寻找机会。
他是个造窃犯,刑满释放后无处安身,几经周折,才被居委会安置到这个小区当保安,可小区居民大多知道他的过去,许多人投来鄙夷的目光,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甚至下意识地躲着他,像躲瘟疫一样。他忍气吞声,一忍再忍,好长时间过去了,大家对他的态度依然如故,他的忍耐已达到了极限,实在忍无可忍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他想到了报复的快感。
他曾经是个手段很高明的窃贼,无论多么复杂的钥匙只要让他瞅上一眼,就能原样配制出来,他有时很自豪,认为自己很有天赋,天生就是做贼的材料。他想要大捞一把,然后远离这个让他痛心的地方。做出这样的决定后他反而轻松了许多,可是机会难得,人们的钥匙都是随身携带或装在手包里,让他瞧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这让他很着急。
今天的天气很糟,就像他的心情,乌云阴沉沉地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他感觉快要窒息了,他想吼叫,想爆发,他要撞破这个沉闷的世界。忽然,眼前一亮,仿佛冥冥黑夜透进了一束亮光,他的心也随之一亮。她来了,天空中一团洁白的云彩飘了过来,他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近日来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每天能看见她,这成了他每天奢侈的享受。他听说她是小学教师,大家都称她白老师,刚刚来不久,带着一个上小学的儿子,高挑匀称的身材,五官端庄清秀,经常穿白色的连衣裙,走过大门目不斜视,高傲矜持得像个公主,在他心目中她简直就是天使,尽管地同其他人一样也从没正眼瞧过他一眼,但他依然然每天盼望着能看见她。
“您好,请帮我一个忙好吗?”她走到他面前问,声音甜甜的,吹来一阵夏天清爽的风。他反而吓了一跳,愣了愣神,问:“你……你是在叫我吗?”
“对,我想请您帮个忙。”她走近一步说,“是这样,我们学校下午有活动,我不能按时回家,可我儿子早上忘带钥匙了,他回家进不了门,您看这天色又不好,我想把钥匙寄放在您这儿,让他回来到您这儿拿好吗?”
“这……这当然行,只要您放心。”他很出乎意料,有点儿受宠若惊。
“看您说的,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说,“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那就麻烦您了。”她一脸的真诚,把钥匙递了过去,冲着他莞尔一笑,道声谢谢,一朵洁白的云彩飘走了,只留下了淡淡的清香。
他局促地接过钥匙,感觉心跳加速,有点儿心慌。他过去做过多少“活儿”,都镇定自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慌过,他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看着手中的钥匙,仿佛还带着她淡淡的体温,一股暖流从手中荡漾开来,直暖到心底,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了,多少天来的压抑一扫而光,心里轻松了许多。一阵清风吹过,鸟云散去,太阳从云里直射下来,照着这把金光闪闪的钥匙。这是打开他心锁的钥匙,他又仿佛看到了新生的希望。他昂起头长吁一口气,天竟是那么蓝,有几朵洁白的云彩悠悠飘过。
(选自《小小说选刊》2017年第9期)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中与天气有关的景物描写,有助于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衬托人物形象,烘托“他”的前后心情变化,体现“她”的形象美。 |
B.小说写“他”重心理活动无外貌描写,写“她”重外貌描写无心理活动,这样安排达到了用“她”的美貌改变“他”的心理和形象的效果,使个性突出。 |
C.小说特别叙写了“他”丰富的内心活动,能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全文自如地运用第三人称的叙事视角来写“他”的故事。 |
D.小说情节在叙述“他”的故事,直接展示“他”的心理活动基础上,加进了寄放钥匙的场景对话描写,避免了单调呆板,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和画面感。 |
3.文章以“钥匙”为标题有什么好处?请结合文本加以分析。
文明
西元
身子热了,反倒发起了抖。头顶上有月光,王尽美和布宁头对头坐着。
这已经是小战士王尽美接受押送战俘任务的第三天,离二 0九四号高地指挥部还有最后一段山路。布宁试探着说,我去过中国,而且曾经和中国人一起,跟日本一0三师团在湖南打过仗。对面的中国人说,我是南京人,见过你们。在我很小的时候,还看过美国的宣传画。那画上说中国人善良勇敢,正在被日本侵略,应该毫无保留地帮助他们。你的英语很好,让我很吃惊!
我小时候上过英国人办的教会学校,所以对英文很熟悉。但为什么你会吃惊?
