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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孕妇和牛
铁凝
孕妇牵着牛从集上回来,在通向村子的土路上走着。
午后的太阳照耀着平坦的原野,干净又暖和。孕妇信手撒开缰绳,好让牛自在。当它拐进麦地歪起脖子啃麦苗时,孕妇唤一声:“黑,出来。”黑是牛的名字。黑迟迟不肯离开麦地,孕妇就恼了:“黑!”她喝道。
孕妇爱赶集,只为了什么都看看,婆婆总是牵出黑来让孕妇骑,怕孕妇累着身子。黑也怀了孕啊,孕妇想。但她接过了缰绳,她愿意在空荡的路上有黑做伴。她和它好像有点同病相怜,又有点儿共同的自豪感,于是一块儿腆着骄傲的肚子上了路。回来时,孕妇也没骑黑,走快走慢由着黑的性儿,当她走得实在沉闷,才冷不丁叫一声:“黑——呀!”她夸张地拖长声,把黑弄得挺惊愕,拿无比温顺的大眼瞪着孕妇。孕妇乐了,平原顿时热闹起来。
远处,依稀出现了三三两两的黑点,是那些刚放学归来的孩子。孕妇累了,在路边一个巨大的石碑上坐下来,黑又信步去了麦地闲逛。
这石碑属于一个王爷,后来让一些城里来的粗暴的年轻人给推倒了。石碑躺在路边成了过路人歇脚的坐物。碑上刻着一些文字,个个如同海碗大小。孕妇不识字,她曾经问过丈夫那是些什么字。丈夫也不知道。丈夫说:“知道了有什么用?一个老辈子的东西。”
孕妇坐在石碑上,又看见了这些字,她的屁股压住了其中一个。这次她挪开了,小心地坐在碑的边沿。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从前她歇脚,总是一屁股就坐上去。那么,原因还是胸膛下面这个肚子吧。孕妇对这肚子充满着希冀,这希冀又因为远处那些越来越清楚的小黑点而变得更加具体。孕妇相信,她的孩子将来无疑要加入这上学、放学的队伍。若是孩子也问起这碑上的字,她不能够说不知道,她不愿意对不起孩子。
可她实在不认识这碑上的字啊。
放学的孩子们走近了,她叫住一个本家侄子,向他要了一张白纸和一杆铅笔。
孕妇一手握着铅笔,一手拿着白纸,等待着孩子们远去。她仿佛要背着众人去做一件鬼祟的事。
孕妇将白纸平铺在石碑上。当她打算落笔,才发现这劳作于她是多么不易,她的手很巧,却支配不了手中这杆笔。她努力端详着那陌生的大字,然后胆怯而又坚决地落下了第一笔。她描画着它们,心中揣测它们是什么意思,又不由得感叹:字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啊!
夕阳西下,孕妇伏在石碑上已经很久了。她的脸红彤彤的,茁壮的手腕不时地发着抖。可她不能停笔,她的心不叫她停笔。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干过这么累人、又这么不愿停手的活儿。
不知何时,黑已从麦地返回,卧在孕妇的身边。它静静地凝视着孕妇,脸上满是驯顺,像是守候,像是鼓励。
孕妇终于完成了她的劳作。在朦胧的暮色中她认真地数,那碑上的大字是十七个,她的白纸上那个也落着十七个:
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和硕怡贤亲王神道碑
纸上的字歪扭而又奇特,像盘错的长虫,像混乱的麻绳。可它们毕竟是字。有了它们,她似乎才获得一种资格,似乎才敢与她未来的婴儿谋面。孩子终归要离开孕妇的肚子,而那块写字的碑却永远立在了孕妇的心中。每个人的心中,多少都立着点什么吧。
孕妇将她劳作的果实揣进袄兜,捶着酸麻的腰,呼唤身边的黑启程。
黑却执意不肯起身,它换了跪的姿势,要主人骑上去。
“黑——呀!”孕妇怜悯地叫着,强令黑站起来。
孕妇和黑走在平原上,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女人。黑身上释放出的气息使孕妇觉得温暖而可靠,她不住地抚摸它,它拿脸蹭着她的手。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涌现在孕妇的心房。她很想对人形容心中这突然的发热。她永远也形容不出,心中这种情绪就叫作感动。
“黑——呀!”孕妇在黑暗中小声嘟囔,声音有点颤,宛若幸福的呓语。
(有删节)
文本二:
这一幅平原上的孕妇和牛相互结伴而行的油画,可谓画中有诗意,画中有人生的深透哲理。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孕妇与一头名叫“黑”的牛,在夕阳西下的平原上缓缓前行,“黑”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孕妇深深感受到人性温度的可靠性,作为回报,她不停地柔情地抚摸着牛,如同相依为命的亲人。人与动物、人与自然在辽阔的天空下和平共处,而作为文明象征的牌楼则成为他们行动的模糊背景。
在这样一幅有细节、有心理感觉的油画中,读者能够全方位地认识到作家“维系着我的血脉”的土地和农民的情感,对孕妇和牛的赞美,就是这种深挚情怀的体现。长久的农村生活经验的贮存,通过牛与孕妇的平等相处的叙事,深化为感性的情绪色彩,凝聚成作家内在的炽热情感。
《孕妇与牛》是一部心理叙事的成功小说,作品用一种诗情画意的笔触对人与牛的心理细节的处理,比对外物进行照相式的实际描写更能打动读者。
