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上那块河滩地
曹多勇
政德村东出了庄,赶条牛,扛张犁,沿着淮河堤坝一直往东走,一直往东走。人老,牛老,犁也老。牛老,四蹄迈得迟缓,远处里瞧还以为牛站在堤坝上不动弹。人老,老在脊梁上,肩上挂着一张犁,侧斜着身子显得更佝,犁是犁头小,犁把细,还满身裂出一道一道的暗裂纹,像老人脸上手上的皱纹皮。
政德是去犁村子东头的那半亩河滩地。
大河湾村的土地分两类,一类在淮河堤坝内,一类在淮河堤坝外,土地圆在堤坝内,淮河水一般淹不掉,土地载在堤坝外,紧挨着淮河,一年里安安泰泰地能收一季麦子就算不错了,秋季天一般都荒着。就这还说的是老话,这些年,村里人一茬一茬地往城里跑了,连堤坝内的好地都懒得精心经管了,谁家还在乎堤坝外的那么一点孬地。
淮河水温温顺顺地躺在河床里,波浪一叠压一叠有条不紊地浪过来,又浪过去。“扑通”一声,政德把犁丢进河里, 犁沉没河面,气泡一嘟噜一嘟噜的,欢快地往上冒。牛的两只前蹄站在河水里,两只后蹄留在河岸上,牛嘴急不可耐地探向河水,伸开舌头,一卷一卷,“哗啦、哗啦”喝进肚子里。
政德犁过河滩地,耙过河滩地,撒上黄豆种。一天时间,这块河滩地就暄暄腾腾像块麦面饼,被政德精心制作好摆放在大河湾村东的淮河边。
河滩地种上后,政德在家拢共清闲七天。政德梦见河滩地跟他说话。
河滩地说,黄豆种被土里的水分泡胀开,正在土里闹腾着呢。
河滩地说,黄豆种胀开芽伸出根须,正在顶着豆芽瓣往土外拱呢。
河滩地说,嫩黄的豆芽瓣正在急急忙忙地吐出头一片嫩叶片呢。
第八天早上,政德喜滋滋地扛着锄下河滩地锄黄豆去了。政德前后拢共锄了四遍,还要锄第五遍,黄豆的枝枝杈杈浓密地伸展开,锄头就伸不进去了。
政德没想到最后收锄回家会赶上一场大暴雨。这场暴雨“哗、哗、哗”猛足劲地下一阵子,过后留下另一场绵绵不断的细雨。
淮河水旱挣脱河床的束缚,汹汹涌涌地涨开来。河滩地里已有一少半黄豆淹没在河水里。政德赤脚跑进黄豆地,那些淹没的黄豆还使劲地举着枝枝叶叶在河水中挣扎着。政德站在河滩地里,额头的皱纹疏朗着,错落有致地排列开,从他脸上瞧不出多少悲愤,世间万事万物于他都是一副洞悉的样子。这种局面,种黄豆的那天就隔着遥远的日子,他就瞧得一清二楚的了。
这种暴雨催促下的河水涨得快,落得也快。两天后,淹掉的河滩地能够重新耕种了。
政德问犁,你说俺们是今天去种还是明天去种?
犁就摆放在屋墙角,像一个老人似的安睡着。
政德问牛,你说俺们是去种黄豆还是去种绿豆?
政德这么问话,是拿不定主意,种黄豆是不是节令迟了,种绿豆是不是节令早了,眼下的节令正好落在种黄豆、种绿豆的空档里。
牛在牛棚里安静地吃草,像是没听见政德说话,一副看透世间的老成相。
政德掐指算一算节令决定种绿豆。
又是半个月过后,淮河才真正暴涨起来。这一次,淮河做得干净利落,绝情又绝义,黄豆秧、绿丘秧一下都淹去。
这一年,政德最后一次来种河滩地,天已进腊月间。这期间,政德先后还种过两次绿豆,两次小麦。淮河水黄汤汤地赖在河滩地里进进出出就是干不了。河滩地经过河水浸泡几个月,现在晃晃荡荡的如铺展一地的嫩正腐,这样的河滩地更是下不去牛。伸不开犁。
腊月里,政德荷着一把大扫帚,出村子往东行走在堤坝上。
政德脱下鞋“咔嚓、咔嚓”踩碎河滩地表层的薄冰走进去,冰泥一下陷过腿肚子,刺骨的寒气洪水似的一浪一浪往小腿肚席卷,往大腿席卷,往心口窝席卷。政德不罢手,不急不躁,拍一截冰泥,撒一截种子,再挨排排把种子拍进冰泥里。
这一次种的还是麦子。
政德手里的大扫帚不能停,一停,拍碎的冰泥一小会就凝结。政德知道种子拍进冰泥里也生不出芽,生出芽也会被冻死。
政德还是一截一截种上这块河滩地。
这天回家,政德连续喝下两碗姜汤,生发出一身汗,才躺床上睡下来,睡梦里的河滩地长出一地绿绿的麦苗,长呀长呀一个劲地往上长,睡梦里的政德一个劲地笑呀笑呀笑……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中的“牛”和“犁”具有象征意味,“牛”和“犁”象征着农耕文化。牛和犁的“老”的特点,也是衬托人物的老,衬托主人公坚守的孤独。 |
B.小说笔触细腻,用拟人手法写黄豆在河滩地生根发芽的过程,表现出政德的渴盼和欣喜之情:写夜晚政德和牛、型的对话,写出了政德与农耕文化的亲密无间。 |
C.小说寓意深远,通过政德千辛万苦在河滩地种植作物,却一次次被无情地摧毁,写出了社会转型时期传统农村与社会变革的激烈矛盾。 |
D.小说两次与淮河水的状态,一次温顺,一次汹涌,前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既表现出了政德的坚定,也暗示了自然气候与传统农业的融合与对抗。 |
3.小说是一种虚构性文学,但左拉却说“今天,小说家最高的品格就是真实感”,请结合文本,谈谈你对小说“真实”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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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
鸟语
老杨犹豫了几天还是出摊了。
三十六年前,老杨还是小杨时就摆过几次地摊。那时叫“跳蚤市场”,逢周日开设。偌大的田径场,卖吃的少,多设在看台墙根下,卖货的多,都聚在足球场土地上,那年月谁也没见过“绿茵场”长得啥模样。卖吃的多是炸油饼、馒头、粉浆面条等果腹之食,当年还没有份饭出售,因没有一次性餐具产品,苍蝇嗡嗡,大蒲扇哗哗。卖货的也多是针头线脑,旧衣物,肥皂牙剧,手绢,布鞋、胶鞋、塑料鞋等日常生活用品,电器物品是见不到的,缸盆都是搪瓷的。一张席,一块破油布,地上铺开,一个砖头敲成四块,压住四角防风便是一个标准摊位,行列还算齐整,鸟瞰倒像大型团体操图案。
小杨摆的是书摊,其实也不能算是书摊,书是舍不得卖的,小杨卖的是刊物,刊物也不是新刊物,都是小杨从牙缝挤钱买的、页面翻起角的旧文学刊物。
卖旧刊物是为贴补买新书新刊物的钱,能省一角几分的也是省。一个退伍兵,三级工,34元的死工资,交母亲30元,攒着等将来娶媳妇用,手里每月只有4元的零花钱,一个5角的烧饼央牛肉都吃不起,喝的是军用水壶装的烧开水,喝光了就再去灌上一壶自来水。一套两个兜“的确良”军装,斜挎军用书包,一顶麦秸编织的草帽是标配,书包里倒是装几本《数理化自学丛书》,摆摊看书两不误。
上大学的梦想破灭了,考个电大还是有戏的。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类吆喝声是不会有人喊的,小杨更不喊,他只埋头看书,时不时拿个树棍在土地上写点什么,再用脚抹掉,再划拉,再抹掉。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好字!一阵清香风吹来一声莺鸣赞语。
小杨从藏在一双白色塑料凉鞋里的秀脚往上看,一袭白底蓝碎花连衣裙摇曳生姿,小蛮腰两把可掐,一字型美人骨上一抹鹅颈托着一张秀美恬静的鹅蛋脸,淡淡柳眉下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墨染长发如瀑。
这个妹妹我见过。小杨心里突突。
俩人从“云想衣装花想容”到“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聊得风生水起。常谈不烦,久处不厌,只因书摊边多看了你几眼。
后来的后来,皆是凡人俗事,无非是转干,提职称,有房有车有孩子,有饭局,有老板椅坐。平平淡淡,淡淡轻轻。
一场新冠疫情,打破了许多,成功学讲座听多了、鸡汤文看多了、立志求功名、坐井说天阔的人的梦想。
“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酒肉穿肠过,老杨一拍桌,对一群愁眉苦脸的狐朋狗友小老板们说:“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出摊!”
