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嚣
赵长天
风,像浪一样,梗着头向钢架房冲撞。钢架房,便发疟疾般地一阵阵战栗、摇晃,像是随时都要散架。
渴!难忍难挨的渴,使人的思想退化得十分简单、十分原始。欲望,分解成最简单的元素:水!只要有一杯水,哪怕半杯,不,一口也好哇!
空气失去了气体的性质,像液体,厚重而凝滞。粉尘,被风化成的极细极小的砂粒,从昏天黑地的旷野钻入小屋,在人的五脏六腑间自由巡游。它无情地和人体争夺着仅有的一点水分。
他躺着,喉头有梗阻感,他怀疑粉尘已经在食道结成硬块,会不会引起别的疾病,比如矽肺?但他懒得想下去。疾病的威胁,似乎已退得十分遥远。
他闭上眼,调整头部姿势,让左耳朵不受任何阻碍,他左耳听力比右耳强。
风声,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他仍然充满希望地倾听。
基地首长一定牵挂着这支小试验队,但无能为力。远隔一百公里,运水车不能出动,直升机无法起飞,在狂虐的大自然面前,人暂时还只能居于屈从的地位。
他不想再费劲去听了。目前最明智的,也许就是进入半昏迷状态,减少消耗,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
于是,这间屋子,便沉入无生命状态……
忽然,处于混沌状态的他,像被雷电击中,浑身一震。一种声音!他转过头,他相信左耳的听觉,没错,滤去风声、沙声、钢架呻吟声、铁皮震颤声,还有一种虽然微弱,却执着,并带节奏的敲击声。
“有人敲门!”他喊起来。
遭雷击了,都遭雷击了,一个个全从床上跳起,跌跌撞撞,竟全扑到门口。
真真切切,有人敲门。谁?当然不可能是运水车,运水车会揿喇叭。微弱的敲门声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大家:不是来救他们的天神,而是需要他们援救的弱者。
人的生命力,也许是最尖端的科研项目,远比上天的导弹玄秘。如果破门而入的是一队救援大军,屋里这几个人准兴奋得瘫倒在地。而此刻,个个都像喝足了人参汤。
“桌子上有资料没有?当心被风卷出去!”
“门别开得太大!”
“找根棍子撑住!”
每个人都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摆好了下死力的姿势。
他朝后看看。“开啦!”撤掉顶门棍,他慢慢移动门闩。
门闩吱吱叫着,痛苦地撤离自己的岗位。当门闩终于脱离了销眼,那门,便呼地弹开来,紧接着,从门外滚进灰扑扑一团什么东西和打得脸生疼的砂砾石块,屋里刹时一片混乱,像回到神话中的史前状态。
“快,关门!”他喊,却喊不出声。但不用喊,谁都调动了每个细胞的力量。
门终于关上了,一伙人,都顺门板滑到地上,瘫成一堆稀泥。
谁也不作声,谁也不想动。直到桌上亮起一盏暗淡的马灯,大家才记起滚进来的那团灰扑扑的东西。
是个人。马灯就是这人点亮的。穿着毡袍,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蒙语。他知道别人听不懂,所以不多说,便动手解皮口袋。
西瓜!从皮口袋里滚出来的,竟是大西瓜!绿生生,油津津,像是刚从藤上摘下,有一只还带着一片叶儿呢!
戈壁滩有好西瓜,西瓜能一直吃到冬天,这不稀罕。稀罕的是现在,当一口水都成了奢侈品的时候,谁还敢想西瓜!
蒙古族同胞利索地剖开西瓜。红红的汁水,顺着刀把滴滴嗒嗒淌,馋人极了!
