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三月
萧红
我有一个姨,她是我的继母的继母的女儿。我这个外祖母已经做了寡妇之后才来到外祖父家,翠姨就是这个外祖母在另外的一家所生的女儿。
翠姨对我哥哥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哥哥对翠姨就像对我们,也是完全的一样。不过哥哥讲故事的时候,翠姨总比我们留心些。哥哥对翠姨比对我们稍稍客气一点,这显然因为翠姨是客人的关系,而且在辈分上比他大。
翠姨订婚,转眼三年了。正这时,翠姨的婆家通了消息来,张罗要娶。她的母亲来接她回去整理嫁妆。
翠姨一听就得病了。但没几天,她母亲就带着她到哈尔滨采办嫁妆去了。偏偏那带着她采办嫁妆的向导又是哥哥给介绍来的他的同学。翠姨带着哥哥的介绍信,像一个女同学似的被他们招待着。又加上已经学了俄国人的规矩,处处尊重女子,所以翠姨当然受了他们不少的尊敬。不用说,买嫁妆她是不痛快的,但那几天,总算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
她回来时,母亲又接她来到我们家。后来,她的母亲发现她对出嫁太不热心,该剪裁的衣裳,她不去剪裁。做母亲的总是常常要加以督促,后来就要接她回去,接到她身边,好随时提醒。她的母亲以为年轻的人必定要随时提醒,不然总是贪玩。而况出嫁的日子又不远了,或者就是二三月。
想不到外祖母来接她的时候,她竟很勇敢的提出读书的要求。她说她要念书,她想不到出嫁。开初外祖母不肯,到后来,她说若是不让她读书,她是不出嫁的。外祖母没有办法,依了她。给她在家里请了一位老先生,就在自己家院子的空房子里摆上了书桌,还有几个邻居家的姑娘,一齐念书。
念了书,不多日子,人就开始咳嗽,而且整天闷闷不乐。她的母亲问她,有什么不如意?陪嫁的东西买得不顺心吗?或者是想到我们家去玩吗?什么事都问到了。
翠姨摇着头不说什么。
过了些日子,我的母亲去看翠姨,带着我的哥哥。他们一看见她,第一个印象,就觉得她苍白了不少。而且母亲断言,她活不久了。大家都说是念书累的,外祖母也说是念书累的,没什么要紧的,要出嫁的女儿们,总是先前瘦,嫁过去就要胖了。
翠姨自己则点点头,笑笑,不承认,也不加以否认。还是念书,也不到我们家来了。
翠姨越来越瘦了,哥哥去到外祖母家看了她两次,也不过是吃饭,喝酒,应酬。而且说是去看外祖母的。哥哥回来也并不带回什么欢喜或是什么新的忧郁,还是一样和大家打牌下棋。
翠姨后来支持不了,躺下了。她的婆婆听说她病,就要娶她,因为花了钱,死了不是可惜了吗?这种消息,翠姨听了病就更加严重。
母亲叫哥哥去看翠姨。母亲晓得他们年轻人是很拘泥的,或者不好意思去看翠姨,也或者翠姨是很想看他的,他们好久未能看见了。同时翠姨不愿出嫁,母亲很久就在心里边猜疑着他们了。男子是不好去专访一位小姐的,这城里没有这样的风俗。母亲给了哥哥一件礼物,哥哥就可去了。
哥哥去的那天,她家里正没有人。
翠姨大概听出什么人来了,就在里边说:“请进来。”
哥哥进去了,坐在翠姨的枕边,他要去摸一摸翠姨的前额,是否发热,他说:“好了点吗?”
他刚一伸手,翠姨就突然拉了他的手,而且大声哭起来,好像一颗心也哭出来了似的。哥哥没有准备,很害怕,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同时听得见外边已经有人来了,就要开门进来了。
翠姨平静的向他笑着,说:“你来得很好,一定是姐姐告诉你来的,她爱我一场,可惜我不能报答她了……我现在只想死得快一点就好,多活一天也是多余的……人家也许以为我是任性……其实是不对的,那家对我也很好,要是过去,他们对我也会是很好的,但是我不愿意。我小时候,就不好,我的脾气总是,不从心的事,我不愿意……可是我怎能从心呢……真是笑话……谢谢姐姐她还惦着我……请你告诉她,我并不像她想的那么苦呢,我也很快乐……”翠姨苦笑了一笑,“我心里很安静,而且我求的我都得到了……”
哥哥茫然的不知道说什么,这时祖父进来了。看了翠姨的热度,又感谢了我的母亲,对我哥哥的降临,感到荣幸。他说放心吧,翠姨的病马上就会好的,好了就嫁过去。哥哥看了翠姨就退出去了,从此再没有看见她。
哥哥后来提起翠姨常常落泪。他不知翠姨为什么死,大家也都心中纳闷。
等我春假回来,母亲还当我说:“要是翠姨一定不愿出嫁,那也可以,假如他们当我说。”
翠姨坟头的草籽已经发芽了,坟头显出淡淡的青色,常常会有白色的山羊跑过。
这时城里的街巷,又装满了春天。暖和的太阳,又转回来了。
街上有提着筐子卖蒲公英的了,也有卖小根蒜的了。更有些孩子按着时节去折了那刚发芽的柳条,拧成哨子,就含在嘴里满街的吹。
大街小巷,到处的呜呜呜,呜呜呜。好像春天是从他们的手里招回来似的。
接着杨花飞起来了,榆钱飘满了一地。年轻的姑娘们,她们坐着马车去选择衣料了,因为就要换春装了。
她们热心的弄着剪刀,打着衣样,白天黑夜的忙着。不久春装换起来了,只是不见载着翠姨的马车来。
(节选自《小城三月》,有删改)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对翠姨身世的介绍,既表明翠姨和哥哥有恋爱的可能,又暗示翠姨生活凄苦,没有选择命运、追求婚姻幸福的权利。 |
B.哥哥和翠姨之间的爱慕是不露痕迹的,但从翠姨坚决要“念书”,哥哥后来“常常落泪”等细节,可以看出他们早已互相倾心。 |
C.翠姨的母亲“什么事都问到了”,却唯独不知道翠姨内心的真正想法,小说以此反映了母女之间的隔阂,表现了翠姨的孤独。 |
