裱画徐
马犇
①淮城的装裱市场比较兴盛。淮城南门大街东边的一条巷子里,有个徐姓的裱画师。
②徐家的裱画史不短。他家祖上学裱画时,认识了淮城人边寿民,后也常给边氏裱画,与其交流,向其取经,渐渐地,他的祖上善裱,能画,工篆刻。这几样,裱画徐全盘承继了。
③边寿民,工诗,善书画,与郑板桥、金农等人齐名,尤善画芦雁,人称“边芦雁”。裱画徐的祖上当时就给裱画铺起名为“念芦斋”,以纪念徐家与边氏的友谊。
④常言道“三分书画七分裱”,不难看出,装裱之于书画作品的意义。徐家裱画有三规,不丢画,不作伪,按工艺收钱、不因作者名声高低调价。
⑤有些不太识货的人,巧得名画抑或祖上有旧藏,是最易受骗的群体。有一回,南门靠西的一户人家,带着画作,慕名而来。裱画徐仔细看了画,不动声色,又看了看来人,议好价钱,即送走来人。
⑥此画竟是徐渭的画,裱画徐亦善写意,尤以花卉见长。他能模仿个九分像,不懂行的人根本看不出差别。但裱画徐除了欣赏时间稍长一些,像裱普通的画作一样,平静地按工艺走。裱完后,他在卷轴旁不起眼的地方钤印,此印极小,表明是裱画徐裱的,以防日后起争议。在约定好的日子,画主交完钱取走了画。此事成了行业里的段子,用来形容裱画的人诚实。
⑦旅画有原裱和揭裱之分。原裱是裱初次待裱的画;揭裱是重裱已经裱过的画,揭裱最难,很少有人敢接这个活。但揭裱也给部分技艺高超却无良的人有了作伪的机会。一张宣纸可揭出几层,裱画人如存贪念,就会将老旧的名画揭成几幅,这些作品的色彩较原作淡很多,裱画人就上手补救,然后再做旧。一幅变多幅,倒卖给黑市。
⑧淮城藏家多,很多古画因年代久远,受潮被虫蛀在所难免,对于这些作品而言,每年的梅雨季节更是火上浇油。淮城几乎所有的揭裱都会送到念芦斋,光揭裱一项,经裱画徐手的,少说也有千幅,但他没弄坏过一幅画,也从未借机作伪。就是把顾恺之、展子虔的画送到念芦斋,画主也可安心回家,按日子去取。不会出意外。
⑨可惜的是,裱画徐后继无人,孩子们都已迁居国外。晚年,裱画徐独自生活,雇了个人做饭,他仍坚持对外裱画。他不想在有生之年放下祖传的手艺。
⑩本想平静地过完一生,哪知晚年并不平静。改革开放后,淮城有几个去南方下海的人,禁不起物质诱惑,垂涎于逐渐兴盛的书画市场,而且看中了倒卖赝品这行。他们第一时间想起家乡的裱画徐,他们知道徐老爹裱画、绘画的技艺都很高超。他们或者通过私密渠道搞来原作,请裱画徐借揭裱制假;或者直接报上画名,逼着裱画徐画。
⑪裱画徐不从,这些人就动粗,见裱画徐想寻死,这些人就留下狠话:“不老实做,我们迟早去海外找你孩子的麻烦。”
⑫与他们纠缠不起,裱画徐按照要求,完成了一批赝品。这些人拿着这批赝品再次南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们骂裱画徐早年清高不作假,晚年糊涂,晚节不保。
⑬不久,裱画徐生了场大病去世了。不久,这几个倒卖赝品的人被抓获。淮城人惊叹不已。
⑭警察通过地方报纸透露了案情。原来,裱画徐临死前给公安局寄了封信,写明事情经过,并说他的仿作在画轴夹层里都盖了一长条印,“身不由己,赝品而已”,还附上了那几个人的肖像,是裱画徐凭印象用毛笔勾画的。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篇通过交代淮城裱画市场的兴盛,小说的主人公裱画徐及徐家裱画的历史渊源来交代小说的写作背景。 |
B.小说第⑦段是插叙,介绍了一些裱画的专业知识,让读者加深了对裱画徐裱画技术的认识。 |
C.边寿民人称“边芦雁”,与郑板桥齐名。裱画徐常给他裱画,常与之交流,向其学习,慢慢地他就善裱,能画,工篆刻了。 |
D.裱画徐装裱徐渭的画和给犯罪分子做赝品这两个情节从不同的方面充分展现了裱画徐的品格。 |
3.伏笔和照应使小说的情节跌宕起伏,有很强的可读性。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小说使用了哪些伏笔和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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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二哥
台静农
烂腿老五坐在栅门口的青石块上,脊梁倚着栅门,手捏着一打钱纸,慢慢地撕开。嘴里不断地祷告着:“天二哥,你活着俺俩爱闹着玩,现在你死了,千万不要吓我。我胆子并不大,又歇在这栅门口。朋友,你让我再讨二年饭,俺们再到一块闹着玩罢……”
天二哥在这南栅门外一伙中算最能喝酒的,他自小就会喝,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没有同酒离开过。他自己说:他爹会喝,他爹的爹也会喝,这酒瘾是从他娘胎里带下来的老瘾。
他近几天身上有些不舒服。昨天下午时分,觉着心里比平常还难过。于是他凑了四百文,都买了烧酒喝。
他喝了烧酒,着实有些醉了。他坐在王三的饭店前面馍馍桌子旁边的一条大板凳上,两脚翘在桌榇上,两手搂着腿膝盖。他的整个的脸面,以及他秃了顶的光头,都成了猪肝一般的颜色。
这时候,卖花生的小柿子提着花生筐从北大街来。天二哥一眼看了他,就笑着曳着嗓音向他说:“我的乖乖,你来得真好,赶快送来给你天二爷亲个嘴罢!”
“你怎么出口就伤人!”
“乖乖,反了天了么?……”天二哥站起身子,举了拳头对着小柿子打来,但一躲开,拳头落了空;小柿子转过身子反在天二哥脊梁盖捶了两拳。这两拳是小事,但在天二哥身上却是从来就没有驮过别人的拳头;虽然十几年前挨过县官的小板子,那是为的蒋大老爷告他游街骂巷的罪过。
但是这只能县大老爷和蒋大老爷可以打他,这小柿子又怎配呢?这耻辱,当然他是受不了。于是他发狂,他咆哮地赶来。没想到,他将离开馍馍桌子便扑地一跤跌倒在地下。他这一跌,却非同小可;就是王三、烂腿老五他们都惊异了。
其初他们都想叫小柿子狠狠地吃一顿打,到没料着天二哥弱到这样。于是他们将他扶到原先的板凳上,安慰他道:“你喝醉了,酒醒醒再说罢。”吴二疯子带着老前辈的口吻,去申饬小柿子,不准他骂;要再骂,他就来打嘴巴。
他自家很失望,以为生平没有这样地丢人过,在大众面前;旁人说他喝醉了,于是提醒了他解酒的老法子——这也是他爹的爹传下来的。他摸了一个卖粥的大白碗,左歪右斜跄踉地跑到栅门口的尿池前,连连舀喝了两大碗,顺便倚着墙坐在尿池的旁边。
小柿子远远地蹲在一旁,带着胜利的呆笑。天二哥藏着杀气的醉眼,忿怒地看见他这种藐小的傲慢,于是破口大骂起来:“你这小王八羔子,老子马上叫你知道厉害。”
“好,你的大爷就不跑,咳,我怕你吗?”
