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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单文本 难度:0.4 引用次数:265 题号:18950417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叶紫

一种绝望的焦虑的情绪包围着梅立春。他把头抬起来,失神地仰望着芦棚的顶子。

“我说……”老头子祥爹的小眼睛睁开了,直盯着老梅的脸膛,咳了一声,像教训他的神气,“立春,你真是太不开通了!生意并不是次次都得赚钱的,有时候也须看看时运,唔!时运……譬如说,你这一次小湖里的鱼……”老梅勉强地笑了一下,他想叫人家看不出他是为了盘小湖失败的那种焦灼的内心来,可是转眼他就变得更加难耐了。空洞的满是污泥的小湖的底,家中的老婆和孩子们,瞎了眼睛的寡嫂和孤苦的侄儿,都像在那前面的芦苇壁中伸出了嘴来欲将他吞没……而后面呢?恰巧是债主兼老板的黄六少爷的拳头堵击着他,使他浑身都觉得疼痛而动摇起来了。

“不是吗?我也这么说过的!”王老五摸着他那几根稀疏的胡须,不紧不慢地说,“并且,也许小湖还不至于……”

“好,管他妈妈的,碰杯吧!”老梅一下子站了起来,满满地斟上一大杯米酒,向那五六个临时请来车湖的邻居,巡敬一个圆圈,灌到肚中去。

老梅弯着腰从芦苇棚子中钻出来了,他想沿湖去逡巡一遍,明天就要干湖了,偷鱼的人今晚上一定要下手了的。

米酒的力量渐渐地涌了上来,老梅的视线开始有点朦胧了。踏着薄霜的堤岸,摇摇摆摆地,无意识地望了一望那两三里路外的溶浴在月光下面的家和寡嫂的茅屋,便又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向那有水声的芦苇跟前了。

“是谁呢,那水声?”他觉得这芦苇中的声响奇怪,就用力捏了一捏手中的干草叉,大声地叫起来了,“哪一个在水中呀?”

他走向前一步,静心等了一会儿。又听见了一个奇特的水声。

“妈的!让我下水……”话还刚刚说出一半,就像有一群出巢的水鸭似的,六七个拖着鱼篮的人,从芦苇丛中钻出来了,不顾性命地爬上湖堤,向四方奔跑着。

老梅的眼睛里乱迸着火星!他举起干草叉来追到前面,使力地掀翻了一个长个儿,再追上去,又把一个矮子压倒了,篮子满满的鱼儿,仍旧跳到了小湖中。

酒意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全消了。老梅大声地把伙伴们都叫了拢来,用两根草绳子缚着俘虏,推到芦苇棚中仔细看,五六个人都不由得失声哈哈大笑起来。

当老梅正同伙伴们踏上了水车的时候、在那遥远的一条迂曲的小路上,有一个驼背的穿长袍戴眼镜的人,带着一个跟随的小伙子、直向这湖岸的芦苇前跑来。

老头子祥爹坐在车上、揩了一揩细小的眼睛,用手遮着额角,向那来人的方向打望了一会儿,就正声地教训似的对老梅说:“你不要响,立春!让我来……”

驼背的穿长袍戴眼镜的人走近了。

“你早呀!黄六少爷!”

“唔,早呀!祥爹。”

一种难堪的沉默的环境,沉重地胁迫着黄六少爷的跳动的心。他勉强地颤动着嘴唇问道:

“祥爹……看……看没看见我家的长工和侄儿呢?”

“唔……没……没有看见呀!这样早,你侄少爷恐怕还躺在被窝里吧。”接着又抛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讽刺的微笑,不紧不慢地,“长工,那一定是放牛去啰……”

“不,昨夜没有回家!”