(节选自李骞《论铁凝小说语言的叙事艺术》)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恰当的一项是( )A.“午后的太阳照耀着平坦的原野,干净又暖和”属于自然环境描写,为人物活动提供了场景,也暗示了人物的心情。 |
B.文中运用了拟人的手法,如“把黑弄得挺惊愕,拿无比温顺的大眼瞪着孕妇”等,其中蕴含着作者字里行间的细腻。 |
C.结尾说“孕妇在黑暗中小声地嘟囔”,是因为回家的路尽管漫长,走起来非常累,但母牛一路的相伴,感到轻松。 |
D.本文用诗意的笔调,在从容淡定的叙述中,传达了一种温馨和谐的人生意味,表现一个女人将为人母的幸福和喜悦。 |
3.文本二提到,《孕妇和牛》是“一幅有细节、有心理感觉的油画”,请结合文本一对此进行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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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 鼓
铁凝
日落之后,天黑以前,她要出去走路。一天的时光里,她尤其喜欢这个段落。日落之后,天黑以前,是黄昏。
她穿上薄绒衣和哈伦裤,换上走路的鞋,出了家门。她有些自嘲地暗想,她要保持整体的青春感。至于下巴的松懈或者鼻梁旁边的几粒雀斑,其实无碍大局。当一个六十岁的女人敢于穿着质地柔软、裤角裹腿、裤裆却突然肥坠以模糊臀部的哈伦裤出行时,谁还会注意她脸上的雀斑呢。
她走上柿子林边的这条小马路时,发现马路对面,一个老者几乎正和她齐头并进。老者拖着一把平头铁锨,铁锨和柏油路面摩擦出刺啦、刺啦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噪音。他为什么不把铁锨扛在肩上呢?她心里有点抱怨,由不得偏过脸扫了一眼老者——这老头!她心说。
路灯及时地亮起来,在她斜后方的老头停住脚,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烟和火柴,仿佛是路灯提醒了他的抽烟。他将铁锨把儿夹在胳肢窝底下,腾出手点着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大口。借着路灯和老头点烟的那一忽儿光亮,她看见老头的齐耳短发是灰白色的中分缝,皱纹深刻的没有表情的脸木刻一般。他咳着喘着向路边半人高的冬青树丛里吐着痰,确切地说,是向那树丛吼着痰,费力地把喉咙深处的痰给吼出来。那吼是疙疙瘩瘩低沉、粗粝的吼,犹如老旧的轮胎隆隆碾轧着碎石。
她闻见一股子花椒油炝锅的白菜汤味儿,网球馆工地正在开饭。她看见一个体形壮实的工人正朝她和老头这边张望,望了一阵,就扑着身子快步朝他们走来。当他和他们相距两三米的时候,她看出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只听他急切地高喊起来:“妈!妈!”他喊着“妈”说,快点儿!菜汤都凉了!
她下意识地扭头向后看,路上没有别人。他是在喊她吗?他错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妈?或者她竟然很像这位施工队成员的妈?
这个端着空饭盆的年轻工人,就见他很确定地走到老头跟前,从他手里接过铁锨,又叫了一声“妈”,他催促说快点儿!菜汤都凉了!“老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不急不火的,由着儿子接过了铁锨。
她从年轻人浓重的中原口音里,听出焦急和惦记。他的头发落满了白灰和水泥粉末,接近了老头——不,应该是他的妈那齐耳乱发的颜色。
那么,他没有把身穿哈伦裤的她错认成自己的妈,他是在管那老头叫“妈”;那么,她一路以为的老头并不是个老头,而是个老太太,是——妈。
年轻人扛着铁锨在前,引着他的妈往一盏路灯下走,那儿停着一辆为工地送饭的“三马子”,车上有一笸箩馒头和一只一抱粗的不锈钢汤桶,白菜汤味儿就从这桶里漾出。母子二人舀了菜汤,每人又各拿两个大白馒头,躲开路灯和路灯下的“三马子”,找个暗处,先把汤盆放在地上,两人就并排站在路边吃起晚饭。
她佯装在近处溜达,观察着从容、安静地嚼着馒头的这对母子,怎么看也更像是一对父子。路边的年轻人很快就把饭吃完,从地上端起妈那份菜汤递到她手上。妈吃完馒头喝完汤,拍打拍打双手,在裤子两侧蹭蹭,从肥大中山式上衣的肥大口袋里掏出两只壮硕的胡萝卜,递给儿子一只,另一只留给自己,好比饭后的奖赏。
她看见儿子拿着萝卜,和妈稍做争执,要把自己手中那个大些的塞给妈,换回妈手里那个小一点的。妈伸出举着萝卜的手挡了挡儿子,便抢先咬下一大口,很响地嚼起来。儿子也就咬着手中那大些的萝卜,很响地嚼起来。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处,那两根在他们手中晃动的胡萝卜格外显出小火把似的新鲜光亮,以及一股脆生生的精神劲儿,让她想起在她的少年时代,夜晚的交通警察手中那发着荧光的指挥棒。