卖啥?去哪里卖?一小兄弟醉眼迷离地问。
卖存货,去库存,哪里让卖,哪里好卖,就去哪里卖。你们手里都有啥货?
我有三十万的汽车儿童安全座椅。
我有六十万的白酒。
……
我出车,我出人。
……
全部按进价卖,卖不动再打折卖,盘活存量,有了现金流就能活下去,挺过去就是赢家。
中央商务区灯火辉煌,停车场热闹非凡。有车载音响发出的当红网络歌曲,没有一般地摊劣质喇叭的吵杂声。游人也少有嘴上撸串串、唧唧喳喳的,均悠闲自得。
楚河汉界,主车道西侧,一色的车后盖打开,车原价不超五十万,货品大众化;东侧全是车价百万左右豪车,车盖上摆放的都是奢饰品。西侧车主年龄参差不齐,东侧俊男靓女衣着光鲜。
“人家是生活,咱们是活着;人家是体验生活,咱们是为了活着;人家有诗和远方,咱们是眼前的苟且.。”与老杨搭伙卖货的“二货”酸淘溜地诌上了“鸡汤”。
切!干活吧!诗和远方都很贵,星辰大海也收费、老杨目光炯炯,坚定地说。
二贷:“诺,嫂子来了。”
顺着“二货”手指的方向,老杨再熟悉不过的一个身影出现在五彩斑斓的世界。她身后那座形似玉米棒的标志性建筑跳闪出一行大字:地摊经济,人间烟火!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三十六年前,摊位上多是针头线脑、旧衣物、搪瓷缸盆,现在有了奢侈品,反映出不同时期的社会风貌,体现了时代的发展。 |
B.小杨作为一个退伍兵、三级工,工作之余通过摆摊卖书和自学,不断完善提高自己,他的上进心使他小有成就。 |
C.“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一句,写出了老杨在新冠疫情影响下,不怨天尤人,能主动寻找出路的积极态度。 |
D.“人家是生活,咱们是活着”表现了“二货”的不平衡心理,“诗和远方都很贵,星辰大海也收费”则写出了老杨的牢骚。 |
A.小说注重场面描写,对三十六年前与现在的摆摊场景进行了详细描写,使小说跨越不同时代,富有厚重感。 |
B.小说中“去哪里卖”“哪里好卖,就去哪里卖”等对话简短有力,说明老杨虽生活很不如意,却能乐观面对。 |
C.小说善于运用衬托手法,用小老板们面对经济不景气苦恼和“二货”的态度,衬托主要人物老杨的形象。 |
D.小说以“人间烟火”为题,紧扣时代命题,意在表达唯有实实在在打拼才能成为人生赢家的主题。 |
豹子头林冲
茅盾
这一夜,豹子头林冲在床上翻来覆去。
日间那个失了花石纲的青面兽杨志的一番话,不知怎地在林冲心窝打滚。
他林冲一年多前何尝不曾安着现在杨志那样的心思,但是在这月白霜浓的夜半,那几句话像油煎冷粽子似的格在林冲胸口,如鲠在喉。
虽说莽撞粗拙,林冲有时却也粗中有细。当把一桩事放在心上颠来倒去的时候,他也会想到远远的过去,茫茫的将来。那时,他朴野粗直的心,便像被朴刀尖撩了一下,虽然有些疼,可是反倒松朗些,似乎从那伤处漏出了一些光亮,使他对于人、我、世界、人生,都仿佛更加明白。
林冲本是农家子弟,从没到过“边庭”。父老传说,那是一片无边无垠、水草肥沃的地方,胡笳声动,“胡儿”扫过,只剩下烧残的茅屋。每逢这样的图画在林冲想象中展开的时候,便朦胧地觉得学习武艺不仅为养活一张嘴。
“边庭”呐!曾使豹子头林冲怎样的激昂!
但在“八十万禁军教头”任上第二年,他看见了许多把戏,他断定那些权贵暗地里是怎样地献媚胡儿!一伙吮咂百姓血液的凶狠恶魔!
林冲拿起拳头在床沿猛捶一下,两只眼睛更睁得大了:
“咄!边庭上一刀一枪!——哈!”
那个杨志不是还在做这样的梦么?“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从前是不明不白掉了官职,现在又想到高俅那厮手里弄回个官儿来!林冲现在是再也不信那些话了,他倒觉得杨志有点可怜。虽然他杨志只不过想封妻荫子,但这一片孤忠终要被辜负吧!那献媚妥协的行径,林冲只觉得太卑劣。他不想占便宜,可亦不肯忍受别人的欺侮。那时候,他要报复!才不管是高太尉、高衙内,或是什么陆虞侯,简截地要他们的命!自从那天冤屈地被做成发配沧州的罪案后,他除了报仇什么幻想都没有。
流血,他不怕。但无缘无故杀人他亦不肯。因此那个白衣秀才王伦要他交纳什么“投名状”的时候,他觉得这个泼皮原也是高俅一类,不过住在水泊罢了。为个人的利害去杀一个无仇无怨的人,不是豹子头的性情!可是形势所逼,他只好应承。他原打算杀一个看来不是善良之辈,不料最后碰到这倒霉的杨志!
暴躁在林冲胸头炸开,他皱眉向墙上的朴刀一望,翻身离床,拿了朴刀,便开门出来。
宿雪还没消融,白皑皑的照得聚义厅前如同白昼;朔风又把残雪吹冻,踏上去只是簌簌作响。大柏树上一群鸟忽然惊飞起来,林冲猛地曳住脚步,抬头看,半轮冷月在冻云中浮动,像是泼皮涎着半边脸笑人。几点疏星远远地躲在天角,也在对林冲眨眼。
林冲皱起眉毛,再往前走。然而一个“转念”——“到底要结果哪一个?”
这青面兽原也是无仇无怨,但不是无抵抗的善良百姓,林冲觉得在“刀枪无情”的理由下原是问心无愧的。可现在呢?这汉子虽已剥露出更卑污的本相,但若乘他睡眼朦胧就一刀了事,也不是豹子头做的。须吃江湖好汉们耻笑呐!
遥望聚义厅前两排戈矛剑戟,林冲的杀心便移到了第二个对象。是那王伦!顶了好汉的招牌却在这里把持地盘,妒贤嫉能!
林冲睁圆怒目四下眺望。好一个雄伟的去处呀!港汊环抱,四面高山,进可攻退可守!争不成给王伦那厮把持了一世,却叫普天下落魄好汉,被压迫的老百姓,受尽腌臜气!
重下决心,林冲挺起朴刀,托开左手,飞步抢过聚义厅前,便转向右首耳房。
“来者是谁?”
听到这声吆喝,林冲摆开步式,朴刀在怀,定睛前瞅。
“呀,林教头,是你!”
巡夜的做出一副吃惊的脸相。林冲眼纵着不说话。不是没了主意,却是在想,他不忍多杀不相干的人。
“林教头,半夜三更到这里做什么?”
一句平常询问蓦地勾起误入“白虎堂”那回事,抬头一望,明明是“聚义厅”,不是“白虎堂”!
“林头领好武艺,这早晚也还打熬力气!”
林冲竟下意识点头,随即耳根发热,惭愧有生以来第一次撒谎。
看着喽啰走远的背影,林冲倒提朴刀,头微微下垂,踏着冻雪,又走回卧房去。心中再次估量:腌臜畜生的王伦自然不配作山寨之主,但谁配呢?要有胆略,有见识,江湖闻风拜服才配呐!不乏自知之明的林冲想法和提刀出房时颇不同了。这压迫者的圣地固然需要一双铁臂膊,更需一颗伟大的头脑。
“梁山泊又不是他的!我在此又不是替他卖力!只是这地方可惜!”