因为,因为,你看你们的军队,你知道的,有点,有点像一群不太文明的野蛮人。呵呵,那是你还不太了解我们。
无论如何,布宁觉得这个中国人正在变得熟悉起来,陌生的世界被撕开了一道裂缝,可以从缝隙里面一窥究竟。布宁道,王先生,老实讲,我特别地困惑。过去,我以为我很了解中国人,可现在又发现你们很陌生。美国军队,你要知道,很少打败仗。可是,这一回,我们的一个军竟然要向南逃几百公里,要一直逃到海边去。
布宁接着说,讲心里话,我们的人真的有点被吓坏了 !你们的脸总是面无表情,成百上千的同伴死了不害怕,受了重伤不惨叫,像影子一样。我总是在不停地问,这些中国人脚踩无数战友尸体向前冲锋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不想激怒你,但我给自己的答案是,你们是不太文明的野蛮人,人的生命最重要,这是文明人的共识,只有野蛮人才会不吝惜生命,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所以,你们的勇敢是野蛮人的勇敢,或许不能叫勇敢,而只能叫疯狂。
对面的中国人一直低着头,像是冬天里冻硬了的麦秆。许久,他说,参加这支军队的人,都是些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的人,我们经过大灾大难,九死一生,才活到了今天。我们比谁都想活着,为了活得更好,我们可以付出一切!
他又说,被叫作文明人或野蛮人有那么重要吗?我们的苦难你们经受过吗?你们理解吗?我们为什么要在乎你们的看法呢?
布宁说,可无论如何,野蛮人终究是过不上好生活的呀!就算你们打赢了这一仗,好日子能自己来吗?说到底,只有让人们都接受了文明人的共识,这世界才有希望。
对面的中国人说,可你们是怎么让别人接受的呢?用的是刺刀炸弹。我是南京人,小的时候,亲眼看见日本军队在南京屠杀了几十万人。我脑子里的记忆只有滴血的刺 !十几年来,我的梦里也都是各种各样滴血的刺刀!南京城外的长江里漂着密密麻麻的尸体,一眼望不到头,比蚂蚁还多。这个景象就连一个疯子都不敢去想。所以,别用武力恐吓中国人,这会让我们不顾一切的。
是的,你们可能没想到中国人会来到朝鲜,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实力和你们打一仗。依你们文明人的共识,我们就应该投降,因为我们在冰天雪地里还穿着薄衣服、单胶鞋,我们不是在打仗,而是在送死。我们投降过,跟俄国人投降过,跟英国人投降过,跟八国联军投降过,跟日本人投降过,可是,投降有用吗?投降换来了生存吗?投降换来了更好的生活吗?你理解一个总是被抢掠、总是被屠杀的民族的心吗?中国人骨子里头是很善良的。可是善良人只有流泪,泪流干了,也就清醒了,现在把善良收起来了!
布宁有些失望。他想对这个中国人说点什么,可对方太情绪化了,什么也听不进去。美国就像个拿着刀的猎人,想让一头野牛驯服下来,可偏偏这头牛彻底被激怒了。我们该怎么办呢?从精神上沟通看来是办不到了,我们和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道厚厚的墙,不仅是思想的,还是历史的,凡人的智慧无法穿过这道墙,只有上帝办得到,继续用武力?像对待德国人和日本人那样?可是,他们并不是狼,而只是一头红了眼睛的牛,过去,他们总是被人推进屠宰场,现在,只想保住属于己的草,说到底,如果我们没做错什么,那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布宁有些伤感地说,前几天,我看到一个死去的美国士兵的头盔写着:“ War is helI”(战争就是地狱)。当时我的脑子好像被硫酸洗了一样。我在想,成为一名职业军人这么多年,我竟然一次也没在清晨惊醒过。你看看,在战场上,除了仇恨还是仇恨,到处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今天用子弹打死了我,明天,我用匕首割断你的喉咙!在太平洋战场上,我们的士兵会把日本人的脑袋割下来,晒干,直到只剩下焦黄的头骨。他们还会在上面签自己的名字,以及战友们的名字,并且带回家乡,给亲友们看。你能说他们做错了吗?日本人不也是这样残忍地对待我们的吗?可是,这样的战争难道不是噩梦吗?