会所传来一阵鼓声,是某个庆典或者某场欢宴开始了。会所的承包商早年是太行山区农民鼓队的鼓手,村里的喜事、镇上县上的赛事都少不了那鼓队。如今他将一面一人高的牛皮大鼓引进美优墅会所金碧辉煌的大堂,屏风似的竖在一侧,让擂鼓成为一些仪式的开场白,让仪式中身份最高的人手持鼓槌击鼓,如同证券交易所开市的鸣锣。
她对会所的鼓声并不陌生,她和家人都在会所举办或者参加过这种仪式。虽然,和旷野的鼓声相比,圈进会所的鼓声有点喑哑,有点憋闷,好比被黑布蒙住了嘴脸的人的呐喊。但鼓声响起,还是能引人驻足的。她望望那路边的母子,他们仍然站在黑暗中专注地嚼着胡萝卜,对这近切的鼓声充耳不闻。
她迎着鼓声往回家的路上走,尽可能不把自己的心绪形容成无聊的踏实。也许鼓声早已停止,她听见的是自己的心跳。世间的声响里,只有鼓声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日落之后,天黑以前”出现两次,既照应了题目,又为下面情节的展开做了铺垫。 |
B.“她”认为自己即使脸上长的雀斑,也不会影响自己的青春感,表明“她”虽然处于人生的暮年,但依然乐观自信。 |
C.小说描写细腻传神,“妈伸出举着萝卜的手挡了挡儿子,便抢先咬下一大口,很响地嚼起来”,表现了母亲爽朗的性格和舐犊情深。 |
D.“她”是城市里富有的暮年女性形象,与在建筑工地打工的老年女农民工形成对比,“她”因“观察”打工母子而得到了心灵的启示。 |
3.“暮鼓”作为小说的标题,意蕴深刻,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看法。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树下
铁凝
自从儿子去北京念大学,一家人得全力以赴供应儿子每月的开销,老于连烟都戒了,哪儿还能挤出取暖的煤钱。又过了些时候,老同学项珠珠从省会调至老于的城市,做了这城市的副市长。自此,老于和家人常在电视屏幕上看见她。
老于的老婆说,这个女市长和你不是同学嘛,能不能跟市长说说,给咱们找两间有暖气的房。老于说,怕不好开这个口。此时全家正吃晚饭,老于盯住女儿的双手,手肿着,青一块紫一块的。再看看孩子的耳朵,也冻了。女儿前不久刚参加全省高中组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拿了个第二,回家后她对老于说,她的目标是北大、清华,非这两个学校不考。明年女儿高中毕业,最关键的一年,老于拿什么来支持女儿的关键时刻?也许真应该去找老同学项珠珠市长。
老于家中没有电话,第二天他特意早些上班,趁同事们还没进教研室,他给项市长打了电话。电话里的项珠珠很热情,问老于是不是有什么事找她。这边老于连连说着没事,没事,真没什么事。声音挺大,就好像谁说有事谁就是诬陷了他似的。那边项副市长说有事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帮忙。这边老于仍高声坚持说没事,只是想见面聊聊。
这晚老于骑了五十分钟自行车,从城郊赶到项副市长家。在项副市长温暖的家中,项珠珠就穿了一件薄薄的开司米圆领衫。老于一下子意识不到这些,他甚至看不见客厅里都摆列了些什么。房间阔大,地板很亮,果盘里的水果鲜美,杯中的绿茶馨香……这些和老于无关,或者,越是置身此情此景,老于便越要使自己的谈话配得上这气氛和这气氛中的女市长。他于是就谈文学。
他想起中学时的项珠珠是喜欢文学的,初次把陀思妥耶夫斯基介绍给她的正是他老于。果然,如今的项珠珠对文学仍然保持着并不虚假的爱好,她很轻易地就说出了一大串当代作家的名字和他们的小说,并和老于探讨这些作家的作品。老于谈着自己的见解,他发现项珠珠脸上是信服的神态,她的表情使老于很满意自己,当他满意自己的时候便也开始焦虑:房子呢?房子的请求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口呢?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却也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对付自己,心中的另一个老于在同他捣蛋。他的话题越是宽泛,他说出房子的可能就越是狭窄;他谈话的内容越是高雅,他的房子问题就越是俗不可耐;他越是想说出房子的事,就越是说不到房子上去。他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他在点点滴滴、一分一寸地折磨自己、枪毙自己,他同情自己又痛恨着自己,可是他必须一直往前讲。
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他的事还没说呢,可他已经没有理由再坐下去了。他站了起来,项珠珠也站了起来。以她的经验和洞察力,会猜出他是有求于她的,于是她又问老于真的没有别的事吗?没有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老于边摆手边大步向门口走,叫人觉得你若再问反而是你对他的不礼貌了。项珠珠没有再问。出得门来,老于的脑子很乱。他解开棉袄领扣,让冷风吹一吹他那燥热的心。他推起自行车在便道上走了几步,站在一棵龙盘槐下。他是来求项珠珠解决两间带暖气的房子的,可他一晚上都说了些什么呀!
