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栽大木柱长天
黄晖
“何谓修身?修养一己之道德情操,勉以躬行实践,谓之修身。修身是一个人,一个读书人,一个想成为堂堂君子之人成材的第一道门坎。什么是修身的第一要务呢?两个字:立志!”
教室里,杨昌济【注】正在给学生上第一节修身课。
他在黑板上用力写下“立志”二字,转过身来继续:“凡修身,必先立志,志存高远而心自纯洁!”
他走下讲台,到学生中间,说道:“我想请在座的各位同学谈一谈你的志向是什么。”他看看身边课桌上贴着的学生姓名:“周世钊同学,就从你开始吧。”
周世钊笔直地站起来,朗声答道:“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学校的校长。”杨昌济颇感兴趣地问:“哦,为什么?”
“我小时候每天早上都看到学校的门口,所有的学生向校长敬礼。我想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一样,那么威严,那么受人尊敬。”
“很好。”杨昌济微微一笑,说,“下一位,罗学瓒同学。”“为国为民,舍生取义,做一个像戊戌君子中的谭嗣同那样的人。如国家有事,则奋不顾身,死而后已。”
杨昌济点点头,说:“舍身成仁,高洁之至,很好。易永畦同学。”易永畦有些紧张地站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杨昌济鼓励他说:“不要紧张。你从小到大,总有过这样那样的梦想吧?不妨一说,姑且言之嘛。”
“我⋯⋯我想当三国里的关云长大将军。”易永畦话音才落,教室里就有不少同学小声笑了起来,易永畦那副单薄如纸的身材实在不能让人把他跟武圣人关云长联系起来。
“嗯,纵横沙场,精忠为国。虽童真稚趣,却存英雄之气,好!下一个,刘俊卿同学。”
刘俊卿显然早已准备好答案了,他站起来,很自负地回答:“学生的理想,就是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学识渊博、为世人所景仰、为政府所器重的社会精英,凭自己的学问和才能,傲立于天地之间。”
“做立于天地之间?因为学问而傲吗?”杨昌济问。“是,老师。只有学识出众之人,才能为人所敬重,学生就是要做这样的精英。”
杨昌济似乎想说什么,想想又收住了口。他看看桌上的姓名,认真打量了毛泽东一眼,问:“你的志向是什么?”
毛泽东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不知道?”在全班同学的窃窃私语中,杨昌济皱起眉头,问:“一个人对自己的未来怎么会没有一点想法呢?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
“我想过,经常想。可是,我找不到答案。”毛泽东望着老师,他的目光清澈如水,他的话显然出自真心。“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毛君亦在求索之中么?”“求学即求索。”
杨昌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毛泽东说:“你坐下吧。”“老师,”毛泽东刚坐下,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来问,“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您的志向是什么?”
他的大胆实在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同学们不禁一愣,杨昌济也有些意外地回过身来。他望着毛泽东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却隐隐地含着让人必须面对的刚毅。一片静默中,杨昌济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刷刷地在黑板上写了两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自闭桃源称太古
欲栽大木柱长天
一片肃穆中,杨昌济用极为平和但却坚定的语调说:“昌济平生,无为官之念,无发财之想,悄然遁世,不问炎凉,愿于诸君之中,得一二良材,栽得参天之大木,为我百年积弱之中华撑起一片自强自立的天空,则吾愿足矣。”
一片寂静之中,周世钊、刘俊卿带头鼓起掌来,掌声立即响成了一片。只有毛泽东仍站在那里,望着老师,没有鼓掌。杨昌济挥手止住掌声:“毛泽东同学,今天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要求你马上回答,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五年后,当你迈出一师校门时,我想听到你回答我。能答应吗?”