“打牌去了……”

“不,还提了鱼篮子的!”黄六少爷渐渐地感到有些尴尬而为难了。

“啊……”祥爹满不在意地停了一停水车的踏板,“这样冷的天气,侄少爷还要摸鱼吗?唉!到底是有钱人家,这样勤俭……难怪我们该穷……”

黄六少爷的面孔慢慢地红起来,红到耳根,红到颈子……头上冒着轻盈的热气。

“热吗?黄六少爷!十月小阳春呀!”话一句一句地,像坚硬的石子一般向黄六少爷打来,他的面孔由红而紫,由紫而白。忽然间,一种固有的自尊心,把他激怒起来了:

“老东西!还要放屁吗?不要再装聋作哑了,你若不把我的人交出来……”

“哎呀!六少爷,你老人家怎么啦!寻我们光蛋人开心吗?我们有什么事情得罪你老人家吗?问我们要什么人呀……”

“好!你们不交出来吗?我看你们这些狗东西的!”黄六少爷气冲冲地准备抽身就走。老梅本已经按捺不住了的,这一下他就像一把断了弦的弓似的弹起来,跳到水车下面:

“来!”

像一道符命似的把黄六少爷招转了。

“六蜈蚣,我的孙子!我告诉你,你只管去叫人来,老子不怕!你家的两个贼都是老子抓起的!来吧,你妈妈的!你越发财就越做贼,我*你的祖宗!”

“哈哈……”王老五等人大笑着。

只有老头子祥爹低下了头,一声不响地皱着眉额,慢慢地,才一字一板地打断着大家的笑声:

“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们……唉!不好的!我,我原想奚落他一场,就把人交给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罪那蜈蚣精。唉!你们这些年轻的小伙子……”

“什么呢?祥爹,你还不知道吗?小湖的鱼已经有救了。骂他,也是要害我的;不骂他,也是要害我的……

老梅怒气不消地说。

“那么,依你的打算呢……”

“唔……不好的!”老头子只管摇着头,回转头来对水车上的人们说,“停一会儿再车吧!来,我们到棚子里去商量一下……”

太阳从辽远的芦苇丛中涌上来,离地面已经有一丈多高了。六七人,像一行小队似的,跟在老头子祥爹的背后,钻进了那座牢固的芦苇棚子中。

1935年4月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老梅受到来自家庭负担和债务的双重夹击,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盘湖上面,但时运不济,盘湖失败,因此陷入彻底的绝望之中。
B.老梅从芦苇棚出来后视线开始朦胧,不仅是酒意使然,还因为看到自己的家和寡嫂的茅屋后,忍不住伤心而眼泪模糊了双眼。
C.黄六少爷一大早就径直到湖边来要人,并且说侄儿和长工“提了鱼篮子”,可见他对偷鱼一事不仅知情,还可能是幕后主使。
D.结尾处“那么,依你的打算呢……”这句话是黄六少爷说的,他在老梅的怒骂下灭了嚣张气焰,想向老梅妥协以求解决问题。
2.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采用了大量的语言描写和心理描写,刻画出一众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同时以此补足故事内容,巧妙地推动情节发展。
B.小说善于设置悬念,比如老梅将一大杯米酒灌到肚中、被抓住的人让伙伴们哈哈大笑等,都很好地激发起读者的阅读欲望。
C.小说末段的环境描写不仅实写太阳,交待时间的变化,而且渲染热烈的气氛,烘托人物紧张心理,预示着事件的圆满结局。
D.小说采用限知视角,且叙述笔墨俭省,对事件没有作详尽而确定的解释,因此主题较为朦胧,给读者留下多元解读的空间。
3.小说中梅立春和祥爹都十分憎恨黄六少爷,但他们应对黄六少爷的方式却不相同,请简要谈谈你的理解。
4.叶紫是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乡土小说作家,请结合该文本简要分析其小说的乡土特点。
【知识点】 中国现当代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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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单文本 | 较难 (0.4)
名校

【推荐1】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左镰

莫言

那个手持左镰蹲在树林子里割草的少年名叫田奎,是田千亩唯一的儿子,也是我二哥的同班同学。我二哥考上了中学,田奎的学习本来比我二哥好,但他不上学了,每天割草。

村子里有很多孩子割草。放学之后,我也割草。我们割了草送到生产队的饲养棚里。十斤草换一个工分。

我天生不是割草的料儿。我姐姐一天能割一百多斤,挣十几个工分。有一天我只割了一斤草。当我把那一斤草提到饲养棚时,在场的人大乐。饲养员赵大叔用食指挑着我那一斤草,说:“你真是个劳模儿!”——从此我有一个外号“劳模儿”。

晚饭时,全家人聚在一起批评“劳模儿”。

我爷爷说:“想不到我们家还能出‘劳模儿’,你割的是灵芝草吧?”