布宁停顿了一下,说,过去,我总是在想,我们的战争是正义的,更多的人可以在战争之外得到福祉。挨揍的那些国家本来就是强盗,那是他们应得的,他们应该受到教训,然后改过自新。可是,我却从来没想过,有没有一种比战争更好的方法?春天里的风可以让枯树长出绿叶子,可枪炮能做得到吗?
对面的中国人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当然,他觉得这个美国人也同样没听懂自己的话。他说,你们怎么就不明白,中国人要的很简单,那就是过上好日子,但这好日子可不是你们嘴上讲的那些好听的话。什么是好日子?只有经过大灾大难的人才知道!
说完,王尽美又开始发起抖来,能发热的纸袋凉透了,再没有一丝热量。他看了眼头顶的月亮一狠心,说,咱们得赶路了。他站起来,阵阵眩晕,身体像块干透了的黄泥,稍一用力就会碎掉。
( 编自《解放军文艺》2018年第7期,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描写了在抗美援朝战斗中,中国战士与美军战俘之间的一段对话,透过美国人的视角表达了对在天气极度严寒、缺乏战斗装备的情况下依然顽强战斗的中国战士的崇敬之意。 |
B.小说中的对话描写,让我们能清晰感受到这位志愿军战士对和平幸福生活充满了憧憬与向往,但他更明白争取这样的生活必须靠中国人的自立自强。 |
C.一无所有的中国人在坚守高地,而装备精良的美国人却在“逃亡”,这一对比尤为鲜明的突出了中国军人意志上的坚不可摧,深化了小说的主旨。 |
D.王尽美说“我们投降过”是指中国因为自己的孱弱而在曾经经历的那些侵略战争中受尽屈辱和欺凌,而“现在把善良收起来了”则是指中国再也不会软弱地把希望寄托在“投降”上。 |
A.小说注重使用生动形象的修辞格来增强小说的艺术性,比如“像是冬天里冻硬了的麦秆”“身体像块干透了的黄泥,稍一用力就会碎掉”使用比喻来说明年轻战士的身体已经疲惫虚弱到极点。 |
B.小说多处使用心理活动描写,比如:“布宁有些失望”,“布宁有些伤感”,“他想对这个中国人说点什么,可对方太情绪化了,什么也听不进去”等等,增强了小说的真实感和感染力。 |
C.小说善用细节呼应,开头的“身子热了,反倒发起了抖”和结尾的“王尽美又开始发起抖来”,再如首尾出现的“头顶的月光”等等,在形成了首尾照应的同时,也渲染了战地环境的恶劣。 |
D.小说开始交代了对话双方的姓名,但是后文展开故事情节时却多次使用“对面的中国人”来指代王尽美,这样故意制造抽象称谓,暗示了两个士兵背后国籍、阵营、立场等方面的差异和对立。 |
花与诗(创编)
王往
那一年三月,我们市的作协与石湖镇联办了一个笔会,就是冲着千亩桃园美景去的。
春光大好,吃饱喝足,既可亲近乡土,又可借物咏怀,还可以营造一下和谐局面,谁不高兴呢?市内的、各县区的大大小小的人物装了一辆大巴车,另有领导专车和个别自驾者,一路欢歌,奔向了石湖镇。
镇长也是个诗人,特别热心此项活动,在桃园里辟了一块地,搭了舞台。上午开完会后,下午就是歌咏会:作家们自娱自乐,以唱歌、朗诵为主。与会者都夸这个策划好,别出心裁。我没报表演节目,就在台下看着,好看的就多看一会儿,不好看的就随意走动走动。
当我走到舞台前方西北角时,看到一个小媳妇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舞台边。因为眼前总有人走动,她不时地左右侧着身子。小男孩想挣脱她的手,被她一用力又拉住了。小男孩说:“妈妈,我看不见。”她说:“妈妈抱你。”说着,就去抱孩子。孩子往后一退说:“我不要你抱,你抱不动我。”她笑笑:“那你自己玩,别瞎跑啊。”孩子笑着跑开了。
她的身材娇小,瓜子脸上有一双漂亮的凤眼。不过,脸色有些憔悴。别人都穿着夹克,她还穿着羽绒衣,和这桃花朵朵开的春色极不协调。
她看得很投入。有一个诗人朗诵得比较动情,她的眼里就溢出了泪水。
这时候,一个老妇走到她身边,半是抱怨半是心疼地说:“三蝶,你在这儿干什么?你这身体能出来吗?走,跟我回去,孩子呢?”这个叫三蝶的少妇指着人群里的孩子说:“在那儿呢!妈,你回去,我看一会儿再走。”老妇说:“你怎么不听话呢?快带孩子回去,别受了凉。”少妇有些着急,眉头拧了一下说:“我自己知道,一点风没有,哪会受凉?”
