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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粮差
赵树理
崔九孩当了一辈差(司法警察),在那年虽是五十多了可还能说能跑。有一次南乡的催粮差使派到他头上,他不想去——虽然能说能跑,可总得有点油水跑得才有劲——差使多了跑不过来。就雇个人吧!
他雇了煎饼铺里一个伙计。这人是从镇上来的,才到城里没有几天,虽说没有催过粮,可是见过别的差人到他家去催粮。他觉着这事也没有什么不好办——按单找户口、吃饭、要盘费。这有什么难办?他答应了。九孩就把票子、铁绳、锁子和自己的藤条手杖都交给他。
走路比卖煎饼还轻快,不慌不忙走了十五里,取出票来看看,眼前村子里有一户叫张天锡。进了村,到了村公所一打听,村警说:“催粮啦?张天锡是张局长的老爷爷,早就不在了。”他又问村警说:“他住在哪一院?”村警说:“在南头槐树底那黑漆大门里。”
到了村南头,找着槐树,又找着黑漆大门,一进去就有个大白花狗叫起来。有个人正担着水在院里浇花,见他进去,便挡住狗问他是哪里来的,他说从城里来。那人又问:“送信吗?”他说:“不是!有个事啦!”
二先生在家里听见了,隔着窗问:“什么事?”说着就到门边,揭开竹帘用手一点说:“过来,我问问你!”他便走到门边。二先生问:“说吧!什么事?是不是财政局打发你来的?”他说:“不是!我是催粮的!”二先生问:“催粮的?给我捎着信啦?”他说:“没有!”二先生说:“那你来做什么?”他说:“票上有你的名字。”二先生看了看他,又问:“你是新来的吧?”他说:“是!”二先生摇了一下头,似乎笑了一笑说:“走吧!我已经打发人点粮去了!”
他觉得奇怪了。他想:这先生怎么这样不讲面子?不给钱吧也不管顿饭?不管饭吧连屋子里也不叫进去坐坐?他还没有想完,二先生追他道:“走吧!”说了就放下帘子把头缩回去。他生了气,就向着门里喊道:“这是拘票啊!”二先生也生了气,隔着门叹气道:“哪这么不通窍的差人来!”又揭开帘道:“你叫什么名?”他更气极了:“我拿着票找你找错了?”浇花那个人也赶上阶台,推了他一把道:“你这人真不识高低!跟二先生说话还敢那么喊叫?”白花狗也夹掺在中间叫起来。
二先生这会儿可真生了气:“我没有见过票,拿出来我看!”他在这种局面下,一时拿不定主意,也不知是拿票好还是不拿好。浇花的劝他赶紧走开算了,可是二先生认真要他取出票来,他也只好取出来。
二先生不是没有见过票,他是要看看这差人叫什么名字。二先生一看见崔九孩这个名字便问道:“你就是崔九孩?”他拿着票,也只好顶住这个名,便答道:“是!”才说出个“是”字来,就挨了二先生一耳光。二先生说:“回去吧!叫崔九孩亲自来拿票来!”
看样子是不便再商量了,只好返回城里去。来回跑了三十里,吃了一个耳光,满肚冤枉向崔九孩去诉。崔九孩问明了原因,便叹气道:“谁叫你到他那里去?算了算了!这是我的路途债,非自己去跑一趟不行!你挨了打还不算到底,我还得给人家说好话赔情去,要不,连票也拿不出来了!”
他满以为回来见了崔九孩可以给自己拿个主意,谁知崔九孩也这么稀松!他便问道:“这家有多大势头?”崔九孩道:“势头也不大,只是咱惹不起:他哥哥就是现在咱县财政局的张局长,咱得伺候人家。算了!你回去歇歇吧!还是得我去!”
二先生家是他常去的——送信、捎东西,虽不是法警分内的事,可是局长说出来就得去——路是熟的,不用打听,一直跑到二先生院子里。
爬到玻璃窗子上一看,他嬉皮笑脸揭开帘子道:“二爷!我来给你老人家赔情来了!”说了就嘻嘻笑着,走进来蹲到窗下。
二先生老婆笑着说:“老九孩,你怎么弄了那么个替死鬼?差一点把你二爷拴上走!”九孩说:“不用说他了,太太!都只怨我!我不该偷懒!二爷知道,催粮是苦差!我老了,不想多跑,才雇了那么一个人。”
二先生也开了口:“雇人也看是什么人啦!像那样一个土包子,一点礼体也没有,要对上个外面来的客人,那像个什么样子?”崔九孩自然是一溜“是”字答应下去。答应完了,又道:“二爷,不要计较他!都是我的过!你骂我两句好了!”他停了一下,见二先生没有说什么,就请求道:“我走吧,二爷?”二先生道:“走吧!票在桌上那书夹子里!”
他从书夹子里翻出票来看一看问道:“二爷,这村里有一户叫孙二则的住在哪里?”二先生道:“那是个种山地的,住在红沙岭!那可能给你赶个盘费!你们这些人还不是一进了山,就为了王了?”九孩笑道:“对对对!二爷是明白人!”