小柿子今年正是二十岁的少年,所以他敢这样的倔强。他又想:这样一个泥醉的家伙,又在病中,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敌手。
他只顾去妄想,却不提防他这位天二爷一颠一簸地跑来了。他将要忙着站起来,他的头倒被按住了。天二爷用一只猛力的脚,将他的花生筐踢翻,铜钱滚了遍地。他把身子斜下去,想顾全他的花生筐,却被他的天二爷乘势压服在地上。
“小王八羔子,老子叫你知道厉害!”
他用了大力狠狠地在小柿子背上连三连四的捶。
小柿子声音有些颤抖。觉得这醉汉压在身上有如一棵大黄梨树,一点也不能动弹。他的大拳头,尤其吃不住。
“饶了罢!天二叔,我认识你了!”
小柿子终于哭着求饶了。毕竟小柿子输了,一般看的人也都痛快。他们笑这个傻小子,将鸡蛋去碰石磙,太不量力了。吴六先生看得有些不忍,用力将天二爷拉开,小柿子从他的拳头下窜了出去。“古人云:败兵之将,不必穷追。天二哥,记他下次罢!”
“呵呵,六先生,今天不打他个龟叫鳖爬,他哪里知道厉害!”
“呀,好个下马威!”王三说了,大家都笑了。小柿子也不去睬他们冷刻地讥笑,草草地拾了花生,捻了铜钱,含着眼泪强打光棍地骂着,“今天打了大爷,缓两天再算账……”悄悄地走了。
“呵呵,缓两天再算账,好罢。今天便宜了你这小东西!”显过好身手的天二哥,很光荣很疲倦地坐在原先的板凳上。
“还是天二哥,小柿子总算叫乖了!”他们向他喝彩。“呵呵,他敢不叫乖?不然,还能姓天么?”说来姓天,这也是他的光荣。几年前,他在王三饭店里推骨牌,遇着警察来查店,警察很不客气地要拿他。先问了“你姓什么?”他说:“我姓天!”他趁着这当儿,打了警察两个耳光,就迅速地跑了。
从此以后,他们就称他叫“天二哥”。
他坐在板凳上精神有些不能支持。骤然跌倒了。烂腿老五很明白,他知道这一定是他的病以及酒和清尿发作了。于是同一些人将他抬到栅门的底下。
“我大概不行了……”他的颜色变成了苍白。这一夜烂腿老五陪了他,也没有睡觉。在第二天东方发白的时光,这天二哥便离开了烂腿老五。据说是,正在鸡鸣丑时。
一九二六年七月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采用倒叙的写作手法,先交代天二哥的死亡,然后写其死亡的经过,这样布局容易引发读者的阅读兴趣,使小说更具有艺术魅力。 |
B.天二哥有病,却只能凑四百文钱买烧酒喝,说明他的生活很凄苦,命运很可悲;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就必然会导致悲剧的发生。 |
C.天二哥打败小柿子后,“光荣”是因为他已显示出好身手,“疲倦”暗示他病情很重,这说明他为不让看客失望而强忍病痛进行表演的现实。 |
D.小柿子因顾全自己的花生筐而被天二哥打,被拉开后又叫板天二哥,这些描写既表现出他的反抗,也体现了他的爱财、无知和性格多变。 |
3.有专家评论这篇小说使用了戏剧化写法。请结合文本,从对话、场景和读者三个角度简要解说小说的这种“戏剧化写法”的具体特点。
山中所见——一棵树
辛笛
你锥形的影子遮满了圆圆的井口
你独立,承受各方的风向
你在宇宙的安置中生长
因了月光的点染,你最美也不孤单
风霜锻炼你,雨露润泽你,
季节交替着,你一年就那么添了一轮
不管有意无情,你默默无言
听夏蝉噪,秋虫鸣
1.下列对这首诗的理解和分析,不恰当的一项是( )A.本诗写的是一棵树,咏的是一类人。运用象征的艺术手法表现了诗人对人生意义的思考。 |
B.本诗第一节写“树”的空间位置,因为有月光,这棵树在宇宙中的存在和生长并不孤单。 |
C.本诗第二节写“树”的生长过程,“一年就那么添了一轮”蕴含了诗人深深的遗憾之情。 |
D.本诗句式参差灵动中又有整齐对称,诗歌节奏富于变化。语言清新隽永,感情细腻丰富。 |
大风
阿城
老吴最喜欢的一条毛主席语录是,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
老吴想,很对,编了四十年刊物,凡经我手签发的文章,从来没有错漏,靠的就是认真。愈是名家,愈要小心。运动来了,他们也写得很急,急,就容易有失误。人没有不出错的,名家也是人嘛。
老吴的麻烦是,他把心里的体会在政治学习会上讲出来了。
学习会是每个星期都有的,每个人都要发言的。
老孙,几个月前是编辑,听了以后,说,你的意思是毛主席也会出错了?
老吴脸筋跳着,说,我一些些那个样子的意思也没有!
老齐,几个月前也是编辑,点了几点头,说,深挖下去的话,其实有一层恶毒之处,就是,毛主席也是人,我们都知道,毛主席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是中国革命的伟大领袖,把毛主席等同我们这样的人,大家可以想想,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老齐向来说话很慢,老吴很有时间镇静下来。
老齐刚说完,老吴就说,你的意思是。敬爱的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人了?
老齐看着老吴,之后,看看老孙,看看其他人,再看着老吴。
老吴一个眼睛是惊叹号,一个眼睛是不用回答的疑问号。
大家都看着进驻杂志社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宣传毛泽东思想工作队,简称军宣队的班长大李。
大李卷了一只锥形的烟,叼在嘴上,划着火柴,挤起左眼点好,把桌上的帽子甩到后脑勺,话和烟纠缠着出来。
“要叫俺说?好!俺说。俺会种地,会打枪,你们哪个会??要不是个‘文化大革命’,俺不会到这个城里,也不会拉扯着你们学习毛泽东思想。学习毛泽东思想就学习毛泽东思想,哪个叫你们学老婆子拌嘴?寻思俺看不出来呢!骂人不带屌,杀人不用刀,说你们是臭老九,俺寻思了,不屈枉!简简单单一条儿语录儿,吓唬来吓唬去,乌龟咬王八的球,哪个咬到哪个来?要叫俺说,秃子头上走虱虫,明摆着的三个字,共产党,共产党讲究个认真。你们,都算上,哪个是共产党?”