应该是平生吃过的最甜最美的西瓜,但谁也说不出味来,谁都不知道,那几块西瓜是怎么落进肚子里去的。
至于送西瓜人是怎么冲破风沙,奇迹般的来到这里,最终也没弄清,因为谁也听不懂蒙语。只好让它成为一个美好的谜,永久地留在记忆里。
(有删改)
小说以一个没有谜底的“美好的谜”结尾,这样处理有怎样的艺术效果?请结合作品进行分析。
相似题推荐
白日焰火
邢庆杰
一大早,梅正山就开始收拾这座木楼,楼上楼下,桌椅橱柜,门窗屏风,都擦得干干净净,连楼梯都拖得一尘不染。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中共临城区委每月一次的例会要在这里召开。几天前,区委书记老魏来通知梅正山时,顺便告诉他,他加入组织的事,要在这次会议上研究表决。梅正山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得一夜没睡。为了这次会议不受干扰,他昨天就让妻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梅正山曾就读于北京高等师范学校,1919年5月参加了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西方列强对中国人民的欺凌,激起了梅正山的义愤,也激活了他对国家民族的担当意识。正当他重新定义人生意义的时候,父亲病危。作为梅家唯一的男丁,梅正山不得不回到这个千年古镇,从父亲手里接过镇上最大的粮行,还有祖宅上这座已有百年历史的木楼。父亲去世后,梅正山过了近十年悠闲的日子,粮行有掌柜和伙计,根本不用他操太多的心,他每天就待在家里这座木楼上,喝茶,读进步书籍,累了,也喝几杯当地产的烈酒。但他心中的热血,一直在默默地沸腾着。他终于等到了那一天,他在北京读书时的一个同学找上门来,为他的人生打开了另一扇窗子。 这个人,就是中共地下交通员老魏,现在的临城区委书记。
一切收拾利索后,梅正山又到地窖里搬上来一坛酒。这是当地产的“小米香”,65度,一坛足有20斤,他想开完会后,留同志们好好吃顿饭,痛痛快快地喝几杯。
楼梯上忽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老魏飞步跨了上来,脸色有些阴沉。
老魏从内线得到消息,昨天,区委交通员小于被捕了,敌人以他妻子和孩子的生命相威胁……小于已经交代出今天区委会议的时间地点,形势已十分危急。今天来开会的除了老魏,还有九位同志,老魏只和其中的四位同志有联系,他启用紧急联系方式连夜通知了他们。其余五位,都是梅正山联系的人。
梅正山看了看怀表,已经快八点了,会议的集合时间是上午十点,逐一通知他们肯定是来不及了,他急得围着屋子直转圈。老魏说,目前办法只有一个,去镇外面的桥头上拦截,那是出入镇子的唯一通道。
梅正山带上驳壳枪,和老魏下了楼就往外走。刚出大门,两人同时退了回来。大门两边的胡同里,各站着四五个黑衣人,腰里都别着家伙。两人心知不妙,互相对望了一眼,又来到后门,发现后门的小巷子,也被黑衣人封锁了。
老魏重重地跺了一下脚,说,坏了,敌人早就盯上这里了,他们故意把我放进来的,现在出都出不去了!
梅正山压低声音,说,无妨,我们先不动,等到九点半时,我们就不断开枪,向同志们报警。
老魏点了点头,说,目前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两人上了二楼,沏上茶,刚喝了一杯;前院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梅正山探头往楼下一看,七八个特务已经冲进了院子。老魏跑到后窗往外瞄了一眼,从后腰里拔出手枪,说,事情不妙,敌人从两面夹击,他们是想在集合时间之前解决我们。
梅正山问,那怎么办?
老魏说,打!要节约子弹,尽量拖延时间。
就听前院一个细嗓门喊,楼上的共党听着,你们被包围了,只要交出武器投降,保你们性命无忧,负隅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梅正山隔窗打出一枪,喊话的特务应声栽倒!
刹那间,前院和后院枪声大作,子弹把墙板都击穿了,墙壁上呈现也一个个明亮的弹孔。老魏和梅正山各自躲在子弹打不到的死角,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枪声渐渐停了,楼梯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老魏冲梅正山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冲向楼梯口,两把短枪同时打响,特务们惨叫着滚下了楼梯。
过了一杯茶的工夫,敌人找来了梯子,从前窗、后窗和楼梯三个方向同时进攻,两人只得不断开枪阻击……
他们阻击了一个多小时,子弹全打光了。梅正山看了看怀表,才九点,离集合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梅正山把那坛烈酒打开,倾洒在桌椅上,屏风上,茶几上,墙壁上,窗棂和地板上……