我爹说:“你坐在地上,用脚丫子夹,一下午也不止夹一斤草吧?!”

我娘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姐姐说:“肯定是偷瓜摸枣去了。”

我哭着说:“我跑了一下午,到处找草,但是没有草……”

我姐姐说:“明天你跟着我,不许乱跑。”

但我不愿意跟我姐姐去割草,我愿意去找田奎。

田奎永远在那片树林子里活动。树林子里有几十个坟墓,他就在那些坟墓间转来转去。坟墓上生长着一些低矮枯黄的茅草,还有菅草。田奎蹲着,有时也弯着腰站着,用那张左镰像给坟墓剃头一样耐心地割。我们割草,都是右手挥镰,左手将割下来的草抓在手里。他用左手挥镰,因没有右手,右胳膊上绑着一个铁钩子。他用铁钩子将割下来的草拢在一起。我感觉到他那个铁钩子比我的手还灵便。我也曾尝试用他的左镰割草,但感觉非常别扭。我问田奎:“你从小就用左手吗?”

他说:“刚上学时,我拿笔都用左手,左手写得快,右手写得慢。”

“我二哥说你学习很好。”

“也不是很好。”

“你为什么不考中学呢?”

他用右手的铁钩子指指前面一座坟墓,低声道:“那座坟里有一条大蛇。”

“多大?”我恐惧地用手摸头发。因为传说蛇一见儿童就会数头发,只要让它把头发数清,魂就被它勾走了,因此,遇到蛇必须迅速将头发弄乱。

“想看看吗?”

我犹豫着,但还是跟着他向那座坟墓走去。

那座坟墓上有几个拳头大的洞眼,他指指其中一个。

我屏住呼吸,摸着头发,凑近那个洞眼。起初看不清,渐渐地看清了。那里边确有一条茶碗般粗的大蛇。黑皮白纹。看不到整体,只看到部分。我感到周身冰凉,悄悄地退下来,一直退到离这座坟墓很远的地方才敢与他说话。

“你一个人天天在这里,不怕吗?”

“自从我爹剁掉了我的手,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使我回忆起那个炎热的下午,那时候田奎还是一个双手健全的少年。

我们聚集在村南的池塘边上,衣服挂在树上,我们光着屁股戏水、摸鱼。

池塘里生长着蒲草、芦苇,我们在里边钻来钻去。突然有人喊:“喜子来了!”

喜子是我们村刘老三的独生儿子,是个傻子。

喜子一丝不挂,朝着池塘这边跑来了。他的妹妹拿着他的衣服,跟在后边追。

我确实记不清到底是谁先喊了一声:“打啊,挖泥打傻瓜啊!”

我们从池塘里挖起黑色的淤泥,对着喜子投去。

有一团泥巴打在了喜子的胸膛上。他没有躲避,还是傻哈哈地笑着。

我们感到很开心,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喜子的妹妹欢子拿着喜子的衣服赶上来。她挡在喜子面前。有一团泥巴击中了她的胸膛。她哭了。她哭着喊:“你们不要打了,他是个傻瓜!”

一团泥巴击中了她的头,她哭着喊:“你们不要打了,他是傻瓜,他什么都不懂……”

欢子用身体掩护着喜子,身上中了很多泥巴。她哭着骂起来:“你们欺负一个傻瓜,老天爷会打雷劈了你们的……”

也许是惧怕老天爷惩罚,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累了,大家突然停了手,有的喊叫着,有的不出声,钻到蒲草和芦苇中。

当天晚上,我们还在院子里吃饭的时候,刘老三怒冲冲地撞进来,带着哭腔说:“我刘老三,前辈子一定是干过缺德事儿,生了个儿子是傻瓜……可你们打个傻瓜干什么?欢子都给你们跪下了,你们还不住手……”

我父亲抄起板凳对着我们没头没脸地砸下来。

我爷爷说:“过来,给你们三大伯跪下!”