是的没有说是,不是的没有说不是,都看着大李。
之后,回去打点行李,下五七干部学校。
干校除了劳动,学习,开批判会,当然还要吃饭。
吃了饭,当然还要拉屎。
干校七百人,每天下来,三个茅房的坑,当然都是满的。满了当然掏出去,好能再拉。
粪不难掏,用长把的勺舀到大桶里,把桶挑出去,倒在场上,晾干就是了。难的是防猪吃和防狗吃。
猪和狗,都有背景,不是好惹的,猪是贫下中农的猪,狗呢,也是贫下中农的狗。打狗须看主人,轰猪呢,自然也须看主人。
狗改不了吃屎,批判稿上常用的俗语,却是一件需要认真的事。
老齐被分配去看猪和狗。老齐看稿子很快,会认很潦草的字。
于是,不是屎被猪和狗吃了,就是猪和狗叫老齐打了。批判会上,老齐的罪,最轻的是,不认真。老孙发了言,老吴也发了言,大家都发了言。
老齐连夜写了检讨。以后不断地写检讨,因为狗改不了吃屎。
粪倒在场上,晾一两天,就成了粪干。粪干需要大致捣碎,之后扬到地里去,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不让老齐看猪和狗了。老齐、老吴和老孙,都去捣粪干。
老孙捣得很认真,居然在干校的大喇叭里被表扬了一句。
老吴和老齐,决心更认真。先用石头把粪干砸裂,再砸,粪干成了小块。再砸,粪干由黑变赭。再砸,由赭变黄,变金黄,变象牙白,呈短纤维状,轻轻的,软软的,有一股热热的干草香气,像肉松。
起风了,突然间就很大。
粪都在天上。
老齐,老吴,老孙,猪,狗 ,都望着天上。他们觉得,好久没有抬头看过什么了。
(选自1990年第1期《收获》)
1.下列对小说内容的理解与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以“大风”为题,既是指刮走粪土的那一场大风,更是喻指“文化大革命”这场席卷整个中国的“大风”。 |
B.军宣队的班长大李没什么文化,言语粗俗,对知识分子充满了不屑。 |
C.老齐看稿子很快,会认很潦草的字,却连看猪和狗都看不好,说明他对待劳动不认真,充满消极情绪。 |
D.阿城的小说有“野气”,因此往往能形成独特的张力,本文所写看似平凡低俗,却在真实的荒谬中展现了时代与人性的悲凉。 |
3.文章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请结合全文与时代背景,探究其中的深刻寓意。
父亲的算盘
白秋
父亲是村里的名人。虽没赶上读私整,但可上过高小呢。六年的学习,他练就了可做教材的蝇头小楷,还打得一手好算盘。
父亲长得比八仙桌高出一点儿的时候,村里年终分粮食,被叫了去帮忙。就见他蹲在条凳上,两手上下翻飞,稀里哗啦一阵算盘珠响。家家户户挣了多少工分,得多少粮食,都算得清清楚楚。在大人们满脸惊讶的眼神里,他露出得意的笑容。由此一举成名。
闯关东那年,他不满十七岁,是四爷爷坚持要带他去的。起初,家里不同意,长子长孙,还是守家稳重一点好。后来见他们意志坚决,再说多出去一个人,就少一个人在家里吃饭不是?有点收入,对偌大一个家族来说也是一个添补。
父亲呆过的那个林场,一眼望不到边。三年多的时间,他就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扛木头那可是个力气活。跟四爷爷比,父亲的身材实在弱了些,他又能写会算,是个文化人了,就做了林场的会计。美差啊!不用出大力气,挣钱却不比别人少。
当年,有人送给他一副好算盘,是少见的十五个档。紫红色木料做得框架黝黑放光,每个档上下两层,各穿起七个紫葡萄似的算盘珠,外框上还镶嵌不少银丝花纹。算盘掂起来沉甸甸的,格外雅致。
这是他从林场带回来唯一的实用物品,我们兄弟姊妹五个都用它学完了小学珠算课程。
父亲回老家任职,除了能干,还有四爷爷生命付出的代价,那次积木垛倒墙,四爷爷被压在了下面。作为补偿,林场把父亲办成了正式工人,还帮忙联系到老家的一个厂子担任了主管会计。
那几年,我最盼望的就是每周星期六到来。下午不上课,眨眼功夫就能把作业糊弄好,剩下的时间就疯玩。傍晚时分,父亲那辆“泰山”牌自行车一进门口,家里的锅碗瓢就唱起来。不一会儿,香喷喷的西红柿炒鸡蛋,海米拌黄瓜就会端上来,小燎壶燎着烧酒“吱吱”响着,口水就顺着往外淌。要是大队书记或者邻里乡亲来了,还会多上一条老咸鱼或几块烧肉。小孩子往前一蹭,总是能捞到一点别人的赏赐,那是个香啊……
凡是来求父亲帮忙的,他就会把那个算盘小心翼翼取来。用一块红绸子布反复擦干净,郑重其事地放在桌子上,稀里哗啦这么一拨楞,一会儿大家都笑逐颜开了。有人撂下个三毛两毛的钱,他总是让母亲抽空给送回去。说自家人,收钱人家笑话,家里好多事靠大家帮忙呢。所以,虽说父亲常年不在家,我们兄弟姊妹也多,但从没落下过什么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退休接班制度就要废止了。风声传得最紧的一个周六,父亲老早就回来了。找到他高小的同学,还有健在的三爷爷,一起喝了大半晚上酒。随后,他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提前退休。让学习优秀,最像他的长子,我的哥哥辍学接班。干了七八年临时工,每年都为家里挣钱买工分的二姐满脸委屈,哭着跑出了家门。
退休那年,父亲刚刚五十出头。他把账上结余的三千多元现金交给了他徒弟。说:“这是我干了三十年会计账面上的余款,有的是厂家故意留下的,有的是不再追要的欠款。绝对干净,你接下来吧。”
接任者惊得目瞪口呆,三千块钱,那年代能干多少事呀!
受父亲的影响,我家里大姐、三姐、哥哥、嫂子都干了会计这一行。唯独我,他最小的孩子,转来转去在文化圈里晃悠,算是继承了他另外一个特长,那个老算盘也传到了我的手里。
那天,我经不住一位热衷收藏古董伙计的撮弄,把那宝贝拿出来给他看。那小子带上放大镜,把玩了半天,嘴一啊:“二哥,可惜了。你这东西品相虽好,可是用酸枝木做得,假加它是海南黄花梨,至少能值这个数。他把食指和大拇指叉开,在我面前晃了两晃。乖乖,能顶一座楼房呢。”
啊? !