D.“我”是翠姨命运的见证者,在众人都不懂得翠姨的情况下,“我”却表现出对翠姨和哥哥勇敢热烈的爱情的理解和同情。 |
3.小说结尾着力描写了春天的景象,这样写有什么作用?请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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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兰河传(节选)
萧红
邻居家磨房里边住着冯歪嘴子。
那磨房的窗子临着我家的后园。我家的后园四周的墙根上,都种着倭瓜、西葫芦或是黄瓜等类会爬蔓子的植物;倭瓜爬上墙头了,在墙头上开起花来了,有的竟越过了高墙爬到街上去,向着大街开了一朵火黄的黄花。
因此那磨房的窗子上,也就爬满了那顶会爬蔓子的黄瓜了。黄瓜的小细蔓,细得像银丝似的,太阳一来了的时候,那小细蔓闪眼湛亮,那蔓梢干净得好像用黄蜡抽成的丝子,一棵黄瓜秧上伸出来无数的这样的丝子。丝蔓的尖顶每棵都是掉转头来向回卷曲着,好像是说它们虽然勇敢,大树、野草、墙头、窗棂、到处的乱爬,但到底它们也怀着恐惧的心理。
太阳一出来了,那些在夜里冷清清的丝蔓,一变而为温暖了。于是它们向前发展的速率更快了,好像眼看着那丝蔓就长了,就向前跑去了。因为种在磨房窗根下的黄瓜秧,一天爬上了窗台,两天爬上了窗棂,等到第三天就在窗根上开花了。
再过几天,一不留心,那黄瓜梗经过了磨房的窗子,爬上房顶去了。
后来那黄瓜秧就像它们彼此招呼着似的,成群结队地就都一齐把那磨房的窗给蒙住了。
从此那磨房里边的磨倌就见不着天日了。磨房就有一张窗子,而今被黄瓜掩遮得风雨不透。从此那磨房里黑沉沉的,园里,园外,分成两个世界了。冯歪嘴子就被分到花园以外去了。
但是从外边看起来,那窗子实在好看,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满窗是黄瓜了。
还有一棵倭瓜秧,也顺着磨房的窗子爬到房顶去了,就在房檐上结了一个大倭瓜。那倭瓜不像是从秧子上长出来的,好像是由人搬着坐在那屋瓦上晒太阳似的。实在好看。
夏天,我在后园玩的时候,冯歪嘴子就喊我,他向我要黄瓜。
我就摘了黄瓜,从窗子递进去。那窗子被黄瓜秧封闭得严密得很,冯歪嘴子用手扒开那满窗的叶子,从一条小缝中伸出手来把黄瓜拿进去。
有时候,他停止了打他的梆子。他问我,黄瓜长了多大了?西红柿红了没有?他与这后园只隔了一张窗子,就像关着多远似的。
祖父在园子里的时候,他和祖父谈话。他说拉着磨的小驴,驴蹄子坏了,一走一瘸。祖父说请个兽医给它看看。冯歪嘴子说,看过了,也不见好。祖父问那驴吃的什么药?冯歪嘴子说是吃的黄瓜子拌高粱醋。
冯歪嘴子在窗里,祖父在窗外,祖父看不见冯歪嘴子,冯歪嘴子看不见祖父。
有的时候,祖父走远了,回屋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磨房的墙根下边坐着玩,我听到了冯歪嘴子还说:
“老太爷今年没下乡去看看哪!”
有的时候,我听了这话,我故意的不出声,听听他往下还说什么。
有的时候,我心里觉得可笑,忍也不能忍住,我就跳了起来了,用手敲打着窗子,笑得我把窗上挂着的黄瓜都敲打掉了。而后我一溜烟地跑进屋去,把这情形告诉了祖父。祖父也一样和我似的,笑得不能停了,眼睛笑出眼泪来。但是总是说,不要笑啦,不要笑啦,看他听见。有的时候祖父竟把后门关起来再笑。祖父怕冯歪嘴子听见了不好意思。
秋天,大榆树的叶子黄了,墙头上的狗尾草干倒了,园里一天一天地荒凉起来了。
这时候冯歪嘴子的窗子也露出来了。因为那些纠缠缠的黄瓜秧也都蔫败了,舍弃了窗棂而脱落下来了。
于是站在后园里就可看到冯歪嘴子,扒着窗子就可以看到在拉磨的小驴。那小驴竖着耳朵,戴着眼罩。走了三五步就响一次鼻子,每一抬脚那只后腿就有点瘸,每一停下来,小驴就用三条腿站着。
冯歪嘴子说小驴的一条腿坏了。
这窗子上的黄瓜秧一干掉了,磨房里的冯歪嘴子就天天可以看到的。
冯歪嘴子喝酒了,冯歪嘴子睡觉了,冯歪嘴子打梆子了,冯歪嘴子拉胡琴了,冯歪嘴子唱唱本了,冯歪嘴子摇风车了。只要一扒着那窗台,就什么都可以看见的。
一到了秋天,新鲜粘米一下来的时候,冯歪嘴子就三天一拉磨,两天一拉粘糕。黄米粘糕,撒上大芸豆。一层黄,一层红,黄的金黄,红的通红。三个铜板一条,两个铜板一片的用刀切着卖。愿意加红糖的有红糖,愿意加白糖的有白糖。加了糖不另要钱。
冯歪嘴子推着单轮车在街上一走,小孩子们就在后边跟了一大帮,有的花钱买,有的围着看。
祖父最喜欢吃这粘糕,母亲也喜欢,而我更喜欢。母亲有时让老厨子去买,有的时候让我去买。
不过买了来是有数的,一人只能吃手掌那么大的一片,不准多吃,吃多了怕不能消化。
祖父一边吃着,一边说够了够了,意思是怕我多吃。母亲吃完了也说够了,意思是怕我还要买。其实我真的觉得不够,觉得再吃两块也还不多呢!不过经别人这样一说,我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也就不好意思喊着再去买,但是实在话是没有吃够的。
当我在大门外玩的时候,推着单轮车的冯歪嘴子总是在那块粘糕上切下一片来送给我吃,于是我就接受了。
当我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冯歪嘴子一喊着“粘糕、粘糕”地从大墙外经过,我就爬上墙头去了。
因为西南角上的那段土墙,因为年久了出了一个豁,我就扒着那墙豁往外看着。果然冯歪嘴子推着粘糕的单轮车由远而近了。来到我的旁边,就问着:
“要吃一片吗?”