老妇很无奈地叹着气。
我挪了个地方,又站下了。这时候,老妇走到我身边,嘀咕了一句:“唉,好话也不听。”
我朝老妇看了一下,老妇似有好多苦恼急于说出,朝小媳妇的方向望了一眼对我说:“那是我媳妇,她的病不轻呢。”
我说:“哦?”
老妇说:“生的是那种病,治不好了。”
我很吃惊。“那种病”是我们这里人对“癌症”的讳称。
老妇又说:“这孩子命苦,十几岁就出去打工了,得了这病时才25岁,就在去年。”
我一阵难过,问老妇:“治了多长时间?”
老妇说:“去了几回医院,就没钱了,男人现在还在外头挣钱呢,她在家吃点中药,拖着。唉,也不晓得能拖多长时间,要是能拖下去就好了……有病了,脾气不好,不听话……老妇说完,擦了一下眼睛。我不忍心看,低下头去。
这时候,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把野花上了台,献给了正唱歌的一位作家,作家显然很感动,接过花后给小女孩鞠了一躬,观众们也很意外,想不到小女孩会有这么个机灵劲儿。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一位女诗人朗诵完了,那个小媳妇的儿子跑了上去,也献上了一束野花。主持人煽情地说:“这是最朴素的花,也是最有原生态气息的花,最美的花。鲜花送诗人,说明我们石湖镇是个有情有义的地方,说明我们石湖镇的孩子天生具有诗的品性,让我们为孩子为诗人为这春天的聚会鼓掌!”主持人一讲话,小男孩倒紧张了,又抹鼻涕又挠耳朵,不知怎么办好,突然拔腿就跑,跑到台边时跌了一跤,马上爬起来,又跑走了。台下笑成一片,再次鼓掌。
我看到小男孩跑到了他母亲身边。他大口喘着气,鼻尖冒着汗,小脸蛋涨得通红。他一到母亲身边,就紧紧依偎着母亲。他的母亲抚摸着他的头发,朝他笑着。她的脸色好像不再那么憔悴了,呈现出淡淡的红晕。
歌咏会结束了,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我和几个文友就往桃园深处走去,边走边聊。走了一段路,我看见了那个小媳妇和她的儿子。小男孩又采了一把野花,递给他的母亲。
小男孩说:“妈妈,你也会写诗,刚才人家说有花送诗人,我要送你花。”
小媳妇纠正儿子说:“是鲜花送诗人,不是有花送诗人,懂不懂?”
小男孩说:“嗯,懂了,是鲜花。”
小媳妇接过花说:“好看!宝贝,妈妈以后不写诗了,你送不送妈妈花?”
小男孩说:“你写嘛,写那么长那么长——”小男孩伸开胳膊比画着。
小媳妇笑了:“好的,妈妈写,以后,妈妈就在这桃园里写了,天天在这儿,年年在这儿,想妈妈时,就给妈妈送花,好不好?”
小男孩说:“好!”
小媳妇又笑了,想要亲儿子时,看见了我们,有些羞,拉起儿子的手说:“宝贝,走,回家去。”
小男孩挣脱小媳妇的手,在前面蹦蹦跳跳,小媳妇加快了步子。
很快,他们就走远了,隐入花海中了。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男孩主动给诗人献花,可以看出他对诗人和诗歌的喜爱;下台时跌了一跤,回到小媳妇身边时“小脸蛋涨得通红”,表现出他的紧张和兴奋。 |
B.小媳妇听到诗人动情的朗诵,“她的眼里就溢满了泪水”,表明她热爱诗歌;母亲叮嘱她“别受了凉”,她“有些着急”,表明她性格倔强坚强。 |
C.小媳妇说“妈妈以后不写诗了”,表明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后面又说“妈妈就在这桃园里写了,天天在这儿,年年在这儿”,说明她宠爱儿子。 |
D.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述故事,“我”既是故事的叙述者,也故事的是见证者,增强了小说的真实性,便于抒发情感,表达了作者对小媳妇的赞美和同情。 |
3.本文以“花与诗”作为小说的题目,意蕴丰富。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