崔九孩辞了二先生,便望着红沙岭走。快到上山的地方,他拿出一副红玻璃眼镜戴上。这眼镜戴上不如不戴,玻璃也不平,颜色又红得刺眼,直直一棵树能看成一条曲曲弯弯的红蛇,齐齐一座房能看成一堵高高的红墙。他到大村镇不敢戴,戴上怕人说笑话;一进了山一定要戴,戴上了能吓住人。一根藤手杖,再配上这副眼镜,他觉着够味了。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分析与概括,正确的一项是( )A.崔九孩知道煎饼铺的伙计经历过别人到自家催粮的事情,所以便雇他帮助催粮,伙计到二先生家的做派也是学习他被催粮时别的差人的表现。 |
B.煎饼铺伙计到二先生家催粮的遭遇与他预想的状况明显不同,说明二先生虽然依靠权势生活,但有着一点正义感,熟悉人情世故。 |
C.崔九孩到二先生家赔礼道歉时极尽奴颜婢膝,再结合他去红沙岭时的打扮,能看出来“当了一辈差(司法警察)”的他在办差上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
D.煎饼铺伙计挨了二先生的耳光回城后,怀着满肚子委屈向崔九孩去诉,这表现了伙计认定崔九孩是警察,一定能够主持正义、替自己出气的心理。 |
A.小说开篇交代崔九孩的身份和年龄,以及能跑与否在于有无油水等,都是为后文他为了完成催粮差使雇请煎饼铺的伙计的事做铺垫。 |
B.小说用了大量语言描写来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且人物语言富有地域特色,较易使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 |
C.小说在写伙计到二先生家催粮的情节时,多次写到“生了气”,通过不停转换生气的对象来表现矛盾冲突的逐步升级和二人愤怒的程度。 |
D.小说前后两次提到崔九孩的藤手杖,结构上起到了伏笔的作用,意义上体现了藤手杖是催粮时权威的象征,是用来威吓普通百姓的道具。 |
4.小说具有浓郁的乡土特色,请结合小说任选三个方面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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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套不住的手
赵树理
白云岗公社大磨岭大队有个教练组,任务是教初参加农业生产的人学技术,两个做活质量最高的老农民当教师,陈秉正兼任组长,王新春兼任副组长。组员是流动的,经常分配在各小队。
组长陈秉正已经是七十六岁的老人了,按照惯例,这样大岁数的人本来早就该不参加主要劳动,可是这老头身体特别强健,在年轻时候一个人可以抵一个半人做活;如今虽说老了,一般青年小伙子还有点比不上他。他教人做活,不但要求规格,而且要教架势。因为规则太多,徒弟们记着这样忘了那样,有时候腰太直了,有时候步子乱了,有时候下锄没有计划……陈秉正老人不住口地提醒着这一个,招呼着那一个,也常常随时打断他们的工作重新示范。
徒弟们练架势练得累了,老组长陈秉正便让他们休息一阵子。自己就招呼梯田下边沟岸上教徒弟们种田地的副组长王新春过来闲谈一会。陈秉正一见王新春就伸出手来和他握手,王新春却常是缩回手去躲开。王新春比陈秉正小十来岁,和陈很友好,就是怕和他握手,因为被他握住就像被钳子夹住那样疼。
陈秉正的手确实和一般人不同:手掌好像四方的,指头粗而短,而且每一根指头都展不直,里外都是茧皮,圆圈的指头肚儿都像半个蚕茧上安了个指甲,整个看来真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王新春对周围的青年人说:“没有那两只手,咱们现在种的这块地恐怕还是荒坡里!这些地都是他老哥和咱们现在的大队长父子俩一攫头一攫头剜开、一条堰一条堰垒起来的。”
一次,有个年轻人练架势练得不耐烦了,说:“怨不得我们学不会,谁让我们没有长那样一双手哩!”陈秉正一本正经地说:“是叫你们学成我这手,不是叫你们长成我这手!不是开山,我这手也长不成这样;不过上辈人把山都开了,以后又要机械化了,你们的手也用不着再长成这样了!”
陈老人虽然不希望别人的手长成那样,可是他对他自己已经长成那样的一双手,仍然觉着是足以自豪的。土改以后,陈秉正老汉家里的收入也丰裕起来了。儿孙们为了保护老人那双劳苦功高的手,给他买了一双毛线手套,他接过来一看说:“这双手可还没有享过这个福!”向手上试着套了一套,巴掌不够宽,指头也太细、太长,勉强套上去,把巴掌那一部分撑成方的了,指头的部分下半截都撑粗了一,点,上半截却都还有个空尖儿。儿子陈满红说:“慢慢用着就合适了!”老人带好了握了握、伸了伸说:“还好!”说罢,脱下来交给满红媳妇说:“暂且给我放过去吧!”儿媳妇也说:“爹!你就带上走吧!到地里手不冷?”老人说:“戴上它搬石头不利落!”说着就放下走了。
以后别的活儿又陆续接上来——铡干草、出羊圈、窖萝卜、捶玉米…哪一种活儿也不好戴着手套做,老人也就忘了自己还有一双手套。
一天,白云岗有个物资交流会。满红媳妇劝老人说:“现在这些杂活计又不用您教多少技术,您还是休息一天去逛逛吧!”老人答应了。老人换了一件新棉袄,用新腰带束住腰。满红媳妇说:“这回可带上您的手套吧!”说着把手套给他拿出来,他带上走了。
他走到白云岗,逛了半条街,刚走过公社门口,看见山货部新运来一车桑杈①,售货员忙着正往车下搬。这东西在这地方已经二年不见了,不论哪个队原有的都不够用。他以为机会不可错过。转眼工夫,就来了十来个人,每人拿着一柄看;见买杈的越来越多,他把手套卸下来往怀里一装,胡乱抢到手五柄,其余的就叫别人拿完了。他付了钱,把杈捆起来扛上,就返回原路走出白云岗村。一出了村,他伸手到怀里摸他的手套,摸了半天只有一只;放下篮子和桑杈,解开腰带抖搂了一下,也仍然不见那一只。他知道一定是丢在山货部里了。他想:“丢就丢了吧!拿上它也没有多少戴它的时候!”可是走了不几步,就又想到“孩子们好心好意给买上了,丢了连找也不找一趟,未免对不起他们”,这才又扭回头来重新返回白云岗物资交流大会上的山货部来。幸而售货员早已给他拾起来放在账桌上,见他来找就还了他。
隔了好久,陈秉正老人又被评选为本年的劳动模范,要到县里去出席劳模大会。他除换上新棉袄和新腰带外,又把他的手套带上。
会议一共开三天半,老人又是听报告、又是准备发言,和大家一样忙个不了,直到第四天上午听罢了县委的总结报告,才算了结了一宗事。下午吃过午饭,人们差不多都想上街逛逛,老人束上腰带,戴上手套,也走出了房间。他住的招待所因为刚刚装修完,院子还来不及清理。院里有两截剩余木料碍着路,他总觉着不太顺当。他想:“把它转过一边不就好走了吗?”他把手套卸下来放在阶台上,就来动手转木料。等到把院子都清理完了,才发现手套又丢了。“算了,不找它了!这手套对我也没多大用处!”老人干脆放弃了。后来还是招待所的员工帮他找到,洗干净还给了他。
第二天他回到家,换过衣服之后便把手套还给儿媳妇说:“这副手套还给你们吧!我这双手是戴不住手套的!”