这时清脆的画角声已经在寒冽的晨气中呜咽发响。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虽未直接引述青面兽杨志的话,但从下文林冲的心理活动可以推知,杨志还存着顾念家人,另找门路图出身的想法。 |
B.小说用抒情性的笔调描绘林冲早年的“边庭”理想,“无边无垠、水草肥沃”“胡笳声动,胡儿扫过”,边塞豪情与冷酷现实形成鲜明反差。 |
C.小说对林冲行为的延宕多有表现,人物的本性与刺杀的意志始终处于紧张矛盾中,但林冲终因不忍杀害无辜的喽啰而放弃了刺杀王伦的想法。 |
D.小说景物描写凝练传神,文中划线部分段落语句,渲染出酷杀而紧张的气氛,也隐约透露出林冲内心的犹豫,为下文的“转念”埋下伏笔。 |
3.本文中的“豹子头林冲”与课文节选《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的“林教头”形象有何不同?
背粮
陈忠实
①在丰饶的关中平原两料庄稼因干旱绝收的年馑里,北边黄土高原的山区却获得少有的丰收,于是就形成了平原人向山里人要粮食的反常景观。
②山里不种棉花,白鹿原人背着一捆捆一卷卷家织土布,成群结队从各个村庄出来,汇集到几条通往进山峪口的南北向的官路上,背着口袋出山的人和背着布卷进山的人在官路上穿插交错,路面上被踩踏出半尺厚的粉状黄土。好多人趁机做起地地道道的粮食掮客,他们从山里掮背回粮食,到白鹿镇兑换成布匹或者成衣,再掮背着布匹和衣服进山去兑换山民的包谷和谷子,用赚下的粮食养活婆娘和娃娃。白鹿镇成为整个原上一个粮食集散重镇,红火的景象旷古未见。
③鹿三让他的女人把木柜里仅存的几丈纯白土布和丈余蓝格条子布一齐捆卷起来,再把大人和娃娃的新旧衣服捋码一遍,凡是当下穿不着的都叠捆起来。女人挑来拣去作难不定唉声叹气。鹿三却果断得多:“救命要紧。穿烂点没啥受点冷也不要紧,肚里没啥填不行喀!”当他估摸布匹和衣服能够换得尽他一个人背的粮食时,就给白嘉轩告假:“我明日进山背粮去呀,得走三五天”。白嘉轩不假思索地说:“你去你去,得几天走几天,路上甭赶得太紧,当心出事,而今人都吃不上身子虚。”鹿三转身要走的当儿,白嘉轩又说:“三哥,让孝武孝义跟你一搭去。”鹿三转过身笑着问:“你叫娃去背粮不怕惹人笑话?”白嘉轩说:“谁爱笑由谁笑去。”鹿三就认真说:“孝武去行孝义去怕不行,娃太小,甭说背粮食光是跑路怕也跑不下来,来回好几百里哩!”白嘉轩冷冷他说:“要是从场里把粮袋子挪到屋里,我就不让他去了,就是图了这个远。让他跟你跑一趟有好处,他们兄弟俩也就知道粮食是个啥东西了。我说嘛……你把你那个二娃子也该引上。”鹿三感动而又钦佩,回到屋里对女人诵叹不迭:“嘿呀呀!你看嘉轩这号财东人咋样管教后人?咱们还娇贵兔娃哩不敢叫背粮去……”
④鹿三领着成年的孝武和未成年的孝义以及兔娃,四个人结伙搭帮在鸡啼时分上了路,太阳西斜时进入峪口。进山和出山的人在峪口会合,有人在这儿搭下庵棚开起客栈,兼卖稀饭和包谷面饼子。四个人歇息一会儿吃了点自带的干粮又上路了……因为带着两个孩子而延缓了行程,五天的路程走了七天才回到白鹿村。傍晚时分,孝武孝义在村口和鹿三兔娃分手后走进街门,孝义扑通坐到地上起不来了。奶奶白赵氏首先看见归来的两个孙子,捧住孝义的脸嘘叹不止,孙子的双唇燥起一层黑色的干皮,嘴角淤着干涸的血垢,眼睛深深地陷下去了,抚着血泡摞着血泡的脚片痛不可支。白嘉轩跟着仙草走到院子快活地逗儿子说:“三娃子你这下知道啥叫粮食了吗?”孝义苦笑着:“爸呀我日后掉个馍花花儿都拾起来吃……”孝武媳妇把一盆水端到院庭里,让自己的男人和弟弟孝义洗脸。白嘉轩阻止说:“先甭洗脸。把刚才背回来的粮食再背上——”白赵氏忍不住赌气地说:“再背到山里去?”白嘉轩和颜悦色地说:“给他三伯背过去。”
⑤白嘉轩佝偻着腰,领着孝武和孝义走进鹿三家的院子朗声说:“三哥!娃们给你送粮来了。”鹿三正躺在炕上歇腿,和女人先后跷出厦屋门坎,看见孝武孝义肩头扛着从山里背回来的粮食袋子,迷惑地问:“你咋么又叫娃们背过来了?那是给你背下的喀!”白嘉轩说:“这回从山里背回来的都给你。我等下回背回来再拿。”孝武孝义放下粮食袋子,颠颠跛跛着走出院子去了。
白嘉轩幸灾乐祸似的笑着说:“这回把碎崽娃子跑美咧!这回碎崽娃子就明白啥叫个粮食啰!”
(选自《白鹿原》,有删改)
1.文章第②段描写白鹿镇旷古未见的“红火的景象”,请说明这个细节在文中主要作用。2.第④段中画线句子分别表现了相关人物什么样的精神品质?请简要分析。
3.小说中白嘉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请简要概括。
4.请探究小说结尾白嘉轩所说话的意蕴。
廷见元帝①
曹禺
[燕婉动听的官乐在大殿里飘荡。宫娥仪仗迤逦摆开。王昭君丰容靓饰,光彩照人,顾影徘徊,惊动左右。她走上来。]
萧育:贵人朝见大单于殿下。
王昭君:后庭王昭君觐见大单于殿下,千岁!千千岁!(垂下眼)
元帝:平身。
王昭君:谢天子。
萧育:(望着元帝与呼韩邪)下面还有备选的美女,还要看吗?陛下。
元帝:(望着王昭君)不,不用了。
萧育:(对呼韩邪)大单于呢?
呼韩邪:(还在惊愕中)不,不,就依天子陛下吧。
元帝:(赞美地)汉宫中居然有这样一块未曾雕琢的美玉啊!(和蔼地)好,你为我们唱一段《鹿鸣》之曲,来欢祝单于吧。
王昭君:后庭王昭君万死,昭君没有学过。
元帝:哦?
王昭君:臣昭君愿唱一支比《鹿鸣》还要尽意的歌子。
[举朝震惊。]
元帝:什么?
王昭君:(从容地)《长相知》。
王龙:(厉声地)大胆!这是乡俚下民的情歌,怎么能在天子面前歌唱,侮慢圣听!
元帝:(吃惊,却没有发脾气)哦,《长相知》,这叫什么东西?
王昭君:(从容不迫)陛下愿听吗?
萧育:(也忍不住了)这个姑娘简直是出人意外。
元帝:(被王昭君雍容自若的态度所吸住,笑着)好,你唱吧。下面有人伴奏吗?
[殿下无人回答。]
苦伶仃:(走出跪下)老奴苦伶仃愿试一试。
王龙:(抗议地)陛下!
元帝:(温和地)让她唱。
[苦伶仃从腰间拿出一支胡管,吹起来。]
王昭君:(唱)上邪!/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毋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长相知啊/长相知。
[王昭君唱得悠婉动人,声彻天外。元帝随着歌声,领会每一句诗,王昭君唱毕,跪拜。]
元帝:唱得好,真唱得好!是天上的音乐。平身。
王昭君:谢陛下。(站起)
元帝:(忽然)但是你不觉得你有罪吗?
王昭君:(又跪下)昭君死罪。昭君没有迎逢陛下圣意,歌唱陛下的御作,昭君死罪。
元帝:不是。你在这样的嘉宾面前,唱起这样儿女的情歌,不是失了礼吗?
王龙:就是啊,陛下,这应该交掖庭治罪,该砍头的。
王昭君:陛下能容臣昭君一言不?