毛泽东还在揣度着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志向”,想着能说出眼前这十四个字的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着什么是他眼里的桃源、太古、大木、长天⋯⋯时至今日,他辗转上过好几所学校,见过数十位老师,却没有谁说过如此让他深思的话。毛泽东看着老师正凝望着自己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我答应您,老师。”
下午,杨家小院里,杨开慧正在送爸爸出门。她一边翻看着毛泽东的一篇文章,一边问爸爸:“他真的就什么也没说?文章写得这么好,怎么会没有理想呢?这个学生真怪啊。”
“是的,他什么也没说。”杨昌济风趣地解释道,“当然他没说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而是不肯轻言——有时候,鸿鹄,也要岁月磨炼方成的。”
“爸,你怎么知道他就有鸿鹄之志?说不定是燕雀之志呢?”开慧和爸爸开起了玩笑。
“不会的。”杨昌济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就因为文章写得好吗?”
杨昌济已经出了院门,又回过身来意味深长地说:“不光是文章。还有那双眼睛,明亮、有神——坚定!那不是一般年轻人能有的目光。由目可视其心,那样的目光,必定心存高远。”
“爸,你什么时候变成看相先生了?”
“爸爸可不会看相,”杨昌济微微一笑,表情反倒严肃了,“爸爸看的,是那股精气神。”
(节选自《恰同学少年》第五章,有删改)
【注】杨昌济:(1871-1920),湖南长沙人,教育家。先后留学日本、英国,回国后任教于湖南公立第一师范学校。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给学生们上的第一节修身课,杨昌济选择了“立志”的话题,他认为这是人修身的第一要务。 |
B.由文中的细节看,杨昌济对刘俊卿的回答不太满意,但对毛泽东的关注让他不想多费口舌去纠正。 |
C.小说设置的场景很小,甚至在叙事过程中淡化了空间环境,这样更有助于将笔力集中在人物描写上。 |
D.小说语言简洁凝练,富于个性化;尤其杨昌济先生的语言,文白互见,既典雅厚重又不失亲切随和。 |
A.由杨开慧和父亲之间轻松融洽的聊天氛围可知,这是一个开明而温暖的家庭,父女俩无话不谈。 |
B.杨昌济父女之间的对话,侧面展现了一个富有才华、个性突出、有胸怀抱负的青年毛泽东形象。 |
C.面对杨开慧对毛泽东是否有鸿鹄之志的疑问,杨昌济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表达了对毛泽东的认可。 |
D.杨昌济通过对毛泽东的眼睛和精气神的观察,断定他心存高远,杨开慧认为这跟看相一样不可靠。 |
4.“欲栽大木柱长天”是杨昌济在教书育人上的抱负和追求,小说中杨昌济是怎样践行这句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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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市闲民
汪曾祺
我每天在西四倒101路公共汽车回甘家口。直对101站牌有一户人家。一间屋,一个老人。天天见面,很熟了。有时车老不来,老人就搬出一个马扎儿来:“车还得会子,坐会儿。”