我们赶紧跪在地上。我二哥哭着说:“三大伯,你饶了我们吧,我们错了,不是我们领的头……”

“是谁领的头?!”父亲停下手中的板凳,厉声问,“是谁领的头?!”

“是田奎……”我二哥说。

父亲用板凳重重地敲了我一下,厉声逼问:“你说,是谁领的头?!”

“田奎……”我说。

“如果你们敢撒谎,”父亲说,“我就割掉你们的舌头!”

“没有撒谎……”我二哥说。

“老三哥,”我父亲提着凳子说,“我教子无方,向您赔罪……”

“兄弟,”刘老三道,“咱们两家是生死的交情,这点事儿不算什么。只是田奎为什么要挑这个头?他家是地主,俺家是贫农,这不差,但斗争他爷爷老田元时,如果不是俺爹站出来做保人,老田元就被拉出去毙了,这不是恩将仇报吗?不行,我得去田家问个明白!”

刘老三怒冲冲地走了……

很多年后,村子里的媒婆袁春花,要把寡居在家的欢子介绍给田奎。那时,她的爹刘老三和她的哥喜子都死了。她先是嫁给铁匠小韩,小韩死后她改嫁给老三,老三死后,她就带着孩子回来了。袁春花说:“人们都说欢子是克夫命,没人敢要她了。你敢不敢要啊?”

田奎说:“敢!”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我”因为割草太慢受到一家人的批评,心里十分委屈,虽然姐姐愿意带“我”割草,但“我”宁可找田奎,这体现了“我”性格的倔强。
B.小说有对田奎手持左镰割草的情形进行描写,他右胳膊上绑一个钩子拢草的细节让人触目惊心,那个钩子把田奎的创痛永远地固定了下来。
C.“我”面对大人的责打和追问,跟着二哥供出田奎是领头的人的事实,既体现出年幼的“我”和二哥内心的害怕,也暗示田奎失去右手的真实原因。
D.田奎跟“我”说他失去右手以后变得什么也不怕了,可见成长的历程虽然是充满痛苦的,但也让他真正地成为一个成熟的人。
2.下列对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开头介绍作为独生子的田奎,学习成绩虽然好,却不上学,不交代原因,引起读者的好奇心,引出后文故事,使文章更耐人寻味。
B.小说语言简练而生动,欢子不顾一切挡在傻哥哥前面,身上泥巴由“一团”到“很多”,欢子由哭喊到哭骂,体现出她的无助和愤怒,也暗示“我们”的冷酷无情。
C.小说运用了“留白”与“造境”的手法,没有叙述田奎失去右手的详细过程,使故事显得不那么残忍,保持了平实朴素的韵味。
D.在小说的结尾,作者用寥寥几笔安排了田奎与欢子成为眷属,简笔的手法让故事有了余音绕梁、韵味无穷的效果,令人感慨万分。
3.小说中田奎这一人物形象有哪些特点?请结合文本进行分析。
4.小说在叙事谋篇方面很有特点,请简要说明。
2023-03-16更新 | 396次组卷
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单文本 | 较难 (0.4)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棋王(节选)

阿城

王一生对脚卵说:“我不参加这个比赛。”“怎么不赛了呢?省里还下来人视察呢!”“不赛就不赛了。这次比赛决出高手,我登门去与他们下。”脚卵忽然很兴奋,说:“这样,这样!我去跟书记说一下,组织一个友谊赛。你要是赢了这次的冠军,无疑是真正的冠军。”王一生呆了呆:“千万不要跟什么书记说,我自己找前三名下。”……比赛期间王一生只钻在棋场外面,看各局明棋。第三天,决出了前三名。之后是发奖,又是演出,会场乱哄哄的。

