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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浆果的人
迟子建
金井的山峦,就是大鲁二鲁的日历。
雪让山峦穿上白衫时,他们拉着爬犁去拾烧柴;暖风使山峦披上嫩绿的轻纱时,他们赶紧下田播种。山峦一层一层地由嫩绿变得翠绿、墨绿时,他们顶着炽热的太阳,在田间打垄、间苗、锄草和追肥;而当银光闪闪的霜充当了染匠,给山峦罩上一件五彩的花衣时,他们就开始秋收了。
金井是个小农庄,只有十来户人家。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从来没有事情能阻止得了秋收,但今年例外,一个收浆果的人来了。
他从怀中掏出两摞钱来,夹在指间,把它们当竹板一样敲打着,以说书人的口吻说:“话说这秋菜要是晚收一天它呆在土里也飞不了,可是这浆果要是晚采一天,拿现钱的就是别的人了!
他这一番吆喝,让秋收的人们扔下了手中的镐、铁齿、镰刀、耙子等农具。他们纷纷回家拿起形形色色的容器,奔向森林河谷,采摘浆果,仿佛牧羊人在寻找失了群的羊。
大鲁二鲁是金井人中唯一还在秋收的人。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妹,大鲁是男的,二鲁是女的。他们已是中年人了。他们的父母,也就是老鲁夫妇,是一对表兄妹,这使得他们生出的孩子言语木讷,思维迟钝,严重智障。老鲁夫妇几年前先后去世了。他们临终留给这对兄妹的遗言:春天播完种,别忘了秋天下了霜就秋收。大鲁二鲁牢牢记住了这点。他们不像其他人家喜欢用日历,金井的山峦,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巨大的日历。翻动这日历的,就是风霜雨雪。当暖风让这日历透出隐隐的绿色时,他们就去播种了,而当秋霜将这日历点染得一派绚丽时,他们准时地去秋收了。
金井有个老女人,她男人在她三十岁时就瘫倒在炕上了,她自此白了头发,人们就不叫她的本名了,而叫她“苍苍婆”。采了三天浆果的苍苍婆终于想到该叫大鲁二鲁也去挣点现钱这样的好事把他们落下了,叫她心里不忍。苍苍婆就在这天晚饭后摇摇晃晃地去大鲁二鲁家了。
满嘴酒气的苍苍婆亢奋地叫道:“大鲁二鲁,别秋收了,采浆果去吧,能拿现钱!大鲁过年时就能买新鞋穿了,二鲁也能买件花衣裳了!”
大鲁说:“苍苍婆,爸妈死前告诉大鲁了,下了霜就秋收,大鲁都点了头了!”
二鲁也说:“春天撒了种,秋天就得收庄稼,二鲁也记着呢!”
苍苍婆说:“你们真是一对傻瓜,这天响晴响晴着呢,晚个十天八天秋收,你种到土里的东西也不能长翅膀飞了;可你要是不采浆果,就得不到现钱,等你们收完秋去采,收浆果的人早就走了,你们一分钱也挣不到!”
大鲁二鲁不为所动,在他们看来,秋收才是天经地义的事。
天刚亮,曹大平夫妇就提着竹篮出了家门。他们昨天发现了一片隐藏在河谷转弯处的山丁子,显然那里无人涉足,树上垂吊的果子比别的地带的要多得多,他们想独享这片果实,所以早早就出发了。
曹大平夫妇决定涉水渡河,也是想把还有富余的竹篮给装满了。河水凉得他们直打寒战,好像它是刚由冰块融化开来的水流。突然,曹大平的腿抽筋了,他栽歪了一下身子,幸而曹大平的女人比他高半头,又健硕,她紧紧地拉住丈夫不撒手,尽管她也栽歪了身子,而且挎着的竹篮像个顽皮的孩子似的,趁机从她胳膊肘那儿溜走了。曹大平夫妇的衣衫也被水打湿了,他们赶紧向回返,相互搀扶着哆哆嗦嗦地回到岸边。
晴朗已经持续了一周,收浆果的人带来的那些空坛子,有五只已经是满的了。曹大平一直病在炕上,曹大平的女人唉声叹气的,男人的病像一只无形的手,拖住了她的腿。她既不能采浆果,又不能去秋收,只能守着他。
大鲁二鲁刨完了土豆,又砍了白菜和大头菜,把它们运回来,腌了两缸酸菜和一缸咸菜,然后把余下的菜下到窖里。之后,他们把遗落在地里的菜帮也捡起来,装进麻袋,拉回家堆在仓房旁,作为猪饲料。最后,他们踏着更浓重的霜,去了大草甸子,夏天时大鲁打了一些猪草,早已晾干了,他们用绳子把猪草背回来。干草在他们背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让他们觉得背着的不是草,而是戴着花环的小女孩。
就在大鲁二鲁扛回猪草的那个夜晚,天空悄然凝聚了一团又一团的乌云,星星和月亮全然不见了。乌云越聚越多,夜色浓重,气温骤降,雪花就像一位端庄、美艳、率性的公主,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乘着冬天的雪橇来了。金井人没人注意到下雪了,因为雪是在夜里来的,在森林河谷中奔波了一天的采浆果的人,都沉浸在梦乡中了。
雪越下越大,到了清晨,雪深近两尺。金井人一年的收获,就这么掩埋在大雪之下了。二鲁推开屋门,她出来抱柴火了。大鲁也出来了,尽管雪仍在下,他还是拿起扫帚清理积雪了。他们抬头眺望着远处金井的山峦,看着昨天还是花花绿绿的日历,今天就突然变成了白的,他们相视而笑了。
苍苍婆注意到,二鲁的脖颈上有一圈火红的东西。虽然离着很远,无法仔细辨别,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串野刺莓。金井的女孩,最喜爱穿这样的项链来戴。野刺莓多生长在田间的高岗上,它们春天开花,夏季结果。到了秋天,它的果实就风干了,像是一粒粒火红的珠子。看来在秋收的间隙,大鲁二鲁也采了浆果。只不过他们只采了很少的一种,并且为它们做了最美的镶嵌。