元帝:好,你说。
王昭君:陛下,如果能容昭君一言,这样的话是要站着说的。
元帝:好,你就站着说。
王昭君:(立起来,意态自若,侃侃然)陛下,礼发于诚,声发于心,行出于义。天生圣人都是本着“义”和“诚”的大道理治理天下的。于今,汉、匈一家,情同兄弟,弟兄之间,不都要长命相知,天地长久吗?长相知,才能不相疑;不相疑,才能长相知。长相知,长不断,难道陛下和单于不想“长相知”吗?难道单于和陛下不要“长不断”吗?长相知啊!长相知!这岂是区区的男女之情,碌碌的儿女之意哉!
元帝:(忍不住连连点头)好,好!
呼韩邪:(也忍不住)啊,陛下,这真是说得好极了。
[这时,全朝上下也忽然欢快起来。]
元帝:(听了多遍,依然忘记)你叫什么名字?
王昭君:臣早已禀奏,王昭君。
元帝:哦,王昭君,王昭君。你恰恰说到我们的心上了。
元帝:(对呼韩邪)你看,这一点不就神奇吗?(对苦伶仃)可你怎么也会吹这个调子呢?
苦伶仃:启奏天子,塞上胡、汉两家百姓都会唱这个歌子的。
元帝:哦,胡人、汉人都会唱的?
苦伶仃:是,陛下。
[这时,一个年老的大黄门执羽檄,上。]
黄门:启奏陛下!鸡鹿寨十万火急,羽书传到长安,请圣裁。
元帝:萧卿代读。
萧育:(展开羽书)“鸡鹿寨都尉祁连将军、云中太守陈昌等急奏天子陛下:昨夜匈奴骑兵突然袭击,放兵抢劫汉朝商队,将货物一扫而空,又乘风纵火,将关市烧毁。臣等急派兵马。胡骑遁去,不知下落……
元帝:不要念下去了。
呼韩邪:(大惊失色)温敦,这是怎么回事?
温敦:消息突然,小臣毫不知晓。
元帝:(拿着羽书,笑着说)你们说,这个紧急军报奇怪不奇怪?大单于——
呼韩邪:(离座)陛下!
帝:(望着萧育)这岂不是太荒唐了吗?
呼韩邪:(猜不出元帝是什么心思,紧张地望着元帝)陛下……
帝:(忽然向王昭君,立起)你刚才说什么“相疑相知”的话,是怎么讲的?
王昭君:(清清楚楚地)长相知,才能不相疑;不相疑,才能长相知。
元帝:(忽然,对呼韩邪闪出宽慰的笑容)对啊!不相疑,才能长相知。弟兄朋友之间,不就是这样吗。(走到呼韩邪面前)呼韩邪单于,边塞上的事情出人意外,总是不免的。但是对我们天长地久的昆弟、翁婿之欢,这不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吗?放心吧。猜得出来,匈奴刚刚太平,有一些不臣之徒在找单于的麻烦,趁你在长安,要给你难堪。难道中原的人可以上这样的当吗?
呼韩邪:臣惶恐。今天,中原天子的深情,臣永远不能忘记,臣定要彻查此事,禀报天子。
元帝:(劝慰地)不说这些了吧。我们亲家还谈我们的和亲大事吧。(对萧育,指王昭君)这就是单于未来的阏氏吗?
萧育:(望着呼韩邪)那就看大单于的心意了。
呼韩邪:(立刻走向元帝面前,作礼)臣感谢天子。
萧育:恭贺单于殿下选了阏氏。
[这时,全朝上下顿时欢呼起来。殿外喊着:“单于和亲,千秋万岁!”]
【注】①本节选自曹禺《王昭君》第二幕,题目为编者所加。后面故事为昭君被册封公主,出嫁匈奴。她和单于一心,互相守护,化解种种危机。
1.下列对节选部分戏剧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面对王龙等朝中大臣的阻挠,王昭君毫不畏惧,从容自若,最终打动元帝,得以在朝堂上演唱《长相知》。 |
B.《长相知》本来是表现生死不渝爱情的情歌,而剧中却赋予其新的意义,象征汉、匈长久友好,世代相知。 |
C.剧中的汉元帝在面对匈奴挑起事端的斗争时,既保持了大汉的威严,又给单于以充分理解,是个明君形象。 |
D.呼韩邪单于亲赴长安和亲,自己的部下却在边境骚扰,面对元帝的质问和谅解,单于表面平静,内心复杂。 |
A.开头舞台说明描写了王昭君华丽出场,暗示出人物在剧情发展中将有不俗表现。 |
B.节选部分主要通过人物对白展开故事,众多人物的形象在言谈举止中跃然纸上。 |
C.作者对苦伶仃这个人物说出胡汉百姓心声之事极尽渲染,表现追求和平的主题。 |
D.剧中除正面描写外,还多运用侧面描写,如通过众人反应表现昭君的美丽与不凡。 |
4.昭君形象上有哪些特点?请结合全文简要概括。
炖马靴
迟子建
故事发生在1938还是1939年,父亲说年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时令,寒冬腊月,他们抗联部队的一个支队,二十多号人,清晨从四道岭小黑山的密营出发,踏雪而行,晚饭时分,袭击了位于中苏边界的一个日军守备队。
那时关东军在中国东北,为切断老百姓与抗日队伍的联系,他们大规模实施归屯并户,大片农田荒芜,无数村落夷为废墟。父亲说自此之后,队伍缺粮少衣,陷入被动。
四道岭在哪里?我在地图上找不到。父亲说除了四道岭,还有头道岭、二道岭、三道岭和五道岭。这些岭呈刀锋状,易守难攻,适宜做密营。他们最初的营地在头道岭的大黑山,那里狼多。有这样一条母狼,它双眼瞎。自打发现支队的行踪后,就一直凭声音和嗅觉尾随他们,求得生存。
父亲是火头军,他可怜瞎眼狼,做了几个鼠夹子,将拍死的老鼠扔给它。到了漫漫长冬,蔫巴巴地尾随着队伍,父亲总会想方设法给它口吃的。这条狼有年正月,突然消失了!三个月后,父亲说和战友为前方的大部队运粮,在二道岭遇见它。它居然大了肚子,怀了崽了!两三年不见它,大家还念叨,父亲还会在队伍偶尔开荤时,将吃剩的骨头,扔在附近的山洞。
太阳落山后,侦查员带来消息,三辆摩托车驶离守备队,带走了十一个日本兵,看来他们是去镇上的烧锅了。父亲说支队长没有犹豫,下达了进攻令。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那三辆刚离开不久的摩托车回来了!十一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回来了!
父亲说他们受到了前后夹击,优势立刻转为劣势。
他们没有全军覆没,得益于一位战士。当靠近粮库的副支队长下达了撤退令,这位战士咬着牙,趁乱爬向弹药库,用自制的手雷引爆了弹药库。日本兵赶紧转向粮库防御。
父亲就从弹药库北侧逃了出来。
父亲停下的一刻头晕眼花,后背的锅猛地一震,父亲马上意识后有敌手追击!父亲本能地卧倒,拔出枪来,匍匐到一处雪坎,紧盯着那个方向,就在敌手露头的一瞬,打了最后一枪,击中了他的左肩。
在飞雪中又行进了两个多小时,午夜时分,父亲在靠近河岸的灌木丛停下。发现干粮袋靠近后脊梁的部位,有道寸长的口子,炒米白白流失了。
父亲说他卸下锅和枪,看着敌手一步步逼近。可是敌手趔趔趄趄靠近他时,既没做出战斗的姿态,也没举手投降,而是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狼嚎声越来越近,父亲听出至少两条狼在叫,一种声音富有攻击性,凄厉而有穿透力;一种比较婉转、犹疑,让他有似曾相识之感。父亲发现狼发声之处的灌木丛,只有两个黄绿色的光点在闪烁,那是狼眼发出的光。这说明另一条狼的眼睛是不发光的,它不是瞎眼狼又会是谁呢!
