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菜地的路
残雪
我的表哥仁升又来我面前诉说了,唠唠叨叨地竟骂了一个晚上,北风也很配合似的“呼呼”地刮了一个晚上。我曾无数次告诫过他,不要与邻家的那些市侩搅在一起,没事看些书,可他就是不听,还有些对我的话嗤之以鼻的味道。
“我只不过是一个月一次与他们搅在一起。你知道我很忙,每天都要去照顾菜地。人人都有嗜好,不是吗?”他振振有词地说。
然而他并不快乐。每次从邻居那里回去,他总是万分沮丧,然后便跑到我家来,诉说邻居们的种种不是。按他的说法,那些人简直就是行尸走肉。
他在离城二十多里处的一个荒坡上开了片菜地,种了些辣椒、南瓜之类的蔬菜。每天天不亮他就
我从未看见他的菜地,也从未见到他将蔬菜运回家,我的关于他那片菜地的所有感性认识都来自他的描述。现在他就赤着脚,一只手撑着锄头站在我家门口。“也没有人一年四季赤着脚,背一把锄头走二十多里,你找得出这样的人吗?”他说着说着脸上也放出点光彩。
过了几天,一位邻家的小伙子来坐,说起仁升,言语间不无蔑视的味道:“你的这位表哥简直是个疯子。”他说,“找我下象棋,非要我让他棋,让了一次又一次,还不行,大吵大闹,将口水吐到我的鞋子上……”小伙子还告诉我,街坊邻居本该友好,但他喜欢高高在上,原因是他认为自己有块菜地。
“那又怎么样,大家都种了菜,不过是种在后院里。打赤脚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也打赤脚,只是时间短一点罢了。”
一天,我正在写信,仁升来了。骂了一通邻居之后,他说:“我不在原地种菜了,现在的菜地离家有三十多里。”
我对他说,原来的菜地就很好,为什么要换地方呢?要知道人人都在后院种菜,只有他一个跑到城外去,这已经与众不同了。
他眨了眨眼,诡秘地一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原来的菜地就很好?”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那都是瞎吹的。”他心不在焉地说,“原来的地不肥,收成不高,现在的菜地开在荒原上,周围几十里没有人烟,我们不说这个了吧。”他背着锄头回家了。
然而仁升闯祸了。侄儿说仁升与一位叫富民的邻居下棋下输了,便朝富民脸上吐唾沫,被富民揍了一顿,今早他竟没起床,不知出事没有。
我立刻穿好衣服去仁升家。“你就不要与这些人下棋了,毫无益处。”我说。
“你怎么知道毫无益处呢?”他又像上回那样诡秘地一笑,不过这一笑扯动了伤口,他的表情又变成龇牙咧嘴的怪相了。
不久就听邻居们说,仁升因为在郊外东游西荡,巡逻的人员以为他要破坏森林,将他拘留了一夜。其实他并不是去郊外种菜,他背一把锄头只是用来蒙混众人的,他从来就没种过什么菜,难怪没有人看见他把菜运回家。
我也不能理解仁升的生活,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还是孤身一人,家里一贫如洗。他的生活就由每天去菜地,一月一次与邻居发生纠纷这两件事构成,不知这样的表演何时才是尽头。
又过了些日子,他有时两天回一次家了。他对我说,种菜的那片荒原上有个茅棚子,他就在那里过夜了。“其实呢,那边也和这边差不多,都寂静得厉害。你知道,我去找他们下棋就因为这里太寂静了,我一直感到恐怖。最近我种的灯笼辣椒红得像火炬一样了。”
“你就不要谈蔬菜了。”
他一愣,半天没说话,不自在地东张西望,最后说:“我还以为你是我自己呢!”