(节选自迟子建《采浆果的人》,原载2004年第5期《收获》)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仿佛牧羊人在寻找失了群的羊”不仅写出了人们的喜出望外,也侧面表现出金井当地农民的生存状态。 |
B.苍苍婆自己也很不幸,但还是对大鲁二鲁报以同情和关爱,这说明她心地善良,表现了金井人朴素的温情。 |
C.曹大平夫妇的投机取巧、贪得无厌与大鲁二鲁兄妹的勤恳劳作形成鲜明对比,突出他们无法抵制诱惑的形象。 |
D.“最美的镶嵌”说明金井人只是注意到了浆果所带来的金钱,唯有大鲁二鲁兄妹能认识到浆果自身的美丽。 |
3.迟子建曾点评大鲁、二鲁:“他们也许是生活中的局外人,但在大自然面前,他们却是真正的主角”,结合本文内容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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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老来割麦
蒲楠
栀子花的香在村子里荡来荡去,猛烈得很,哦,是割麦时间了。确实是这样,麦子黄了,麦子熟了,一棵棵沉醉的麦穗,饱饱地低着头。麦粒的香味,也从穗的缝隙里渗出,悄悄地香。这香和栀子的香不同,婉约而不张狂,提示着人们该磨镰了,该下地了。
顺爷起得很早,他要乘着星露割麦。麦在一夜的露水里柔和,麦秸柔和,穗也柔和,不会碰一下就爆裂了。顺爷磨了一夜镰,实际上是用锉刀锉的,弯月样的锯镰刀,长了碎碎的牙齿,要一个个锉,否则镰刀锋利不起来,割起麦子费力不说,还拖泥带水。顺爷边磨镰边听收音机,习惯了,收音机播天气预报,明天天气晴好,适合开镰。
一夜的星露果然是好,麦子们都还在露水里睡觉呢。顺爷自小就听老人说,露水是星星上落下的,所以就叫星露。星露好,新鲜,庄稼们爱这口。
今年的麦长得好,风调雨顺,长得厚实。顺爷找了个田嘴下地,顺手挽了把麦子,刚要发力,却听到相邻的麦地有“唰唰”的镰刀摩擦麦秸的声音。
还有比顺爷更早的人呢。顺爷知道是谁,他喊了声:六哥,割麦呀,还活着!
六哥从麦地里抬起头,不阴不阳地回了句:承情,还活着,睡地上垫席子哦。
顺爷七十二岁了,六哥比顺爷大上两岁,都是村中老人了。
干巴巴的对话结束了,顺爷和六哥都一心向麦,使着劲割起麦子来,一地的麦,要割上大半天时间的。
顺爷和六哥的麦地都不大,亩把田的样子,要是田地多了,还真种不动。
人不服老不行。年轻时顺爷种地可是一把好手,三五亩一天就能割个干净,镰刀挥起,一道优美的弧线划去,麦就倒了一片。现在差多了,几行麦子割下来,腰像要断了样,弯不下直不起。
顺爷割了一气,汗流进眼里、嘴里,嗓子直冒烟。他缓缓地挺起腰,对着邻地说:六哥歇会儿吧,也没多少活儿。六哥回应:歇啥,不怕慢,就怕站,慢慢干。六哥不抬头,但“唰唰”的声音明显慢了下来。顺爷还听到六哥在嘟囔:不知明天的太阳可照我。不多的对话在麦穗间传来传去,幽幽的,似乎是这块地上唯一的声音。
麦实在是长得好,可割麦的人呢?只管种不管收,可不是庄稼人的作派。
还真是的,村里青壮年都跑城里去了,田又怕空着,疏疏地撒上种子,一副靠天收的模样,天和地都发了力,收获就在眼前,可怎么就忘了收割呢?
顺爷想不明白,电话没少打,通知城里的人回来割麦。城里的人感谢归感谢,可就是人不回来。去年的麦,就有不少烂在田里,好了麻雀和喜鹊们。
六哥自言自语:小东西们都不回,还说,一亩田的收成,不如城里干两天的。小东西们,田不收,吃啥呀。
顺爷明白,六哥也一定打了无数电话,捂着嘴没笑出声来。
顺爷问六哥:怎么不进城去?在家当孤鬼。六哥反问:你呢,家的灯盏亮些?
这话是不用回答的,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脚下的地,种了一辈子的地,地熟了,离不开人呢。
顺爷和六哥都有不少承包地,儿孙们作主,大多数地流转给别人种,留下的地,是顺爷和六哥硬坚持的,这地是他们立根的地方。
顺爷对流转出的地是有看法的,那些种地的人不下功夫,花拳绣腿,怎能和自己种、自己出力比。
留下的地,顺爷不让别人插手,六哥也是,当孩子服侍,麦自然长得好,长得厚。
小两岁还是不一样,顺爷超前割完了,六哥的地还剩下一垄。顺爷从麦棵间插了过去,对头地割将起来。六哥没说什么,乡里乡亲相互帮衬,再正常不过了。六哥突然笑出了声;顺子还记得不,过去为一拃宽的地,还打过架呢!顺爷答腔:记得,现在我把这地都给你,你可种得动?又是无话,只听到“唰唰”的声音紧一下慢一下。
两块地割完了。割完的两块地陷在大片的麦地中央,像是两只眼睛,沉浸地看着天空。
六哥和顺爷坐在田埂上,各自想着心思。想什么呢?俩人对望了一眼,同时冒出了一句:该回了。
气歇顺了,顺爷问六哥:明年还种吗?六哥斩钉截铁:种,没种够!你呢?顺爷也毫不含糊:种,走不动,爬也爬来。
顺爷叹了口气:舍不得呀!六哥叹口气:舍不得哦!
六哥突然很神秘地对顺爷说:告诉你,我大孙子要回村子了,说是再创业,种田呢!
顺爷说:真的呀!真好。
六哥说:真的,儿子敢不同意,打断他的狗腿。嗯,真好!