而我也不说吃,也不说不吃。但我也不从墙头上下来,还是若无其事地呆在那里。
冯歪嘴子把车子一停,于是切好一片粘糕送上来了。
(选自长篇小说《呼兰河传》第七章有删改)
1.简析文中画线部分的语言特点。2.结合故事情节,概括“我”的形象。
3.请从人称选取、顺序安排、描写角度中任选两点分析本文叙述上的特点。
4.如果给本文拟一个标题,你会选“磨房里外”还是“冯歪嘴子”?为什么?
生死场(节选)
萧红
冬天女人们预备夏季的衣裳,男人们计虑着怎样开始明年的耕种。那天赵三进城,他披着两张羊皮回家。王婆问他:“哪里来的羊皮?——你买的吗?哪来的钱呢?”赵三像有什么事在心中似的,什么也没言语,摇闪的经过炉灶,通红的火光立刻鲜明着。他走出去了。夜深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于是王婆就到打鱼村去了。赵三阔大的喉咙从李青山家的窗纸透出,王婆知道他又是喝过了酒。当推门的时候,她就说:“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去睡!”这样立刻全屋别的男人们也把嘴角合起来。王婆感到不能意料了,青山的女人没在家,孩子也不见。赵三说:“你来干么?回家睡吧!我就去……去……”王婆看了看赵三的神色,她转身出来,她的心徘徊着:青山的媳妇怎么不在家呢?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又是一个晚间。赵三穿好新制成的羊皮小袄出去,夜半才回来,披着月亮敲门。王婆只道他又是喝过了酒,但他睡的时候,王婆一点酒味也没嗅到:那么出去做了什么呢?总是愤怒地回来!李二婶子拖了她的孩子来了,她问:“是地租加了价吗?”王婆说:“我还没听说。”李二婶子做出一个确定的表情:“是的呀!你还不知道吗?三哥天天到我家去和他爹商量这事。我看这种情形非出事不可,他们天天夜晚计算着,就连我,他们也躲着。昨夜我站在窗外才听到他们说哩:‘打死他吧!那个恶祸。’你想他们是要打死谁呢?这不是要出人命吗?”李二婶子抚着孩子的头顶,有一点哀怜的样子:“你要劝说三哥,他们若是出了事,像我们怎样活?孩子还都小着哩!”
五姑姑和别的村妇们带着她们的小包袱,约会着来的。踏进来的时候,她们满脸盈笑,但听了这件事,也立刻忧郁起来,一点闲情也没有了。每个人呆呆地想了想,惊恐地探问了几句。五姑姑的姐姐,她第一个扭着大圆的肚子走出去,就这样一个连着一个寂寞地走去。她们好像群聚的鱼似的,忽然有钓竿投下来,她们就四下分行去了!李二婶子仍没有走,她为的是嘱告王婆怎样破坏这件险事。赵三这几天常常不在家吃饭。李二婶子一天来过三四次:“三哥还没回来?他爹爹也没回来。”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赵三回来了。他坐在炕沿上燃着小烟袋,王婆把饭从锅里摆出来。他说:“我吃过了!”“你们的事情预备得怎样了?能下手便下手。”他惊疑:怎么会走漏消息呢?王婆又说:“我知道的,我还能弄只枪来。”他无从想象自己的老婆有这样的胆量。王婆真的找来一支老洋炮。可是赵三还从没用过枪。晚上平儿睡了以后,王婆教他怎样装火药,怎样上炮子。赵三对于他的女人慢慢感到可以敬重!但是更秘密一点的事情总不向她说。
忽然从牛棚里发现五个新镰刀,王婆意度这事情是不远了!李二婶子和别的村妇们挤上门来打听消息的时候,王婆的头沉埋一下,她说:“没有这回事,他们想到一百里路外去打围,弄得几张兽皮大家分用。”在过年的前夜,事情终于发生了,但事情做错了!北边地头鲜红的血染红了雪地,赵三一条梨木杆打折了小偷的腿骨。村中人听着极痛的呼叫,出来四面寻找。赵三拖着独腿的人转着弯跑,但他不能把那人掩藏起来。赵三弄了满手血,惊动了全村的人,村长进城报告警所。于是赵三去坐监狱,李青山他们的“镰刀会”少了赵三也就衰弱了!消灭了!