最近他与邻居发生的争吵十分奇怪。仍然是下棋的事,他不仅要悔棋,还把棋盘掀翻了。愤怒的邻居抄起铁棍要打他,本来只想吓一吓他,可他硬是将脑袋迎了上去,“嘭”地一响,血流如注。邻居也吓了一大跳,忘记了仇恨,与人们一道将他送至医院。
我去探望他,问他为什么要用脑袋去迎那铁棍,他从绷带下面白了我一眼,回答说:“有这事吗?我忘记了。”
出院后,他照旧去郊外,手里多了根拐杖。而一月之后,他又与那位打伤他的邻居下棋了。
街上的居民都说仁升既然在野地里搭了个茅棚,就住在那里算了。万一倒在路上昏过去了,那可怎么得了。邻居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是荒地里怎么能长期住呢?我想劝劝仁升,不要每天跑那么远。
“光是考虑你们的意见,我也非每天跑不可。”他微笑着说,“这几年老了一点,并不妨碍我去那边,你们都看见了,一想到你们看见了,我便有了力气。我打算再也不在野地里过夜了。”
他开始将时间消耗在路上了。人们断定他是矫情,于是不再注意他。
然而他还住在这条街上,隔一段时间就出来找人下棋,与人争吵。
一次我在路上看见了他,我就跟在他后面走。他在前面自言自语,我听见他在说:
“……我真累死了呀,为什么没人理解我呢?我也用不着别人来同情,可他们也不该用铁棍来打人啊!这不是野蛮是什么呢?现在我每天在路上挨日子,让他们看了心烦。……我想起一件事来了,我那表弟是一个傻瓜,这里的人都是行尸走肉……”
称我为傻瓜我并不生气,更多的是怜悯和害怕。说实在,我无法理解他所坚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也不知道他企望别人怎样理解他。大家对他的看法是明明白白的,可又似乎有些谜没有解开。以我们的性格,对待这类谜的态度便是绕过它们。只有他死死地守在那里,因为自负,也因为某种说不清的恐惧。年复一年,他就这样与我们对峙着。
我现在已经不太愿意看见他了,而邻居们没有我这种感觉,他们照样接纳他一一在他上门的时候,也照样指责他,但没人像我这样害怕他。
我的侄儿又来告诉我一个新闻:仁升不回家了,他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从他家门口的马路到郊外的某个地方。一个月过去,他也不再找人下棋了。他仍然不停地自言自语地诉苦……
我最后一次见到仁升是在寒冷的三月。
他拄着一根棍子站在门外“我决定不再回来了,最近我终于失去兴趣了,我是来告别的。”
“你要去什么地方呢?”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还能去什么地方呢?当然是那里。”
我不知道他说的“那里”是哪里,也不好再问他。这世上总有那么些谜吧。我跑进屋内找出条围巾送给了他,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北风在他背后卷起一股黑灰。
(本文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在人物的命名上有所设计,值得琢磨,如“仁升”有着“双关”含义,“富民”也颇有深意。 |
B.“他说着说着脸上也放出点光彩”,这一神态描写不仅表达了人物的愉悦心情,也表现了人物的自负心理。 |
C.“有这事吗?我忘记了”,写出了仁升健忘的特点,从本质上讲与阿Q的“精神胜利法”没有什么区别。 |
D.“我”既是叙述者也是见证者,“我”的出现不仅增强故事的真实性,也有利于表达作者的想法。 |
A.小说以北风“呼呼地刮”开篇,以北风“卷起黑灰”结尾,同样都是写北风,但二者的含义并不相同。 |
B.小说第四、五段多次写仁升“赤着脚”,意在强调仁升生活艰难,并为后文“家里一贫如洗”作铺垫。 |