割完的麦地,麦茬留得整齐,黄亮亮金灿灿的,散发着湿润的麦秸香,而留在麦茬间的花生,正嫩嫩吐绿,这是顺爷和六哥套种的。
(选自《小小说月刊》,有删改)
文本二:
土地是乡土小说中最重要的意象,费孝通的《乡土中国》同样离不开对土地的描述,“乡下人离不开泥土,因为在乡下住,种地是最普通的谋生办法”,直接陈述了乡下人为什么离不开土地,乡土社会的地缘与血缘关系,使定居成为常态,迁移成为变态。
土地之所以能够成为农民谋生的手段,是因为土地上可以种植庄稼,生产粮食,而粮食才是养育人类的根本。《孟子·滕文公上》:“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自古以来,中国就是农业大国,农业一直是国之根本,伟大的农民多是善于耕种的形象,守护土地与庄稼成为他们引以为傲的职责。
(选自李如彬《新世纪乡土小说中的“庄稼”书写》,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篇以栀子花香引出麦香并将二者进行对比,深入传达出农人丰收在望的喜悦和对庄稼的深厚感情。 |
B.顺爷和六哥“还活着”的调侃,看似极不礼貌,实则充分凸显了乡土社会中相知相熟的老哥俩关系的亲密和感情的融洽。 |
C.小说通过对入城青壮年疏于耕作、淡于收获的侧面叙写,表达了对迷恋城市、好逸恶劳行为的委婉批判。 |
D.小说用富有乡土气息的质朴语言描绘了生动真实的劳动场景,自然和谐充满意趣,又隐约闪现伤逝之情。 |
3.请结合文本二,评析小说中塑造的顺爷、六哥这类形象的现实意义。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早晨
陈忠实
①后院的鸡棚里传来一声雄壮而又洪亮的鸡啼,冯老五醒来了。蒙在木格窗子上的塑料薄膜儿,现出了蒙蒙的亮光,天明了。
冯老五走出上房,一边结紧腰里的带子,一边走到小院里。夜里落过一场小雪,瓦沟里坐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天已经放晴了,农历正月末尾的一弯残月,挂在东塬顶上。
儿子住的厢房的木门板上,挂着一把铁皮锁子。冯老五心里一惊,夜黑他去哪儿了?
冯老五好容易才从公社书记那里给退伍归来的儿子求得一个社办工厂的指标,昨天傍晚兴冲冲回到家,老伴却告诉他,后晌开了社员会,儿子被众人选上队长了!
春节过完了,队里还没有开工,现在到哪里去找儿子?他顺手捞起长把竹条扫帚,从小院扫起,一直到街门口。他拉开街门的木栓,跨过高高的门坎,准备清扫街道的时候,河滩里一阵叽叽嘎嘎的笑闹声传过来了……
冯老五拄着扫帚,看见了大堤的杨柳林丛中,有两三个人影在跃动,叽叽嘎嘎的笑闹声就是从那儿传到村子里来的,他似乎立刻预感到,那里边就有他的儿子。
冯老五走上河堤,进了护堤人住的瓦房里,审视一下炕头,有一本新订的白纸本子,封皮上写着几个字,他还能认得,“冯家滩三队委员会”。他翻开封皮,第一页上写着什么制度,再一页上,又是什么管理办法,②他淡漠地笑笑,把本子扔回到原处。
冯老五从小瓦房出来,走上大坝,他吃惊地看见,在坝头上,他的儿子——冯豹子,正和两个青年在冰窟窿旁掏水洗脸呢。
这就是老伴告诉他的昨天后晌选举出来的三个干部,夸下海口要让三队致富的三个人!其中一个大概发现了冯老五,给他的儿子——那个只穿着绿黄绒衣的高个子指一指,儿子回头一看,随之就朝父亲站着的石坝走来。
“爸!”儿子站在当面,有点不自然,“你一大早跑来……”
“豹子,你来,我跟你说句话。”冯老五叫儿子,他想避开那两个碍眼的青年,又说:“干脆回家说。”
“不行!爸!”豹子说,“我要开会哩!”
“开啥会?”
“社员会。”
“开社员会做啥?”
“研究今年的生产、管理和制度。”儿子说,“我仨夜里凑了个计划,想交社员讨论。”
冯老五冷冷地说:“先甭张罗吧!你们选举的干部合不合乎原则?为啥不给我这个支书打招呼?”
“开选举会的时候,你到公社去了,到处找不见,就叫副支书参加了。你不在,副书记就不能当家?”
“等支部研究以后再说。”冯老五说。
“不行,爸爸!我们昨晚研究决定了。”豹子恳求说,“你不能……叫俺们新班子的头一个决议就落空。”
“不行,得研究以后再说。”他严厉地对儿子说,“回!我有话说。”
③豹子站在原地,两条浓浓的黑眉毛朝鼻梁上头挤,挤起来两道高高的肉梁。他沉默着,不看爸爸,也不看那俩同伴,半天,他猛然转过身,对那俩小伙说:“你俩回村,二牛,你去打铃,挨家挨户都招呼一下;忍娃,你到饲养室,把会场打扫干净!”
那两个小伙得了豹子的命令,早已奔下河堤去了,临走,故意白了老五一眼:看谁厉害!
天亮了,东山顶峰的那一片蛋青色愈来愈透亮,开始现出明亮净洁的白光。群山,河川,南塬和北岭,已经呈现出清晰的轮廓。
④一阵沉默。
冯老五点着了旱烟,看着儿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知道我昨日到公社做啥去了?”
“知道。”儿子很平静地说,“给我寻出路。”
“既然你知道,为啥还要把队长接到手上?”
“爸,我给你说过,我不想到社办企业去!”儿子说。
“爸!”儿子走到他跟前,流着眼泪,“你不要气我!你知道我为啥要当这个队长吗?”
冯老五转过头,瞅着儿子。
“我为你!”
“为我?”冯老五吃惊了,莫名其妙!
“为你。”儿子肯定说,“你知不知道,社员对你的看法?”
“我当干部二十多年,一没偷,二没抢!谁对我有啥看法?”冯老五理直气壮。
“可是,你起手当干部的时候,大家分的粮食能吃饱,干了二十多年,现在倒吃不饱了!我参军那年,劳值二毛三,去年复员回来,长了七分,三毛!”豹子说。
“那是因为农业生产受了破坏……”
“可你看邻近的那些队变化多大!我们队里还是老一套。而今正月已经完了,我看支部里头也没有个啥举动!”豹子说。
冯老五沉默了,“爸!社员说你是个好人。”儿子说,“可也对你不抱啥希望。”
冯老五觉得儿子说得太扎刺了,说:“你甭吹!农村事情的复杂性,你还没尝过。”儿子胸有成竹地说:“我们三个昨黑专门给自己订下了纪律!”