正月末,赵三受了主人的帮忙,把他从监狱里提放出来。那时他头发很长,脸也灰白了些,他有点苍老。为着给那个折腿的小偷做赔偿,他牵了那头仅有的牛上市集去卖;小羊皮袄也许是卖了?再不见他穿了!晚间李青山他们来的时候,赵三忏悔一般地说:“我做错了!也许是我该招的灾祸。那是一个天将黑的时候,我正喝酒,听着平儿大喊有人偷柴。刘二爷前些日子来说要加地租,我不答应,我说我们联合起来不给他加,于是他走了!过了几天他又来,说非加不可,再不然叫你们滚蛋!我说好啊!等着你吧!那个管事的,他说:你还要造反?不滚蛋,你们的草堆,就要着火!我只当是那个小子来点着我的柴堆呢!拿着杆子跑出去就把腿给打断了!打断了也甘心,谁成想那是一个小偷!”关于“镰刀会”的事情他像忘记了一般。李青山问他:“我们应该怎样铲除二爷那恶棍?”“打死他吧!那个恶祸”,这还是从前他说的话,现在他又不那样说了:“除他又能怎样?我招灾祸,刘二爷也向东家说了不少好话。从前我是错了!也许现在是受了责罚!”他说话时不像从前那样英气了,脸是有点带着忏悔、羞惭和不安的意味了。王婆坐在一边,听了这话她后脑上的小发卷也像生着气:“我没见过这样的汉子,起初看来还像一块铁,后来越看越是一堆泥了!”赵三笑了:“人不能没有良心!”
于是好良心的赵三天天进城,弄一点白菜担着给东家送去,弄一点土豆也给东家送去。为着送这一类菜,王婆同他激烈地吵打,但他绝对保持着他的良心。有一天少东家出来,站在门阶上像训诲着他一般:“好险!若不为你说一句话,三年大狱你可怎么蹲呢?那个小偷他算没走好运吧!你看我来着手给你办,用不着给他接腿,让他死了就完啦。你把卖牛的钱也好省下,我们是‘地东’、‘地户’哪有看着过去的……”说话的中间,间断了一会,少东家把话尾落到别处:“不过今年地租是得加。左近地邻不都是加了价吗?地东地户年头多了,不过得……少加一点。”过了几天小偷从医院抬出来,真的死了就完了!只把赵三的牛钱归还一半,另一半少东家说是用做杂费了。
二月了,山上的积雪现出毁灭的色调,但荒山上却有行人来往,农民们像蜇伏的虫子一样又醒过来。渐渐送粪的车子忙着了!只有赵三的车子没有牛挽,平儿冒着汗和爹爹并架着车辕。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赵三带着两张羊皮回来,王婆问他无果,既暗示了赵三有秘密,又设置了悬念,引起阅读兴趣。 |
B.王婆一进去男人们都闭了嘴,同时还发现青山媳妇和孩子都不在,于是就产生了怀疑,凸显其敏锐机警的形象。 |
C.村妇们听闻男人们要造反之后,由“满脸盈笑”变得“忧郁起来”,并且像遇到钓钩的鱼儿四散逃开,可见她们思想落后、不愿反抗。 |
D.明明已经“发现五个新镰刀”,王婆却告诉李二婶子和其他村妇们“没有这回事”,表现了她的谨慎心细。 |
A.赵三和男人们商讨大事,却被李二婶子偷听,并告知了村妇们,这为后面举事失败埋下伏笔。 |
B.“打死他吧!那个恶祸”在文中出现两次,既前后呼应,又形成对比,蕴含深意,发人深思。 |
C.刘二爷虽然之前和赵三有过矛盾,但是在赵三出事后“向东家说了不少好话”,可见他是一个心胸宽广、明辨是非之人。 |
D.面对王婆的生气,赵三笑道“人不能没有良心”,并采取实际行动向“东家”表示谢意,这里赞美了赵三知恩图报、有良心。 |
4.鲁迅在《萧红作<生死场>序》中指出:“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本文中的“王婆”与《祝福》中的“祥林嫂”都是同时代贫穷妇女的代表,请比较这两个形象,谈谈小说的“明丽和新鲜”体现在何处。
孩子的讲演
萧红
这一个欢迎会,出席的有五六百人,站着的,坐着的,还有挤在窗台上的。这些人多半穿着灰色的制服,因为除了教授之外,其余的都是这学校的学生,而被欢迎的则是另外一批人,这小讲演者就是被欢迎之中的一个。
被欢迎的宾客,是一个战地服务团。讲演者一个接着一个,女讲演者,老讲演者,多数的是年青的讲演者。因为那些所讲的悲惨的事情都没有变样,一个说日本帝国主义,另一个也说日本帝国主义。那些过于庄严的脸孔,在一个欢迎会是不大相宜。只有蜡烛的火苗抖擞得使人起了一点宗教感。
当那团里的几个代表讲演完毕,一阵暴风雨似的掌声,不知道是谁提议叫孩子王根也走上讲台。
王根发烧了,立刻停止了所吃的东西,血管里的血液开始不平凡地流动起来。好像全身就连耳朵都侵进了虫子,热,昏花。他对自己的讲演,平常很有把握,在别的地方也说过几次话,虽然不能够证明自己的声音大小,但是并不恐惧,就像在台上唱莲花落时一样没有恐惧,这次,他也并不是恐惧,因为这地方人多,又都是会讲演的,他想他特别要说得好一点。
他没有走上讲台去,人们就使他站上他的木凳。
人们一看到他就喜欢他,他的小脸一边圆圆的红着一块,穿着短小的,好像小兵似的衣服,戴着灰色的小军帽,他一站上木凳来,第一件事是他手放在帽檐前行着军人的敬礼。而后为着稳定一下自己,他还稍稍地站了一会还向四边看看,他刚开口,人们禁止不住对他贯注的热情就笑了起来。这种热情并不怎样尊敬他,多半把他看成一个小玩物,一种蔑视的爱起浮在这整个的大厅。
“你也会讲演吗?你这孩子……你这小东西……”人们都用这种眼光看看他,并且张着嘴,好像要吃了他,他全身都热起来了。
王根刚一开始,就听到周围哄哄的笑声,他把自己检点了一下:
“是不是说错啦?”因为他一直还没有开口。
他证明自己没有说错,于是,接着说下去,他说他家在赵城……
“我离开家的时候,我家还剩三个人,父亲、母亲和妹妹,现在赵城被敌人占了,家里还有几个人,我就不知道了。我跑到服务团来,父亲还到服务团来找我回家,他说母亲让我回去,母亲想我,我不回去,我说日本鬼子来把我杀了,还想不想?我就在服务团里当了勤务。我太小,打日本鬼子不分男女老幼。我当勤务在宣传的时候我也上台唱莲花落……”