C.文中两处写到了仁升“诡秘地一笑”,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却都透露着仁升期待被“我”理解的个人愿望。 |
D.小说再三叙写“下棋”,使“下棋”成为小说叙述的另一线索;通过“下棋”,生动呈现人物的复杂性格。 |
4.使小说显得有张力是写作者的追求,人物与人物之间、人物自我之间的“矛盾冲突”是构成小说张力的重要手段,请从文中举出三个例子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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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情
①运河一路蜿蜒,从烟雨江南伸到鲁地西北,像碧蓝丝带,绕德州城西,再蜿蜒向北,流向天津。德州徐家渡一带,码头集中,粮船如梭,游人如织,一派繁华景象。徐家渡到德州城有一官道,两旁遍布着店铺,冯家当铺和马家酒楼是其中较大的两家。
②冯家当铺老板冯英,德州当地人。冯家当铺对面就是马家酒楼。马家酒楼老板马戎,祖籍河北景州。酒楼主营鲁菜,最拿手的有熘黄菜、红烧肘子、九转大肠、十大蒸碗,日常迎宾之外,还承接附近商铺及村里大户人家的红白宴席,生意非常红火。
③这天中午,冯英和手下掌柜在马家酒楼喝个小酒,算是对一个月辛苦的犒劳,也顺便唠一唠生意上的事儿。正喝得高兴,伙计端一个菜上来。菜来了,九转大肠——伙计这一吆喝,旁边有个黑壮汉就拍桌子一声大吼,伙计!咱这桌的九转大肠咋还不上?伙计赶紧上前弯腰说,这位大爷,您比人家来得晚……胡说!谁看见了!客人站了起来,要发难。冯英马上喊了一声,伙计,把菜给那位贵客端去。伙计哪好意思,面露难色,冯英笑着说,怎么,还要我亲自送去?伙计这才赶紧将菜送了过去。
④这一切,马戎都看在眼里。马戎向来佩服冯英厚道豁达,遂有意亲近,有时见冯英在酒楼独酌,马戎便加个菜,或温壶酒,凑凑热闹。虽是生意人,难得他俩性情良善,都不太看重钱财。两人兄弟相称,非常投缘,冯英开玩笑说,因冯家曾使船,就加了两点水,马冯本是一家亲呢。
⑤夏天某夜,莫名一场大火,把马家酒楼烧个精光,更有三位住客遭难。天没亮,德州城里来了几个巡捕。马戎对为首的刘天说,住宿登记的本子也烧了,不知道这几人来路,我尽力找,能私了就私了,如果不成,我都接着。刘天拍了拍巴掌说,好好好,既然这样,兄弟也不难为马老板,只是——您家公子——要随兄弟回去,做个质押。马戎一听,急了,说,我儿体弱,而且,谁不知我马戎就住在运河边上,又有房产,还能跑了不成?刘天摇了摇头道,这可不好说。不由分说,就将马戎儿子带走了。
⑥两个月后的一天,冯英正在家,听伙计说马老板来访,赶紧迎了出去。未及寒暄,冯英就问,马兄,事情怎么样?马戎走到冯英跟前,一揖到地,说,冯兄,拉兄弟一把。冯英吃了一惊,赶紧扶他坐下,道,咱们本家弟兄,有话直说。原来,经过马戎努力,三家里找到了两家,花了大价钱私了,还有一家一直未能找着,可儿子一直在大牢里,有一顿没一顿,再这么下去,非毁在里边不可,马戎找到刘天,想把儿子保出来,刘天要一千大洋,马戎卖了房子,只凑得五百大洋……马戎说到这里,把手里提的精致木盒放到八仙桌上,打开盒盖,取出一件瓷罐,罐体正面朝前,呈给冯英说,冯兄,这是我家祖传一件瓷器,您先瞧瞧,若能入眼,就当给您。冯英把瓷罐捧在手里,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说,精品,精品呀,这是明成化年间的玩意儿呀!马戎有点儿紧张,站起来问,冯兄,能质五百大洋?冯英笑了笑说,不止不止。马戎松了口气,缓缓坐回了椅子上。