“你再想想!甭一时热血蒙心!等到你后悔的时候,就晚了。”冯老五说,“三队这个烂摊子,凭你仨?哼!好好掂量掂量!”
“我们掂量过了!绝不会比现在更瞎!”豹子说,“要是一年没见变化,我绝不赖在台上!”
村口传来二牛呼叫豹子的声音。
“爸,我要开会去了。”豹子说,“你也该去听听,你是支书,又是三队的社员!”
“我不去!”冯老五说。
“你该去!爸!”豹子说,“我们给社员拿出一个新管理办法,你听了会吃惊的!”
冯老五看着儿子走下河堤,扯开步子,朝村庄走去。
太阳刚刚冒红,把群山的峰顶染成了红色,雪地里闪烁出耀眼的色彩。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冯老五跨过高高的门坎,准备清扫街道,实际上是想找儿子,但作为村支书,又碍于面子不愿到处找,表现其官本位的思想。 |
B.冯豹子和两个青年连夜研究新的管理办法这一情节,表现出农村青年想有一番作为的激情,为后文立刻开会讨论作了铺垫。 |
C.冯豹子拒绝父亲为他安排出路,竞选三队队长,既是为了挽回父亲在社员心中的威望,又是为了带领社员摆脱贫困。 |
D.小说自始至终围绕冯老五展开,冯老五是线索人物,他见证了冯豹子的一系列活动,突出了冯豹子的人物形象。 |
A.句子①中的“鸡啼”“鸡棚”,既交代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又渲染了浓厚的乡村氛围。 |
B.句子②中的“淡漠地笑笑”,表明了冯老五不赞同三队委员会制定的新制度和管理办法。 |
C.句子③运用神态描写,表现了冯豹子面对父亲的极力反对而犹豫是否妥协的痛苦心理。 |
D.句子④语意上与上文紧密相连,但单独成段,使保守思想和改革思想的矛盾冲突更强烈。 |
4.文章的主体部分主要写了冯老五父子的对话,这种对话式的叙述形式有哪些好处?请简要分析。
列车很快就从西山口车站消失了,留给她的又是一片空旷。一阵寒风扑来,吸吮着她单薄的身体。她把滑到肩上的围巾紧裹在头上,缩起身子在铁轨上坐了下来。香雪感受过各种各样的害怕,小时候她怕头发,身上粘着一根头发择不下来,她会急得哭起来;长大了她怕晚上一个人到院子里去,怕毛毛虫,怕被人胳肢(凤娇最爱和她来这一手)。现在她害怕这陌生的西山口,害怕四周黑幽幽的大山,害怕叫人心跳的寂静,当风吹响近处的小树林时,她又害怕小树林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三十里,一路走回去,该路过多少大大小小的林子啊!
一轮满月升起来了,照亮了寂静的山谷、灰白的小路,照亮了秋日的败草、粗糙的树干,还有一丛丛荆棘、怪石,还有漫山遍野那树的队伍,还有香雪手中那只闪闪发光的小盒子。
她这才想到把它举起来仔细端详。她想,为什么坐了一路火车,竟没有拿出来好好看看?现在,在皎洁的月光下,她才看清了它是淡绿色的,盒盖上有两朵洁白的马蹄莲。她小心地把它打开,又学着同桌的样子轻轻一拍盒盖“嗒”的一声,它便合得严严实实。她又打开盒盖,觉得应该立刻装点东西进去。她从兜里摸出一只盛擦脸油的小盒放进去,又合上了盖子。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这铅笔盒真属于她了,真的。她又想到了明天,明天上学时,她多么盼望她们会再三盘问她啊!
她站了起来,忽然感到心里很满意,风也柔和了许多。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那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第一次听清它们在夜晚,风的怂恿下“豁啷啷”地歌唱。她不再害怕了,在枕木上跨着大步,一直朝前走去。大山原来是这样的!月原来是这样的!核桃树原来是这样的!香雪走着,就像第一次认出养育她成人的山谷。台儿沟呢?不知怎么的,她加快了脚步。她急着见到它,就像从来没见过它那样觉得【1】。台儿沟一定会是“这样的”:那时台儿沟的姑娘不再央求别人,也用不着回答人家的再三盘问。火车上的漂亮小伙子都会求上门来,火也会停得久一些,也许三分,四分,也许十分、八分。它会向台儿沟打开所有的门窗,要是再碰上今晚这种情况,谁都能从从容容地下车。
今晚台儿沟发生了什么事?对了,火车拉走了香雪,为什么现在她像闹着玩儿似地去回忆呢?四十个鸡蛋也没有了,娘会怎么说呢?爹不是盼望每天都有人家娶媳妇、聘闺女吗?那时他才有干不完的活儿,他才能光着红铜似的脊梁,不分昼夜地打出那些躺柜、碗橱、板箱,挣回香雪的学费。想到这儿,香雪站住了,月光好像也黯淡下来,脚下的枕木变成一片模糊。回去怎么说?她环视群山,群山沉默着;她又朝着近处杨树林张望,杨树林窸窸窣窣地响着,并不真心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是哪儿来的流水声?她寻找着,发现铁轨几米远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小溪。她走下铁轨,在小溪旁边蹲了下来。她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在河边洗衣裳,碰见一个换芝麻糖的老头。凤娇劝香雪拿一件旧汗褂换几块糖吃,还教她对娘说,那件衣裳不小心叫河水给冲走了。香雪很想吃芝麻糖,可她到底没换。她还记得,那老头真心实意等了她半天。为什么她会想起这件小事?也许现在应该骗娘吧,因为芝麻糖怎么也不能和铅笔盒的重要性相比。她告诉娘,这是一个宝盒子,谁用上它,就能一切顺心如意,就能上大学、坐上火车到处跑,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再也不会被人盘问她们每天吃几顿饭了。娘会相信的,因为香雪从来不骗人。
小溪的歌唱高昂起来了,它欢腾着向前奔跑,撞击着水中的石块,不时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香雪也赶路了,她捧起溪水洗了把脸,又用沾着水的手抿光被风吹乱的头发。水很凉,但她觉得很精神。她告别小溪,又回到了长长的铁路上。
前边又是什么?是隧道,它愣在那里,就像大山的一只黑眼睛。香雪又站住了,但她没有返回去,想到怀里的铅笔盒,想到同学们惊羡的目光,那些目光好像就在隧道里闪烁。她弯腰拔下一根枯草,将草茎插在小辫里。娘告诉她,这样可以“避邪”。然后她就朝隧道跑去。确切地说,是冲去。
香雪越走越热了,她解下围巾,把它搭在脖子上。她走出了多少里?不知道。尽管草丛里的“纺织”“油葫芦”总在鸣叫着提醒她。台儿沟在哪儿?她向前望去,她看见迎面有一颗颗黑点在铁轨上蠕动。近一些她才看清,那是人,是迎着她走过来的人群。第一个是凤娇,凤娇身后是台儿沟的姐妹们。
香雪想快点跑过去,但腿为什么变得异常沉重?她站在枕木上,回头望着笔直的铁轨,铁轨在月亮的照耀下泛着清淡的光,它【2】地记载着香雪的路程。她忽然觉得心头一紧,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那是快乐的泪水,满足的泪水。面对【3】而又温厚的大山,她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她用手背抹净泪,拿下插在辫子里的那根草棍儿,然后举起铅笔盒,迎着对面的人群跑去。
山谷里突然爆发了姑娘们欢乐的呐喊,她们叫着香雪的名字,声音是那样【4】、热烈;她们笑着,笑是那样不加掩饰,无所顾忌。古老的群山终于被感动得颤栗了,它发出洪亮低沉的回音,和她们共同欢呼着。
哦,香雪!香雪!