屋里陈设非常简单(除了大冬天,他的门总是开着),一张小方桌,一个方杌凳,三个马扎儿,一张床,一目了然。
老人七十八岁了,看起来不像,顶多七十岁,气色很好。他经常戴一副老式的圆镜片的浅茶晶的养目镜——这副眼镜大概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眼睛很大,一点没有混浊,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跟人说话时总带着一点笑意,眼神如一个天真的孩子。上唇留了一撮疏疏的胡子,花白了。他的人中很长,唇髭不短,但是遮不住他的微厚而柔软的上唇。——相书上说人中长者多长寿,信然。他的头发也花白了,向后梳得很整齐。他常年穿一套很宽大的蓝制服,天凉时套一件黑色粗毛线的很长的背心,圆口布鞋、草绿色线袜。
从攀谈中我大概知道了他的身世。他原来在一个中学当工友,早就退休了。他有家,有老伴。儿子在石景山钢铁厂当车间主任。孙子已经上初中了。老伴跟儿子,他不愿跟他们一起过,说是:“乱!”他愿意一个人。他的女儿出嫁了。外孙也大了。儿子有时进城办事,来看看他,给他带两包点心,说会子话。儿媳妇、女儿隔几个月给他拆洗拆洗被褥。平常,他和亲属很少来往。
他的生活非常简单。早起扫扫地,扫他那间小屋,扫门前的人行道。一天三顿饭。早点是干馒头就咸菜喝白开水。中午晚上吃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他不上粮店买切面,自己做。抻条,或是拨鱼儿。他的拨鱼儿真是一绝。小锅里坐上水,用一根削细了的筷子把稀面顺着碗口“赶”进锅里。他拨的鱼儿不断,一碗拨鱼儿是一根,而且粗细如一。我为看他拨鱼儿,宁可误一趟车。我跟他说:“你这拨鱼儿真是个手艺!”他说:“没什么,早一点把面和上,多搅搅。”我学着他的法子回家拨鱼儿,结果成了一锅面糊糊疙瘩汤。他吃的面总是一个味儿!浇炸酱。黄酱,很少一点肉末。黄瓜丝、小萝卜,一概不要。白菜下来时,切几丝白菜,这就是“菜码儿”。他饭量不小,一顿半斤面。吃完面,喝一碗面汤(他不大喝水),涮涮碗,坐在门前的马扎儿上,抱着膝盖看街。
我有时带点新鲜菜蔬——青蛤、海蛎子、鳝鱼、冬笋、木耳菜,他总要过来看看:“这是什么?”我告诉他是什么,他摇摇头:“没吃过。南方人会吃。”他是不会想到吃这样的东西的。
他不种花,不养鸟,也很少遛弯儿。他的活动范围很小,除了上粮店买面,上副食店买酱,很少出门。
他一生经历了很多大事。远的不说。敌伪时期,吃混合面。傅作义。解放军进城,扭秧歌,“呛呛七呛七”。开国大典,放礼花。没完没了的各种运动。三年自然灾害,大家挨饿。“文化大革命”。“四人帮”。“四人帮”垮台……
然而这些都与他无关,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他每天还是吃炸酱面,——只要粮店还有白面卖,而且北京的粮价长期稳定——坐在门口马扎儿上看街。
他平平静静,没有大喜大忧,没有烦恼,无欲望亦无追求,天然恬淡,每天只是吃抻条面、拨鱼儿,抱膝闲看,带着笑意,用孩子一样天真的眼睛。
这是一个活庄子。
一九九○年五月五日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闹市闲民”叙写一位老人,是汪曾祺坐公交换乘时所见,他没有大喜也没有大忧,无欲望亦无追求,这样的恬淡情境是作者欣赏的。 |