脚卵让我们在会场等着,过了不久,就领来了象棋比赛的第二、三名。脚卵说:“这位是王一生,棋蛮厉害的,想与你们两位高手下一下。”两人看了看王一生,问:“那怎么不参加比赛呢?我们在这里呆了许多天,要回去了。”王一生说:“我不耽误你们,与你们两人同时下。”两人互相看了看,忽然悟到“盲棋?”王一生点一点头。两人立刻变了态度,笑着说:“我们没下过盲棋。”王一生说:“不要紧,你们看着明棋下。”话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立刻嚷动了,会场上各县的人都说有一个农场的小子没有赛着,不服气,要同时与亚、季军比试。王一生对两个人说:“走吧,换个地方下,这儿太扎眼。”又有一个人挤进来说:“哪个要下棋?就你吗?我们大爷这次是冠军,听说你不服气,叫我来请你。”王一生慢慢地说:“不必。你大爷要是肯下,我和你们三人同下。”众人都轰动了,拥着往棋场走去。

到了棋场,竟有数千人围住,土扬在半空,许久落不下来。这时有一个人走出来,说:“高手既然和三个人下,多我一个不怕,我也算一个。”众人又嚷动了,又有人报名。我出去统计了,连冠军在内,对手共是十人,脚卵说:“十不吉利,九个好了。”于是就九个人。冠军总不见来,有人来报,既是下盲棋,冠军只在家里,命人传棋。王一生想了想,说好吧。九个人就关在场里。墙外一副明棋不够用,于是有人拿来八张整开白纸,很快地画了格儿。又有人用硬纸剪了百十个方棋子儿,用红黑颜色写了,背后粘上细绳,挂在棋格儿的钉子上,风一吹,轻轻地晃成一片,街上人也嚷成一片。

王一生坐在场当中一个靠背椅上,把手放在两条腿上,眼睛虚望着,一头一脸都是土,像是被传讯的歹人。我不禁笑起来,过去给他拍一拍土。他按住我的手,我觉出他有些抖,说:“有把握吗?九个人哪!头三名都在这里!”王一生沉吟了一下,说:“怕江湖的不怕朝廷的,参加过比赛的人的棋路我都看了。书包你拿着,不管怎么样,书包不能丢。书包里有……”王一生看了看我,“我妈的无字棋。”他的瘦脸上又干又脏,鼻沟也黑了,头发立着,喉咙一动一动的,两眼黑得吓人。我知道他拼了,心里有些酸,只说:“保重!”就离了他。他一个人空空地在场中央,谁也不看,静静地,像一块铁。

棋开始了。上千人不再出声儿。只有自愿服务的人一会儿紧一会儿慢地用话传出棋步,外边儿自愿服务的人就变动着棋子儿。还有几个人骑车为在家的冠军传送着棋步,风吹得八张大纸哗哗地响,棋子儿荡来荡去。前几十排的人都坐着仰头看,后面的人也挤得紧紧的,一个个土眉土眼,头发长长短短吹得飘,再没人动一下,似乎都把命放在棋里搏。我不由伸手到王一生书包里去掏摸,捏到一个小布包儿,拽出来一看,是个旧蓝斜纹布的小口袋,上面绣了一只蝙蝠,布的四边儿都用线做了圈口,针脚很是细密。里面只有一个小棋子,它在太阳底下竟是半透明的,像是一只眼睛,正柔和地瞧着。我把这个无字棋攥在手里。这时有两个人从各自的棋盘前站起来,朝着王一生鞠躬,说声“甘拜下风”就出去了。

王一生仍旧是双手扶膝,眼平视着,像是望着极远极远的远处,又像是盯着极近的近处,瘦瘦的肩挑着宽大的衣服,土没拍干净,东一块儿,西一块儿。喉咙许久才动一下。我忽然担心起他的身体来,于是找了点儿凉水,悄悄走近他,在他跟前一挡,他抖了一下,眼睛刀子似的看了我一下。一会儿才认出是我,就干干地笑了一下。我指指水碗,他接过去,正要喝。一个局号报了棋步。他把碗高高地平端着,水纹丝儿不动。他看着碗边儿,回报了棋步,就把碗缓缓凑到嘴边儿。这时下一个局号又报了棋步,他把嘴定在碗边儿,半晌,回报了棋步,才咽一口水下去,“咕”的一声儿。声音大得可怕,眼里有了泪花。他把碗递过来,眼睛望望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里面游动,嘴角儿缓缓流下一滴水,把下巴和脖子上的土冲开一道沟儿,我又把碗递过去,他竖起手掌止住我,回到他的世界里去了。