(摘编自《人民文学》1960年,有删改)
文本二:
我也曾写过一些篇小说,都不怎么出色。每逢读到赵树理同志的小说,我总得到一些启发,学到一些窍门儿。最近,看到他的一篇新作——《套不住的手》,满心欢喜,情不自禁地想写出,点个人的体会。
作品文字极为朴素严整,他好像一点力气也没费,事实上可是字斟句酌,没有轻易放过一个字去。这篇作品相当细致地描写了不少农村劳动的经验,这些经验非久住农村而又热爱耕作的人不会写出。不过,假若不拿一双手套贯串起来,恐怕就显着琐碎一些。这双手套把零散的事情联缀起来,有起有落,颇为巧妙。事情本来不相干,而设法用一条线穿上,就显出些艺术的手段。我看得出:树理同志知道多少关于老农陈秉正的事,假若他高兴,他可以写一大本《老农陈秉正传》。可是,他只由手套写到老人的手。
有了这双手,我们也就看见陈老人的最可爱的性格与品质。这也就够了,既不需要手套,也无须写一本传记。不过是一双手啊,可是创造世界的不是别的,而的的确确是仗着这么一双手。这篇作品不是小题大作,而是大题小作,篇幅不长,而意义很大。
(摘编自老舍《读(套不住的手〉》,有删改)
【注】①桑杈:农具名。用桑木做的杈,柔韧耐用。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通过对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农民手的真切描绘,刻画出一位农业生产技术、思想觉悟都很高的农民形象。 |
B.小说的语言质朴又生动,口语化明显,达到了通俗化和艺术化高度统一,如“真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 |
C.小说情节可分为两个部分,先集中刻画陈秉正的“手”,再集中讲述“手套”的故事,后者是对前者的延伸。 |
D.小说通过赞美陈秉正和像他这样的人,歌颂了劳动者的美好品德,间接批判了当时社会上歧视劳动的现象。 |
A.《套不住的手》注重从农村生活和劳作中选取题材,语言朴素严整,看似平常,实则精雕细琢,具有独特的艺术韵味。 |
B.老舍认为,《套不住的手》抓住了人物的典型特征,对“手”进行特写,比写一本《老农陈秉正传》的艺术效果要好。 |
C.《套不住的手》通过运用一定的“艺术的手段”,避免了故事叙述的琐碎、零散,有助于集中表现人物的性格与品质。 |
D.标题“套不住的手”既指陈秉正老人的手不能被毛线手套套住,也指他不被一切困难套住,这样的表达言简而义丰。 |
4.老舍读赵树理的小说,总能“学到一些窍门儿”。请结合文本一,分析作者在谋篇布局上的“窍门儿”。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假关公
赵树理
关老爷庙,除了终日香烛不断外,还有一个习俗,是每年农历五月十三,村人给关公“踩马”找替身,即找个人替关老爷说话。年年到了这一天,人们穿戴齐整,烧香放炮,击鼓撞钟,非常红火。等到了高峰的时候,锣鼓齐鸣,震耳欲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挤得庙院里外水泄不通。锣鼓敲打得越来越紧,炮声连天响。这时候,有的人禁不住这种嘈杂,闹得神魂颠倒,被人看见,就认为他是关公附体了。于是香首们领着一干执事人等,走过来,冲着这人磕头祷告。然后就给他十字披红,再把他簇拥到一架事先准备好的、用两根轿竿夹的一把椅子,再绑上四根抬杠,这样一个露天八抬“神轿”上面。随即“咚咚咚”巨炮三响,执事人等前面鸣锣喝道,香首们护着轿竿,大伙打着各种旗伞围着轿子,浩浩荡荡,走出庙院,游街夸耀,以便人们观看朝拜。年代久远了,就定下这样一条规矩:在关公下凡游街这一天,不管走到哪条街哪条巷,凡在家里的人们,不论男女老少,都得来到街头巷口或大门前合十迎送。如果有谁不来,关老爷自会知道,就要给你降灾,或者有人告发,社首们就要罚款。偏偏这个关老爷爱管闲事,因为他是天神下界,他的眼睛可厉害了,不管游到哪里,只要看到谁不顺他的眼,就指着你推你一掌。一旦谁被他推上一下,那可就倒了大霉了!如果被推的是个男人,那你一定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如果是个女人,那你一定不正派。关老爷是“神”,神还能有错?!当时人们就对被推了的人发出哄堂大笑,个个都鄙视他,以至长时间没人理睬。
这个村子的西头,住着一个老秀才,穷困潦倒,坐馆教书为生。他中年丧偶,续弦还很年轻。这个村子里还住着个无赖后生,整天在街上东游西逛。一天,他在街上看见那位老秀才的年轻老婆,起了歹意,追赶上去,嬉皮笑脸,想得点便宜。不料被那女子臭骂了一顿。这个赖小子怀恨在心,总想报复一下。恰遇这年的五月十三,他看机会到了。这天,他一大早就凑进关老爷庙院里,等到锣鼓喧天热闹起来的时候,跑了出来,自称“我是关公下界”。香首们不由分说,按照惯例,把他抬去游街。初出来倒也平安无事,当游到村子西头的时候,赖小子一眼看见老秀才的年轻老婆,二话没说,从“神轿”上跳下来,走过去一掌就把她推了个趔趄,逗得围观的人哄然大笑。有的人嘟嘟囔囔地说:“这女人一定不正派,关老爷看出来了。”站在旁边的老秀才心想:“欺侮在我的头上了!”他也二话没说,立刻把脑袋左右晃了几晃,双眸微闭,两手上升成托天之势,高声念道:“吾乃真关公下界也,尔是何人?”