敌手怕自己最终会成为狼的盘中餐吧,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拼尽全力,拍一下自己,然后指指篝火。父亲明白,他想让他火葬了他。
敌手挣扎了最后一程,凌晨两三点钟死了。父亲再次搜敌手的身,他只在军服的口袋里搜出两样东西,一个是一方蓝格子手帕,另一个是长方形金属外壳的镜盒。打开一看,里面竟夹着一张二寸的黑白相片。父亲凑近篝火一看,那是个穿着印花和服的姑娘,微微垂头,浅浅笑着,满眼都是甜蜜。父亲将镜盒放回敌手的口袋,而将蓝格子手帕揣进自己兜里了。
父亲发现敌手穿着的马靴,是上好的牛皮的。父亲将这两只靴子从敌手脚上拔下来,靠近篝火,用钢刀切割靴子。望了一眼敌手,他死时眼睛没闭上,父亲停下手,将敌手的那块蓝格子手帕掏出来,走过去蒙在他脸上。
父亲划开马靴,得了大大小小的牛皮,一共十块。他将它们放进雪堆,一遍遍揉搓,投进锅里,开始炖马靴了。
父亲捞出最大那块马靴皮,切下一小块,填进嘴里,将余下的一分为二,撇给盘踞在灌木丛的狼。又炖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嚼得动了,父亲吃了两块,体力恢复了,抬头望了望天,雪停了,但夜空还没晴朗起来,望不见北斗星,不知置身何方。父亲借着残余的篝火,望见了一生难忘的情景,两条狼一前一后,前面的狼高大威猛,后面的狼矮小瘦削。前狼挣扎着向前,后狼拼死咬住前狼的尾巴,试图阻止它的步伐。父亲认出了后狼就是瞎眼狼。前狼让步了,瞎眼狼将它生生地拖回灌木丛。父亲长呼一口气,感恩似的分出两块牛皮,投给它们。
最终父亲划拉了一抱柴,将篝火调得旺旺的,拔腿出发了。
后来的故事,我和母亲差不多都能背诵了,天连阴了三天,不见日月,瞎眼狼和它的孩子在前引路,把父亲领出迷途。他们靠着所剩的煮熬的马靴皮,和深埋在雪下的红豆浆果,以及山洞的骨头渡过难关。而那些骨头,有瞎眼狼备下的,也有父亲当年丢给它的。
父亲说栖息在山洞的那三天,瞎眼狼守候在洞口外,也不忘了叼着小狼的尾巴,怕它万一不听话,会对父亲下口吧。
父亲去世的次年,母亲也走了。炖马靴的故事,只有我一个人给下一代讲了。
最后我要补充的是,父亲每回讲完炖马靴的故事,总要仰天慨叹一句:人呐,得想着给自己的后路,留点骨头!
(选自《钟山》2019年第1期,有删节)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A.小说简练交代残冬飞雪,不仅体现了时令特点,而且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并将人物与狼的活动置于极严酷的境地,让矛盾加剧,凸显主旨。 |
B.第三段提到四道岭、头道岭、二道岭等适宜做密营的情况,看似多余,实则为后文瞎眼狼和它的孩子在前引路、把“父亲”领出迷途的情节做了铺垫。 |
C.小说善于运用细节描写表现特点,比如,“后狼拼死咬住前狼的尾巴”“瞎眼狼守候在洞口外,也不忘了叼着小狼的尾巴”就体现了瞎眼狼知恩友善的特点。 |
D.“父亲”讲完故事,总要仰天慨叹“人呐,得想着给自己的后路,留点骨头”,这里“骨头”二字耐人寻味,告诫人们时时留存生活物资,以备不虞之患。 |
带伤疤的人
【英】毛姆
正是由于那块伤疤,我一开始便注意到他。那块疤又红又亮,像个大月牙儿,从鬓角直到下巴;不用说,那准是由一次可怕的创伤造成的。总之,在那张圆圆胖胖的、笑容可掬的脸上,竟留下这么一块疤,真叫人不愉快。他的面孔和他粗壮的身躯很不协调,他老是穿一件破旧不堪的外套,一身打扮根本谈不到整洁。每天,他总是在喝鸡尾酒的时间(指下午五时左右)走进危地马拉城的皇宫饭店,慢腾腾地围着酒吧间兜售彩票。 如果说这是他谋生之道的话,十有八九生意是不顺心如意的,因为我始终没看见过有谁买他的彩票。虽然如此,我时不时看到有人请他喝上一杯,而他倒也从不拒绝。他常常迈着摇摆的步态穿梭在桌与桌之间;每逢走到一张桌旁就停下来,满脸堆笑, 念叨着彩票上的号码;要是没有人理睬,他就脸上闪着同样的笑容走开去。我想他多半是有点喝醉了。
一天晚上,我在酒吧和一个朋友饮酒。这时,脸上带伤疤的那个人走了过来。我摇摇头,因为从我来到以后,这已经是第二十次他求我买彩票了。但是,我的朋友却亲热地跟他点点头。
“您好,将军,日子过得如何?”
“还过得去。生意太糟了,说不定会越来越坏哩。”
“您想喝点什么,将军?”
“来一杯白兰地吧。”
他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回到柜台上,冲我的朋友点了点头。
“谢谢,再见。”
然后,他转身又向别人推销他的彩票去了。
“是您的朋友?”我问,“他脸上的伤疤真可怕。”
“伤疤没有给他增添美貌,对吗?他是尼加拉瓜来的一个流亡者;可是,他并非一个坏人,我常常给他几个比索。从前,他是个革命党的领袖,要不是因为弹尽粮绝的话,他也许能推翻政府,当上国防部长,不至于在危地马拉卖彩票啦。情况不外乎这样:他们把他俘获了,还有他的参谋。军事法庭对他们进行了审判。您知道,在那些国家里,这类事情处理得相当简单。他被处以死刑,黎明执行。我估计,他在被俘的时候,恐怕就料到自己将会落得什么下场了。他在狱中度过了一夜,还有其他几个人,一共是五个。他们玩纸牌消磨时间,用火柴棍当筹码。天亮了,当士兵到牢房提他们去刑场行刑时,他输的火柴可能比一个有理性的人一生费用的火柴还要多。
“他们被带到监狱的院子里,五个人并排靠墙而立,面向行刑队,半天不见动静,我们那位朋友问负责执行的军官究竟等什么。军官说,有一位统辖政府军队的将领要来参加这次执行,所以他们在恭候他的莅临。
“‘那么我还来得及再抽支香烟。’我们那位朋友说,‘他总是不遵守时间的。’
“但是,没等他点上香烟,那位将军——他叫桑•伊格纳休,喂,顺便问一句,不知您是否认识——就走进了院子,后面跟着典狱长。接着履行了例行仪式,桑•伊格纳休问这几个犯人是否在执行枪决前有什么要求。五个人当中有四人摇了摇头,只有我们那位朋友开了腔。
“‘我有个要求,我想跟我的老婆道声再见。’
“‘好’,将军说,‘我不反对。她在哪儿?’