……忽然人群发一声喊。我回头一看,原来只剩了一盘,恰是与冠军的那一盘。盘上只有不多几个子儿。王一生的黑子儿远远近近地峙在对方棋营格里,后方老帅稳稳地呆着,尚有一“士”伴着,好像帝王与近侍在聊天儿,等着前方将士得胜回朝。

红子儿半天不动,大家不耐烦了,嗡嗡地响成一片。忽然人群乱起来,纷纷闪开。只见一老者,精光头皮,由旁人搀着,慢慢走出来,嘴嚼动着,上上下下看着八张定局残子。众人纷纷传着,这就是本届地区冠军,是这个山区的一个世家后人,这次“出山”玩玩儿棋,不想就夺了头把交椅。老者看完了棋,昂了头,由人搀进棋场。

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桩,似无所见,似无所闻。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众人都呆了,都不说话。外面传了半天,眼前却是一个瘦小黑魂,静静地坐着,众人都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老者推开搀的人,向前几步,朗声叫道:“后生,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棋道,汇道禅于一炉,神机妙算,先声有势,后发制人,遣龙治水,气贯阴阳,古今儒将,不过如此。老朽有幸与你接手,感触不少,中华棋道,毕竟不颓,愿与你做个忘年之交。老朽这盘棋下到这里,权做赏玩,不知你可愿意平手言和,给老朽一点面子?”

王一生挣了一下却起不来。我和脚卵急忙过去,托住他的腋下,提他起来。他的腿仍是坐着的样子,直不了,半空悬着。我感到手里好像只有几斤的份量,就暗示脚卵把王一生放下,用手去揉他的双腿。大家都拥过来,老者摇头叹息着。脚卵用大手在王一生身上、脸上、脖子上缓缓地用力揉。半晌,王一生的身子软下来,靠在我们手上,喉咙嘶嘶地响着,慢慢把嘴张开,又合上,再张开,“啊啊”着。很久,才呜呜地说:“和了吧。”

……我搀了王一生慢慢走,王一生还有一些木。我忽然觉出左手还攥着那个棋子,就张了手给王一生看。王一生呆地盯着,似乎不认得,可喉咙里就有了响声,猛然“哇”地一声儿吐出一些粘液,呜呜地说:“妈,儿今天……妈——”

……夜黑黑的,王一生已经睡死。我却还似乎耳边人声嚷动,眼前火把通明,山民们铁了脸,肩着柴禾林中走,咿咿呀呀地唱。我笑起来,想:不做俗人,哪儿会知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倦意渐渐上来,就沉沉睡去。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王一生不愿参加比赛,却想与比赛决出的前三名下棋,可见他下棋追求的不是名利,而是真正的棋道。
B.王一生其貌不扬,棋艺却登峰造极,一人同时对弈九大对手,在战胜八人之后,最终获得胜利。
C.“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形象地写出王一生浑然忘我出世,进入了高远深邃的棋界之中。
D.小说末尾借“我”的感想表达了主题:人既要入俗,更要出俗;衣食并非幸福的全部,有“魂”才是真人生。
2.下列对小说中画波浪线部分的艺术特色,分析与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中“我”既是叙述者又是故事的亲历者,以此为视角展开情节,使所描写的人、事、物更加集中紧凑、真实可信。
B.“他把嘴定在碗边儿”中“定”字运用了细节描写法,细腻传神、生动逼真写出了棋王忘记眼前而神游棋道时的专注。
C.描写王一生,无论是动词、名词或形容词,均用词简练朴实却意味隽永,如“干干地笑了一下”中的“干干”一词。
D.描写场景善用加速法,如棋王喝水、报棋步时的情景描写,一系列神态描写和动作描写接连快速呈现,栩栩如生。
3.小说刻画棋王王一生善用衬托手法,请结合小说情节简要分析。
4.韩少功在《文学的“根”》中说:“文学之根应该深置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里。”选文体现了儒道两家的思想,请结合“棋王”这一人物形象谈谈你的理解。
2023-04-09更新 | 177次组卷
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双文本 | 较难 (0.4)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文本一:

航空奖券

汪曾祺

国民党的中央政府发行了一种航空救国奖券,头奖二百五十万元,月月开奖。虽然通货膨胀,钞票贬值,这二百五十万元一直还是一个相当大的数目。这就是说,在国民党统治范围的中国,每个月要凭空出现一个财主。花不多的钱,买一个很大的希望,因此人们趋之若鹜,代卖奖券的店铺的生意很兴隆。

中文系学生彭振铎高中毕业后曾教过两年小学,岁数比同班同学都大。他相貌平常,衣装朴素,为人端谨。他除了每月领助学金(当时叫做“贷金”),还在中学兼课,有一点微薄的薪水。他过得很俭省,除了买买书,买肥皂牙膏,从不乱花钱。不抽烟,不饮酒。只有他的一个表哥来的时候,他的生活才有一点变化。这位表哥往来重庆、贵阳、昆明,跑买卖。虽是做生意的人,却不忘情诗书,谈吐不俗。他来了,总是住在爱群旅社,必把彭振铎邀去,洗洗澡,吃吃馆子,然后在旅馆里长谈一夜。谈家乡往事,物价行情,也谈诗。平常,彭振铎总是吃食堂,吃有耗子屎的发霉的红米饭,吃炒芸豆,还有一种叫做魔芋豆腐的紫灰色的烂糊糊的东西。他读书很用功,但是没有一个教授特别赏识他,没有人把他当做才子来看。然而他在内心深处却是一个诗人,一个忠实的浪漫主义者。在中国诗人里他喜欢李商隐,外国诗人里喜欢雪莱,现代作家里喜欢何其芳。他把《预言》和《画梦录》读得几乎能背下来。他自己也不断地写一些格律严谨的诗和满纸烟云的散文。定稿后抄在一个黑漆布面的厚练习本里,抄得很工整。这些作品,偶尔也拿出来给人看,但只限于少数他所钦服而嘴又不太损的同学。同班同学中有一个写小说的,他就请他看过。这位小说家认真地看了一遍,说:“很像何其芳。”

然而这位浪漫主义诗人却干了一件不大有诗意的事:他按月购买一条航空奖券。他买航空奖券不是为了自己。系里有个女同学名叫柳曦,长得很漂亮。然而天然不俗,落落大方,不像那些漂亮的或自以为漂亮的女同学整天浓妆艳抹,有明星气、少奶奶气或教会气。她并不怎样着意打粉,总是一件蓝阴丹士林旗袍,天凉了则加一件玫瑰红的毛衣。她走起路来微微偏着一点脑袋,两只脚几乎走在一条线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致,真是一株风前柳,不枉了小名儿唤做柳曦。彭振铎和她一同上创作课。她写的散文也极清秀,文如其人,彭振铎自愧弗如。

尤其使彭振铎动心的是她有一段不幸的身世。有一个男的时常来找她。这个男的比柳曦要大五六岁,有时穿一件藏青哔叽的中山装,有时穿一套咖啡色西服。这是柳曦的未婚夫,在资源委员会当科长。柳曦的婚姻是勉强的。她的父亲早故,家境贫寒。这个男人看上了柳曦,拿钱供柳曦读了中学,又读了大学,还负担她的母亲和弟妹的生活。柳曦在高中一年级就跟他订婚了。她实际上是卖给了这个男人。怪不道彭振铎觉得柳曦的眉头总有点蹙着(虽然这更增加了她的美的深度),而且那位未婚夫来找她,两人一同往外走她总是和他离得远远的。这是那位写小说的同学告诉彭振锋的。小说家和柳曦是小同乡,中学同学。彭振铎很不平了。他要搞一笔钱,让柳曦把那个男人在她身上花的钱全部还清,把自己赎出来,恢复自由。于是他就按月购买航空奖券。他老是梦想他中了头奖,把二百五十万元连同那一册诗文一起捧给柳曦。这些诗文都是写给柳曦的。柳曦感动了,流了眼泪。投在他的怀里。

彭振铎的表哥又来了。彭振铎去看表哥,顺便买了一条航空奖券。到了爱群旅社,适逢表哥因事外出,留字请他少候。彭振铎躺在床上看书。房门开着。彭振铎看见两个人从门外走过,是柳曦和她的未婚夫!他们走进隔壁的房间。不大一会儿,就听见柳曦的放浪的笑声。