1.下列对选文中环境描写的解说,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下车时的夜景:列车很快就从西山口车站消失了,留给她的又是一片空旷。一阵寒风扑来,吸吮她单薄的身体。——四周的旷野和寒冷的环境,烘托出香雪错过了车站在离家很远的夜晚内心的担心与害怕。 |
B.途中周围的景色: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那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第一次听清它们在夜晚,在风的怂恿下“豁啷啷”地歌唱。—月夜下的景色柔美庄严,衬托出香雪终于得到了向往已久的铅笔盒时内心的满足愉快,也不再感到害怕。 |
C.赶路回家时的环境描写:小溪的歌唱高昂起来了,它欢腾着向前奔跑,撞击着水中的石块,不时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溪水的欢快流动衬托出香雪经过短暂的心理活动,想出跟娘解释换来铅笔盒的理由后内心的轻松愉悦。 |
D.见到乡亲时的周围环境:古老的群山终于被感动得颤栗了,它发出洪亮低沉的回音,和她们共同欢呼着。—群山发出了回声,表现了群山因人们为香雪一家提供大量无私的帮助而感动不已。 |
A.香雪盼望第二天上学时同学们会再三盘问她如何拥有这个新的磁铁铅笔盒,这个细节表明人物虽然淳朴但也有爱炫耀的虚荣心。 |
B.文中写香雪回忆凤娇劝她拿旧汗褂换几块糖的往事,是为了引出她想出了“骗”的办法,跟娘解释用鸡蛋换铅笔盒的理由。 |
C.文中把隧道比喻为“大山的一只黑眼睛”,生动形象地表现隧道作为大山观察、认识、联系外面世界的窗口,对于山村的重要作用。 |
D.结尾句“哦,香雪!香雪!”既是姑娘们对香雪归来的热烈欢迎,是大山对她历经艰辛的赞颂,也是作者对她向往知识文化的肯定。 |
喝汤的声音
迟子建
傍晚我去江畔一家小馆吃饭,点了软煎马哈鱼和椒盐江虾,还有一碗招牌鱼汤。店主是个年纪轻轻的男人,面貌俊朗,他摇着轮椅,自如地穿行于餐馆过道,端酒续茶。
正在喝汤的功夫,一个穿长袍的女人飘然而至,自称乌苏里江摆渡人。这个女人看我在喝汤,要讲个故事给我,故事的主人公叫“哈喇泊”,是他祖母给起的名字。哈喇泊身高体阔,不乏男子气概,可身上却有一点缺彩,就是牙齿。不仅是他,哈喇泊的家族没一个好牙齿的,都是满嘴的残垣断壁。
哈喇泊的祖上是大黑河屯人,大黑河屯也就是海兰泡,当时是黑龙江管辖区域,可叹它如今不是咱们的地界了。哈喇泊的祖父是蒙古商人,1900年初春,在海兰泡开了一家火磨铺加工小麦,哈喇泊的祖母怀着孕,祖父就提早给未出生的孩子起好了名字“火磨”。然而喜气未散,大黑河屯华人突遭俄兵洗劫。无论妇孺,都被驱赶到黑龙江边。
哈喇泊的祖父抱着两岁的女儿,身后是祖母。俄兵喝令他滚回江对岸去,粗通俄语的他跟俄兵说怀里的孩子怕水,还有他的女人怀着孩子,他愿意把新开的火磨铺送给俄兵。没等祖父说完,一个骑兵挥舞长刀,先把他怀中的女儿拦腰斩落,接着朝向祖父。祖父见女儿死在刀下,飞身绊马将骑兵摔落,夺刀废掉他一条胳膊。第二刀还没出手,祖父就被一个手持步枪的俄兵迎面射杀。祖父被击中的瞬间高呼:“快游过河!”祖母纵身跳入黑龙江,奋力游向对岸。即便在盛夏,江水也冰冷刺骨,但祖母是幸运者,她不仅活下来了,还保住了腹中胎儿,年底在万吉镇落脚生下火磨。
祖母上岸后,牙齿多半化为乌有,有人说她是因仇恨咬碎了牙,也有人说她当时游不动了,不咬碎牙齿逼出身上最后的力气,早就喂江鱼了。火磨五六岁时,就听母亲讲父亲的故事,把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他本来有一口漂亮的牙,到换牙时,多半的牙被他嚼碎了。而新长出的牙齿,在他重温父亲故事的成长历程中,也多半粉身碎骨。
因为牙齿不好,哈喇泊家族更爱汤羹,他们家喝汤也就出了名。在万吉镇,晚炊时分,你若走进他家院子,没风的日子也像有风,自屋里传出呼呼呼的声音,偶尔汤匙触碰瓷碗,这风声中就多了几声清脆的哨音了。
东北光复的第二年,火磨的儿子出生了,祖母给他取名“哈喇泊”,这是海兰泡蒙古语的叫法,以纪念她在大黑河屯的青春岁月与死去的丈夫和女儿。哈喇泊顶着这个名字,注定要听祖辈和父辈给他重复那个故事,一口牙齿多半为那故事殉葬,在不断的咬牙切齿声中,化为齑粉。
哈喇泊小学毕业后跟父亲打过鱼,养过蜂,采过药,成人后政府给他安排了工作,在万吉镇小学当工人。哈喇泊就给学生们讲他的家族故事,不厌其烦地讲,学生们痛恨地骂惨案的制造者,比赛着磨牙。哈喇泊还对在国境线作业的航标工有种崇拜心理。每到通航时节,航标船停靠在万古镇时,哈喇泊总要给航标工买好吃的。航标船的人都很喜欢哈喇泊,他们会煮锅浓汤,与哈喇泊一起热火朝天地喝顿汤,再听他讲那个令人切齿的故事。