这一下,可把这个无赖后生、香首们和围观的人都给愣住了,骤然静了下来。赖小子急忙分辩:“我是真关公!”老秀才说:“我乃真关公是也!”香首们弄不清到底哪个真哪个假,先搬了把椅子让老秀才坐下。老秀才还是双眼微闭,板着面孔对香首们说:“先给吾神三尺红纱蒙面。”香首们马上照办了,可是真假问题还没有解决呀!人群中有年长者从旁插言:“真假好辨。关老爷夜观《春秋》,熟读如流,哪位能背一段,当然他就是真的了。”大伙一听,言之有理,齐声喊“对!对!”老秀才嗽了嗽嗓门,说“吾神先背”,马上高声背诵了一段。赖小子一句也背不出来,只得承认:“我不是关公,我是周仓。”老秀才一听,喝道:“嘟!好你个大胆周仓,竟敢冒名顶替吾神,该当何罪?”赖小子说:“下界在请,您老正不在家,等也等不回来,我就假冒是您下来了,甘愿受罚,任凭发落。”老秀才听得更来神了,拉长了声音说:“你既是周仓,还不站立一旁侍候?”赖小子应声“是”,乖乖地站在老秀才身旁,给关公充当起周仓了。
这时真假已经判明,香首们便率领执事人等,跪在真关老爷面前祷告:“今日盛会,不知有何吩咐?”这位真关老爷说:“吾乃汉封侯,明封王,清封大帝,要称我关圣大帝。”众香首磕头像捣蒜:“是是是,请关圣大帝吩咐。”老秀才慢条斯理地说:“关某今日下界,愿与尔等凡尘草民共乐,吾神今日要过红桥。”大伙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不知什么是“红桥”。还是香首们怵怵惮惮地开口了:“敢问关圣大帝,什么是红桥?”“红桥就是尔等凡尘草民烙饼用的鏊片,给我收集来二十四片,用大火烧成通红通红的,吾神要脱掉鞋袜,赤脚从上面走过。”围观的人群中叽叽喳喳,有人低声说:“今日可有好戏看了。”说话间,集中来几十张鏊片,那边墙角的牛槽火也盘起来了。很快,二十四张鏊片烧得通红,小伙子们用铁钳夹着一张张通红的鏊片:“请问关圣大帝,红桥架在哪里?”老秀才说:“就在吾神面前一字摆开。”那一串通红的鏊片摆开了,有的上面存有积油,吱吱啦啦发响,还冒着黑烟,热气扩散逼人,看上去使人害怕。“真关老爷”又慢条斯理地发话了:“周仓,你把鞋袜扒掉,上去走走试试,看烧红了没有?”这下可把站在旁边的“周仓”吓傻了,他瘫跪在“关老爷”面前哭着说:“我不是周仓,我是假的!”“真关老爷”把红盖头纱一揭,冲着周仓:“啊!你是假的,我这关公也不是真的。”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A.小说写给关老爷找替身的习俗,交代认定关公附体的方法、游街规矩等,乡土生活气息浓厚。 |
B.香首们指挥大家选关老爷替身,护着露天八抬大轿,打着旗伞游街,展示出香首们作威作福的绝对权力。 |
C.以关老爷“掌推”不顺眼群众,来判定一个人“一定不正派”,可以看出那个时代原始的是非观。 |
D.老秀才当众背诵一段《春秋》,并要众人称他“关圣大帝”,说话慢条斯理等细节切合人物身份 。 |
A.开头写关老爷庙前的空前盛况,描写喧天的锣鼓和盛大的游街场景,这种环境描写为情节展开营造了热闹的氛围。 |
B.传统白话小说十分注重讲故事的方式,追求情节的戏剧性和惊险性,本文的高潮和结局部分很能体现这个特点。 |
C.本文和《小二黑结婚》都是作家深入群众生活后的创作成果,展示社会风土人情,但都有宣扬封建迷信的局限性。 |
D.《乡土中国》“无讼”等章节中,写乡间普通人羞于打官司,以礼治为主的社会特征,本文内容与此有一定关联。 |
4.山药蛋派创始人赵树理的这篇小说有着浓郁的“土味”,请结合文本简要赏析。
文本一:
套不住的手
赵树理
白云岗公社大磨岭大队有个教练组,任务是教初参加农业生产的人学技术,两个做活质量最高的老农民当教师,陈秉正兼任组长,王新春兼任副组长。组员是流动的,经常分配在各小队。
组长陈秉正已经是七十六岁的老人了,按照惯例,这样大岁数的人本来早就该不参加主要劳动,可是这老头身体特别强健,在年轻时候一个人可以抵一个半人做活;如今虽说老了,一般青年小伙子还有点比不上他。他教人做活,不但要求规格,而且要教架势。因为规则太多,徒弟们记着这样忘了那样,有时候腰太直了,有时候步子乱了,有时候下锄没有计划……陈秉正老人不住口地提醒着这一个,招呼着那一个,也常常随时打断他们的工作重新示范。
徒弟们练架势练得累了,老组长陈秉正便让他们休息一阵子。自己就招呼梯田下边沟岸上教徒弟们种田地的副组长王新春过来闲谈一会。陈秉正一见王新春就伸出手来和他握手,王新春却常是缩回手去躲开。王新春比陈秉正小十来岁,和陈很友好,就是怕和他握手,因为被他握住就像被钳子夹住那样疼。
陈秉正的手确实和一般人不同:手掌好像四方的,指头粗而短,而且每一根指头都展不直,里外都是茧皮,圆圈的指头肚儿都像半个蚕茧上安了个指甲,整个看来真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王新春对周围的青年人说:“没有那两只手,咱们现在种的这块地恐怕还是荒坡哩!这些地都是他老哥和咱们现在的大队长父子俩一攫头一攫头剜开、一条堰一条堰垒起来的。”
一次,有个年轻人练架势练得不耐烦了,说:“怨不得我们学不会,谁让我们没有长那样一双手哩!”陈秉正一本正经地说:“是叫你们学成我这手,不是叫你们长成我这手!不是开山,我这手也长不成这样;不过上辈人把山都开了,以后又要机械化了,你们的手也用不着再长成这样了!”