他不能再将这请求原封带回家去。他应该说出来,他必得说出来,他鼓动着自己又朝龙盘槐靠近了一点儿,他把这棵树想成了项珠珠,他对着树说出了他那难以启齿的请求。他把满心的重负卸在了这棵树下,然后骑车离开了它。
老于回到家时,已是夜半时分。他站在院子里没有立即进屋,因为他发觉自己又把另一个难以启齿的请求带回了家来:他准备请求老婆和女儿再也别让他去请求。
(节选自《铁凝作品集》,有删改)
1.【单选题】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在困顿的生活中,优秀的儿女使老于获得精神上的满足,为供儿子念大学戒烟,看到成绩优异的女儿多处冻伤,他硬着头皮去找老同学“找两间有暖气的房”,体现他深沉的父爱。 |
B.作者运用语言、动作、心理描写来刻画老于,如“特意早些上班”,电话联系项副市长时“声音挺大”“高声坚持说没事”,显示出他想掩饰有求于人的心理。 |
C.老于既自尊又自卑,在项副市长面前大谈文学,显示文学功底,总开不了口求人,体现他的自尊。面对房子问题,谈到“利”时却感自卑,努力恪守人格的清高。 |
D.老于最后对一棵龙盘槐倾诉,是寻求精神自足的做法,也是对当今项副市长之类的干部目中无人,脱离群众的现实的直接批评。 |
3.【文字分析题】请结合全文,探究“树”的深刻意蕴。
小嘴不停
铁凝
①临近春节的酒店,到底比往常显得亢奋。散客已经不多了,年终的各类会议开始在这里爆满。包老太太也是这酒店的来客之一,她来参加一个表彰会。本来,春节近了,能不出门的人就不愿意出门了。况且包老太太年逾七十,丈夫户老先生还躺在医院里。可是,包老太太来了。
②这样,乘坐了三个小时火车的包老太太走进酒店,神采奕奕的包老太太找到自己的房间,正摸索着去开门廊灯,就听“辞”的一声台灯亮了,原来桌前坐着一个人,这人压着嗓子叫了一声“包老师”。
③包老太太走到桌前,借着台灯一看,原来是小刘啊,从前跟她学过化妆的,后来到省里发展,现在自己开了服装公司,在当地个体私营企业主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呢。小刘说话,用的是气声,受了这气声的传染,包老太太便也压着嗓子与小刘寒暄,但这种竭力控制音量的语言方式让包老太太很别扭,特务接头对暗号似的。桌前的小刘看出包老太太的疑惑,她说这张床上睡着她女儿,女儿学校已经放假,不愿一个人在家,就跟了她到会上来住,女儿3岁那年丈夫就和她离了婚,从那时到现在,她们娘儿俩一天都没有分开过。
④小刘这番话缓解了包老太太心里的不痛快,她最听不得别人的苦事,特别是离婚一类的事。她就没有离过婚,在经营家庭的技术上,她可算个成功者。成功的包老太太现在与有着不成功婚姻经历的小刘母女住在了一起,最初的不痛快感终于因小刘婚姻的失败而调转了方向,她变得放松了踏实了。
⑤包老太太向小刘透露说,其实户老先生从三十岁起就向她提出过离婚。包老太太敢把这种消息透露给小刘,并非她的一不小心,相反,这是她经历了半生风雨之后的心中有数,捍卫婚姻大功告成之后的胸有成竹。她敢说起户老先生曾经提出过离婚,就说明她已确定眼下的户老先生再也不会向她提出离婚。那时候,户老先生三十岁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户老先生的职业不比她低,也决不比她高,他供职于当地一所大学的总务处。有一天,他平白无故地就对她说,我想跟你谈谈,我想和你离婚。
⑥时年三十岁的包老太太,虽已生育了两个孩子,可依旧姘小玲珑,眉黑唇红,她有哪点配不上一个大学总务处的一般职员呢。若论社会表现和治家能力,包老太太还略胜一筹。户老先生从年轻起就体弱多病,肝炎,肺炎,胸膜炎,气管炎……一年有三个月住在医院里,这样的一位先生,有什么资格向包老太太提出离婚呢。可是户老先生提出了,包老太太也听见了。包老太太想,他这是不爱她了。那么,她爱他吗?或者她也说不上爱他,她爱的是自己的婚姻本身。谁想动摇她的婚姻,她便决不示弱。于是,在沉默了一个小时之后,包老太太对户老先生说,她不能同意户老先生的想法,因为,因为户老先生对她太好了,那千百样的好啊,足够她两辈子受用。假如现在他们离婚,可叫她到哪儿去寻找这么好的好人呢!