我接过来反来复去地瞅。忽然发现了一个秘密,在算盘反面中间梁上,竟有一行暗红小字。上面刻着:“老实做人,扎实办事:人不混帐,账不混人。”像极了父亲从小练就的蝇头小楷。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写父亲珠算技艺, 既从正面写,如“两手上下翻飞”“清楚楚”,又有侧面写,如“稀里哗啦这么一拨楞”“大家都笑逐颜开了”,突出其技艺之高超。 |
B.父亲面对退休接班制度将废的形势,找入喝酒解闷,并决定提前退休,让长子辍学接班,由此折射出社会制度变迁给普通人命运带来巨大改变的现实。 |
C.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述视角与顺叙手法,追述上辈人坎坷的人生际遇,反思其深切的生活真谛,语言朴实,情感真挚, 给读者以历史的沧桑感。 |
D.小说中,作者巧妙地植入历史背景、方言俗语,与小说的故事情节盘根错节,展现特定环境中人物的命运境况,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叙事时空。 |
3.“算盘”在小说中有什么作用?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
文本一:
诗人
毛姆
(1)我对名人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有太多人都被一种强烈的冲动所困扰,就是想要亲近这个星球上的伟大人物,这每每让我不以为然。当别人提议,我可以见一见某些地位或成就高人一等之辈,这样的机会我总会寻觅得体的借口避开。所以当我的朋友迭戈•托雷表示可以将我引见给卡利斯托•德•圣阿纳时,我婉拒了。但难得一次我的理由是真诚的:圣阿纳不但是个了不起的诗人,迷是个被人们寄托了很多想象的人物,他的各种历险已经是传奇了,能在他的衰朽之年看一看这个人,会很有意思;但他年岁已经太大,这时候接见一个陌生人、外国人,对他来说只能是种烦扰。
(2)记得我第一次读他的诗是二十三岁,当时迷恋得手不释卷:他诗句中有种激情,有种英雄的孤傲和斑斓的生命力,一下让我神魂颠倒。因为那些掷地有声的诗句和绕梁不止的韵律已经和我美好的青春记忆交缠在一起,所以一直到今天,我读起它们来依然会心跳加速。我一向认为卡利斯托先生在读者中的声望是他应得的。当年每个年轻人都能脱口而出他的诗句,而我的朋友会无休无止地跟我讨论他疯狂的举动、狂热的演说(诗人之外他也是个政治家)、锐利的妙语和他的恋人们。但这些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以来,卡利斯托先生一直隐居在他的家乡埃西哈,不屑和这个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兴趣的世界为伍。
(3)“他现在看上去怎么样?”我问。
(4)“神采不凡。”
(5)“你有他的照片吗?”
(6)“有就好了。他三十五岁之后就拒绝面对镜头。他说他只想让后世见到他年轻时的样子。”
(7)我知道他年轻时极为俊美,当他意识到青春一去不返时创作了一首感人的十四行诗,从中你可以清楚读到曾经被如此爱慕的容颜终于逝去,他所领受的那阵刺痛是多么苦涩,多么冷酷。
(8)但我还是拒绝了朋友的好意;再读一遍那些耳熟能详的诗句,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而我也更喜欢在埃西哈那些阳光扫过的安静街巷自顾自漫行。所以,当我到达埃西哈的当晚就拿到那位大人物留给我的字条时,我是大为惊异的。他说,如果我能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登门一见,会让他非常.高兴。事已至此,除了第二天在指定时间登门造访,我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9)埃西哈是教堂之镇,随便走几步便能看到断壁残垣,或者是有鹳乌筑巢的石塔。埃西哈也曾有过辉煌,很多这些白色的房子,石头大门上都有气势雄伟的纹章,卡利斯托先生就住在这样一栋房子里,拉了门铃之后我站在栏杆外,虽然我听见铃声穿透了屋子,但无人应答,我摇了第二次,第三次,终于一个髭须浓密的老妇来到了门口。
(10)“你要干吗?”她问。
(11)她的黑眼睛倒好肴,但情绪不佳,我猜她是在这里照顾老诗人的。我把名片递给她。
(12)“我跟你们主人有约。”
(13)她把大门打开,让我进去。告诉我在那里等着之后,她便丢下我上楼去了。这个建筑的各种比例都很大气,但油漆已经黯淡,地上的瓷砖多有碎裂,还可见到多处灰泥大块大块地剥落。这里每样东西都散发着贫寒的气息,却见不出邋遢。我知道卡利斯托先生很穷。对他来说,有不少时候钱其实来得很容易,只是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件要紧的东西,总花钱如流水。现在你也很容易看出来他对自己生活的拮据根本不屑一顾。院子中间有张桌子,两侧各放一张摇椅,桌上的报纸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了。我开始猜想在温暖的夏夜,坐在这里抽烟时,是怎样的梦幻充斥着他的思绪。柱廊之下,墙上挂着一些西班牙的绘画,颜色暗沉,画艺也拙劣。这个场景,再加上我朦胧勾勒的种种联想,和这位浪漫诗人的形象太过相称,我几乎要被这个地方的气魄所压倒。我之前对于这次会面一直很冷淡,甚至不知为何略觉得无聊,但现在开始有些局促起来,点了一支烟。我是照着时间来的,不知老先生是给什么耽搁了。这种寂静让人有些不安。
(14)我听见有声响,心跳快了起来。我现在有些激动了,等到看见他走下楼梯时,我屏住了呼吸。他一只手里有我的名片。这是位个子很高的老人,花白的头发依然很茂密,而浓密的眉毛依然是乌黑的,这让他的
(15)他进了院子,缓缓向我走来。他的眼睛也绝对像是鹰的眼睛。这对我来说,似乎是个重大的时刻,因为他就站在那里。莫名地在我心里,唱起了卡利斯托先生最有名的情诗,轻柔而动人。
(16)我很不好意思。还好我之前准备了该如何跟他打招呼。
(17)“大师,我这样一个外国人能和您结识真是万分荣幸。”