陈老人虽然不希望别人的手长成那样,可是他对他自己已经长成那样的一双手,仍然觉着是足以自豪的。土改以后,陈秉正老汉家里的收入也丰裕起来了。儿孙们为了保护老人那双劳苦功高的手,给他买了一双毛线手套,他接过来一看说:“这双手可还没有享过这个福!”向手上试着套了一套,巴掌不够宽,指头也太细、太长,勉强套上去,把巴掌那一部分撑成方的了,指头的部分下半截都撑粗了一点,上半截却都还有个空尖儿。儿子陈满红说:“慢慢用着就合适了!”老人带好了握了握、伸了伸说:“还好!”说罢,脱下来交给满红媳妇说:“暂且给我放过去吧!”儿媳妇也说:“爹!你就带上走吧!到地里手不冷?”老人说:“戴上它搬石头不利落!”说着就放下走了。
以后别的活儿又陆续接上来——铡干草、出羊圈、窖萝卜、捶玉米……哪一种活儿也不好戴着手套做,老人也就忘了自己还有一双手套。
一天,白云岗有个物资交流会。满红媳妇劝老人说:“现在这些杂活计又不用您教多少技术,您还是休息一天去逛逛吧!”老人答应了。老人换了一件新棉袄,用新腰带束住腰。满红媳妇说:“这回可带上您的手套吧!”说着把手套给他拿出来,他带上走了。
他走到白云岗,逛了半条街,刚走过公社门口,看见山货部新运来一车桑杈①,售货员忙着正往车下搬。这东西在这地方已经二年不见了,不论哪个队原有的都不够用。他以为机会不可错过。转眼工夫,就来了十来个人,每人拿着一柄看;见买杈的越来越多,他把手套卸下来往怀里一装,胡乱抢到手五柄,其余的就叫别人拿完了。他付了钱,把杈捆起来扛上,就返回原路走出白云岗村。一出了村,他伸手到怀里摸他的手套,摸了半天只有一只;放下篮子和桑杈,解开腰带抖搂了一下,也仍然不见那一只。他知道一定是丢在山货部里了。他想:“丢就丢了吧!拿上它也没有多少戴它的时候!”可是走了不几步,就又想到“孩子们好心好意给买上了,丢了连找也不找一趟,未免对不起他们”,这才又扭回头来重新返回白云岗物资交流大会上的山货部来。幸而售货员早已给他拾起来放在账桌上,见他来找就还了他。
隔了好久,陈秉正老人又被评选为本年的劳动模范,要到县里去出席劳模大会。他除换上新棉袄和新腰带外,又把他的手套带上。
会议一共开三天半,老人又是听报告、又是准备发言,和大家一样忙个不了,直到第四天上午听罢了县委的总结报告,才算了结了一宗事。下午吃过午饭,人们差不多都想上街逛逛,老人束上腰带,戴上手套,也走出了房间。他住的招待所因为刚刚装修完,院子还来不及清理。院里有两截剩余木料碍着路,他总觉着不太顺当。他想:“把它转过一边不就好走了吗?”他把手套卸下来放在阶台上,就来动手转木料。等到把院子都清理完了,才发现手套又丢了。“算了,不找它了!这手套对我也没多大用处!”老人干脆放弃了。后来还是招待所的员工帮他找到,洗干净还给了他。
第二天他回到家,换过衣服之后便把手套还给儿媳妇说:“这副手套还给你们吧!我这双手是戴不住手套的!”
(摘编自《人民文学》1960年,有删改)
文本二:
我也曾写过一些短篇小说,都不怎么出色。每逢读到赵树理同志的小说,我总得到一些启发,学到一些窍门儿。最近,看到他的一篇新作——《套不住的手》,满心欢喜,情不自禁地想写出点个人的体会。
作品文字极为朴素严整,他好像一点力气也没费,事实上可是字斟句酌,没有轻易放过一个字去。这篇作品相当细致地描写了不少农村劳动的经验,这些经验非久住农村而又热爱耕作的人不会写出。不过,假若不拿一双手套贯串起来,恐怕就显着琐碎一些。这双手套把零散的事情联缀起来,有起有落,颇为巧妙。事情本来不相干,而设法用一条线穿上,就显出些艺术的手段。我看得出:树理同志知道多少关于老农陈秉正的事,假若他高兴,他可以写一大本《老农陈秉正传》。可是,他只由手套写到老人的手。
有了这双手,我们也就看见陈老人的最可爱的性格与品质。这也就够了,既不需要手套,也无须写一本传记。不过是一双手啊,可是创造世界的不是别的,而的的确确是仗着这么一双手。这篇作品不是小题大作,而是大题小作,篇幅不长,而意义很大。
(摘编自老舍《读(套不住的手〉》,有删改)
【注】①桑杈:农具名。用桑木做的杈,柔韧耐用。
1.下列与文本有关的说法,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套不住的手》注重从农村生活和劳作中选取题材,语言朴素严整,看似平常,实则精雕细琢,具有独特的艺术韵味。 |
B.老舍认为,《套不住的手》抓住了人物的典型特征,对“手”进行特写,比写一本《老农陈秉正传》的艺术效果要好。 |
C.《套不住的手》通过运用一定的“艺术的手段”,避免了故事叙述的琐碎、零散,有助于集中表现人物的性格与品质。 |
D.标题“套不住的手”既指陈秉正老人的手不能被毛线手套套住,也指他不被一切困难套住,这样的表达言简而义丰。 |
3.老舍读赵树理的小说,总能“学到一些窍门儿”。请结合文本一,分析作者在谋篇布局上的“窍门儿”。
医心
明晓东
街上喧闹声传来时,王仁甫和白忠孝正在医心堂对坐品茗。听着外面日本兵叽里咕噜的叫喊声和皮靴重重敲击青石板街道的声音,白忠孝的手一阵颤抖,绿莹莹的茶汤淋湿了面前摊开的医书。继而长叹一声,这群蛮夷又在抢掠了,这日子啥时才是个头呢?