⑦这样的开场白,倒是让户老先生没有料到。包老太太却不按常规,她从另一条道上来了,她把他说成了一块香饽饽。她说到他对她的关心,他对她的体贴,他对她的体贴加关心或者关心加体贴。包老太太小嘴不停地历数着属于户老先生的那些“莫须有的美名”,也不知是在夺他还是在臊他。可是,这“美名”的力量是既突然又密不透风,噎得人喘不过气,他一时就不知道该从哪儿下嘴了,包老太太初战告捷。
⑧床头灯下的小刘,被包老太太的讲述弄得越发没了睡意,只觉得对面床上的这位老太太实在不简单,就这么一下子,一辈子都牢靠了。包老太太说,她四十年间最怕听见的一句话就是户老先生对她说“我想跟你谈谈”,但她也积累了一点经验,每回听他说到“我想跟你谈谈”,她就立刻拿话把下半句挡回去。
⑨小刘又作感叹了:把一个人喉咙里的一句话扼杀四十多年,那该需要多么顽强的意志和多么坚韧的神经。可见包老太太这两样全不缺少。三十岁那次的谈判若说是即兴的救急,三十岁之后的所有抵挡便可称作是持久的战略了。包老太太用多于常人几千倍的话语灭了户老先生一条小小的喉咙。她的那些话,像机关枪,像迫击炮,像年节的响鞭,像春日的花骨朵,像漫天的鹅毛雪片,像感伤的沥沥秋雨,像老娘儿们的饶舌,像小姑娘的俏皮……都是些好言好语,美哉善哉!她不仅把它们滔滔滚滚奉献给户老先生本人,她还把它们传递给所有与他有关的人,再由那些有关的人传递给他本人。
⑩这时候,包老太太的手机响了,那边传来哪个子女的声音,告诉她说户老先生又一次大面积心梗,很危险。当晚包老太太就直奔了火车站。户老先生就在包老太太那天深夜回家途中悄然离世。包老太太在用洗洁精刷洗他临终前一直使用的一只搪瓷口杯时,她觉出杯底有点硌手。包老太太将杯子翻个底朝上,只见杯底上贴着一小块橡皮膏——护士输液时固定针头的橡皮膏吧,橡皮膏上有一行圆珠笔小字:我想和你离婚。
⑪惊愕之中的包老太太再也想不出有什么词汇能够形容她此刻的心情,这耸人听闻的六个字仿佛死者从另一个世界给她的来函,又像是那人对她一生“护婚”的最后报答。想必,书写这“来函”,实施这“报答”,同样需要顽强的意志和坚韧的神经。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在叙述故事情节的过程中常常插入议论,使读者从小说情节的叙述中暂时脱离出来,引发读者的思考。 |
B.“包老太太便也压着嗓子与小刘寒暄”,这一动作描写真实生动,表现了包老太太时刻为他人着想的美好品质。 |
C.小说第⑧段通过小刘的视角观察包老太太,包老太太靠着自己的小嘴就有了牢靠的婚姻,小刘很是钦佩她。 |
D.小说尽管对户老先生没有过多的正面描写,但我们可以从包老太太的言语中感受到户老先生在婚姻中并不幸福。 |
3.小说结尾出人意料,这样安排有什么好处?请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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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物
池莉
塔克拉玛干沙漠是美丽而安详的,下午三点的阳光光线已经比较柔和,微风中的沙漠以一种流线型的柔弱无骨的姿态静静躺在阳光下,这就是历史有时候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某种状态。它容易使人们在无意之中深信不疑地接受它。于是,在这个美丽而安详的下午,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车队没有停下。九辆大卡车一辆接一辆地从江安身边开了过去。江安吹着愉快的口哨钻进车厢底下修理他出了一点小毛病的大卡车。
江安一直都吹着愉快的口哨。江安以擅长吹口哨讲故事射击而闻名。在愉快的口哨声中,江安没用多少时间就把车修好了。
在踩着油门一气追赶了两个小时之后,富有经验的江安悚然一惊,他误入歧途了。
江安环顾四周:茫茫沙漠。茫茫沙漠上只有一滴缓缓下坠的如血夕阳和一辆大卡车。江安顿时感到了由沙漠的美丽安详中渗透出来的恐怖。
人的视野是有限的,就在江安的视野边缘,有一片茂密的胡杨林,这里栖息着一群正处在动荡时期的狼。
狼也许来,也许不来。狼是另一个世界,就像树木、花鸟、虫鱼一样,与人不在同一个语境。在江安误入歧途的最初一刻,狼就知道了。
第一个决定是头狼王做出的。年迈的王只稳健的说了一句话:不宜出击!
如果这群狼里头没有出类拔萃的芎,江安这次的误入歧途将有惊无险。芎是一只到了该做头狼的年纪而没得到机会的空怀壮志的狼。当王话音一落,芎就大声说:为什么不出击?
王依然沉默着,大家都以为君命难收,却不料王突然说话了。王说:好,芎讲得好,现在我命令你带领十八头身强力壮的狼立刻出击!整个胡杨林欢声雷动。
江安结束了几分钟的犹豫,发动了车,掉了头,踏上了归途。如果他像来的时候一样两个小时开足马力奔驰,那么他的命运将不会因为这次误入歧途而有所改变,但是又一个对于司机来说不算什么意外的意外发生了:车突然熄了火。江安一看是没油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有什么不得了的。江安拎起一只油桶就要下车去汲油。
就在这一刻,狼群赶到了。
江安一开车门,芎身先士卒猛扑上去。江安急退,但芎已经撕下了江安的半只裤腿。狼!江安跌坐在驾驶室里。江安驾驶的是性能优良的军用大卡车,宽敞的驾驶室里有一支“七九”步枪,有一百发子弹,有一箱干粮,有够喝三天的水,作为男子汉的江安有三大特长闻名车队:吹口哨、讲故事、射击。江安可是当过兵见过血的人。
一场人与狼的战争开始了。这时夕阳已经坠落,晚霞红了大半个沙漠。
枪响了,连着两响。随着划破沙漠寂静的突兀而尖厉的枪声,两只威风赫赫的老狼倒下了。狼群在一瞬间惊慌失措,四下逃窜。
第一个回合,江安赢了。
狼群消失后,江安发现月亮正在升起。月光很亮,它使沙漠像湖水一样平坦和波光粼粼,也使两只死狼的毛皮看上去油光水滑。江安笑了,他又有一个人生故事可讲了,江安点燃一支香烟,慢慢地吸着。
他打算抽完这支烟就去加油。
烟只抽了一半,狼就回来了,这一次江安认出了芎,芎神色悲壮地走在狼群最前面。江安以人类的思维方式推断芎是炮灰,而真正的当权者一定是他身后的肥狼,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江安决定先解决肥胖的老狼。枪响了,狼群踌躇,老狼的死无人过问,狼们都跟着芎前进。江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芎是狼们的头!