(18)他犀利的眼神中突然有笑意摇曳了一下,严厉的嘴唇也有那么一瞬被微笑弯成弧线。
(19)“我不是诗人,先生,我是卖猪鬃刷子的。你弄错了,卡利斯托先生在隔壁。”
(20)我找错了一憧房子。
文本二:
在我的一生中,为了自我提高而阅读了很多谈论小说的著作。总体说来,这些著作的作者一致认同,故事并不是小说中最重要的部分。事实上,在他们看来,故事是小说阅读过程中的一种障碍,读者的注意力在阅读故事时会被分散开,那些他们认为的小说中的重要因素便被忽视了。他们并不明白,实际上故事是小说家为了抓住读者的兴趣而扔出的一根救生绳索。在人类身上,听故事的欲望是根深蒂固的,正如对财富的欲望一样。如今,注重刻画人物而非讲述故事已成为小说的一种倾向。诚然,塑造人物是很重要的。只有小说中的人物受到渐渐熟悉他们的读者的同情之后,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才会得到读者的关心。然而,弱化人物之间发生的事件而倾尽全力塑造人物,只是小说的一种写法。另一种写法的存在同样是合理的,在这种写法中,小说家只是单纯地讲故事,它的故事合情合理而且有条有理,对人物的塑造却简单、粗略。
《毛姆读书随笔》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不愿给年岁已高的诗人带来生活烦扰,这是“我”拒绝朋友将我引见给伟大诗人卡利斯托先生的根本原因 |
B.小说插入了“我”第一次阅读诗人作品时的情境,“手不释卷”“心跳加速”,表现了“我”对诗人的崇拜之情。 |
C.当收到诗人的字条时,“我”大为惊、异,既惊异于诗人对“我”行程的了解,更惊异于诗人竟然会主动邀约。 |
D.在“我”的想象中,诗人的样子最好是穿着黑色的衣服,手中拿着宽边帽,具有自在和高贵的仪态。 |
A.小说运用侧面烘托的手法塑造人物,通过朋友与“我”无休无止的讨论,表现了诗人才华横溢、神采不凡的特点。 |
B.诗人“三十五岁之后就拒绝面对镜头”,这一情节的设置,既体现诗人面对青春逝去的痛苦,又为后文埋下了伏笔。 |
C.小说采用全知视角叙事,讲述“我”拜访诗人卡利斯托先生,却找错房子、认错人的经过,增强了文章真实性和感染力。 |
D.“不带笑意的眼神”“冷静的审视”等细节描写带有一定的主观色彩,写出了“我”心目中诗人桀鹫冷峻的气质。 |
4.文本二中,毛姆谈到了小说的两种写法,你认为《诗人》这篇小说属于哪一种写法?请结合文本,简述理由。
白鹿原奏响一支老腔
陈忠实
我第一次看老腔演出,是前两三年的事。朋友跟我说老腔如何如何,我却很难产生惊诧之类的反应。因为我在关中地区生活了几十年,却从来没听说过老腔这个剧种,可见其影响的宽窄了。开幕演出前的等待中,作曲家赵季平也来了,打过招呼握过手,他在我旁边落座。屁股刚挨着椅子,他忽然站起,匆匆离席赶到舞台左侧的台下,和蹲在那儿的一位白头发白眉毛的老汉握手拍肩,异常热乎,又与白发白眉老汉周围的一群人逐个握手问好,想必是打过交道的熟人了。我在入座时也看见了白发白眉老汉和他跟前的十多个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都是地道的关中乡村人,也就能想到他们是某个剧种的民间演出班社,也未太注意,赵季平重新归位坐定,便很郑重地对我介绍说,这是华阴县的老腔演出班社,老腔是了不得的一种唱法,尤其是那个白眉老汉……老腔能得到赵季平的赏识,我对老腔便刮目相看了,再看白发白眉老汉,安静地在台角下坐着,我突然生出神秘感来。
轮到老腔登台了,大约八九个演员刚一从舞台左边走出来,台下观众便响起一阵哄笑声。我也忍不住笑了。笑声是由他们上台的举动引发的。他们一只手抱着各自的乐器,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小木凳,木凳有方形有条形的,还有一位肩头架着一条可以坐两三个人的长条板凳。这些家什在关中乡村每一家农户的院子里,锅灶间都是常见的必备之物,却被他们提着扛着登上了西安的大戏台。他们没有任何舞台动作,用如同在村巷或自家院子里随意走动的脚步,走到戏台中心,各自选一个位置,放下条凳或方凳坐下来,开始调试各自的琴弦。
锣鼓敲响,间以两声喇叭嘶鸣,板胡、二胡和月琴便合奏起来,似无太多特点。而当另一位抱着月琴的中年汉子开口刚唱了两句,台下观众便爆出掌声;白毛老汉也是刚刚接唱了两声,那掌声又骤然爆响,有人接连用关中土语高声喝彩,“美得很!”“太斩劲了!”我也是这种感受,也拍着手,只是没喊出来,他们遵照事先的演出安排,唱了两段折子戏,几乎掌声连着掌声,喝彩连着喝彩,无疑成为演出的一个高潮。然而,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站在最后的一位穿着粗布对门襟的半大老汉找着长条板凳走到台前,左手拎起长凳一头,另一头支在舞台上,用右手握着的一块木砖,随着乐器的节奏和演员的合唱连续敲击长条板凳,任谁也意料不及的这种举动,竟然把台下的掌声和叫好声震哑了,出现了鸦雀无声的静场,短暂的静默之后,掌声和欢呼声骤然爆响,经久不息……
我在这腔调里沉迷且陷入遐想,这是发自雄浑的关中大地深处的声响,抑或是渭水波浪的涛声,也像是骤雨拍击无边秋禾的啸响,亦不无知时节的好雨润泽秦川初春返青麦苗的细近于无的柔声,甚至让我想到柴烟弥漫的村巷里牛哞马叫的声音……
我能想到的这些语言,似乎还是难以表述老腔撼人胸腑的神韵;听来酣畅淋漓,久久难以平复,我却生出相见恨晚的不无懊丧自责的心绪。这样富于艺术魅力的老腔,此前却从未听说过,也就缺失了老腔旋律的熏陶,设想心底如若有老腔的旋律不时响动,肯定会影响到我对关中乡村生活的感受和体味,也会影响到笔下文字的色调和质地。后来,有作家朋友看过老腔的演出,不无遗憾地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你的小说《白鹿原》是写关中大地的,要是有一笔老腔的画面就好了。我却想到,不单是一笔或几笔画面,而是整个叙述的文字里如果有老腔的气韵弥漫……
直到后来小说《白鹿原》改编成话剧,导演林兆华在其中加入了老腔的演唱,让我有了一种释然的感觉。从此老腔借助话剧《白鹿原》登上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舞台。