王仁甫侧了身子仔细听了听,依旧低头无语。
二更天时,急促的拍门声响起,王仁甫轻轻拉开门,闪进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伤者被另一个人拖了进来。王仁甫扶伤者躺下,端起油灯仔细查看,只见来人腿上已被鲜血浸透。
白忠孝拉过王仁甫,悄悄地伏在耳边说,师兄,怕是青龙山游击队的吧,日本人追究起来,咱俩可就没命了。
王仁甫看了师弟一眼说,伤者必救,这是师父的规矩,你不记得了?白忠孝就嗫嚅着退到一边,心惊胆颇地听听窗外的动静,不再说话了。
王仁甫先是取下墙上的皮囊,捻起一枚银针,在麻油灯上燎过,然后扎进伤者的穴位。片刻,汩汩流血的伤口便止住了血。王仁甫伸出一只手一点一点地捏着,把碎裂的骨头复位,再敷上草药,揩掉头上的细汗,牵出后院的骡子,套上车扶伤者躺了上去,目送两人在黑暗中离去。
第二日,门外飘起了膏药旗,日本兵长驱直入,把医心堂翻了个底朝天,然后抓走了一旁瑟瑟发抖的白忠孝。不几日,人们就经常看到白忠孝点头哈腰地围着日本鬼子大队长宫本一郎转来转去,才知道白忠孝医好了宫本的头痛病。
白忠孝带着宫本走进医心堂的时候,王仁甫正捻着他的宝贝银针,一枚一枚地仔细看着。宫本一郎进门就喝退了身边的随从,双手抱拳说,久闻王先生神针大名、今日总算有幸目睹了。王仁甫随意一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宫本也不客气,单刀直入地说,听贵师弟白先生说,令师曾传针灸秘术于你,可否让在下看看?王仁甫正色道,中华医术博大精深,乃我民族之瑰宝,岂容异族觊觎?先生死了这条心吧!宫本也不恼,笑笑说,贵国气数己尽,冥顽不化是没有好下场的,劝仁甫君学学令师弟吧,识时务者为俊杰。王仁甫拱了拱手,算是送客。
宫本一郎沉下脸来说,仁甫君再好好想想吧。说完,带着手下走了。
过几日白忠孝独自一人来了,劝王仁甫投靠日本人。白忠孝告诉王仁甫,宫本怀疑青龙山游击队长刘一飞当日受伤潜逃是他救的,就这一条足以杀了王仁甫全家。白忠孝还说,宫本有头痛病,一高兴或是一发怒就痛得满地打滚,要不是因为王仁甫的神针可以救他,早就抓了王仁甫进日本人的大牢了。
王仁甫笑了笑说,咱俩师出同门,你就可以治他,而且可以凭着手艺尽享日本人的荣华呀。
白忠孝拉着王仁甫的手说,师兄你明知我的针灸术不如你,我只能治得了宫本一时呀!
王仁甫拍拍白忠孝的手说,好吧,你坐下,我把师父的针灸术教给你,你就可以治好宫本一郎的病了。白忠孝坐在椅子上,王仁甫捻起一排银针,悉数刺入白忠孝头上,片刻后取下,对白忠孝说,这神针之妙就在于针的深浅不一,深一毫则当场毙命,浅一毫则治不了根本,师弟切记啊。
七日后,宫本头痛病再犯,白忠孝依着师兄传授之术,将银针刺入宫本的胖脑袋,片刻间宫本只觉神清气爽,而扎完针后白忠孝却颓然倒地,再无气息。宫本哈哈大笑,心说这小子真是胆小,知道治好我的病就会杀掉他,却自己先吓死了,有意思。宫本挥挥手,让手下将白忠孝拖到荒野弃尸。再去医心堂时,却见人去楼空,王仁甫已连夜不见了踪影。自此,宫本的头痛病也久不再犯了。
再说白忠孝被扔在荒野,被青龙山游击队发现原是当日救过队长的先生的师弟,就抬上了山准备找个地方掩埋,岂料一锨土下去,白忠孝却长出了一口气醒了过来。活过来的白忠孝不敢说自己帮过日本人,就留在了游击队给伤员治病。
几个月后,宫本一郎指挥手下围攻青龙山,游击队已经弹尽粮绝,眼看着青龙山就要被攻下。宫本手舞军刀大笑,正指挥着日本兵最后冲锋的时候,突然觉得头皮一麻,丢了军刀,捂着脑袋直挺挺地倒下去,一蹬腿死了。
游击队乘机反攻,全歼了日本鬼子。游击队员不解,没人击中宫本,宫本却自己死了,只有白忠孝不语。
医心堂再次开张的时候,日本人已经投降。王仁甫端坐在草药味弥漫的大堂里,白忠孝也进来了。白忠孝进门就跪在王仁甫面前说,师兄,我没能遵从师父教诲,屈了日本人,害了别人也差点害了自己呀,要不是师兄扎我几针,恐怕我已是罪人了。见王仁甫不语,白忠孝又说,你扎我我再扎宫本,一样的针法,咋就治死了宫本呢?