江安悔之晚矣,他找不到芎了。
芎已经通过一批老狼的死观察到江安的射击是有死角的,所以它冲到了驾驶室的踏板下面。芎在这里指挥狼群一次又一次地冲撞两边的车门。老狼们的遇难使芎万分高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头狼王波被剪除羽翼之后的孤独和衰弱。
狼们在一个一个地倒下去,可它们又成群结队地涌现出来。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江安惊呆了。这一夜他打死了五十只狼,现在五十只死狼只剩下一堆残尸败骨,而活狼却差不多有上百只。上百只狼错错落落蹲在卡车周围,它们看上去几乎是文质彬彬的。江安好半晌才想过来:狼们在利用他!
战斗了一整夜的江安放下了枪。
江安开始记日记,江安开始把食物分成小块小块的,很珍惜地吃。江安开始把尿液存留起来以备后用。江安开始做一系列进行持久战的准备工作,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笑容。
第三天,狼群有增无减。
第四天,狼群有增无减,达到两百五十多头。江安的子弹只剩十发了,他困顿不堪,饥渴交加。
芎钻出他的藏身之处,在不远的沙丘上蹲着,与江安遥遥相对。这场战斗洗礼了它,它没有想到自己的智慧会在与王和人的较量中被发挥得如此辉煌。
这无边无际的神秘莫测的大沙漠,哪里是人逞强的地方?
江安只想打死芎,江安已经明白所有的狼都是乌合之众,唯有芎是精英。是芎在和他斗智。如果他死,必死于芎之口,江安想:我一定要留颗子弹给芎!
一再撞击车门的几只猖狂的狼消耗掉了江安的最后几颗子弹,它们已经撞松了车门。
这是第九天呢还是第十天?江安举起了电工刀。江安渴极了也困极了,但江安还是举起了电工刀。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像宝石一样光芒四射,芎看见了,站立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从容不迫地向江安走过来。江安笑了。
这也是一个晚霞漫天的黄昏,狼藉满地的战场突然十分静寂。
芎和江安是在长久的对视之后猛然扑向对方的。紧接着,那柄雪亮的电工刀闪电一样划破了沙漠红色的天空。
【说明】这篇小说取材四十多年前发生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一次事故。事故是在半年之后被另一辆迷途的车发现的。驾驶室里有一小堆人骨和一本日记,日记里把一只狼称作芎。
(原载《长城》1994年第6期,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茫茫大漠与视野极限处的一滴红日,这样一个经典组合本身就蕴藏了无限的时间和空间。在这样的时空下主人公产生的渺小无力感必然导致他的失败。 |
B.小说采用江安和芎的双向视角,表现人和自然万物不在一个语境,人自视为万物之主,称狼为狼。而在狼的语境中,狼才是万物之主。 |
C.小说表现了狼的世界的权力斗争,塑造了芎的鲜明形象,它借狼压人,又借人杀狼,可谓一箭双雕。芎也在追逐它的野心和梦想。 |
D.从第一回合江安志得意满的胜利,到第二回合江安误判导致的失败,直到最后江安与芎的殊死搏斗,作者将狼与人的战斗表现得跌宕起伏。 |
A.“狼也许来,也许不来”可见故事发生不发生是偶然的,但是偶然的发生了就变成必然的无法逆转的历史。 |
B.阳光下五十只死狼只剩下一堆堆残尸败骨,场景触目惊心,可见在狼的世界通行的是“弱肉强食”的自然生存法则。 |
C.即使历史的发生现场是激烈的战场,只要时间流逝,一切斗争都变成静止的残骸。这些静物向人们提示着历史的结果。 |
D.作者站在人的立场想象狼生活的自然世界,表现狼与以江安为代表的人类的斗争,但作者的这种努力也只能是徒然的“一家之言”。 |
4.小说标题“静物”有多重意蕴,试简要分析。
【推荐2】树 下
铁凝
自从儿子去北京念大学,一家人得全力以赴供应儿子每月的开销,老于连烟都戒了,哪儿还能挤出取暖的煤钱。又过了些时候,老同学项珠珠从省会调至老于的城市,做了这城市的副市长。自此,老于和家人常在电视屏幕上看见她。
老于的老婆说,这个女市长和你不是同学么,能不能跟市长说说,给咱们找两间有暖气的房。老于说,怕不好开这个口。此时全家正吃晚饭,老于盯住女儿的双手,手肿着,青一块紫一块的。再看看孩子的耳朵,也冻了。女儿前不久刚参加全省高中组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拿了个第二,回家后她对老于说,她的目标是北大、清华,非这两个学校不考。明年女儿高中毕业,最关键的一年,老于拿什么来支持女儿的关键时刻?也许真应该去找老同学项珠珠市长。