后来还想再听老腔,却难得如愿。不过两年之后,我竟然在中山音乐堂再次过足了老腔的瘾。那天,无论白毛老汉,还是其他演员,都是尽兴尽情完全投入地演唱,把老腔的独特魅力发挥到最好的程度,台下观众一阵强过一阵的掌声,当属一种心灵的应和、纯正的关中东府地方的发音,观众能听懂多少内容可想而知,何以会有如此强烈的呼应和感染力?我想到的是旋律,一种发自久远时空的绝响,又饱含着关中大地深厚的神韵,把当代人潜存在心灵底层的那一根尚未被各种或高雅或通俗的音律所淹没的神经撞响了,这几乎是本能地呼应着这种堪为大美的民间原生形态的心灵旋律。
我在那一刻颇为感慨,他们——无论秦腔或老腔——原本就这么唱着,也许从宋代就唱着,无论元、明、清,以至民国到解放,直到现在,一直在乡野、在村舍、在庙会就这么唱着,直到今晚,在中山音乐堂演唱。我想和台上的乡党拉开更大的距离,便从前排座位离开,在剧场最后找到一个空位,远距离欣赏这些乡党的演唱,企图排除因乡党乡情而生出的难以避免的偏爱。这似乎还有一定的效应,确凿是那腔儿自身所产生的震撼人的心灵的艺术魅力……在我陷入那种拉开间距的纯粹品尝的意境时,节目主持人濮存昕却做出了一个令全场哗然的非常举动,他由台角的主持人位置快步走到台前,从正在吼唱的演员手中夺下长条板凳,又从他高举着的右手中夺取木砖,自己在长条板凳上猛砸起来,接着扬起木砖,高声吼唱。观众顿时沸腾起来。这位声名显赫的濮存昕已经和老腔融合了,我顿然意识到自己拉开间距,寻求客观欣赏的举措是多余的。
1.下列对文章内容的理解,最恰当的两项是A.作者产生神秘感的主要原因是看见演唱老腔的是白发白眉老汉等一群关中农民。 |
B.演员以木砖连续敲击长条板凳发出的响声经常掩盖了观众的掌声与叫好声。 |
C.朋友为小说《白鹿原》没有写老腔的笔墨而感到遗憾,作者对此深有同感。 |
D.作者小说中没有老腔的描写,但话剧版本的《白鹿原》最终弥补了缺憾。 |
E.老腔从宋代唱到现在,从乡野唱到音乐厅,说明这种表演形式一直很流行。 |
3.文中运用了侧面描写的手法来表现老腔的艺术魅力。请举两例并加以分析。
4.作者在小说《白鹿原》中并没有写到老腔,为什么本文题目却是“白鹿原上奏响一支老腔”?
5.文章第四段运用了多种手法,表达了作者对老腔的感受。请结合具体语句加以赏析。
鲍团长
汪曾祺
鲍团长是保卫团的团长。
保卫团是由商会出钱养着的一支小队伍。保卫什么人?保卫大商家和有钱有势的绅士大户人家,防备土匪进城抢劫。
鲍团长名崇岳,山东掖县人,行伍出身。十几岁就投了张宗昌的部队。张宗昌被打垮了,他在孙传芳的“联军”里干了几年。孙传芳下野,他参加了国民革命军——这一带人称之为“党军”,屡升为营长。
鲍崇岳怎么会到这个小县城来当一个保卫团长呢?他所在的那个团驻扎到这个县,在地方党政绅商的接风宴会上,意外地见到小时候一同读私塾的一个老同学,在县政府当秘书。他乡遇故,酒后畅谈。鲍崇岳表示,他对军队生活已经厌倦,希望找个地方清清静静地住下来,写写字。老同学说:“这好办,你来当保卫团长。”老同学找商会会长王蕴之一说,王蕴之欣然同意,说:“薪金按团长待遇。只是对鲍营长来说,太屈尊了。”老同学说:“他这人,我知道,无所谓。”
鲍团长在这个县呆了十多年,和县里的绅士都有人情来往,如马家、王家、杨家……每逢这几家有喜丧寿庆,他是必到的。事前也必送一个幛子或一副对子,幛子、对联上是他自己写的“石门铭”体的大字。一个武人,能写这样的字,使人惊奇。杨宜之说:“据我看,全县写‘石门铭’的,除了王荫之,要数你。什么时候王大太爷回来,你把你的字送给他看看。”
杨家是世家大族。杨宜之的父亲十九岁就中了进士,做过两任知府。杨家所住的巷子就叫杨家巷。杨家巷北头高,南头低,坡度很大,拉黄包车的从北头来,得直冲下来。杨家北面地势高,叫做“高台子”。由平地上高台子要过三十级石阶。高台上有一座大厅,很敞亮,是杨宜之宴客的地方。每回宴客,杨宜之都给鲍团长送去知单。鲍团长早早就到了。鲍团长是杨宜之的棋友。开席前后,大厅里有两桌麻将。别人打麻将,杨宜之和鲍崇岳在大厅西边一间小书房里下围棋。有时牌局三缺一,杨宜之只好去凑一角,鲍崇岳就一个人摆《桃花谱》,或是翻看杨宜之所藏的碑帖。
鲍团长家住在咸宁庵。从团部到咸宁庵,杨家巷是必经之路。有时离团部早,就顺脚跨进杨家的高门槛——杨家的门槛特别高,过去杨家有大事,就把门槛拆掉——好进轿子,找杨宜之闲谈一会。
近三个月来,鲍崇岳遇到三件不痛快的事。
鲍崇岳有一儿一女,儿子叫鲍亚璜,女儿叫鲍亚琮。鲍亚璜、鲍亚琮和杨宜之的女儿杨淑媛从小同学,鲍亚璜比她们高一班。鲍亚琮常到杨淑媛家去,一同做功课,玩。杨淑媛也常到鲍亚琮家去。她们有什么算术题不会做,就问鲍亚璜。鲍亚璜考取了外地的高中,就要离开这个县了。一天,他给杨淑媛写了一封情书。这件事鲍崇岳不知道。他到杨宜之家去,杨宜之拿出这封信说:“写这样的信,他们都太早了一点。”鲍崇岳看了信,很生气,说:“这小子,我回去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杨宜之说:“小孩子的事,不必认真。”杨宜之话说得很含蓄,很委婉,但是鲍崇岳从杨宜之的微笑中读出了言外之意:鲍家和杨家门第悬殊太大了!鲍团长觉得受了侮辱。从此,杨淑媛不再到鲍家来。鲍崇岳也很少到杨家去了。杨家有事,不得已,去应酬一下,不坐席。
本县湖西有一个纨袴浮浪子弟,乘抗日军兴之机,拉起一支队伍,和顾祝同、冷欣拉上关系,号称独立混成旅,在里下河一带活动。他的队伍开到县境,祸害本土,鱼肉乡民,敲诈勒索,无所不为。他行八,本地人都称之为“八舅太爷”。本地把蛮不讲理的人叫做舅太爷。商会会长王蕴之把鲍团长请去,希望他利用军伍前辈的身份,找八舅太爷规劝规劝。鲍团长这天特意穿了军装,到八舅太爷的旅部求见。门岗接了鲍团长的名片,说“请稍候”。不大一会,门岗把原片拿出来,说:“旅长说:不见!”鲍崇岳一辈子没有碰过这样一鼻子灰,气得他一天没有吃饭。他这个老资格现在吃不开了。这么一点事都办不了,要他这个保卫团长干什么,他觉得愧对乡亲父老。
本县有个大书法家王荫之,是商会会长王蕴之的长兄,合县人称之为大太爷。他写汉碑,专攻《石门铭》,他把《石门铭》和草书化在一起,创出一种“王荫之体”,书名满江南江北。鲍崇岳见过不少他的字,既遒劲,也妩媚,潇洒流畅,顾盼生姿,很佩服。他和无锡荣家是世交,常年住在无锡,荣家供养着他,梅园的不少联匾石刻都是他的手笔。他每年难得回本乡住一两个月。上个月,回乡来了。鲍崇岳拿了自己写的一卷字,托王蕴之转给大太爷看看,请大太爷指点指点。如果有缘识荆,亲聆教诲,尤为平生幸事。过了一个月,王荫之回无锡去了,把鲍崇岳的一卷字留给了王蕴之,鲍崇岳拆开一看,并无一字题识。鲍崇岳心里明白:王荫之看不起他的字。