“‘她在监狱大门口等着哩。’
“‘那顶多不许超过五分钟。’
“‘不会超过五分钟的,将军阁下。’我们那位朋友说。
“‘让他站到那头去。’
“两个士兵过来将他押到指定的位置。一阵刺耳的枪声响过后,四个人倒了下来。我们那位朋友抽完烟,把烟头一掷。
“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女人急三火四地跑进院子。只见她手放在胸口上,突然停住脚,然后发出一声哭喊,伸出双臂,向前扑去。
“‘活见鬼。’将军说。
“女人穿一身黑,头上蒙着一块面纱,脸色苍白。她身材苗条,五官端正,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异常痛苦的光芒。她的模样如此讨人喜爱,以致那些冷漠无情的士兵看见她也不禁惊讶得屏住气息。
“我们那位朋友迈步迎上前去,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他们亲吻着,几乎就在同时,他从那褴褛的衣衫里掏出一把匕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一直保存那把匕首的——一下子刺进她的颈部。鲜血从刺穿的静脉管淌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然后,他用两只胳膊搂住她,再次亲吻她的嘴唇。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甚至许多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从其他人口中暴发出一阵恐惧的呼唤。人们跳上前去抓住他,叫他把手松开。要不是那位典狱长扶住了这个女人的话,她准得倒在地上了。她失去了知觉,人们把她轻轻放倒,站在周围望着她,脸上流露出惊愕的神情,我们那位朋友知道刺中在什么地方,要想止住血那是不可能的了。这时,一直跪在她身旁的典狱长站起来。
“‘她死啦。’他低声地说。
“我们那位朋友为她做了祷告。
“‘你为什么杀死她呢?’将军问。
“‘“因为我爱她。’
“人群中响起一阵叹息声,人们疑惑不解地瞧着这个杀人犯。将军朝着他凝视了片刻,默不作声。
“‘这是一种高尚的举动。’将军最后说,‘我不能处决这样的人。用我的车把他送到边疆去。先生,我向你致敬,这是一个勇敢的人对另一个勇敢的人的公平礼遇。’
“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声。典狱长拍拍杀人犯的肩膀,他夹在两个士兵中间,一声不响地向等候着的汽车大踏步走去。“
讲到这儿,我的朋友停住口,我沉思了一会儿。
“说了半天,那块伤疤是怎么弄的?”我后来问。
“啊,那是因为有一次我开瓶子时,瓶子炸了,划破了他的脸,是一瓶姜汁汽水。”
“我可不喜欢姜汁汽水。”我说。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A.小说情节上并未围绕“带伤疤的人”脸上的“伤疤”展开,而是以该人物的主要经历为线索组织故事,流放前后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
B.作者在小说中善于运用细节塑造人物形象,如临枪决前的一夜“带伤疤的人”还“玩纸牌消磨时间”的细节与其作为革命将军的身份相符,此时他对死亡无所畏惧。 |
C.小说主人公总是微笑,这与他脸上的大伤疤形成强烈反差,微笑既是生活所迫,更表现了主人公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乐观生活是作家毛姆在本文努力表达的主题。 |
D.小说场景安排巧妙,能立体展现人物形象。如酒吧场景中,通过“我”的观察,作者向读者展现了一个外表寒酸、生意萧条、生活落魄的彩票兜售者形象。 |
3.对于作者构思的“带伤疤的人”刑场杀妻行为,你认同吗?请结合文本,概括分析。
百合花(节选)
茹志鹃
一九四六年的中秋。
这天打海岸的部队决定晚上总攻。我们文工团创作室的几个同志到各个战斗连去帮助工作。
大概因为我是个女同志吧!团长对我抓了半天后脑勺,最后才叫一个通讯员送我到前沿包扎所去。他是高挑挑的个子,块头不大,但从他那副厚实实的肩膀看来,是个挺棒的小伙,他穿了一身洗淡了的黄军装,绑腿直打到膝盖上。肩上的步枪筒里,稀疏地插了几根树枝,这要说是伪装,倒不如算作装饰点缀。
我们刚到包扎所不久,来了一个乡干部,他一边放东西,一边对我们又抱歉又诉苦,他说的什么我就没大听清。好像是说什么被子的事,要我们自己去借。我这时正愁工作插不上手,便自告奋勇讨了这件差事,怕来不及就顺便也请了我那位通讯员,请他帮我动员几家再走。他踌躇了一下,便和我一起去了。
我们先到附近一个村子,进村后他向东,我往西,分头去动员。不一会,我已写了三张借条出去,借到两条棉絮,一条被子,手里抱得满满的,心里十分高兴,正准备送回去再来借时,看见通讯员从对面走来,两手还是空空的。
“怎么,没借到?”我觉得这里老百姓觉悟高,又很开通,怎么会没有借到呢?我有点惊奇地问。
“女同志,你去借吧!……老百姓死封建。……”
“哪一家?你带我去。”我估计一定是他说话不对,说崩了。借不到被子事小,得罪了老百姓影响可不好。我叫他带我去看看。但他执拗地低着头,像钉在地上似的,不肯挪步,我走近他,低声地把群众影响的话对他说了。他听了,果然就松松爽爽地带我走了。
我们走进老乡的院子里,只见堂屋里静静的,里面一间房门上,垂着一块蓝布红额的门帘,门框两边还贴着鲜红的对联。我们只得站在外面向里“大姐、大嫂”的喊,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应,但响动是有了。一会,门帘一挑,露出一个年轻媳妇来。这媳妇长得很好看,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眉,额前一溜蓬松松的留海。穿的虽是粗布,倒都是新的。我看她头上已硬挠挠的挽了髻,便大嫂长大嫂短的向她道歉,说刚才这个同志来,说话不好别见怪等等。她听着,脸扭向里面,尽咬着嘴唇笑。我说完了,她也不作声。这一来,我倒有些尴尬了,下面的话怎么说呢!我看通讯员站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好像在看连长做示范动作似的。我只好硬了头皮,讪讪的向她开口借被子了,接着还对她说了一遍共产党的部队,打仗是为了老百姓的道理。这一次,她不笑了,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向房里瞅着。我说完了,她看看我,看看通讯员,好像在掂量我刚才那些话的斤两。半晌,她转身进去抱被子了。
通讯员乘这机会,颇不服气地对我说道:“我刚才也是说的这几句话,她就是不借,你看怪吧!……”
我赶忙白了他一眼,不叫他再说。可是来不及了,那个媳妇抱了被子,已经在房门口了。被子一拿出来,我方才明白她刚才为什么不肯借的道理了。这原来是一条里外全新的新花被子,被面是假洋缎的,枣红底,上面撒满白色百合花。
她好像是在故意气通讯员,把被子朝我面前一送,说:“抱去吧。”
我手里已捧满了被子,就一努嘴,叫通讯员来拿。没想到他竟扬起脸,装作没看见。我只好开口叫他,他这才绷了脸,垂着眼皮,上去接过被子,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走。
刚走出门不远,就有人告诉我们,刚才那位年轻媳妇,是刚过门三天的新娘子,这条被子就是她唯一的嫁妆。我听了,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通讯员也皱起了眉,默默地看着手里的被子。我想他听了这样的话一定会有同感吧!果然,他一边走,一边跟我嘟哝起来了。“我们不了解情况,把人家结婚被子也借来了,多不合适呀!……”我忍不住想给他开个玩笑,便故作严肃地说:“是呀!也许她为了这条被子,在做姑娘时,不知起早熬夜,多干了多少零活,才积起了做被子的钱,或许她曾为了这条花被,睡不着觉呢。可是还有人骂她死封建。……”
他听到这里,突然站住脚,呆了一会,说:“那!……那我们送回去吧!”
“已经借来了,再送回去,倒叫她多心。”我看他那副认真、为难的样子,又好笑,又觉得可爱。
他听我这么说,也似乎有理,考虑了一下,便下了决心似的说:“好,算了。用了给她好好洗洗。”他决定以后,就把我抱着的被子,统统抓过去,左一条、右一条的披挂在自己肩上,大踏步地走了。
回到包扎所以后,我就让他回团部去。他精神顿时活泼起来了,向我敬了礼就跑了。走不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挂包里掏了一阵,摸出两个馒头,朝我扬了扬,顺手放在路边石头上,说:“给你开饭啦!”说完就脚不点地的走了。我走过去拿起那两个干硬的馒头,看见他背的枪筒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枝野菊花,跟那些树枝一起,在他耳边抖抖地颤动着。
(有删改)
1.下面对小说的理解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百合花》是一篇将战争主题和人性审美意蕴巧妙结合的佳作,对战争的描写用笔俭省,而对通讯员、新媳妇则不惜笔墨,讴歌了为了崇高的信念可以献出一切的人,赞美了严酷环境下年轻战士的革命精神和军民鱼水情。 |
B.小说中有不少意蕴丰富的意象,如“百合花”,一方面指被子上的百合花图案,预示新婚夫妻百年好合;另一方面又象征了年轻媳妇的朴实美丽与纯洁无瑕。文中的“百合花被”是全文的情节线索。 |
C.小说的开头写部队决定晚上总攻,结尾写小通讯员赶回团部准备参加战斗,较详细地以某战斗连为焦点记叙了军队在紧急情况下有条不紊地备战全过程。 |
D.作者用自己独特的见解诠释了战争、人性,虽然是以战争为题材的作品,但作者将战火纷飞的战斗场面作为背景,没有直接描写战斗的激烈场面。从人物的选择上,所选的都是普通平凡的战士和老百姓,与通常那种高大全式的英雄形象显然不同。 |
A.作者善用白描,文中“我们走进老乡的院子里”后的描写,使读者像一个见证者,站在近旁,听着屋子里的“响动”,看着通讯员“颇不服气”的样子。 |
B.“你去借吧!……老百姓死封建。……”表达通讯员因没借到被子而看不起新媳妇,也为他得知真相后自责埋下伏笔,两处省略号则勾勒出他不善言辞的窘态。 |
C.小通讯员为借被子向“我”求助时欲言又止;“我”向新媳妇解释后,她只是笑,却不说明第一次借被子时的情形,这两处“留白”都引发了读者联想。 |
D.文中划线部分描写了新媳妇从“笑”到“不笑”的神态变化,生动地刻画了她的心理。她“笑”是因为她觉得小通讯兵的稚气、 腼腆很可笑,并对“我们”把她喊为“大嫂”觉得好笑;“不笑了”是因为她内心充满了对共产党的敬意及借与不借的矛盾。 |
4.小说以第一人称“我”的视角来叙述故事,试分析有什么作用?