⑦拿了大洋,谢过冯英,马戎拱手告辞。刚迈出门槛,马戎又折了回来,双眼直直地看着冯英。冯英拍拍他的肩膀,马兄,有话请讲。马戎偌大的一个汉子,竟忸怩起来说,冯、冯兄,这个物件儿,确是祖传而来的……兄弟不想——在兄弟手上……冯英打断他说,明白了,兄弟放心,我一家老小不到讨饭地步,早晚等您来赎,绝不出手。马戎强忍住泪,别过头去,顿了一下,冲冯英拱了拱手,大踏步走出冯家。
⑧马戎儿子当晚就放了回来,由夫妻俩搀扶着来向冯英道谢。那一副瘦脱了形的可怜样子,冯英看了,也心酸不已。
⑨马戎在酒楼原址搭了个大草棚,卖上了烧饼,炸油条、蒸包子、代卖扒鸡这些老本行也都重拾起来。马老板并未垮掉,他仍一身清爽,声音洪亮。眼看生意日益红火,冯英也替他高兴,说,到时候再把酒楼盖起来,不盖三层了,咱盖五层。
⑩世事难料。这年十月,日寇攻打德州,兵荒马乱。马戎和冯英先后关了生意。马戎回景州老家避乱,到冯家道别,冯英拿出了装有瓷器的盒子说,马兄,这件东西,您带着。马戎摇摇头,涨红了脸说,不行,交情归交情,咱们兄弟,不能坏了您这一行的规矩。临分手,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⑪马戎走后就没了音信,只有运河的水日复一日流着。
⑫二十年过去了。一天,冯英正在院子里坐着喝茶,家人递上一张发黄的纸片,说门外有一老人来访。冯英打开一看,竟是二十年前冯家当铺的一张当票。冯英脑子忽地一下就热了,一路小跑出去,嘴上不迭地喊马戎兄马戎兄。门外老人正是马戎,见到冯英,也是热泪盈眶。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⑬互诉离情后,冯英递上当年那件瓷器,马戎拿出一本早准备好的存折。冯英看了看存折上的数字后说,不行,太多了,只收约定的半年利息,半年之外,都是交情。
⑭不料,马戎抱着那个瓷罐跪了下去。冯英想拉,没拉住,“咚”的一声,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竟磕下头去。冯英见他肩头颤抖,赶紧将他扶起。
⑮马戎说,冯英兄弟,马某对不住您,当年拿一件赝品骗了您,马某向您谢罪!
⑯冯英抱住马戎的肩膀,说,马兄言重了,您说的,我一开始就知道,别离死生,乃见交情,我一直都相信您,不管您来不来。
(根据同名小说改编)
1.小说第①段运用动态的视角进行环境描写,很有镜头感,请加以赏析。2.分析第③段“让菜”的场景对塑造冯英这一人物形象的作用。
3.本小说最后两段的情节出人意料,细加品味又合情合理,这与诸多细节的成功刻画密不可分,请从这一角度对第⑥段画线部分的细节描写加以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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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蓝眼
冯骥才
古玩行中有对天敌,就是造假画的和看假画的。造假画的,费尽心机,用尽绝招,为的是骗过看假画的那双又尖又刁的眼;看假画的,却凭这双眼识破天机,看破诡计,捏着这造假的家伙没藏好的尾巴尖儿,打一堆画里把它抻出来,晾在光天化日底下。
这看假画的名叫蓝眼。在天津卫锅店街裕成公古玩铺做事,专看画。蓝眼是他的外号,来源于他的近视镜,镜片厚得赛瓶底,颜色发蓝,看上去真赛一双蓝眼。而这蓝眼的关键还是在他的眼上。据说他看假画,双眼无神;看真画,一道蓝光。
这天,有个人来到铺子里,手拿一轴画,外边的题签上写着“大涤子湖天春色图”。蓝眼看似没看,刷地一拉,疾如闪电,露出半尺画心。这便是蓝眼出名的“半尺活”,他看画无论大小,只看半尺。是真是假,全拿这半尺画说话。蓝眼面对半尺画,眼镜片刷地闪过一道蓝光,他抬起头问来者:
“你打算卖多少钱?”