鲍崇岳绕室徘徊,忽然意决,提笔给王蕴之写了一封信,请求辞去保卫团长。信送出后,他叫老伴摊几张煎饼,卷了大葱面酱,就着一碟酱狗肉,一包炒花生,喝了一斤高粱。既醉既饱,铺开一张六尺宣纸,写了一个大横幅,溶《石门铭》入行草,一笔到底,不少踟蹰,书体略似王荫之:
田彼南山
芜秽不治
种一顷豆
落而为其
人生行乐耳
须富贵何时
写罢掷笔,用按钉按在壁上,反复看了几遍,很得意。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写鲍团长遇到的三件不痛快的事,看似毫无关联,实则三件事都与前后文有密切关联,是相关内容的合理延伸,推动情节的自然发展。 |
B.文章倒数第二段鲍团长写了一个大横幅,它既表明了他的志趣,又深化了文章主旨。 |
C.文中鲍团长是一个粗鄙、趋炎附势、倚老卖老之人,如文中提到的有关“八舅太爷”的事件。 |
D.本文语言文白夹杂,融入口语,陈述自然,独具一格,使其呈现流动变化之美。 |
3.有人评价汪曾祺的晚年作品带有一种传统文人的“夫子气”,请结合文中鲍崇岳这一形象作简要分析。
过年
茅盾
天是阴沉沉的;天像在发闷,又像是没有睡醒,没精打采似的。虽然说不上是喜欢,老赵可是向来就不觉得他有理由来反对这样的天气。一年到头,他白天上公事房,公事房里他所占有的那个角落反正是不论阴晴都得开电灯的,晚上呢,他当然有个家,一丈见方那样一间,尽管外边太阳晒得狗吐舌,他这家还是得不到什么阳气。
“我见鬼么,来看这种年货!”老赵偷偷叹口气,心里说。抽身就想走。
现在他觉得街上走的人,好像都是办年货的;而且又觉得手提着糖果、饼干、年糕、瓶装酒等等诱人的东西的,也特别多——比空手的人多。他惘然想起昨天也是在这条街上走过,偶然朝一家食品店望一眼,看见高高挂在那里的一提一提的东西,其实也不过小小两个纸盒的蜜饯,再加两瓶酒,几块红白年糕,可是标价就要几万。
有人说:“大减价的铺子真多,几乎一条街上没有不是大减价的,可是一看标价,比上月不减价的时候倒又提高了。”
“这是为了下月不减价时再提高作准备呀!”又一人立刻接着俏皮地说。
各种的报导,各种的预测,于是纷纷而来。
老赵坐在他的“岗位”上,只是倾耳谛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也不起任何反应,大减价的铺子跟他向来很少关系,正像早上他路上碰见的鲜花摊儿一般。和他有切身关系的物品,向来是无所谓大减价的。
他一边想,一边惘然看着那些闲谈的同事们的脸。他忽然觉得这些脸都很陌生,这些脸虽然各有各的表情,而且是极善变化的表情,可是又都那样勉强而刻板,好像是些不同形式的面具。而且即使是高声的笑,那笑声也极不自然,似乎本来不想笑,也并无可笑之处,不过为了闲谈中间总得夹一点笑声才合适,于是就官样文章的笑了起来。
这一个新的感觉,使得老赵心里发毛,不敢再抬眼看了,而且又不敢想象自己的脸是否也跟面具似的,如果是,那又是怎样个谱式?
老赵心里感到点空虚。逢到过年这么一个习俗相沿的佳节,要是单位里干脆不放假,那他这做父亲的不带孩子们乐一天,似乎也不算有亏父道,可是偏偏又放了假了,他怎么办呢?站在马路上茫然四顾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要设法曲尽为父之道,反正一年只这一次。于是心里就默默地计算他的口袋里的全部财产。难道他做父亲的就连一些口福都不给他的孩子们么?不用什么山珍海味,有这么一点甜甜的,富于脂肪的,便够叫孩子们快活得跳了;而这,似乎尚在他能力范围以内。
“贵得怕人呀!”老赵低声说,便也伸手去摸一下那块宝贝。
取钱的时候,手又碰到自己正楷抄写的那张单子,老赵微微一怔,但是他仍然很痛快地付了钱,拿起年糕,奋步走出了那店铺。
现在只有老婆交办的差使了。要是这也顺利完成使命,那就连夫道也尽了,老赵真可以自傲是一个善良的堂堂公民。而手里的一斤猪油年糕又那么重甸甸地怪窝心,一丝开朗的皱纹掠过了老赵的苍白的面孔。
天黑的时候,老赵回到家里了,这时候,在他这家所在的那条小巷子外边,而且麻雀的煞拉煞音的也在那整齐的楼房里响起来了。
在小巷子里,也有个醉汉扯紧了嗓子,似哭非哭地,在哼着什么小调。从那些破烂平屋里闪出来的点点桐油灯光,加倍衬出了这地段的阴森——但并不冷落。挤在这里的人家照例是不能哑起嘴巴来的,今晚当然不会例外,不过跟坡上那一带整齐的楼房比起来,这里是另一种调子罢了。
老赵的家也是这样。他的老婆检点着丈夫买来的东西,检一样,就问一次价钱,又唠叨了一回;两个小孩子拉住父亲一会儿问他明天放不放假,一会儿又夸说他们天黑以前在坡上那一带楼房前面所见的好吃的好玩的种种;这个说了一遍,那个又抢着重说一遍,似乎光是说说也够快乐似的。
老赵不作声。回头看一眼两个睡着的孩子,好像自己回答自己似的说:“总也快过完了,抗日战争就要胜利了。”
“哦,打完了仗,天上就落下金子来么?”老婆生气地大声说着。
老赵低了头,半晌,这才偷偷叹口气说:“人,总得有个希望呵,人是要希望来喂养的罢!”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天是阴沉沉的”“没精打采似的”,写出了自然环境的晦暗,给全文打上了暗淡的底色,奠定了感伤的情感基调。 |
B.老赵在大街上,“心里感到点空虚”,既指对那些同事们闲谈中间夹一点笑声的不解,也指他面对物价飞涨的不知所措。 |
C.老赵回到家,两个小孩子缠住不放,“这个说了一遍,那个又抢着重说一遍”,写出了孩子们的天真活泼及对父亲的关心。 |
D.小说前后两次出现“偷偷叹口气”,都很好地反映了老赵的心理,同中有异,前者是无奈中有愤慨,后者则是无奈中有期待。 |
3.文中老赵是特定时代的特定人物,虽然生活不易,但其身上依然有许多亮色。请分析小说是如何刻画这种亮色的。
征服
陈忠实
夜已深,天很黑,田野悄悄静静。使人透不过气来的闷热散开了。南葫芦攥着一柄钢叉,死死盯着那个贼。
那贼正蹲在菜园地里。南葫芦渐渐看分明了,那是南红卫。高中毕业生,把书念到狗肚里去了。你在南村扯旗造反,整南恒的二爸……南恒今年当了队长,有你好受的,等着!