哈喇泊喝汤总要用筷子先挑起点蔬菜,一块胡萝卜,或一片白菜叶子、一根豆角,立在汤碗中央,当作浮标,定定地看上半晌,仿佛那泛着油光的汤,是滔滔的黑龙江水。
哈喇泊晚年喝汤,从万吉镇开始,一直到黑河、同江和饶河。他打鱼打到哪里,就喝汤喝到哪里,他的故事也就流传到哪里。只要你到了黑龙江流域沿岸的地方,走进馆子,听到呼噜呼噜的喝汤声,说明你可能遇见哈喇泊了。听说他近两年迷上了饶河,饶河有家江鲜小馆,羹汤做得格外鲜美。哈喇泊就常来饶河打鱼,把鱼低价卖给这家小馆,在此喝汤。
我连连追问哈喇泊现在在哪儿。摆渡人说,这不突发了新冠肺炎疫情了嘛,春节后乌苏里江沿岸所有的餐馆都关门了,哈喇泊没有喝汤的地方了。我嘀咕道:“哈喇泊喝不上汤,可别饿死啊。”摆渡人就在我的低声碎语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店里客人渐渐多了,就在我准备买单离开时,忽听背后传来喝汤的声音。
我不敢回头,怕在白天看见黑夜,只是咬紧牙齿,用筷子挑起汤里漂浮的一棵碧绿的香菜,立在汤碗中央。它像一块闪光的浮标,更像一棵长青的生命之树。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本文讲述的是捕鱼人哈喇泊家庭几乎带有魔幻色彩的“喝汤故事”,也印着族群创伤。 |
B.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关于历史和个人“双重记忆”的故事,延用了“小人生,大历史”的叙事策略。 |
C.哈喇泊对航标的崇拜,仅仅是因为航标船上的人都喜欢他,给他煮汤,听他讲故事。 |
D.“喝汤的声音”是本文的魂,“像穿越幽谷的强风”声音,传播着历史,强化并唤醒人们的记忆。 |
A.小说开头交代“我”点“招牌鱼汤”,看似闲笔,实则为情节发展做铺垫,和后面哈喇泊的故事形成呼应。 |
B.哈喇泊喝汤总要用筷子挑起点蔬菜,当作浮标,定定看上半晌,这一细节表明他对创伤往事的记忆之深。 |
C.祖母横渡黑龙江咬碎牙齿,父亲火磨和哈喇泊听故事咬碎牙齿,哈喇泊一家对家族故事可谓“没齿难忘”。 |
D.小说中乌苏里江摆渡人身穿长袍,飘然而至又无声无息地消失,这一形象亦真亦幻,削弱了小说的真实性。 |
4.小说中往事与现实交织穿插,这种叙述方式有哪些好处?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
北极村童话(节选)
迟子建
这是发生在十多年前、发生在七八岁柳芽般年龄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大轮船拉笛了。起锚了。船身在慢吞吞地动了。
妈妈走了,还有姐姐和弟弟。我真想哭。妈妈真狠,把我一人留在这了。瞧她站在甲板上向我招手,还不时抬起胳膊蹭眼睛。她哭了。
留下我,刚走,就想我了?我不愿意看她,更不想跟她招手,让她走吧。
狠心的妈妈,我恨你。
记得有一次,妈妈边刷洗毛主席石膏像,边跟邻居王姨唠嗑。我只不过说一句:“妈妈,给毛主席洗澡,怎么不打香胰子?”回答我的是一个火辣辣的嘴巴:“看我不把你送乡下姥姥家。”
还有一次,我听收音机,乱调一气。猛然,收到了一个很好听的曲子。我听迷了,妈妈和爸爸也都听迷了。后来,里面传出了:“莫斯科广播电台,这次……”,吓得妈妈啪地关了它,并飞速地按了调谐钮,冲我道:“乱捅!就该把你扔到姥姥家,总也别回来!”
于是,甩下了我这个淘气的、爱说的、不听妈妈话的孩子。好了,现在什么都可以说了。姥姥家里有大空房子,你可以说个痛快了。
在沙滩上玩了一会儿,我又想哭了。我使劲抽了一下鼻涕,仰头望着天。
天上缀满了云,雪白雪白的。它们有的像兔子蜷在那睡觉,有的像猫在捕捉老鼠,还有的像狗、像鱼它们自由自在地游着、飘着。
姥爷不知怎么了,这几天话特别多。小舅说他想大舅了,大舅已经三年没回来了。
听姥姥说,大舅那年回家,带回好几个大西瓜。吃完后,姥爷就把子拾起来,装到那个盒子里。他平常从不动它,家里来了客人,却逢人就要打开说:“这是大儿抱回的西瓜,吐的子呢!”等到别人连连点头,啧啧夸赞,他才满足地小心翼翼地放好。那样子,就跟他喝酒时,慢慢地端起盅,轻轻地抿,生怕弄洒、喝漏了一样。
“爱吃西瓜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他并没在意,只管说:“你大舅那次回来,就带回了大西瓜。吃起来沙凌凌、甜丝丝的。”他醉了似的,眯着眼,惬意地有节奏地拍着腿。
“东头的老苏联,见过吗?”
“谁?”自从住到姥姥家,我还不曾到东头去过。
咳,说这些做啥。不说了。
他扔下我,竟自蹒跚着走了。
夏天的夜晚凉爽极了。青蛙在江边不时地呱呱着。满天星星密布,空气真新鲜。我睡不着了。我在想姥爷,想那天他到大菜园里对我讲的话。我越想越奇,忍不住推醒姥姥,问她:“‘老苏联’是谁?”