又当勤务,又唱莲花落,不是没有人笑,不知为什么反而平静下去,大厅中人们的呼吸如游丝似的轻微。蜡烛在每张桌子上抖擞着,人们之中有的咬着嘴唇,有的咬着指甲,有的把眼睛掠过人头而投视着窗外,站在后边的那一堆灰色的人,就像木刻图上所刻的一样,笨重,粗糙,又是完全一类型,他们的眼光都像反映在海面上的天空那么深沉,那么无底。窗外则站着更冷静的月亮。
一九三八年的春天,月亮行走在山西的某一座城上,它和每年的春天一样。但是今夜它在一个孩子的面前做了一个伟大的听众。
大厅里像排着什么宗教的仪式。
小讲演者虽然站在凳子上,并不比人高出多少。
“父亲让我回家,我不回家,让我回家,我……我不回家……我就在服务团里当了勤务,我就当了服务团里的勤务。”
他听到四边有猛烈的鼓掌的声音,向他潮水似的涌来,他就心慌起来,他想他的讲演还没有完,人们为什么鼓掌?或者是说错了!又想,没有错,还不是有一大段吗?还不是有日本帝国主义没有加上吗?他特别用力镇定着自己,把手插在口袋去,他的肚子好像胀了起来,向左边和右边摇了几下,小嘴好像含着糖球胀得圆圆的。
“我当了勤务……当了服务团里的勤务……我……我……”
人们接着掌声,就来了笑声,笑声又接起着掌声。王根说不下去了,他想一定是自己出了笑话,他要哭:他想马上发现出自己的弱点以便即刻纠正,但是不成,他只能在讲完之后,才能检点出来,或者是衣服的不齐整,或者是自己的呆样子,他不能理解这笑是人们对他多大的爱悦。
“讲下去呀!王根……”他本团的同志喊着他。
“日本帝国主义……日本鬼子。”他就像喝过酒的孩子,从木凳上跌落下来的一样。
他的眼泪已经浸上了睫毛,他什么也看下见,他不知道他是站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他自己是在做什么。他觉得就像玩着的时候从高处跌落下来一样的瘫软,他觉得自己的手肥大到可怕而举不动的程度,当他用手背指抹着滚热的眼泪的时候。
人们的笑声更不可制止了。看见他哭了。
王根想:这讲演是失败了,完了,光荣在他完全变成了懊悔,而且是自己破坏了自己的光荣,他没有勇气再作第三次的修正,他要从木凳坐下来,他刚一开始弯曲他的膝盖,就听到人们向他呼喊!
“……讲得好,别哭啊……再讲再讲……没有完,没有完……”
其余的别的安慰他的话,他就听不见了,他觉得这都是密笑,于是更感到自己的耻辱,更感到不可逃避,他几乎哭出声来,他便自跌到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怀里大哭起来。
这欢迎会开过了,就被人们忘记了,若不去想,就像没有这么回事存在过。
可是在王根,一个礼拜之内,他常常从夜梦里边坐起来,但永远梦到他讲演,并且每次讲到他当勤务的地方,就讲不下去了,于是他怕,他想逃走,可是总逃走不了,于是他叫喊着醒来了。但是那害怕的情绪,把他在小床上缩做了一个团子,就仿佛在家里的时候为着夜梦所恐惧缩在母亲的身边一样。
“妈妈……”这是他往日自己做孩子时候的呼喊。
现在王根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又睡了,虽然他才九岁,因为他做了服务团的勤务,他就把自己也变作大人。
一九三八年十月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欢迎会上“站着的,坐着的,还有挤在窗台上的”以动作描写人们的情态,“穿着灰色的制服”以衣着点明人物的身份。 |
B.“王根发烧了好像全身就连耳朵都侵进了虫子,热,昏花”细腻、生动地描写出了王根被点名讲演时的紧张和激动。 |
C.王根讲演时有两个观众:一个是在场的人,他们陷入沉思;一个是窗外的月亮,冷静而耐心,这些从侧面突出讲演的动人。 |
D.“日本帝国主义……日本鬼子。”说明王根找到了点题的话语,但又觉得这难以跟之前的内容融合成篇,因此流下自责的泪水。 |
3.战地服务团的讲演者有很多,作者为什么将写作重点安排在王根这个小讲演者身上?谈谈你的理解。
阿拉比
[爱尔兰]詹姆斯·乔伊斯
到了日短夜长的冬天,晚饭还没吃完,夜幕就降落了,一幢幢房屋变得阴森森的。头上的夜空是一片变幻的紫罗兰色,同街灯的微光遥遥相映。我们不停地玩着,直到浑身暖和。当我们折回街道时,灯光已经从一家家厨房的窗子里透出来,把这一带照亮了。如果曼根的姐姐在门口石阶上呼唤弟弟回家吃茶点,我们就在暗中瞧着她对街道东张西望。灯光从半掩的门里射出来,映现出她的身影。我靠着栅栏望着她。她一移动身子,衣服便摇摆起来,柔软的辫子左右挥动。
每天早晨,我躺在前客厅的地板上,望着她家的门。她一出门走到台阶上,我的心就怦怦跳。我冲到过道里,抓起书就奔,跟在她后面。我紧紧盯住她穿着棕色衣服的身影。走到岔路口,我便加快步子赶过她。
她的形象甚至在最不适宜有浪漫想象的场合也陪伴着我。每逢周末傍晚,我都得跟姑妈上街购物。我们穿行在五光十色的大街上,被醉鬼和讨价还价的婆娘们挤来挤去,周围一片喧嚣。在我看来,这些噪声汇合成一片熙熙攘攘的众生相。我仿佛感到自己捧着圣餐杯,在一群敌对者中间穿过。有时,在莫名其妙地做祷告或唱赞美诗时,她的名字几乎从我嘴里脱口而出。有时,一股沸腾的激情从心底涌起,流入胸中。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同她说话。
她终于跟我说话了。她一开口,我就慌乱不堪。她问我去不去阿拉比。她说那儿的集市一定丰富多彩,她很想去那。
“为啥不去呢?”我问。
她不断转动着手腕上的银镯子说,她不能去,因为这一星期女修道院里要做静修。她低下头,门对面街灯的光照着她白嫩的脖子的曲线,照亮了披垂的头发,也照亮了搁在栏杆上的手。灯光使她衣服的一边清晰可见,显出裙子的白色镶边。
“你真该去看看。”她说。
“我要是去的话,”我说,“一定给你捎点什么的。”
从那一晚起,阿拉比这个词的音节在静谧中向我召唤。在课堂里,我很少回答出问题。我瞧着老师的脸从和蔼变得严峻。生活中的正经事使我厌烦,它们使我的愿望不能尽快实现,在我看来,它们都像小孩子的游戏,单调乏味。