敌人知道他们没有子弹了,大叫着“抓活的”,从楼梯上慢慢逼上来。
梅正山将坛子朝楼梯口砸了过去!在敌人的惊叫声中,他从容地取出火柴,划着一根,扔在地上。一股蓝色的火焰腾起,随即四处蔓延,一股火苗顺着地板上的酒迹,飞快地飘向楼梯,敌人惨叫着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不一会儿,大火冲天而起!这场大火越烧越旺,干透的木楼在大火中噼啪作响,烟火直冲云霄,在镇子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傍晚,大火才渐渐熄灭。
(选自《安徽文学》2021年第8期)
小说运用了哪些表现手法塑造梅正山的形象?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难忘的生日
在三月份我的生日到来之前,学校里发生的一切,我在这儿全都略过不提了。
生日那天的事,我记得真是太清楚了。
那是在早饭以后,原本在运动场上的我们被召进教室,夏普先生进来叫道:
“大卫·科波菲尔,到小客厅去。”
我心里想,一定是佩格蒂给我捎来一篮东西了,所以听到这叫喊声我高兴极了。当我匆匆忙忙从座位上离开时,周围的一些同学都要求我分东西时别忘了他们。
“别急,大卫,”夏普先生说,“有的是时间,我的孩子,别急。”
“大卫·科波菲尔,”克里克尔太太把我领到一张沙发跟前,在我旁边坐下后对我说,“我特意把你叫来,是要跟你谈谈。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的孩子。”
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我全身都颤抖起来,只是依旧盯住她看着,不想回答。
“因为,”她说,“说起来很难过,我得告诉你,今天早上我听说你妈妈病得很厉害。”
一片迷雾突然在我和克里克尔太太之间升起,她的身影似乎在雾中摇晃了一会儿。 接着我觉得烫人的热泪流淌到我的脸上,她的身影也静止了下来。
“她病得很危险。”她补充说。
现在我全明白了。
“她死了。”
用不着这样告诉我了。我伤心地痛哭起来,觉出我已成了这大千世界上的一个孤儿了。
第二天下午,我离开了萨伦学校。车走得很慢,整整走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九至十点钟,我们才到达亚茅斯。
我还没走进屋门,便扑到在佩格蒂的怀里了。她把我领进家门。她刚一见到我时,伤心地哭起来了,不过很快就控制住了。她低声说话,轻轻走路,好像生怕会打扰死者似的。我发觉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过床了,她晚上依旧坐在那儿守着她说,只要她这个可怜的、亲爱的宝贝还没下葬,她就决不离开她。
即便葬礼是昨天举行的,我也不可能记得更清楚了。我们站在墓穴的四周。这一天,我觉得跟任何别的一天都不一样。那天的天色,跟往日也不相同——显得格外惨淡。这时,四周一片肃然的寂静,这寂静是我们和即将入土安息的人从家里带来的。当我们都光着头站在那儿时,我听到了牧师的声音,在露天之下,它好像从远处传来,但是清晰明白,他说:“主耶稣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接着我便听到了呜咽的声音。在离我站的地方一段距离的旁观者中,我看到呜咽的原来是那位善良忠诚的女仆。在世间所有的人中,她是我最爱的人。我这颗孩提的心完全相信,总有一天上帝会对她说“做得好”的。佩格蒂告诉我说:“在那最后的一夜,那天晚上,她吻了我,对我说:‘要是我的小婴儿也活不了的话,佩格蒂,请你告诉他们,要他们把他放在我的怀里,把我们埋在一起。’(他们这样办了,因为那可怜的小宝贝只比她多活了一天。)‘让我那最亲爱的小宝贝跟我一起去我们的安息地方吧!’她说,‘你还要告诉他,说他的母亲躺在这儿时,为他祝福过,不是一次,而是上千次。’”
说到这儿,佩格蒂默不作声了,她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手。
“一直到深夜的时候,”佩格蒂说,“她向我要水喝。喝了以后,她对我微微一笑,哎呀!——漂亮极了!”
“后来天亮了,太阳正在升起。这时她对我说,科波菲尔先生待她总是那么和蔼可亲,温存体贴,对她总是那么宽容;每当她对自己信心不足时,他就对她说,一颗仁爱的心,比智慧更宝贵,更有力量。由于她有这样一颗心,他感到很幸福。‘佩格蒂,我亲爱的,’接着她说‘让我跟你挨得再近一些。’因为当时她已经非常虚弱了。‘把你那好心的胳臂放到我的脖子下面吧,’她说,‘把我转向你一边,因为你的脸离我太远了,我要跟它靠近一点。’我照她的吩咐做了。哦,大卫呀!那一时刻已经到了,我第一次跟你分别时说的话,应验了——她高兴地把她可怜的头放在她的又傻又笨、脾气又坏的老佩格蒂的胳臂上——就这样,她像个睡着的孩子似的,死去了!”