“东头的。”
“是站在窗前就能望见的,那个种了好多毛嗑的人家吗?”
“嗯。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天大亮了,太阳升得老高。
我沿着干得裂了缝的田埂,向东走去。那个房子可以望见了:满院子的向日葵,黄泥抹的墙上挂着一串鲜红的辣椒、一串雪白的大蒜和一把留做菜籽的香菜。
房门开着。在我记忆里,它似乎从来没开过。可它今天确确实实开了,不是梦吧?
走出来了,是一个高高的、瘦瘦的、穿着黑色长裙、扎着古铜色头巾的老奶奶!
我站在苞米地,她站在那里,隔住我们的,是一排低矮的、倾斜的、已经朽了的柞木。
我的心打鼓似的咚咚直跳
“小姑娘,小姑娘。”声音很慢,有些迟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我采猪食。”
“几岁了?”“七岁。”“上学了吧?”“没有。”“愿意识字吗?”“愿意!”
她把着柞木杆子,我也把着。我仰着头,她低着头,我们的眼光相交在一起。我分不清是不是梦,顺嘴说出来:“你是老奶奶!我在梦中见过你。你不是答应给我穿个项圈戴吗?”
她先是睁大了一下眼睛,随后拨着障子,伴着一阵咔嚓咔嚓的柞木杆倒下的脆响,她倾着身子过来了死死地搂住我!
“是奶奶的孙女!是奶奶的孙女!”她的胳膊像把大钳子似的牢牢卡住我,我的脸被她亲得直发烧。可能她听到了我的哼哼声,她松开我,我终于可以大口地喘气了。
不知不觉,我跟着她,穿过菜园,来到院子,走进屋门。
她按我坐下,拿出冰糖,摘掉那条古铜色的三角巾,连连转了几个圈,对我说:“吃吧,再给你烤毛子嗑去。”
她到厨房去了。不一会,她用铁片托着毛子嗑出来了:“吃吧,香,新烤的。”
她兴致勃勃跳起舞来。
她翻出了扑克、跳棋、识字课本、陈年的蚕豆,满满地堆了一桌子。
她说她要教我识字、唱歌、剪窗花、做面人。她跟我说,上这里来不要对别人讲。
当然,我全部同意了。
回家路上,我看着天也想笑,看着地也想笑。每一片白云,每一片绿叶,都那么亲切。我哼着歌,踩着发烫的土地,蹦蹦跳跳回来了。
午饭后,空气更加燥热、沉闷了。不一会,起风了。云变成了淡灰色,挤成一堆,抱成个铅灰色的大团。
我在想东头的老奶奶。她现在做什么呢?
对了,她怎么就一个人呢?
我真想立刻就弄明白它。我想问姥姥,可一想起老奶奶的话,立刻打消了那个念头。
姥姥抱柴做饭了。厨房里传来烧火的噼啪声和嚓嚓的切菜声。
我穿上塑料凉鞋,向老奶奶那跑去。
是开门使屋里亮了,还是我不小心弄出了声?反正,她马上发现了我。
她奔过来,蹲下身,拍着我的脸蛋。
她端来一盘新煮的蚕豆,一颗颗地把皮剥掉,再把它一颗颗地送到我嘴里。那豆又香又软,我忘了回家。
“奶奶,你家怎么就你自己?”
她略微仰了下头,眼窝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又没有了。她往嘴里塞着蚕豆皮,又慢慢吐出来,弄了一裙子。
我这样问,老奶奶怎么会不伤心呢?我打算搂住她的脖子,就势撒个娇。不料,她笑着说了:“不早了,看你姥等急了。是吃饭的时候了。”
“嗳。”我答应着,站起来,磨磨蹭蹭地向门口走。推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我因为调皮、话多,所以被妈妈“扔”在了姥姥家,这体现了妈妈的狠心和冷酷,也让我产生了愤怒和怨恨。 |
B.姥爷谈到“老苏联”时欲言又止、老奶奶交待我不要对别人讲,都暗示了特定社会环境和老奶奶的特殊身份。 |
C.我对老奶奶充满好奇,并试图探索老奶奶的人生经历,既是出于儿童的天性,也是由于老奶奶对我的好。 |
D.老奶奶待人和善,热爱生活,对我关爱有加,却不被一些人所容,这暗含了作者对当时的社会隐隐的批判。 |
A.小说叙述按时间顺序展开,从我被送到姥姥家,到我与老奶奶交往,思路清晰,叙述详略得当,轻重合宜。 |
B.小说中的环境描写独特而富有韵味,既展示了北极村特有的风物,又烘托了人物形象,舒缓了叙事的节奏。 |
C.小说语言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多用方言俗语,通俗易懂,地域特色鲜明,体现了作者强烈的文化归属感。 |
D.本文有明显的诗化特征,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跌宕起伏的情节,人物形象都不鲜明,但有含蓄隽永之美。 |
4.有人说“北极村是忧伤的,可这忧伤仍与温暖共生”,请结合文本,谈谈你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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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大地的星星
①我出生在正月,是和着风雪的节拍来到人世的,这个季节对极北地区来说天黑得早,人们做晚饭时,得点油灯或蜡烛。但这样的光明是耗钱的,所以为着节省,一般的人家会把炉火当灯。可是春夏秋时,我们在屋内无需炉火,拉开窗帘,月亮就来屋子投胎了,无论吃饭、洗衣还是铺被子,都可借上它大度的光。而冬天里为抵御寒风,双层窗格塞了厚厚的锯末,再加上一早一晚气温低,霜花就像玻璃窗娶的俏媳妇似的,紧密贴合着,浓得化不开,住屋与月亮仿佛隔了两世,炉火便是主要光源了。