只见南红卫拔了一堆葱正往外转移。南葫芦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举着钢叉。南红卫一惊,接着摆出一副随便咋办的架势。
南葫芦把钢叉收回,呵斥说:“走!见队长!”倒霉透咧!南红卫边走边想。队长南恒是他的对头。看你南恒怎么揉搓我吧。“文革”中,我整了南恒二爸又怎么样呢?南恒二爸在“四清”[注]运动中,把我南红卫的老子整得还不惨吗?那年正好我高中毕业,考大学分数够了,政审通不过。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队长南恒惊醒了。他披上布衫,出来开门。问:“啥事?”
“光彩事!”是葫芦的得意的调门。南恒明白了:南红卫偷了南葫芦承包的大葱。
黑暗中,这十二张嘴也辩不倒的南村文化最高的农民站在那里,把脸摆到另一边,任南葫芦挖损。
“哈呀!葫芦叔——”南恒习惯地用食指顶顶鼻头,笑了,“红卫是我派去的……”
“你说啥?”南葫芦打断他的话。
“我派他去拔葱的。”南恒肯定地说。
“你……”南葫芦张着嘴,合不拢了。
“我想看你到底负不负责任。”南恒仍然平静地说,简直跟真的一样。
“噢!这……”南葫芦一下泄了气。南红卫转过脸,发出两声尴尬的笑声。
三人散后的好一会儿,南恒又听到有人敲门。南恒拉开门闩,一眼瞅见门口站着南红卫,忙问:“你还没睡?”
“睡不着……”
“好,咱俩扯扯。”南恒热情地说。于是俩人走到街巷里。
“刚才那事,你下一步……准备咋办呢?”
“没有下一步。”村巷里只有他俩的脚步声。
田野里比村巷里亮多了,清凉的带着湿漉漉的水气的夜风,吹得人心胸里好舒畅,河滩里无名水鸟单调的叫声,更显出田野的寂静。两人在大路边坐下。
“你为啥不整我呢?”南红卫突然转过头问。
“我不想整任何人。我今年当队长,能不能把南村的事办好,是另一回事。”
“你刚一上台,把你堂哥整惨了,”南红卫说,“对我,你咋这么客气?”
“我堂哥挪用公款,不能不整!你呢?我想拉你进队委会,把你的面皮扒光了,就不好用了。”
“把我拉进你的班子?你是怯那些在‘四清’运动中挨了整的人,是不是?”南红卫反问。
“对。”南恒承认了。
南红卫得意起来:“我早就看穿了你。”
“你先别得意,”南恒说,“你只说对了一半。”
“那一半是啥?”南红卫问。
“你有文化,有本事,对村里有用处。”南恒说,“你当队长那几年,队里烂了、穷了,也有当时社会的原因。你有几件事办得好,比如办秦川牛场、办砖场……”
“甭提了!”南红卫叹了口气,“一样也没成。”
“不成的原因,关键就在你只依靠你的那一股势力,把另外几股势力当敌人。”南恒说。
南红卫沉吟半晌,不得不承认。
“你宁可南村继续烂下去,也不能容忍我南恒当队长!”南恒毫不回避。
既然谈开了,就索性说个明白。“痛快!我承认。”南红卫激动地站起来,“我今晚来找你,就是想听你说句实话。”
南恒也站起来,“不整你,就是这原因。”
“我这号人……吃软不吃硬,”南红卫表白说,“其实,真正厉害的,是你老弟这号人!”
“甭钩心斗角了!老哥!”南恒也诚恳地说,“斗了十几年了,斗得大家碗里一天比一天稀!”
“南村不是没能人!”南红卫说,“却把本事花到钩心斗角上去了。”
南恒扶一下眼镜,高兴地叫起来:“这才是一句实扎扎的话。再往下说呀!”
“完了。”南红卫说,“我睡不着。你包庇我,比罚我更叫人羞愧。我找你,就是想说这句话……”
“好了,不说这事,”南恒说,“告诉你吧,我准备重办秦川牛繁殖场,这是独门生意。你准备一下,县里物资交流会就要开了,你去给咱物色几头纯种秦川牛回来。”
“那没问题!”南红卫说,“我研究过秦川牛!”
“咱俩可要共事了……”南恒说。
“要共事就共到底……”南红卫说。
繁星在不知不觉中隐匿起来了,湛蓝的天幕上,只有几颗很大的星儿,发着红蜡头似的光,晨风轻轻掠过田野,黎明了。
[注]“四清”运动是指1963年至1966年开展的教育运动。初期在农村“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后期在城乡“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
1.下列对这篇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恰当的一项是
A.小说采用肖像描写、细节描写、语言描写和内心独白的形式,对人物的心理进行细腻真实的描写,生动形象地表现了人物的性格特点。 |
B.小说语言朴实,通俗易懂,具有生活气息与农村特色,另外如“啥”“实扎扎”“甭”“咋”这些词语的运用,又使小说带有地域色彩。 |
C.小说对南葫芦的语言着墨不多,但言简意赅。“走!见队长”刻画出南葫芦的强势;“光彩事”运用反语,刻画出南葫芦内心的得意。 |
D.小说注重于细微处写人,如写能言善辩、南村文化最高的南红卫偷菜被抓后“把脸摆到另一边,任南葫芦挖损”,刻画出他的无奈与尴尬。 |
3.这篇小说以“征服”为题,有主题思想、情节结构等多方面的考虑,请选择其中一个方面,结合全文陈述观点并作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