彭振铎如遭电殛。他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而且他渐渐觉得柳曦的不幸的身世、勉强的婚姻,都是那个写小说的同学编出来的。这个玩笑开得可太大了!他怎么坐得住呢?只有走。他回到宿舍,把那一册诗文翻出来看看。他并没有把它们烧掉。这些诗文虽然几乎篇篇都有柳,柳风、柳影、柳絮、杨花、浮萍.但并未点出柳曦的名字。留着,将来有机会献给另外一个人,也还是可以的。

航空奖券,他还是按月买,因为已经成了习惯。

文本二:

我们宁可一个短篇小说像诗,像散文,像戏,什么也不像也行,可是不愿意它太像个小说,那只有注定它的死灭。……也好没有人重视短篇小说,因此它也从来没有一个严格的划界,我们可以从别的部门搬两块石头来垫一基脚。要紧的是要它改一改样子再说。从戏剧里,尤其是新一点的戏里我们可以得到一点活泼、尖深、顽皮、作态(一切在真与纯之上的相反相成的东西)。……至于戏的原有长处,节奏清显、擒纵利落、起伏明灭,了然在心,则许多小说中早已暗暗地放进去了。小说之离不开诗,更是昭然若揭的。一个小说家才真是个谪仙人,他一念红尘,堕落人间,他不断体验由泥淖至清云之间的挣扎,深知人在凡庸,卑微,罪恶之中不死去者,端因还承认有个天上,相信有许多更好的东西不是一句谎话,人所要的,是诗。一个真正的小说家的气质也是一个诗人……所缺少的也许是一点散文的美,散文的广度,随时会流连片刻,参差荇菜,左右缭之。缺少一点开头我要求的一点随意说话的自然……至少我们希望短篇小说能够吸收诗、戏剧、散文一切长处,而仍旧是一个它应当是的东西,一个短篇小说。

我们前面即说过一个短篇小说的作者假定他的读者都是短篇小说家,假定读者对于他所依附而写的那回事情的前前后后清楚得跟自己一样,假定读者跟他平肩并排,所以“事”的本身在短篇小说中的地位将越来越不重要。

(选自汪曾祺《谈短篇小说的本质》)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写彭振铎看到柳曦和她的未婚夫走进旅社隔壁房间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表现出彭振铎内心的别扭、懊恼、失望等复杂心理。
B.小说以旁观者的口吻来叙述彭振铎购买航空奖券这一事件,这样的叙述角度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叙述时也比较自由灵活。
C.彭振铎按月购买航空奖券,幻想中得头奖,然后拯救漂亮女同学柳曦,帮助她解除婚约,表现了主人公扶危济困的精神。
D.表哥来总是住爱群旅社,而且总要跟彭振铎聊一宿,这就为后文彭振铎看到柳曦和她的未婚夫进入旅社埋下了伏笔。
2.下列与文本有关的说法,正确的一项是(     
A.汪曾祺认为“‘事’的本身在短篇小说中的地位将越来越不重要”,这篇小说情节平淡,平铺直叙,正是这一观点的忠实呈现。
B.铁凝的《哦,香雪》,文字淡雅而意蕴悠长,构思精巧而并不曲折离奇,是具有散文化特征的小说。这种写法与汪曾祺提倡的小说理念是吻合的。
C.《红楼梦》中,王夫人评价贾宝玉为“混世魔王”,以致于严重影响了黛玉对贾宝玉的观感和之后的交往,本文彭振铎对柳曦的错误印象也是因为受到小说家的话的影响。
D.本文与契诃夫的小说《装在套子里的人》,在对人物的讽刺上有异曲同工之处,两者都通过夸张、对比来表现人物的可笑、可怜。
3.请结合文本一概括彭振铎的形象特征。
4.作者说“至少我们希望短篇小说能够吸收诗、戏剧、散文一切长处,而仍旧是一个它应当是的东西,一个短篇小说。”请结合两则文本,据此分析《航空奖券》的艺术特色。
2023-06-21更新 | 84次组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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