枣树
苏学文
秋天来了,果实都成熟了。
秋院中间那棵枣树,枝上挂满了红枣,阳光下莹莹的亮。有风摇树,熟透的枣子就落了地。枣树有碗口粗,树叶荫满半拉院子,院子里住着兄弟俩,已分了家,枣树成了中界。
没分家的时候,每年枣子刚染红晕,木杆子就在枝叶间搅动了。分了家,树上的枣子却没人动。枣树一家一半,都想等着自己的那一半枣子熟透了再吃。
每日,有几双眼盯着枣树看,尤其孩子,那脸蛋如枣儿般渐红,末了就嚷:“吃枣。”
有母亲从屋里走出,硬扯着进屋,哄着:“枣儿没熟,熟了再吃。馋虫!”
另有母亲也会嚷:“吃、吃!那枣儿里有虫虫,明日咱上街买。”
枣子熟透了。兄弟俩就商量。哥说:“各家摘各家的一边。”
弟说:“这树长得偏心,枝杈都长在你那边。”
哥说:“要不,就让孩子自己摘着吃。”
弟说:“你的孩子大,我的孩子小。”
哥说:“你的孩子先摘。
弟说:“那就先摘两天。”
弟的孩子就拎着篮子来,拿着杆子打。树上的枣儿啪啦啪啦地落,红了一地。哥的孩子站在门口望,眼里的泪珠子也就啪啪的掉。做母亲的就说:“谁叫你大呢?谁叫你爹也大呢,晚来几年,啥不就能占先!”
哥就躲在屋里吸烟。枣树刚结枣儿那年,弟弟就如他的孩子那么大。枣熟了,哥拿着杆子打,弟在地上拣。拣起一个,弟送到哥手里,说:“哥,你吃。”哥说:“你先吃。”弟就将一颗枣儿塞进哥的嘴里,哥就咬了小半,含在嘴里,品着味,不忍咽去。弟也慢慢地嚼。几颗红枣,兄弟俩吃了半日。
弟的孩子欢欢地打,弟媳就出来在地上拣,拣有半篮,孩子乏了,停下杆。弟媳就嚷:“打呀,打呀!”
孩子终于停下了杆。临了,弟媳说:“明日拿长杆打。”
当夜,起了大风,风从树上过,摇落了满枝枣。翌日,哥起得早,看见满院红,就用扫帚扫。哥将枣儿拣进筐里,放在枣树下,进屋时,在筐里拿一颗,要给儿子尝尝鲜。
弟从屋里出,看见满枝青。弟就想,哥也真蛮理,刚打了一日就心急,若是打了二日呢?哥不是从前的哥了,自从娶了妻生了子,兄弟就再不会有以前的光景了。
弟站在院里喊:“哥,枣呢。”
哥在屋里说:“院里呢。”
弟瞅着院子洁净,有扫帚痕,心里陡生一股火:“哥,你咋这样!”
哥问:“咋啦?”
弟说:“心疼了,也不该夜里打。”
哥走出屋:“夜里刮了风,吹落了。我把它扫在筐子里。”
弟用眼睛寻,寻到一筐枣,脸上就一笑:“我以为……”
哥说:“我拿一颗枣让孩子尝尝,这是那颗核。”说着,哥就将枣核丢在弟的面前。
弟问:“这筐枣咋办?”
哥说:“一家一半。”
弟就倒了半筐回屋。当日,弟和弟媳吵了一架。哥听弟媳在屋里说:“他说拿了一颗,你就信?”哥就细想,不就是一颗枣儿嘛。
不久,枣树就伐倒了,树干归了弟,树枝给了哥。
于是,院子里便落进满地的日光。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A.小说开头的景物描写,渲染了枣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的美好景象。结尾处“满地的日光”给人晃眼的感觉,暗示荫蔽兄弟俩的一片亲情已经打破。 |
B.小说结尾弟和弟媳吵架的情景,表明弟斤斤计较,完全是受弟媳影响的。文中插叙兄弟俩合吃枣的往事,也印证了弟媳是导致兄弟分家的关键因素。 |
C.本文运用了物线法,枣子熟了——兄弟分枣——兄弟分树,围绕“枣”所代表的核心利益,细致刻画了兄弟两家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 |
D.小说里的枣树也可理解成一棵亲情之树,从分枣到分树,分掉的是手足情,体现了作者对人们因计较小利而导致亲情变淡的深度思考。 |
3.读了小说后,你得到了哪些方面的启示?
麦天
雷抒雁
一过清明,绿油油的麦苗就像睡醒、吃饱、喝足了的孩子,噌噌地往上窜。只几番风摇雨洗,麦子便扬花了,又几日暴晒,先前绿毡一般的田地,就显出些杏黄色了。
说到杏黄色,那些藏在叶底的青绿色酸杏,也比着劲,从绿叶上露出些艳红和淡黄的脸庞来。一整夜一整夜,“算黄算割”的鸟唱,吵扰着农人的甜梦,让人弄不清是梦是醒。
麦天,真的要到了。
关中人把收麦的日子叫麦天。麦天,是农人的苦日子,却也是大节日。许多年许多代以前,有一位叫白居易的诗人,有一天便是站在关中大地这金黄的麦田边,看着农人挥镰割麦,写下一些诗句:“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垅黄”。这首《观刈麦》的诗被叫做悯农诗。看着农人忙碌辛苦的劳作,想着他们艰难的日月,诗人难免不生出些感慨。这诗句于是便和麦子一同在田地里生根,一代一代生长着,收割着,被吟唱着。
从麦子泛出杏黄色开始,农家的节日也就开始了。和着端午节的临近,路上走亲戚的人也便多了起来。“麦梢黄,女看娘”。穿得光洁鲜亮的女子,先前有步行的、骑驴的;如今,有骑自行车、摩托车的;村子通了公路,也有一招手上了公共汽车的。出嫁的女儿,每每这时候,赶在忙前这段空闲,要走走娘家。走亲戚不能空手,胳膊上挎着篮子,拎着袋子,提着盒子,装的无非是些鲜果吃食之类。母女们,别管多见面,少见面,一聚了头,就有说不完的话。说思念,叙家常,夸丈夫,聊弦子;自然也少不了说些打工挣钱的难处,孩子上学的忧心,新农村建设的信息。到了饭时,女儿又随娘入厨,像先前未嫁时,熟盆熟碗地做一顿好饭,孝顺父母。
女去看娘,男人守在家忙麦收前的杂事。搭镰前最后一集是“忙农会”,县里剧团也到集市凄凑热闹,急锣紧鼓要唱《喜开镰》。各类夏收物资一应俱全挤满市场,镰刀扫把,筛子簸箕,应有尽有。树荫下,男人们三个一堆,五个一团,聚在一起聊天。无非是说,今年麦子长得厚,费镰费胳膊,吃苦的日子到了。脸上却是掩不住心里的喜悦。先前,从甘肃上来的麦客,早早就往关中赶。一路上,蚂蚁般从西往东赶,跟着麦熟先后,次第向西割过来,叫赶麦场。那种人头攒动,此呼彼应,熙熙攘攮,煞是热闹,构成关中麦天一最。如今,麦客们少了,一路上都是鲜红的收割机,突突突,吼个不停,进了麦田,就如机船下丁海,所过之处,留下的只是一地黄亮亮金灿灿的麦茬,散发着湿润的草香。收麦的时间由此大大缩短,种田人此刻只需跟了机器,张开口袋,把哗哗装满麦粒的粮袋运回家就是。
毕竟还是五黄六月,头项一团火球,身上汗珠子擦了又出。早晨起个大早,白天累一天,晚上一碰枕头跌进梦乡,摇不醒叫不应。麦天的日子,累人的日子。心疼丈夫,这些天,妻子得把饭食做可口,得上“硬料”。先是锅盔、面,只两顿,男人说:吃不进去,有些汤水便好。女人另想法子,买些精肉,配上黄花木耳菠菜豆腐,做成酸酸辣辣的臊子;然后,使出看家的本领,把面和硬揉匀擀薄犁细,如同俗语说的:“薄如纸细如线,下到锅里莲花转”。一碗香喷喷的臊子面端给男人,看着他三口五口一碗,吸得滋滋溜溜响,女人心里别提多舒坦。改日,又变了花样,割一鲜鲜嫩嫩的水芹菜,在瓷盆里泡成酸菜酸汤。再将那芹菜切碎,配了油、葱花在锅里一炒,酸汤一并倒了进去,烧滚放凉,细白的面条浇上这酸菜汤,叫浆水面,热天吃了,落汗下火。看那碗里,汪汪地飘着葱花、辣油,面前放一头园子里新拔出的嫩蒜,紫紫的皮包着白胖胖的身子,再有几条顶花带刺的黄瓜,你就吃吧!男人吃完一老碗又一老碗,嘴里吱咂有声,身上却硬是不出汗,你说怪不!