B.老人“不种花,不养鸟,也很少遛弯儿”,每天“坐在门口马扎儿上看街”,这境界与郁达夫《故都的秋》中的都市闲人有相似之处。 |
C.文中对老人在成为老人之前的身世并没有介绍,但社会动荡没在老人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他仍“天然恬淡”,当年一定是一位智者。 |
D.作者常与老人攀谈,为了看老人拨鱼儿不惜错过车,回家后又学着老人的法子做拨鱼儿,买 各种新鲜菜蔬,也可以说是一个“闲民”。 |
A.第3段中,作者用大量笔墨描写老人的相貌,用比喻修辞突出老人的眼神,老人虽没有名姓,却形象鲜明。 |
B.“只要粮店还有白面卖,而且北京的粮价长期稳定”是插入语,看似与文章没有太大关系,却强化了老人生活的简单。 |
C.作者在记叙老人一生时,有意简化老人过去的经历,重点放在老人现在的状态上,取舍之中体现的是作者的匠心独运。 |
D.本文语言很能体现汪曾祺特色,文白夹杂,用词朴实,拆开看每一句都很平淡,放在一起,清新平实中却有无穷韵味。 |
4.文章结尾说 “这是一个活庄子”,作者为什么这样说?请结合文本谈谈你的认识。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孕妇和牛
铁凝
仿佛有点儿同病相怜,又有点儿共同的自豪感,于是一块儿腆着骄傲的肚子上了路。
孕妇牵着牛从集上回来,在通向村子的土路上走着。
午后的太阳照耀着平坦的原野,干净又暖和。孕妇信手撒开缰绳,好让牛自在。当它拐进麦地歪起脖子啃麦苗时,孕妇唤一声:“黑,出来。”黑是牛的名字。黑迟迟不肯离开麦地,孕妇就恼了:“黑!”她喝道。
孕妇爱赶集,只为了什么都看看。婆婆总是牵出黑来让孕妇骑,怕孕妇累着身子。黑也怀了孕啊,孕妇想。但她接过了缰绳,她愿意在空荡的路上有黑做伴。她和它的肚子上了路。回来时,孕妇也没骑黑,走快走慢由着黑的性儿。当她走得实在沉闷,才冷不丁叫一声:“黑——呀!”她夸张地拖长声,把黑弄得挺惊愕,拿无比温顺的大眼瞪着孕妇。孕妇乐了,平原顿时热闹起来。
远处,依稀出现了三三两两的黑点,是那些放学归来的孩子。孕妇累了,在路边一个巨大的石碑上坐下来,黑又信步去了麦地闲逛。
这石碑属于一个王爷,后来让一些城里来的粗暴的年轻人给推倒了。石碑躺在路边,成了过路人歇脚的坐物。碑上刻着一些文字,个个如同海碗大小。孕妇不识字,她曾经问过丈夫那是些什么字。丈夫也不知道。丈夫说:“知道了有什么用?一个老辈子的东西。”
孕妇坐在石碑上,又看见了这些字,她的屁股压住了其中一个。这次她挪开了,小心地坐在碑的边沿。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从前她歇脚,总是一屁股就坐上去。那么,原因还是胸膛下面的这个肚子吧。孕妇对这肚子充满着希冀,这希冀又因为远处那些越来越清楚的小黑点而变得更加具体。孕妇相信,她的孩子将来无疑要加入这上学、放学的队伍。若是孩子也问起这碑上的字,她不能够说不知道,她不愿意对不起孩子。
可她实在不认识这碑上的字啊。
放学的孩子们走近了,她叫住一个本家侄子,向他要了一张白纸和一杆铅笔。
孕妇一手握着铅笔,一手拿着白纸,等待着孩子们远去,她仿佛要背着众人去做一件鬼祟的事。
孕妇将白纸平铺在石碑上。当她打算落笔,才发现这劳作于她是多么不易,她的手很巧,却支配不了手中这杆笔。她努力端详着那陌生的大字,然后胆怯而又坚决地落下了第一笔。她描画着它们,心中揣测它们是什么意思,又不由得感叹:字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啊!