星期六早晨,我对姑父说,晚上我要到集市去。他正在前客厅衣帽架一边手忙脚乱地找帽刷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行,孩子,我知道了。”
他待在过道里,我就没法去前客厅了。我低着头地走出家门,慢吞吞地到学校去。空气透骨地阴冷。
我回家吃饭时,姑父还没回来。我坐着对钟望了一会儿,滴答滴答的钟声使我心烦意乱起来,便走出房间,登上楼梯。那些宽敞的空房间,寒冷而阴沉,却使我无拘无束。我唱起歌来,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我把前额贴住冰冷的玻璃窗,望着她住的那幢昏暗的屋子。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还站在那儿,只在幻想中看见她那穿着棕色衣服的身影,街灯的光朦胧地照亮呈曲线的脖子、搁在栏杆上的手以及裙子下的镶边。
我在屋里踱来踱去,紧攥着拳头。姑妈说:“兴许今晚去不成了,改天再去看集市吧。”
九点,我忽然听见姑父用钥匙在开过道门。接着听见他自言自语,听到衣架被他挂上去的大衣压得直晃荡。晚饭吃到一半,我向他要钱到集市去。他已把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人们早已上床,睡过一阵了。”他说。
我没笑。姑妈大声说:“还不给钱让他去?你已经叫他等得够长啦!”
我紧紧攥着一枚两先令银币向火车站迈开大步走去。我在一列空荡荡的火车的三等车厢找了个座位。过了好久,火车才缓慢地驶出车站,爬行在沿途倾圮的房屋中间,驶过一条闪闪发亮的河流。我下车走到街上。有一只钟被亮光照着,我瞅了一眼:九点五十分。我的面前矗立着一座大建筑物,上面闪亮着那魅人的名字。
我怎么也找不到花六便士就能进去的入口。我生怕集市关门,便三脚两步穿过一个旋转门,把一个先令付给一位神情疲惫的看门人。几乎所有的棚摊都关门了,大半个厅黑沉沉的。
我困难地想起到这儿来是为什么,便随意走到一个搭棚摊前,端详着陈列在那里的瓷花瓶和印花茶具。棚摊门口有个女郎,正同两位年轻的先生嬉笑,我听出他们的英格兰口音,模模糊糊听着他们交谈。
“噢,我从没说过那种事。”
“哎,你肯定说过。”
“不,肯定没有!”
“难道她没说过?”
“说过的,我听见她说的。”
“啊,这是……瞎说。”
那位女郎看见我,走过来问要买什么。她的声音冷冰冰的,好像出于责任感。我诚惶诚恐地瞧着两排大坛子,低声说:“不买,谢谢。”
那女郎把一只花瓶挪了一下,然后回到两个年轻人身边去了。他们又谈起同一个话题。那女人回头瞟了我一二次。
我逗留在棚摊前,仿佛真的对那些货物恋恋不舍似的。最后,我慢吞吞地离开那儿,沿着集市中间的小道走去。我把两个便士丢进口袋,跟里面一枚六便士的硬币碰响。接着,我听见长廊尽头传来熄灯的喊声。顿时,大厅上方漆黑一片。我抬头凝视着黑暗,感到自己是一个被虚荣心驱使和摆弄的可怜虫,于是眼睛里燃烧着痛苦和愤怒。
(选自乔伊斯小说集《都柏林人》,宗白译,有删改)
【注】阿拉比是1894年都柏林曾举办过的一场大东方节庆的市集活动,在当地有很大影响。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中的环境描写,既真实展现了高纬度地区冬天的景象,又描绘了都柏林市民的日常生活。 |
B.小说写“我”经过热闹大街时“仿佛捧着圣餐杯”,这一表述形容了曼根姐姐在“我”心中的神圣。 |
C.“阿拉比”是曼根姐姐提到的地方,对“我”具有神圣意义,且是小说线索,故小说以此为题。 |
D.“我”在到达“阿拉比”后,把一先令给了看门人,这体现了“我”想进入集市急切难耐的心理。 |
A.本文运用有限视角讲述男孩初尝爱情的故事,和《你不知道她有多美》中“我”暗恋“青葵姐”一样。 |
B.作者借助光影刻画曼根姐姐脖子的曲线、头发、手和裙子的镶边,着意展现其在“我”眼中的动人形象。 |
C.姑妈、姑父在小说中是“我”的对立面,他们几次干扰“我”的活动,同时也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 |
D.小说结尾处花了一定笔墨写女郎同两个年轻人的对话,为下文“我”的心理变化,提供了合理的依据。 |
4.“顿悟”是小说主题,请根据这一关键词探究结尾意蕴。
灯
侯发山
周末,小伟回乡下看望父亲。
看到小伟回来,父亲的眼角、眉梢,还有皱纹,舒心的笑意都一起弥漫出来。小伟还算个孝子,虽然在城里上班,平时没少回家看看,有时忙,回不来,打个电话,或是在微信上视频聊天,真的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一切都让父亲自豪、欣慰。
吃罢晚饭,父亲提出要带小伟到东江捉鱼。
晚上钓鱼?黑灯瞎火的能钓到吗?父亲要给自己做鱼吃?父亲缺钱花?小伟心里打了不少的问号,嘴上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他知道,老还小,人上了年纪,往往跟小孩子一样,会做出一些看似可笑或是愚的事;小伟还知道,什么是孝顺,顺着老人的意思就是最好的孝顺。母亲死得早,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自己带大的,风里来雨里去,靠捕鱼供自己吃喝,供自己上学。小伟毕业参加工作后,想把父亲带进城,父亲执意不去,说自己在乡下惯了,说自己还能干得动,每天活动活动筋骨对身体有好处。小伟也就没再坚持,他心里清楚,最主要的,家里有母亲的影子和味道,父亲舍不得离开。
来到江边,天已经完全暗下来,江和天似乎连接到一块了,只能听到江水不安分的波涛声。
父亲没有拿出鱼竿,没有带鱼饵。小伟以为父亲忘了,正要自责自己没有提醒他,父亲笑了笑,说,孩子,不用鱼竿,照样可以捉鱼。
小伟吃惊不小,心想父亲什么时候会徒手逮鱼了?从未见过,也从没有听说过。难道是父亲早就有的绝技,今天要露一手给自己瞧?