来者没急着要价,而是说:
“听说西头的黄三爷也临摹过这幅画。”
黄三爷是津门造假画的第一高手。古玩铺里的人全怕他。没想到蓝眼听赛没听,又说一遍:
“我眼里从来没有什么黄三爷。你说你这画打算卖多少钱吧。”
“两条。”来者说。这两条是二十两黄金。
要价不低,也不算太高,两边稍稍地你抬我压,十八两便成交了。
打这天起,津门的古玩铺都说锅店街的裕成公买到一轴大涤子石涛的山水,尤其难得,十年内天津的古玩行就没现过。那时没有报纸,嘴巴就是媒体,愈说愈神,愈传愈广。接二连三总有人来看画,裕成公都快成了绸缎庄了。
大约事过三个月,开始有人说裕成公那幅大涤子靠不住。初看挺唬人,可看上几遍就稀汤寡水,没了精神。真假画的分别是,真画经得住看,假画受不住瞧。这话传开之后,就有新闻冒出来一有人说这画是西头黄三爷一手造的赝品!
蓝眼有根,理也不理。愈是不理,传得愈玄。后来就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了。说是有人在针市街一个人家里,看到了这轴画的真品。于是,又是接二连三,不间断有人去裕成公古玩铺看画,但这回是想瞧瞧黄三爷用嘛能耐把蓝眼的眼蒙住的。向来看能人栽跟头都最来神儿!
裕成公的老板佟五爷心里有点发毛,便对蓝眼说:“咱是不是找个人打听打听那画在哪儿。要真有张一模一样的画,就想法把它亮出来,分清楚真假,更显得咱高。”蓝眼听出来老板没底,可是流言闲语谁也没辙,除非就照老板的话办,真假一齐亮出来。人家在暗处闹,自己在明处赢。
佟老板派尤小五去打听,转天有了消息。原来还真的另有一幅大涤子,也叫《湖天春色图》,而且真的就在针市街一个姓崔的人家!佟老板便叫尤小五引着蓝眼去看。蓝眼待到了那家一看,眼镜片刷刷闪过两道蓝光,傻了!
真画原来是这幅。铺子里那幅是假造的!这两幅画的大小、成色、画面,全都一样,连图章也是仿刻的。可就是神气不同——瞧,这幅真的是神气!
他当初怎么打的眼,已经全然不知。此时面对这画,真恨不得钻进地里去。他二十年没错看过一幅。他蓝眼简直成了古玩行里的神。他说真必真,说假准假,没人不信。可这回一走眼,传了出去,那可毁了。
他没出声。回到店铺跟老板讲了实话。裕成公和蓝眼是连在一块的,要栽全栽。佟老板想了一夜,有了主意,决定把崔家那轴大涤子买过来。两幅画都攥在手里,哪真哪假就全由自己说了。但办这事他们决不能露面,便另外花钱请个人,假装买主,跟随尤小五到崔家去买那轴画。谁料人家姓崔的开口就是天价。不然就自己留着不卖了。买东西就怕一边非买,一边非不卖。可是去装买主这人心里有底,因为来时佟老板对他有话“就是砸了我铺子,你也得把画给我买来”。这便一再让步,最后竟花了七条金子才买到手,反比先前买的那轴多花了三倍的钱还多。
待把这轴画拿到裕成公,佟老板舒口大气,叫伙计们把两轴画并排挂在墙上,彻底看个心明眼亮。等画挂好,蓝眼上前一瞧,眼镜片刷刷刷闪过三道蓝光。人竞赛根棍子立在那里。万事大吉下的怪事就在眼前——原来还是先前那幅是真的,刚买回来的这幅反倒是假的!
真假不放在一起比一比,根本分不出真假——这才是人家造假画的本事,也是最高超的本事!
可是蓝眼长的一双是嘛眼?肚脐眼?