②但冬夜的光明依然是辽阔的,只要不是瘦得伶仃的上弦月和下弦月,月亮都是顶呱呱的天灯,而雪花铺就的大地,就是一个天然的反光板,天地间因之焕发着乳白的光晕。你可以穿得暖暖和和的,在月亮地里劈柴挑水,给牲口棚的牛马加草料。女人们串门子不用带手电筒,男人们凑一堆喝酒也不怕回来晚,月亮给他们照着路呢。
③屋檐结了冰溜子,说明春天张开翅膀了。屋顶的积雪被暖阳融化后,屋檐白天滴答滴答地淌水,但随着夜晚温度持续走低,它们就被冻成螺旋状,雪亮参差地站成一排,恰如竖琴。有时我们一夜醒来,见晨曦将冰溜子镀上一层乳黄的微光,晶莹剔透得像棒棒糖,便跳起来摘下一根,咯嘣咯嘣地嚼,嚼得透心地凉。冰溜子落地碎成几段,看家狗也是馋嘴的,以为主人吃过的必定甘美,欢天喜地跑来舔舐,一尝就缩回舌头呜呜叫,满脸冤屈的模样。
④春天里家家烧荒草、翻地、上粪肥、打垄,做着播种的准备了。我很吃惊那些小小的种子埋进土里,隔不多久,会长出绿苗。菠菜、生菜、水萝卜,要不了多久,就水灵灵地上了餐桌,菜窖剩下的
⑤到了夏天,我们会在院子临时搭灶,把餐桌搬到灶旁。这时菜园的茄子豆角和西红柿都下来了,姹紫嫣红的它们进了油锅,若是再有几片肉加持,炖煮时满院子都是香味了。吃过饭,蚊烟缭绕时,常有串门子的来,人们喝茶聊着家长里短、婚丧嫁娶、雷公发怒、河神镇妖等天上人间的事,听得我们这些小孩子
⑥秋天一到,风又硬了,人们抓紧时间秋收,因为天这时变得小心眼,说变脸就变脸,常常是庄稼没收完,雪就来了。这时节的女人最忙碌,给家人做棉袄棉裤,大人的通常翻新一下,再加一层棉絮,小孩子长得快,几乎年年都得接裤腿和袖管,不然会冻手脖子和脚脖子。收了秋,把土豆萝卜白菜下到地窖,腌上咸菜,再腌上一大缸酸菜,趁着正午的太阳还是
⑦冬天一拉开帷幕,就是一出长达半年的大剧,我们偎在火炉旁吃东西听故事的时候,山林的狍子野兔正努力扒开厚厚的积雪,寻找干枯的浆果和蘑菇,留鸟在树缝中探寻僵死的虫子果腹。一场又一场壮丽的日落染红了西边天,一场又一场辉煌的日出,让我们懂得黑暗不是没有尽头的。人们进入腊月就忙年了,买春联年画蜡烛爆竹,买烟酒糖茶和罐头,宰年猪,蒸年干粮,洗被扫尘。当然还得惦记死去的人,只要小年一过,就可以带着烧纸和供品去山上祭奠。上坟人挂着泪痕从坟场回来,洗把脸,叹上一口气,又忙年去了。这让我打小就懂得,死是必然的平凡的,从未有死者远离过我们,就像从未有生者会长生一样。
⑧熬过一冬,向阳山坡的积雪开始消融时,蓝紫色毛茸茸的耗子尾巴花就顶着冰凌开了。体恤我们的春天,想着这地方的人被寒风吹打了半年,怪不容易的,便把羽翼伸向这里了。它所到之处,冰雪
⑨我们的日子就在这四季中,随日月和流水,艰辛而踏实、朴素而温暖地缓缓流转。发生在山镇的每一个变革和进步,都令我们欣喜和激动。记得电灯取代了蜡烛的那天,全家人盘腿坐在炕上,简直不能相信头顶这颗小小的玻璃圆脑袋,发出的光比蜡烛要亮上几百倍,能照清人脸上的雀斑,照亮地板上的蜘蛛。而镇子首户买了电视的那年,我们一拨拨拥入这家,炕上地上站满了人,但见一个灰白的四方盒子通上电后,雪花点闪烁,随着主人拨动旋钮,黑白的画面出现了,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人能说话,鸟能飞翔,跟看电影一样,却不知放映员藏身何处,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们更忘不了铁轨铺到山镇,第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时,一帮人追着火车啧啧惊叹,这可不就是森林的神龙么。
⑩我在小镇抢过婚礼的喜糖,也跟着大人吃过丧饭。我喜悦地看着姐姐穿着鲜艳的嫁衣出嫁,也悲伤欲绝地看着父亲在阴冷的冬天吐出最后一口气。母亲寡居的那年,我非常担忧她,但父亲去世一个月后的除夕,她依然在灶上为我们煮饺子。永远记得饺子将熟时,她拉开沉沉屋门,朝寒风凛冽的户外撇了一勺饺子汤,召唤父亲吃饺子的情景。所以去年初春,我爱人二十周年忌日时,我一个人在哈尔滨的家中,也包了他生前爱吃的饺子,煮熟前也往门外撇一勺饺子汤,叫着他的名字,召唤他吃饺子。两个画面相隔近四十载,真是生死契阔,天上人间!
⑪我最初走上文学之路,采撷的正是那片土地现世与隔世的花朵。风云变幻的大自然,动物植物,生灵的欢欣与悲苦,万物的雨露与寒霜,都是我下笔的动力。我很难定义文学是什么,只能说天地间有两个星空,一个是澄明上苍赐予的,要抬头仰望;一个是悲欢人间赐予的,需低头拾取。一个作家不断深入地挖掘自然与人性之光,就是发现大地的星星,一块顽石会发光,一条河流会唱歌,一朵花会讲前世今生的故事,一只鸟会把人间消息传遍四方。浩瀚宇宙中,所有房屋都是陆地的船,载着芸芸众生,朝着星光的灯塔,远航。
(取材于迟子建的同名散文)
1.下列对文中加点词语的解说,不正确的一项是( )A.菜窖剩下的 |
B.听得我们这些小孩子 |
C.趁着正午的太阳还是 |
D.冰雪 |
A.文章开头写作者小时候人们只能以炉火为光源,旨在突出家乡的贫穷落后。 |
B.第③段写春天里女孩和看家狗吃冰溜子,突显了季节特点,充满生活情趣。 |
C.第⑥段中加点的“咬”字运用比拟的手法,生动地写出了寒风的凛冽刺骨。 |
D.第⑦段画线句写人们从冬日壮丽的景观中获得启迪,有画面感,富有哲理。 |
4.请结合文章内容,赏析文章题目“发现大地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