小伟正在胡乱猜测,父亲拉着他来到浅水处,让他往水里看。顺着父亲的手势,小伟辨认半天,才看清水底下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什么?小伟心里疑惑,正要问父亲,父亲说,小伟,那是蛤蟆鱼,也叫老头鱼,学名安康鱼。
还有这种鱼?它怎么会发光呢?小伟惊诧不已。他又往水里细看,看到这种鱼头顶上有一根钓竿,这根钓竿不时会发出星星一样的闪光,像一只悬挂明灯的钓鱼竿。
父亲说,蛤蟆鱼基本上是吃等食的,平时潜伏不动,以背鳍第一棘的皮瓣为钓饵,诱捕那些趋光的鱼虾类。
说到这里,父亲挽起裤脚悄悄下水,探下身子,手猛地一伸,就抓到了那只蛤蟆鱼。
蛤蟆鱼在父亲手里扭曲着身子,但被父亲牢牢抓在手里。小伟打开手机的电筒,看到这种鱼头大,口宽,胸鳍大,尾部细小,背紫褐色,腹面淡色。
小伟呵呵一笑,对父亲说:“爹,这就叫做‘螳螂在前,黄雀在后’。”
这种鱼肉少,吃起来不过瘾。父亲甩手把鱼扔进了江里,然后继续说道,咱江边好多渔民都喜欢逮蛤蟆鱼,好逮,不费劲。孩子,人跟这蛤蟆鱼一样,不能太出风头。
父亲这是哪里话啊?小伟心里打了个愣。
父亲说,你下乡扶贫,你改造危房,你资助贫困大学生,这都没错,不要传到朋友圈嘛。
原来父亲天天去自己的朋友圈里转,时时关注着自己呢!小伟恍然大悟,心里一下子热乎起来。天天点赞的不一定是朋友,不点赞的不一定就不是朋友,看来这话真是没说错。
父亲说,你若挺不下来,或是做得不够圆满,让人揪住把柄,可就不好喽。你是单位的一把手,有时不能太招人眼了。
小伟说,爹,我是故意那样做的。
父亲愣怔了一下。
小伟说,我那样做,一是督促自己坚持到底,不能半途而废,二是让大家监督自己,杜绝自己有谋私利的行为,还有一点,就是做一个样子给他们看!爹,无欲则刚,有什么好怕的呢?
龟儿子,咋不早给我说呢?害得我担惊受怕,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父亲说着,拿起拳头轻轻捶了小伟的胸脯一下。
有轮船的汽笛声从江面上飘过来。父亲指着远处的灯塔,自豪地说,小伟,爹希望你能像你说的那样,要做灯塔发出的光,不要做蛤蟆鱼身上的光!