老于家中无电话,第二天他特意早些上班,趁同事们还没进教研室,他给项市长打了电话。电话里的项珠珠很热情,稍事寒暄,便问老于是不是有什么事找她。这边老于连连说着没事没事真没什么事,声音挺大,就好像谁说有事谁就是诬陷了他似的。那边项市长说有事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帮忙。这边老于仍高声坚持说没事,只是想见面聊聊。
这晚老于骑了五十分钟自行车,从城郊赶到项市长家。他被一个面孔清秀的小阿姨让进客厅,然后项市长出现了,和老于面对面落座在两张小沙发上。谈话一开始老于就觉得浑身燥热,他没有意识到,那是他穿了厚厚的棉袄、棉裤和棉鞋的缘故。在他那没有炉火的家里,他需整日这样穿戴,老婆和女儿甚至整日把毛线帽扣在头上。而在项市长温暖的家中,项珠珠就穿了一件薄薄的开司米圆领衫。老于一下子意识不到这些,他甚至看不见客厅里都摆列了些什么。房间阔大,地板很亮,果盘里的水果鲜美,杯中的绿茶馨香……这些和老于无关,或者,越是置身此情此景,老于便越要使自己的谈话配得上这气氛和这气氛中的女市长。他于是就谈文学。
他想起中学时的项珠珠是喜欢文学的,初次把陀思妥耶夫斯基介绍给她的正是他老于。果然,如今的项珠珠对文学仍然保持着并不虚假的爱好,她很轻易地就说出了一大串当代作家的名字和他们的小说,并和老于探讨这些作家的作品。老于谈着自己的见解,发现项珠珠脸上是信服的神态,她的表情使老于很满意自己,当他满意自己的时候便也开始焦虑:房子呢?房子的请求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口呢?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却也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对付自己,心中的另一个老于在同他捣蛋。他的话题越是宽泛,他说出房子的可能就越是狭窄;他谈话的内容越是高雅,他的房子问题就越是俗不可耐;他越是想说出房子的事,就越是说不到房子上去。他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他在点点滴滴、一分一寸地折磨自己枪毙自己,他同情自己又痛恨着自己,可是他必须一直往前讲。
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他的事还没说呢,可他已经没有理由再坐下去了。他站了起来,项珠珠也站了起来。以她的经验和洞察力,会猜出他是有求于她的,于是她又问老于真的没有别的事么?“没有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老于边摆手边大步向门口走,叫人觉得你若再问反而是你对他的不礼貌了。项珠珠没有再问。
出得门来,老于的脑子很乱。他解开棉袄领扣,让冷风吹一吹他那燥热的心。他推起自行车在便道上走了几步,站在一棵龙盘槐下。他是来求项珠珠解决两间带暖气的房子的,可他一晚上都说了些什么呀!
他不能再将这请求原封带回家去。他应该说出来,他必得说出来,他鼓动着自己又朝龙盘槐靠近了一点儿,他把这棵树想成了项珠珠,他对着树说出了他那难以启齿的请求。他把满心的重负卸在了这棵树下,然后骑车离开了它。
老于回到家时,已是夜半时分。他站在院子里没有立即进屋,因为他发觉自己又把另一个难以启齿的请求带回了家来:他准备请求老婆和女儿再也别让他去请求市长了。
(节选自《铁凝作品集》)
1.下列对小说中相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A.第4自然段中对项市长家客厅环境的描写,烘托出老于和老同学见面时温馨、热闹的气氛,同时决定了老于的谈话内容。 |
B.作者运用个性化的语言、神态、动作描写来刻画老于,如电话联系项市长时“声音挺大”,“高声坚持说没事”,显示出他说话时的自豪心理。 |
C.小说使用第三人称全知全能式的视角,平实细腻的语言描写,展现了老于内心矛盾复杂的斗争和辛酸无奈的心理。 |
D.老于最后对一棵龙盘槐倾诉,反映了知识分子维护自尊的心理,也直接批评了项市长之类的干部目中无人、脱离群众的现实。 |
3.请结合全文,探究“树”的深刻意蕴。
医心
明晓东
街上喧闹声传来时,王仁甫和白忠孝正在医心堂对坐品茗。听着外面日本兵叽里咕噜的叫喊声和皮靴重重敲击青石板街道的声音,白忠孝的手一阵颤抖,绿莹莹的茶汤淋湿了面前摊开的医书。继而长叹一声,这群蛮夷又在抢掠了,这日子啥时才是个头呢?