夕阳西下,孕妇伏在石碑上已经很久。她的脸红彤彤的,茁壮的手腕不时地发着抖。可她不能停笔,她的心不叫她停笔。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干过这么累人、又这么不愿停手的活儿。
不知何时,黑已从麦地返回,卧在孕妇的身边。它静静地凝视着孕妇,脸上满是驯顺,像是守候,像是鼓励。
孕妇终于完成了她的劳作。在朦胧的暮色中她认真地数,那碑上的大字是十七个,她的白纸上也落着十七个: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和硕怡贤亲王神道碑。
纸上的字歪扭而又奇特,像盘错的长虫,像混乱的麻绳。可它们毕竟是字。有了它们,她似乎才获得一种资格,似乎才敢与她未来的婴儿谋面。孩子终归要离开孕妇的肚子,而那块写字的碑却永远立在了孕妇的心中。每个人的心中,多少都立着点什么吧。
孕妇将她劳作的果实揣进袄兜,捶着酸麻的腰,呼唤身边的黑启程。
黑却执意不肯起身,它换了跪的姿势,要主人骑上去。
“黑——呀!”孕妇怜悯地叫着,强令黑站起来。
孕妇和黑走在平原上,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女人。黑身上释放出的气息使孕妇觉得温暖而可靠,她不住地抚摸它,它拿脸蹭着她的手。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涌现在孕妇的心房。她很想对人形容心中这突然的发热。她永远也形容不出,心中这种情绪就叫作感动。
“黑——呀!”孕妇在黑暗中小声嘟囔,声音有点儿颤,宛若幸福的呓语。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思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巨大的石碑被推倒了,明示了传统文化曾经不被尊重。而被推倒后的石碑如今在路旁供路人歇脚,只有在孕妇那里它更重要的价值才体现出来。 |
B.孕妇非要等放学的孩子走了以后,才上前去描画那些字,表明她是个内敛害羞的人,她本来是可以叫会写字的人帮她写的。 |
C.孕妇努力描画石碑上的字,这些字给了孕妇无限的希望和寄托,她认为只有这样自己才有资格与将要出世的孩子见面。 |
D.孕妇在黑暗中小声地嘟囔,是因为那一刻她被自己描画字的行为感动,被怀孕的母牛给自己的慰藉感动。 |
A.平坦的原野,干净又暖和,作者营造了一个宁静悠远、自然质朴的环境,烘托出孕妇轻松悠闲的心境。 |
B.小说以牛和孕妇的行程作为叙述的线索,怀孕的牛与孕妇形象的重叠,凸显孕育新生命的幸福与喜悦。 |
C.小说用诗意的笔调,在从容淡定的叙述中,传达了一种温馨和谐的人生意味,表现了一个女人将为人母的幸福和希冀。 |
D.小说情节曲折,所描写的悠闲、放松、舒展、静美的环境和孕妇甜蜜的幸福融为一体,形成“天人合一”的美妙境界。 |
4.牛在小说中有什么样的作用?请简要分析。
红薯窖
李佩甫
炳老实,日子就由女人撑着。
炳家女人天生肌瘦人,杆儿样。人轻便,活净,走路带风。你看她扫地吧,轻描描的,地就扫了,院子里总是光光的。你看她做饭吧,不声不响的,饭就做了,还一样儿一样儿。你看她说话吧,软软的两句,就叫人想好久还翻不过理来。人总是笑着,那笑在眼上,微微的,叫里里外外的人熨帖。炳家人口众,上有老下有小,一窝子吃货,日子必然紧巴。可炳家女人不焦不躁的,款款就应付了。吃饭的时候,女人先给炳盛。炳算是一家之主,活儿重,出力大,量就足足的。而后是两位老人。老人上年纪了,牙口不好,做些软的,净面的,多些滋味。往下是孩子们,连稀带稠一锅吃,也有花样,能饱。家里人走出来,也都带着女人的一双手呢。衣裳破是破,补丁是补丁,可针线活儿细密、周正,穿在身上有模有样的,绝不招人笑话。