王仁甫哈哈一笑说,宫本病在身上,一针刺进神经止住痛疼,再一针刺出脑血管微疵,欣喜若狂自会出血而死;而你身虽无病却病在心,一针刺你灵魂出窍,再一针刺你回归正道,是为医心啊。
白忠孝跪地不起,王仁甫双手搀起白忠孝说,心已归正,就忘记过去,我教你师父的神针绝技吧。自此,医心堂名震省内外。解放后,王仁甫和白忠孝被双双聘为省医学院教授。
(节选自《微型小说选刊》)
(1)下列对这篇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不最恰当的一项是( )
A.小说大量地运用了动作描写和语言描写的表现手法,刻画了王仁甫与白忠孝两个形象,展现了师兄弟两人不同的思想性格和精神面貌。 |
B.小说语言自然而简练,用词准确而形象,如“捻起一枚银针,在麻油灯上燎过,然后扎进伤者的穴位”一句中的“捻”、“燎”等动词的使用贴切而生动。 |
C.游击队员们不明白宫本为何突然倒地身亡,只有白忠孝内心清楚而不语,因为他知道宫本的死是师兄传授的针法导致的,自己不想邀功。 |
D.小说设置伏笔来塑造人物和安排情节,如开篇描写白忠孝在听到日本兵的喧哗时手的颤抖,突出了他软弱的性格,为后文他投靠日本人埋下了伏笔。 |
(3)小说的标题为“医心”,王仁甫的医馆名为“医心堂”,请结合文本谈谈你对“医心”的理解。
文本一:
北中国
萧红
一早晨起来就落着清雪。在一个灰色的大门洞里,有两个戴着大皮帽子的人,在那里响着大锯。
“扔,扔,扔,扔……”好像唱着歌似的。
不远就有一段树林,沿大道的两旁长着。说是养了一百来年的大树,从祖宗那里继承下来的。将来还要传给第二代、第三代儿孙,最好是永远留传下去,好来证明这门第的久远和光荣。
可是,今年却是这树林的主人自己发的号令,用大锯锯着。
树上的喜鹊窝,新的旧的有许多。树一被伐倒,喜鹊窝也跟着覆到地上,有的跌破了,有的则整个的滚下来,就坐在那亮晶晶的雪上。
一百多棵榆树,现在没几棵了。
上房的门喀喀的响着就开了,老管事的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从台阶上下来,怀怀疑疑,把嘴唇咬着。那两个拉锯的,一看这情景就知道大先生又在里边闹了。
老管事的走进大门洞,把信封拿给他们两个细看。他们都不识字,老管事的也不识字。不过他闭着眼睛也可以背得出来,这样的信,他的主人从生了病的那天就写,一天或是两封三封,或是三封五封。已经写了三个月了。
老管事的把信封头朝下、脚朝上的倒念着:
中华抗日英雄
耿振华吾儿收
父字
全念对了,中间写在红绶上的那一行,他只念了“耿振华收”。一个拉锯的,连忙补添着说:“耿振华吾儿收。”
清雪还照旧的下着,两个拉锯的,又在那里唰唰的工作起来。这样好的木头那里去找去!现在锯了,毁了,劈了烧火了。好像他们自己的命运一样,看了未免有几分悲哀。
“百多棵树,耿大先生想儿子想疯了。”
大少爷一走,开初耿大先生不表示什么意见。他想过了一些时候,就会回来的。自己年轻时,也是那样。孙中山先生革命的时候,还偷偷的加入了革命党呢。只希望他在外边碰了钉子就回来了。
儿子的母亲,一哭哭了三四天,说儿子走的三四天前,她就看出孩子有点不对。眼泡是红的,一定是不忍心走,哭过了的,还有他问过母亲一句话,他说:
“妈,弟弟他们每天应该给两个钟头念中国书。尽念日本书,将来连中国字都不认识了,等哪天咱们把日本人打跑了,还满口日本话,那该多么耻辱。”
妈就说:“什么时候会打跑日本?”
儿子说:“我就要去打日本去了……”
这不明明跟母亲露一个话风吗?可惜当时她不明白,现在她越想越后悔。
儿子一去就是三年,只是到了上海时,有过两封信。以后就音信皆无了。传说就在上海的抗日部队里,当了兵。后来,又说他早就不在上海了,在陕西八路军里边工作。
母亲在这三年中,会说东忘西的,无所因由似的说哭就哭。
可是耿大先生则不然,关于儿子,他一字不提。只是夜里不睡觉,静静的坐着,往往一坐坐个通宵。
他夜里坐了三年,竟把头发坐白了。
大少爷一走,全家都散心了。院墙倒了,用一排麦秆附上;房子漏了雨,拿一块砖头压上。一切的光辉生气随着大少爷的出走失去了。
现在耿大先生早已经病了,有的时候清醒,有的时候则昏昏沉沉的睡着。
今年阴历十二月里,他听到儿子大概是死了的消息。这消息是儿子从前的一个同学那里传出来的。
耿大先生拿起这些日子所有的报纸,看了半夜。直到鸡叫天明,他枕着那些报纸,忽然做了一梦。在梦中,他的儿子并没有死,而是做了抗日英雄,带着千军万马,从中国杀向“满洲国”来了。
耿大先生一梦醒来,从此就病了。
清醒的时候,他就指挥着伐树。
“伐呀,不伐白不伐。”
把树木都锯成短段。
“烧啊!不烧白不烧,留着也是小日本的。”
等他昏迷的时候,他就要笔要墨写信。
只要客人来了,他就说:“你等一等,给我带一封信去。”
家里的人,觉得这是一种可怕的情形。若是来了日本客人,他也把那抗日英雄的信托日本人带去,可就糟了。
所以自从他一发了病,也就被幽禁起来,把他放在花园角上那凉亭子里去了。那花园里素常没有人来,一到了冬天,满园子都是白雪。凉亭里边生了一个炭火盆,他寂寞的时候,就往炭火盆上加炭。
有一天,厨子给老爷送饭的时候,一开门,满屋子的蓝烟。往地上一看,耿大先生就在火盆旁边卧着,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好像是在睡觉,又好像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来似的。
耿大先生死了。
1941.3.26
(有删改)
文本二:
好的作家在具体的文学创造中,会采用很多策略加强时空叙事的张力和粘合力,使叙事中的时间进程和空间拓展趋于复杂化,丰富文本的审美意蕴,萧红的小说擅于在单一故事情节发展中蕴涵隐性情节,把时代风云变化的隐性情节隐藏在具体平实的小人物日常生活遭遇的表层情节发展中,让表层情节和隐性情节相互渗透,一方面可以更完整地理解表层情节进程中不能得到很好解释的某些因素,另一方而也丰富和拓宽了小说风云变化的时代背景,这样处理不仅能够揭示时代特征,还能巧妙地展现人物的心路历程和作家的主观意图。
(摘编自楚金波《论萧红短篇小说的时空叙事策略》)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中耿少爷走后音信渺茫,连死讯都只是传言,写出了动荡时局中投身抗战的东北青年辗转不定的处境。 |
B.耿大先生年青时也参加过革命党,小说以此将两代人的青春关联起来,展现了不同时期青年同样的担当精神。 |
C.小说写耿少爷离家之后家中环境日益破败、人心散了,预示着家庭最终败落的命运和耿大先生的悲剧结局。 |
D.从“一字不提”,希望他“碰了钉子”,到称儿子为“抗日英雄”,这体现了耿大先生对儿子前后矛盾的态度。 |
3.请从表层情节和隐性情节相互渗透的角度,对画线处耿振华母子的对话进行评析。
【推荐3】绿皮小火车
季栋梁
朋友打电话告诉我他最近坐绿皮小火车进了趟春山,在火车上见到了我70多岁的父亲。他的话将一块石头撂进我的心里。
我回公司交代了一下,就和儿子直赴春山,这次一定要搬走父亲。
搬父亲对我来说是一项工程。之前政府提倡下海,我远走南方,扑腾了十几年,小有成就,在沿海扎下根来,之后就开始搬父亲。搬父亲这一工程从立项开工算起,实施了十几年。然而,任你说得天花乱坠,父亲却是断然拒绝,岿然不动。儿子感叹:“撼山易,撼爷爷难。”
作为国家“一五”时期布局的煤炭基地,春山工业总产值曾一度占宁夏总量的近40%,绿皮小火车载着这些煤炭运向全国各地。但因煤而兴的城市因煤而困,上世纪90年代,煤炭资源枯竭,空气污染等生态环境问题突出,春山成为国家首批资源枯竭型转型城市试点之一。一时间春山乱糟糟的,矿工大多已搬迁。然而,父亲却又回了春山。他早已退休,在春山不要说是产业,连个小卖店都没有,他回去做什么?