王仁甫侧了身子仔细听了听,依旧低头无语。
二更天时,急促的拍门声响起,王仁甫轻轻拉开门,闪进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伤者被另一个人拖了进来。王仁甫扶伤者躺下,端起油灯仔细查看,只见来人腿上已被鲜血浸透。
白忠孝拉过王仁甫,悄悄地伏在耳边说,师兄,怕是青龙山游击队的吧,日本人追究起来,咱俩可就没命了。
王仁甫看了师弟一眼说,伤者必救,这是师父的规矩,你不记得了?白忠孝就嗫嚅着退到一边,心惊胆颇地听听窗外的动静,不再说话了。
王仁甫先是取下墙上的皮囊,捻起一枚银针,在麻油灯上燎过,然后扎进伤者的穴位。片刻,汩汩流血的伤口便止住了血。王仁甫伸出一只手一点一点地捏着,把碎裂的骨头复位,再敷上草药,揩掉头上的细汗,牵出后院的骡子,套上车扶伤者躺了上去,目送两人在黑暗中离去。
第二日,门外飘起了膏药旗,日本兵长驱直入,把医心堂翻了个底朝天,然后抓走了一旁瑟瑟发抖的白忠孝。不几日,人们就经常看到白忠孝点头哈腰地围着日本鬼子大队长宫本一郎转来转去,才知道白忠孝医好了宫本的头痛病。
白忠孝带着宫本走进医心堂的时候,王仁甫正捻着他的宝贝银针,一枚一枚地仔细看着。宫本一郎进门就喝退了身边的随从,双手抱拳说,久闻王先生神针大名、今日总算有幸目睹了。王仁甫随意一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宫本也不客气,单刀直入地说,听贵师弟白先生说,令师曾传针灸秘术于你,可否让在下看看?王仁甫正色道,中华医术博大精深,乃我民族之瑰宝,岂容异族觊觎?先生死了这条心吧!宫本也不恼,笑笑说,贵国气数己尽,冥顽不化是没有好下场的,劝仁甫君学学令师弟吧,识时务者为俊杰。王仁甫拱了拱手,算是送客。
宫本一郎沉下脸来说,仁甫君再好好想想吧。说完,带着手下走了。
过几日白忠孝独自一人来了,劝王仁甫投靠日本人。白忠孝告诉王仁甫,宫本怀疑青龙山游击队长刘一飞当日受伤潜逃是他救的,就这一条足以杀了王仁甫全家。白忠孝还说,宫本有头痛病,一高兴或是一发怒就痛得满地打滚,要不是因为王仁甫的神针可以救他,早就抓了王仁甫进日本人的大牢了。
王仁甫笑了笑说,咱俩师出同门,你就可以治他,而且可以凭着手艺尽享日本人的荣华呀。
白忠孝拉着王仁甫的手说,师兄你明知我的针灸术不如你,我只能治得了宫本一时呀!
王仁甫拍拍白忠孝的手说,好吧,你坐下,我把师父的针灸术教给你,你就可以治好宫本一郎的病了。白忠孝坐在椅子上,王仁甫捻起一排银针,悉数刺入白忠孝头上,片刻后取下,对白忠孝说,这神针之妙就在于针的深浅不一,深一毫则当场毙命,浅一毫则治不了根本,师弟切记啊。
七日后,宫本头痛病再犯,白忠孝依着师兄传授之术,将银针刺入宫本的胖脑袋,片刻间宫本只觉神清气爽,而扎完针后白忠孝却颓然倒地,再无气息。宫本哈哈大笑,心说这小子真是胆小,知道治好我的病就会杀掉他,却自己先吓死了,有意思。宫本挥挥手,让手下将白忠孝拖到荒野弃尸。再去医心堂时,却见人去楼空,王仁甫已连夜不见了踪影。自此,宫本的头痛病也久不再犯了。
再说白忠孝被扔在荒野,被青龙山游击队发现原是当日救过队长的先生的师弟,就抬上了山准备找个地方掩埋,岂料一锨土下去,白忠孝却长出了一口气醒了过来。活过来的白忠孝不敢说自己帮过日本人,就留在了游击队给伤员治病。
几个月后,宫本一郎指挥手下围攻青龙山,游击队已经弹尽粮绝,眼看着青龙山就要被攻下。宫本手舞军刀大笑,正指挥着日本兵最后冲锋的时候,突然觉得头皮一麻,丢了军刀,捂着脑袋直挺挺地倒下去,一蹬腿死了。
游击队乘机反攻,全歼了日本鬼子。游击队员不解,没人击中宫本,宫本却自己死了,只有白忠孝不语。
医心堂再次开张的时候,日本人已经投降。王仁甫端坐在草药味弥漫的大堂里,白忠孝也进来了。白忠孝进门就跪在王仁甫面前说,师兄,我没能遵从师父教诲,屈了日本人,害了别人也差点害了自己呀,要不是师兄扎我几针,恐怕我已是罪人了。见王仁甫不语,白忠孝又说,你扎我我再扎宫本,一样的针法,咋就治死了宫本呢?
王仁甫哈哈一笑说,宫本病在身上,一针刺进神经止住痛疼,再一针刺出脑血管微疵,欣喜若狂自会出血而死;而你身虽无病却病在心,一针刺你灵魂出窍,再一针刺你回归正道,是为医心啊。
白忠孝跪地不起,王仁甫双手搀起白忠孝说,心已归正,就忘记过去,我教你师父的神针绝技吧。自此,医心堂名震省内外。解放后,王仁甫和白忠孝被双双聘为省医学院教授。
(节选自《微型小说选刊》)
(1)下列对这篇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不最恰当的一项是( )
A.小说大量地运用了动作描写和语言描写的表现手法,刻画了王仁甫与白忠孝两个形象,展现了师兄弟两人不同的思想性格和精神面貌。 |
B.小说语言自然而简练,用词准确而形象,如“捻起一枚银针,在麻油灯上燎过,然后扎进伤者的穴位”一句中的“捻”、“燎”等动词的使用贴切而生动。 |
C.游击队员们不明白宫本为何突然倒地身亡,只有白忠孝内心清楚而不语,因为他知道宫本的死是师兄传授的针法导致的,自己不想邀功。 |
D.小说设置伏笔来塑造人物和安排情节,如开篇描写白忠孝在听到日本兵的喧哗时手的颤抖,突出了他软弱的性格,为后文他投靠日本人埋下了伏笔。 |
(3)小说的标题为“医心”,王仁甫的医馆名为“医心堂”,请结合文本谈谈你对“医心”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