蓝眼差点一口气闭过去。转过三天,他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捋了一遍,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黄三爷在暗处做的圈套,一步步叫你钻进来。人家真画卖得不吃亏,假画卖得比天高。他忽然想起,最早来卖画的那个人,不是对他说过“黄三爷也临摹过这幅画”吗?人家有话在先,早就说明白这幅画有真有假。再看打了眼怨谁?看来,这位黄三爷不单冲着钱来的,干脆说是冲着自己来的。人家叫你手里攒着真画,再去买他造的假画。多绝!等到他明白了这一层,才算明白到家,认栽到底!打这儿起,蓝眼卷起被袱卷儿离开了裕成公。
(选自《俗世奇人》,有删减)
文本二:
冯骥才坚持小说家的语言一不管写的时候多么激情澎湃,小说的语言最终应该是精当的。“这也是中国文学的传统,在中国文学史上,最先成熟的是诗,然后是散文,而诗歌给文学最大的影响就是语言。写《俗世奇人》的时候,我写得很快,但改的遍数很多,语言不行,我不敢放手。”
(选自蒋肖斌《冯骥才:在绘画与写作间甜蜜往返》)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采用欲抑先扬的手法,在开头大加渲染蓝眼的看画本领,为后文蓝眼一步步走进黄三爷设下的圈套埋下伏笔。 |
B.卖画人说“黄三爷也临摹过这幅画”是故布疑云,他想用黄三爷的名头来刺激蓝眼,以期蓝眼能够花高价买下画作。 |
C.蓝眼第一次买画之后,关于人们接二连三地去看画的情节有两处,前一处人们是好奇,后一处人们则是想看笑话。 |
D.小说善用多种方法来刻画人物,如作者在塑造佟五爷的形象时,综合运用了语言描写、动作描写、心理描写等方法。 |
A.蓝眼只拉开了半尺画,眼镜片就闪过一道蓝光,说明蓝眼名不虚传,他的“半尺活”确实厉害。 |
B.蓝眼在崔家看到另一幅《湖天春色图》时,眼镜片闪过两道蓝光,此时他的心里既吃惊又羞愧。 |
C.对蓝眼的眼镜片三次闪过蓝光的描写,不仅照应了小说的标题,也暗示了蓝眼的心理变化过程。 |
D.两轴画对照看时,蓝眼的眼镜片闪过三道蓝光,此处的三道光与最初买画时的一道光形成对比。 |
4.文本二中冯骥才认为“小说的语言最终应该是精当的”,请结合文本一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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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关丁
冯骥才
①天津是北方头号的水陆码头,什么好吃的都打这儿过,什么好玩的都扎到这儿来。这就把当地的阔少爷们惯坏了——比方北大关丁家的大少爷丁伯钰。丁大少爷口味个别,他顶爱吃一样,这东西吃不腻吃不够,却并不金贵,也不稀罕,街头巷尾到处见,就是——糖堆。
②一次,一位打京城来的阔少爷来拜访他。一提糖堆,京城阔少顺口说了一句,“现在京城鼓楼前九龙斋饭庄掌勺的王老五,在御膳房里干过,据说就给老佛爷蘸过糖葫芦。”
③等京城阔少一走,丁大少马上派两个能人,带许多银子,跑到京城,在鼓楼跟前找到九龙斋,接着找到王老五,跟着把这退了役却正缺钱的御膳房的厨师请到了天津。这王老五人矮,微胖,小手,小脚,小鼻子,小耳朵,其貌不扬,也不好说话,可是身上透着一点威严。若不是出身名门,抑或身怀绝技,身上决没有这般神气。待他到丁家院子当中,先支起火炉,架上铁锅,铺好石板和案板,随后把从京城带来的两个大包袱打开,将各种见所未见的干活的家伙,还有花花绿绿、奇香异味的食材,一样一样、有章有法地铺开摆开。这阵势,叫四周围观的男仆女婢全都看傻了眼。他眼瞅着王老五,一步一步把一串串糖堆做好。他头次见糖堆还能做得这么晶亮悦眼,五彩斑斓,玲珑剔透,好似一串串小花灯。他叫人把蘸好的糖堆送到家中各房,自己挑了新奇俏皮的一串,张口一咬,立时觉得自己已经是老佛爷了。