小伟偎依着父亲,感觉到父亲的身板还是那样的结实,那样的硬朗,那样的温暖。
回家的路上没有路灯,黑瞎瞎的,有父亲在身边,小伟走得很踏实,一点也不用担心会迷路。
(《小小说选刊》)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木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将故事发生的时间设定在晚上,是因为晚上才能看到蛤蟆鱼身上的光和远处灯塔里发出的光。父亲好借此机会与儿子进行一番交流。 |
B.小伟作为单位的一把手,他正直无私,为民做了许多有利的实事,并且还将这些事情发到朋友圈里。对儿子做好事实事发朋友圈的行为,父亲开始是担惊受怕的。 |
C.小说第4段开头的四个问句使用反问的手法,既表现出小伟对父亲行为的疑惑,也设置了悬念,引发读者对父亲真实意图的猜测,激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
D.“螳螂在前,黄雀在后”在本文是指蛤蟆鱼要诱捕那些趋光的鱼类,却被父亲抓住的情景。父亲想借此情景告诫儿子小伟做事应低调的道理。 |
3.文中的“光”有哪些含意?请结合文章内容谈谈你的理解。
乡村教师
刘慈欣
他知道,这最后一课要提前讲了。
又一阵剧痛从肝部袭来,几乎使他晕厥过去。他已没能气力下床了,便艰难地移近床边的窗口。月光映在窗纸上,银亮亮的,使小小的窗户看上去像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那个世界的一切一定都是银亮亮的,像用银子和雪做成的盒景。他颤颤地抬起头,从窗纸的破洞中望出去,幻觉立刻消失了,他看到了远处自己渡过了一生的村庄。
村庄静静地卧在月光下,像是百年前就没人似的。那些黄土高原上特有的平顶小屋,形状上同村子周围的黄土包没啥区别,在月夜中颜色也一样,整个村子仿佛已溶入这黄土坡之中。只有村前那棵老槐树很清楚,树上干枯枝杈间的几个老鸦窝更是黑黑的,像是滴在这暗银色画面上的几滴醒目的墨点……其实村子也有美丽温暖的时候,比如秋收时,外面打工的男人女人们大都回来了,村里有了人声和笑声,家家屋顶上是金灿灿的玉米,打谷场上娃们在秸秆堆里打滚……但十五一过,村里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挣生活去了,村子一下没了生气。只有每天黄昏,当稀拉拉几缕炊烟升起时,村头可能出现一两个老人,扬起山核桃一样的脸,眼巴巴地望着那条通向山外的路,直到在老槐树挂住的最后一抹夕阳消失。
这时村里隐约传出了一声狗叫,声音很轻,好像那狗在说梦话。他看着村子周围月光下的黄土地,突然觉得那好像是纹丝不动的水面。要真是水就好了,今年是连着第五个旱年了,要想有收成,又要挑水浇地了。想起田地,他的目光向更远方移去,那些小块的山田,月光下像一个巨人登山时留下的一个个脚印。在这只长荆条和毛蒿的石头山上,田也只能是这么东一小块西一小块的,别说农机,连牲口都转不开身,只能凭人力种了。
这时,窗前走过了几个小小的黑影,这几个黑影在不远的田垅上围成一圈蹲下来,不知要干什么。他知道这都是自己的学生,其实只要他们在近旁,不用眼睛他也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这直觉是他一生积累出来的,只是在这生命的最后时间里更敏锐了。窗外的田垅上,在那圈娃们中间,亮起了几点红色的小火星星,在这一片银灰色的月夜的背景上,火星星的红色格外醒目。
这些娃们在烧香,接着他们又烧起纸来,火光把娃们的形象以桔红色在冬夜银灰色的背景上显现出来,这使他又想起了那灶边的画面。他脑海中还出现了另外一个类似的画面:当学校停电时(可能是因为线路坏了,但大多数时间是因为交不起电费),他给娃们上晚课。他手里举着一根蜡烛照着黑板,“看见不?”他问,“看不显!”娃们总是这样回答,那么一点点亮光,确实难看清,但娃们缺课多,晚课是必须上的。于是他再点上一根蜡,手里两根举着。“还是不显!”娃们喊,他于是再点上一根,虽然还是看不清,娃们不喊了,他们知道再喊老师也不会加蜡了,蜡太多了也是点不起的。烛光中,他看到下面那群娃们的面容时隐时现,像一群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拼命挣脱黑暗的小虫虫。
娃们和火光,娃们和火光,总是娃们和火光,总是夜中的娃们和火光,这是这个世界深深刻在他脑子中的画面,但始终不明其含义。
他知道娃们是在为他烧香和烧纸,他们以前多次这么干过,只是这次,他已没有力气像以前那样斥责他们迷信了。他用尽了一生在娃们的心中燃起科学和文明的火苗,但他明白,同笼罩着这偏远山村的愚昧和迷信相比,那火苗是多么弱小,像这深山冬夜中教室里的那根蜡烛。
半年前,村里的一些人来到学校,要从本来已很破旧的校舍取下掾子木,说是修村头的老君庙用。问他们校舍没顶了,娃们以后住哪儿,他们说可以睡教室里嘛,他说那教室四面漏风,大冬天能住?他们说反正都外村人。他拿起一根扁担和他们拼命,结果被人家打断了两根胁骨。好心人抬着他走了三十多里山路,送到了镇医院。
就是在那次检查伤势时,意外发现他患了食道癌。于是他去了省城,去了肿瘤医院,在那里他问医生动一次这样的手术要多少钱,医生说像你这样的情况可以住我们的扶贫病房,其他费用也可适当减免,最后下来不会太多的,也就两万多元吧。想到他来自偏远山区,医生接着很详细地给他介绍住院手续怎么办,他默默地听着,突然问:
“要是不手术,我还有多长时间?”
医生呆呆地看了他好一阵儿,才说:“半年吧。”他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得到了很大安慰。至少能送走这届毕业班了。
他真的拿不出这两万多元。虽然民办教师工资很低,但干了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按说也能攒下一些钱了。只是他把钱都花在娃们身上了,他已记不清给多少学生代交了学杂费,最近的就有刘宝柱和郭翠花;更多的时候,他看到娃们的饭锅里没有多少油星星,就用自己的工资买些肉和猪油回来……
娃们还是有指望的,那些在冬夜寒冷的教室中,盯着烛光照着的黑板的娃们,他就是那蜡烛,不管能点多长时间,发出的光有多亮,他总算是从头点到尾了。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 )
A.小说讲述了在贫穷落后的山村里,一位平凡的乡村教师拖着病体为山里娃讲课,用微弱生命的最后一点余烬为山村带来文明和科学的希望。 |
B.文章前面有多处环境描写,既渲染了乡村夜晚的宁谧,也为下面孩子烧香、烧纸等活动作铺垫,从而烘托乡村教师的高大形象。 |
C.文章中作者有几处用到了比喻修辞手法,例如“那火苗是多么弱小”,其中的“火苗”是指孩子们对科学与文明的渴望。 |
D.文中描述了山村小学教育的落后状况和贫困山区人们的迷信愚昧,细节栩栩如生,强烈表达了作者对我国教育现状的不满。 |
E.尽管现实苦难,但作者期待用“用理想化解苦难现实”。这个理想一方面来自山里人对理想的渴望,另一方面来自乡村教师对理想的坚守。 |
3.文章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了乡村的贫穷与愚昧,请问这样写的用意是什么?
4.“夜中的娃们和火光”是这个世界刻在乡村教师脑子中的画面,请你联系文章说说这个画面的含义。为什么在乡村教师的脑子中又总是这样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