佩格蒂的叙述就这样完结了。打从我知道我的母亲死时情况的那一刻起,她一生的最后那段生活,便从我的心中消失了。从那时起,我能记得的,只是那个给我留下最初印象的年轻的母亲,那个老爱把自己发光的卷发在手指上一圈圈缠绕,以及常在黄昏时分跟我在客厅中跳舞的母亲。佩格蒂这会儿对我说的这番话,不仅没能把我带回到她一生的后期,而且使她早期的印象在我心中扎了根。这样说或许有点奇怪,但事实确实如此。她这一死,就又飞回到她那宁静安详、无忧无虑的青春时代,其余的一切全都消逝了。
(节选自狄更斯《大卫·科波菲尔》)
有人认为,节选部分的标题为“难忘的生日”并不准确,应改为“母丧之日”。你认为这两个标题哪一个更好?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理由。
敬重一只蝉
杨晔
从此不再讨厌夏日里的一片蝉鸣,不再捕捉一只蝉玩耍,不再月下寻找草丛里攀爬的蝉,从此拒绝美味的油炸蝉蛹。
那日看电视节目,介绍北美洲蝉的一生,感动到要落泪。
在一片茫茫森林里,某年,不计其数的蝉的幼虫纷纷破土而出,恍若数以亿计的生灵同时降临凡间。若隐若现的月光下,森林的地面上涌动着一层又一层的黑浪,它们急匆匆地爬着。没有统一的命令,但冥冥之间生命的牵引,它们追寻着树木的方向。很快又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无数棵树,找到它们认为合适的位置。棕黄的蝉虫开始蜕变,蝉努力钻出,以最美的姿势仰身脱壳,一只雪白的蝉跃然眼前,悄然滑落旁边,美丽的蝉翼翩翩舒展,为生命绽开等待许久的渴望。
森林的黎明为一片雾霭点燃了一盏灯,渐渐地许多动物苏醒过来,它们要去觅食。可是它们很快被这貌似从天而降、实则地下涌出的生物惊呆,不管那么许多,猴子,蛇,熊,各种鸟甚至松鼠,它们同时开始大聚餐,它们随手就可以抓到一只蝉或者还没来得及蜕变的蛹,大快朵颐,享受着它们的父母甚至爷爷奶奶都没见过的美味,而且是它们的后代也未必能遇得到的极品。所有的动物都吃得动也不想动,就连蝉从眼前掠过,它们都懒得看一眼。
森林里回荡着蝉的合鸣,一浪迭一浪,在枝叶间灿然跃动,一声高一声,在光影中兀自流转。那不知疲倦的高歌是对光明的欣赏,抑或是对生命的吟唱?然而穴居了十七年的蝉只有两周的生命在阳光下绽放。在这期间它们要找寻伴侣,交配,孕育,产卵。
它们来到世间的使命仿佛就是某个承诺,然后就匆匆离去。静默的日子,无数只蝉如落叶般恍然飘落,厚厚的几层,连数年积累的落叶都被覆盖。它们凄美地落下,蛰伏十七载的期待,在世间的呼吸只有两周。而森林因为蝉的沉落入泥,次年枝叶更繁茂,茎干更粗壮,动物也更快活。
茫茫黑暗中,它们寂寞地等待,从来不知清晨熹微的光芒,亦不知暮色如约而至的守诺。它们不知四季更替,轮回演绎颜色的变化,不知风花雪月,诉说世间冷暖的传说。一切都是那么唯美,唯美中蕴含着凄美,凄美却无丝毫的悲切,就如凤凰涅槃,沐浴烈火而再生。
生命真的是很奇妙的存在。生命的意义似乎真的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厚度与质量。
陈晓旭演绎的林黛玉前人不能抵,后人不能及,仿佛她就是黛玉再世,她就是为黛玉而生的。而饰演黛玉仿佛是她一生的谶语,她犹如黛玉般唯美。罗阳仿佛就是为了歼-15而生的,他钻研工作,不计较名利,不顾及身体,使命完成之时,就被上苍召回,没有豪言壮语,不去聆听掌声,而他的生命在鲜花中永远绽放。尘世间的身躯已随风散去,但心灵世界里的精髓永存。
如果你的生命只有两周,两个月,两年,你会坦然面对吗?纵使天空不会铭记你的乐音,你会振翅留下雀跃的音符吗?即使石阶不会印染你的痕迹,你会拾阶而上吗?倘若你的生命之花绽放时注定遇到严冬,你会依然笑对寒风吗?我们不乏拥有生命的时空,但我们是否拥有挑战生命意义的人生?
敬重一只蝉,源于它对生命的等待凄美悲壮,对生命的责任义无反顾,对生命的终止淡定从容。
(选自《散文百家》,有删改)
文章结尾作者认为,“敬重一只蝉,源于它对生命的等待凄美悲壮,对生命的责任义无反顾,对生命的终止淡定从容”,请结合文本谈谈自己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