④渐渐地,人们把他家这个有钱有势的称号“大关丁”给了他,称他“大关丁”了。
⑤天底下无论坏事好事不会总在一个人身上,这叫物极必反。庚子年间,天降大祸,大关丁家富得惹眼,便被联军抄得精光。一下子,他从天上掉在了地上。
⑥一天,他在估衣街上看见一个卖山里红的老乡。他吃了半辈子糖堆,见了山里红哪能不动心。但这次不是心里一动,而是脑筋一动。他口袋只有几个铜子儿,便买了三五十个山里红,又去杂货店买了一小包糖,回家后切果、别核、熬糖稀,然后从堆在墙角的苇帘中抽出几根苇秆,抽出干皮露出白秆,截断削尖,穿果蘸糖,拿到街上一卖,都说好吃,顷刻卖光。他攥着钱又去买山里红、买糖、做糖堆,这么来来去去,跑来跑去,快断绝了的一口气就这么一点点缓过来了。
⑦两个月后,大关丁居然有模有样站在估衣街江西会馆对面一条胡同口卖糖堆了。看样子他有几个钱了。天气凉,他居然穿上了一件二大棉袄,头戴无檐毡帽,脚下蹬兔皮里子的一双毡靴。一根裹着厚厚一圈稻草的木杆上,栖满红通通的糖堆。估衣街上平日总有几个卖糖堆的,可人嘴挑好的,很快都认大关丁的了。大关丁的糖堆果大,足实透亮,糖裹得又厚又匀,松脆不粘牙;吃他一串,赛别人两串。
⑧快到年底,丁大少手头阔绰些,开始在糖堆上玩起花活,夹豆馅的,裹黑白芝麻的,镶上各种干鲜杂果的,愈做愈好愈奇愈精,天津人吃了多少年的糖堆,还没吃过大关丁这些花样翻新的糖堆。这就奇了,他不过一个玩玩闹闹的少爷,哪来的这种能耐?连大关丁家里的人也不知道大少爷的能耐哪儿来的。谁也没想到,不过是当年御厨王老五在他家当院做糖堆时,他在一边拿眼看到的。怎么选果、除核、做馅、熬糖、夹花、配料、削签、穿果、蘸糖等等,他全看在眼里。他那时候并无心偷艺,王老五对这好吃的阔少爷也全无戒心。大少爷好奇便问,王老五有问必答。能人对自己的能耐向来守口如瓶,所以王老五在京城没有知音。到了天津卫大少爷这儿,百无禁忌,便开了河。王老五愈说愈得意,可就把一生的诀窍全说给了大少爷。大少爷拿糖堆当命,这些话听了自然全都记住。谁想到王老五当年每句话,今天在大关丁手里全成了真刀真枪。
⑨这一来,大关丁又站了起来。
⑩他在钞关长大,懂得做事要讲规矩。他每天必走一条路线,天天下午,按时准到,只是刮风、下雨、三伏天不出来。北门里的富人多,想叫他到那儿去卖,被他婉拒。他说他每天做的东西有限,只够估衣街那边的老主顾。他的糖堆是在估衣街上卖出名来的,心里总装着这里的老主顾们。
⑪于是,估衣街上天天能见到他。他富裕起来后,衣装也更像样。小瓜皮帽是用俄国的材料定做的,褂子裤子干干净净。他面有红晕,眸子发光。自己不再担糖堆挑子,专门雇一个人替他担。他大腹便便走在前边,右手不离一根长柄的花鸡毛的掸子。每到一个小胡同口,必朝胡同里边喊一声:“堆儿——”
⑫天津人卖糖堆,从来不吆喝“糖堆”两个字,只一个“堆儿”。
⑬他人高腹圆,嗓门粗,中气足。一声可以直贯胡同深处。如果是死胡同,这个“堆儿”的声音撞到墙还会返回来。
⑭他身上总还有点当年大关丁的派头。
(选自冯骥才《俗世奇人》,有删改)
1.分析第③段用较多笔墨描写王老五做糖堆的意图。2.第⑥段划线句语言很有表现力,请从句式和用词的角度加以赏析。
3.有评论者称,冯骥才写作深受评书等艺术形式的影响,在叙述故事时加入简短的评说。请以第⑤段划线句为例,分析该写作特点的作用。
4.小说选自冯骥才小说集《俗世奇人》中一篇,请结合本文内容,从“俗世”和“奇人”的角度评析本文的思想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