这次搬迁父亲时,我们坐在麻黄粱上,我问父亲这个破地方有什么依恋的,父亲看看我说了句话:“对于一个老人,灵魂有个去处,思念有个去处,想法有个去处,就是最幸福的了。”
1958年,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从全国各大型煤矿抽调了大批矿工。父亲响应支宁号召,成为春山第一批建设者。父亲他们是坐大卡车进入春山的,大卡车沿着沙河沟行进,车就像是行进在波浪流翻的水上,颠簸得几乎要翻了,这里根本没有路。
短短几年间春山就崛起了,紧接着一批批国家的重点建设项目落户山中,至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的煤矿一个接一个,绵延数十里,号称“百里矿区”,人口有十五六万……
我和儿子进入春山矿区,只见到处是烂房破屋,只有极个别的房屋有人,风光不再。如今所有煤矿都关停,企业全部下山,人口下迁,剩余不足二百人。
父亲住在简陋的屋子里,对于我们的到来,他有些吃惊。我们冲着父亲发了脾气,也讲了道理。父亲表情平静,他的手指在膝盖上弹拨着一首旋律,看得出他根本没听进去。我们开始收拾他的东西。房里没几样东西,基本全装上了车,就剩下床了,我们想让父亲送人算了,然而四处寻找却不见父亲。
我们气坏了,把床也抬上了车。床底下露出那个墨绿色雷管箱,这个雷管箱可是有些年月了,箱子一直锁着。我以为雷管箱很重,搬起时过于用力,一个仰躺向后倒去,我丢了箱子,双手去扶墙,雷管箱就掉开了,荣誉证书扑了一地。这么大的雷管箱,里面装的竟然全是荣誉证书,有四开大的,有巴掌大的,还有军功章一样大小的金色奖章,有塑料皮的,有绸缎皮的……我准备整理,儿子说:“爸,别动,千万别动,这房间、这陈设、这光线,太有感觉了,我去拿摄像机摄下来。”儿子大学毕业,开了家文化传媒公司。
我们进春山里去寻父亲。转过一个弯,听到驴叫声。一位老汉正拿刷子刷着一头驴,槽上还拴着几头驴。几头驴毛色闪亮,笼头都是彩绸编成。儿子问,你喂这些驴做啥?老汉说驴吉普,拉游客。儿子说驴吉普?老汉嘿嘿一笑说就是驴车。老汉指指一同房,我通过窗户往里看,里面放着几辆驴车,不过很洋气,都装有轿子式的彩棚。我递给老汉一根烟,问旅客多不?老汉说还不多,不过慢慢此会多起来,今年比去年多。
转过山水沟,在大脑袋梁上我看到父亲和张叔坐在坡上,就像一对老鹰,披着明媚的阳光。此时天空鹰华高翔,山间岩羊越涧,四周一片静谧,绿皮小火车远远驶来。倘若天气晴好,我想世界上没有比春山更纯粹的阳光了。
当年,母亲在父亲的工作稳定后来到春山,来之后第三天绿皮小火车通了。父亲当兵时就坐过火车,母亲却没坐过,父亲带着母亲坐火车,吃大面包、红烧肉;坐在山坡上看绿皮小火车“况且况且”由远及近,由短变长,再由近及远,由长变短,乳白色蒸汽升向天空化成白云;晚上看火车的灯光像关公手中的大刀在山梁谷壑间劈出光的峡谷,壮观得很……
这次把父亲接回来后,儿子给爷爷做了一个装帧华美的荣誉册,很多荣誉证书原件纸张粗糙而脆干,经不起“翻阅”了。儿子不但印刷了纸版荣誉册,还做了电子版的。他替爷爷在饭店里摆了一桌,让爷爷请朋友坐坐。
饭店的电视里正播放着一个旅游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很动情:“这是一列已经运行了五十年、具有纪念意义的列车。呼吸着植被渐渐恢复的贺兰山带来的新鲜空气,感受着老建筑的独特魅力,这样一个当年因煤而生的矿区小镇,随着国家矿山生态修复政策的实施,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独具魅力的工业旅游景区,希望你们也坐着慢悠悠的绿皮小火车,来一次‘时光之旅’……”
看着电视里那列穿越在崇山峻岭间的绿皮小火车,父亲眼睛闪烁着光芒……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主要以第一人称叙事的方式展开,其间适当运用插叙,如补充交代了春山矿区的建设历史,使文章真实可信又曲折有致。 |
B.小说通过语言、动作等多种描写手法塑造人物形象,“撼山易,撼爷爷难”,这句话直接表现了父亲顽固执拗的性格特点。 |
C.小说中插入了次要人物老汉和他拉游客的洋气的“驴吉普”的内容,增添了更真切的故事背景,也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 |
D.小说的结尾写父亲看着绿皮小火车在崇山峻岭间穿行,眼睛闪烁着光芒,表现了他对春山巨大变化的激动和喜悦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