平日里,就见炳端着一碗红薯在饭场里吃。那碗海大。炳蹲在粪堆上,高擎着一只红薯碗,就像擎着一面旗帜,女人的旗帜。各家也都有蒸红薯吃的,可都没有人家炳家的红薯好。那红薯热腾腾的,块大,鲜,蒸得也好,看着很馋人。炳捧着这冒尖一海碗红薯,一块块往嘴里送,大嚼,实叫人眼热。
每年红薯下来的时候,村人们自然都把红薯藏在窖里。红薯窖挖在西岗上,家家都如此,只有炳家的红薯不坏。炳家的红薯从秋天吃过,经过漫长的冬季,又经泛醋一样的春天,那红薯从窖里提出来,提一篮是鲜的,再提一篮还是鲜的,总吃鲜的。别家呢,提一篮是坏的,再提一篮还是坏的,总吃坏的。那年月,一年红薯半年粮,乡下人过日月全凭红薯呢。春天是坏红薯的季节,别家的红薯都坏了,他家窖里的红薯咋就不坏呢?就有人问炳家女人,炳家女人笑笑,不说。再问也不说。
到了麦口上,家家都没红薯了,早就没有了。炳家还有。就一篮一篮地从窖里提出来,大锅蒸了,给邻家送上几块,让娃儿们尝鲜。
人们又问炳家女人,套着问。可炳家女人主意正,套不出。她还是笑笑,不说。
二年,出红薯的时候,人们都看着炳家。
在红薯地里,人们都瞅着炳家女人。
唯独炳家的红薯不坏。
总见炳端着一碗红薯在饭场里吃。那红薯招牌一样亮在人们眼前,看来看去竟没有一块坏的。
闲了,人们抽空就围着炳家的红薯窖看。别家的红薯窖在岗上,炳家的红薯窖也在岗上,地势是一样的。炳家的红薯窖是用木头做的十字窖栏,上边串一铁条,铁条上有锁,是一把老式锁,凑近看里边黑洞洞的,闻闻里边也有一股甜酸气。人们看了一遍又一遍,也看不出有啥出奇的地方。
后来又有人问炳家女人,女人还是笑笑。问急了,就说:“没啥,真没啥。”
人们不信,于是就说炳家的红薯窖里有仙家。
有人说,那红薯窖在岗脊上,有紫气,地脉好。
有人说,听见里边“哧溜儿”一声,白绒绒的,八成是“皮子”……
还有的说,是黄仙。里头住了一窝黄仙。八百年的黄仙成精了……
终有些不甘心的,就悄悄地问了炳家的小三。炳家三娃在学校里上学呢,小学三年级,人实诚,品德好,不会说瞎话,一套就套出来了。娃儿说:
“先吃小的,后吃大的。先吃坏的,后吃好的。”
说了,人们都默默地,再不问了,就想起炳家上上下下老小九口人,凭女人撑出一张脸面来,老不容易!杆儿样的女人,那日月像山一样,咋就挺住了呢?
麦天里,炳家女人会蒸一锅红薯端出来让人们尝。人们就夸几句,各自给娃儿拿上一个,不敢多拿。天蓝蓝的,就见炳家女人笑着,脸上的皱儿开成了一朵花。
“吃,都吃。”炳家女人说。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衣裳破是破,补丁是补丁,可针线活儿细密,周正”,既写出了炳家生活的穷困,也写出了炳家女人心灵手巧的一面。 |
B.炳喜欢“高擎着一只红薯碗”,是有意在彰显自家的红薯比别人家的好,可以看出炳爱慕虚荣、大吹大擂的性格特点。 |
C.“地脉”“皮子”“黄仙”等猜测,在表现村民探知炳家红薯窖秘密的迫切的同时,借他们思想中残存迷信意识点明了村民贫困的原因。 |
D.村民们在得知炳家红薯不坏的秘密后选择了沉默不问,是因为当秘密不再是秘密之后,人们对于炳家的生活也失去了兴趣。 |
A.小说以“红薯”为线索,人物的活动都与红薯有关,先后涉及挖红薯、储红薯和吃红薯,情节发展十分紧凑自然。 |
B.文中先后多次提到炳家女人的“笑笑,不说”“笑着,脸上的皱儿开成了一朵花”等,都是通过神态描写重在突出她温婉、坚强的特点。 |
C.作者将大量笔墨用在了客观叙事上,对人物的肖像和语言描写只有寥寥数语,如“杆儿样”“吃,都吃”等,生动地表现出炳家女人的形象。 |
D.前文以对炳家储存红薯的种种效仿和猜测来巧设矛盾,又以炳家三娃的话解开矛盾,突出了炳家女人持家的智慧。 |
4.这部小说是作家李佩甫《村魂》系列中的一篇,你认为本文彰显了怎样的“村魂”?请结合文本谈谈你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