“算黄算割”,鸟还在彻夜地叫。老人们说,那鸟是人变的。说是从前,有个农人总以为麦子全黄了熟了再割,结果,一场暴雨,麦子全泡在田里了,颗粒无收。气死了的农人,变成了鸟,一到麦天,就白天彻夜地叫,提醒农人麦子一边黄,就得一边割。虽说,这道理农人都懂,不用提醒,鸟儿们仍要坚持着叫到忙罢,直到嗓子滴出血。到那时,你听吧,叫声又改成“布谷”、“布谷”了。收完麦子,该是种苞谷的时候了。
一场龙口夺食的麦天总算过去了。新麦入囤,满屋子都是麦香、馒头香、锅盔香。忙了一季子的男人,长剌剌躺在炕上,望着麦囤,嘴里哼着秦腔。想啥?啥都不想,忙活了一年身子脑子都该歇歇了。偶一抬头,望见窗外,黑云朦朦,淅淅沥沥落下雨点来,睡意便水一般弥漫上来。
孩子们坐在门廊里,看着雨水从房檐一条线地流下来,口里唱着:“忙罢了,雨下了,棉花疙瘩长大了。”妻子会在炕头做些针线活,猛然,推一把懒洋洋躺着的丈夫:“去,割二斤肉来,妈妈这两天该来追节了。”
“追节”,什么节……看忙罢”。回应忙前女看娘,这回该来娘看女了。麦天,一年一度,忙碌着、喜悦着,把农家的日子濡染得鲜鲜亮亮,有滋有昧。
1.文中叙写了如今关中麦天的哪些变化?这些变化说明了什么?
2.“一路上都是鲜红的收割机,突突突,吼个不停,进了麦田,就如机船下了海,所过之处,留下的只是一地黄亮亮金灿灿的麦茬,散发着湿润的草香。”这句话描写关中麦收情景,请分析它的表达特色。
3.文中最后说麦天的忙碌,喜悦把农家的日子濡染得鲜鲜亮亮,有滋有味。请联系全文,简要说说你对“鲜亮”与“滋味”的理解。
荆轲之死
荆轲从秦武阳手中的托盘里取过地图,身子前倾,双手举过头顶。“秦王,这是我们燕国地图, 从此以后,燕国将俯首称臣,如大秦之属县,岁岁纳贡,不敢有半点异图。”
秦王喜不自禁,俯身来看。
地图一点儿一点儿展开,一点点展开,末了,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出现在眼前。荆轲突地执匕朝秦王猛刺,秦王情急中躲开利刃,荆轲奋力追赶……
“停停停停,”台下赵团长击着手掌,示意台上停下来,“金科,你演荆轲演了多少年?”“三十年。”“三十年一直都这么演?”
“这是历史正剧,当然这么演!”
“啧啧啧!”赵团长不停地摆头,“难怪我们剧团濒临倒闭,三十年啊,一成不变!时代不同了,金科,老戏要演出新意,要融入时代元素嘛!这戏要改,一定要改!”
怎么改?
赵团长经过一个星期的编写,终于拿出了一个自己十分满意的剧本,剧情是这样的:荆轲并不是什么义士,而是一个无赖,整天好酒贪杯爱色敛财,一心想着飞黄腾达。于是买通关系,混骗到了燕王身边。后来见秦国势力强大,燕国岌岌可危,便假托刺秦,携燕国地图、奇珍异宝投靠了秦王……
金科开始认真地看了两页,看着看着,脸色大变,一抬手将剧本扔出了窗外。
“狗屁!”金科愤怒地说。
赵团长心痛地捡回剧本,赶紧收回公文包里。“我说金科,现在不是流行戏说吗?不是流行穿越吗?不是流行搞笑吗?你那什么什么义薄云天,忠肝义胆,狗屁!谁信?谁看?没人看,哪来钱? 没钱哪来房?哪来车?金科呀金科,你不能再固执下去了,好好想想吧!”赵团长痛心疾首地说。
“要演你演!”金科剑眉倒竖,黑着脸甩手走了。
赵团长还真想演,但他演得好吗?金科是县剧团的台柱子,金科饰演的荆轲神形毕肖,唱念做打,无不精彩绝伦。只是这金科演荆轲久了,出不来,总以为自己就是荆轲,他耿直,敢怒敢言, 这不,连赵团长他都不给一点面子。
赵团长只得强忍着,低下身价去求金科,“金科啊,我初来乍到,您是老革命,一定要支持我的工作啊!如果我们把这个戏演好了,到省里拿个一等奖什么的,奖金可是两万呢!”
赵团长软磨硬泡了几天,金科才心一软,勉强默认了下来。
经过两个月精心排练,新版《荆轲刺秦》终于隆重上演。首演在县大剧院举行。锣鼓铿锵, 大幕开启,艳丽的灯光下,十位盛装女子且歌且舞,巧笑倩兮,美目流转,妖冶异常,歌舞升平中, 荆轲摇摇晃晃,晕晕乎乎,醉眼蒙眬,美女们挤眉弄眼,极尽挑逗,荆轲左牡丹,右芙蓉,沉醉在温柔乡里……
易水送别…… 图穷匕见……
荆轲从秦武阳手中取地图在手,突然间神情大变,脸色异常凝重起来。地图一点点展开,一点一点展开,图穷,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出现在眼前。赵团长大惊,按照新剧本,地图里是没有匕首的。
荆轲左手扯住秦王衣袖,右手执匕首朝秦王猛刺。饰演秦王的演员覃望也吃了一惊,戏不是改了吗?怎么还刺?金科朝覃望使了一个眼神,低声道:“按老剧本演。”覃望愣了一下,只好拔剑, 一边拔一边奔跑,一边奔跑一边想,赵团长不是吩咐过吗?不,不能按老剧本演,荆轲不能死,死了后面的戏怎么演。于是继续奔跑,装作剑始终拔不出来的样子。金科瞧出来覃望的意思。
荆轲止步,仰天长笑:“哈哈哈哈!秦王施暴政天怒人怨,荆轲我受重托为民除奸,焉能好美色贪钱财忠义扫地,留千古骂名遗臭万年!罢罢罢!难手刃秦贼,我怎能苟且偷安,纵万死无生也不污我忠肝义胆。”金科突然擅自加进了一段唱词,还好琴师老练,跟了上去。唱罢,荆轲将匕首在脖子上一横,身子一斜,栽倒在地,倒地的那一刻,看得见金科眼中噙满泪水。
戏完全演乱套了,赵团长急忙令人将幕布拉上。
奖牌呀!奖金呀!赵团长捶胸顿足。为了奖牌,为了两万元奖金,不管怎样,戏还得演,赵团长只得压住满腔怒火上金科家去求他。金科避而不见,让老婆传出话来,荆轲已死!
从此以后,金科告别舞台,不再演戏。
(选自《小小说月刊》,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A.小说中的人物姓名设置颇具匠心,金科与荆轲,覃望与秦王,谐音相近。暗示作者希望他们的命运也相同。 |
B.小说中的赵团长认为历史正剧没有商业价值,只有“戏说”“穿越”才能改变剧团现状,这说明他是虽有责任心但缺乏文化素养的人。 |
C.小说的语言古雅深沉,富有韵律。如“赵团长痛心疾首”“荆轲神形毕肖”中成语的使用,既丰富了人物形象,也增添了文章的文化内涵。 |
D.从小说的主题上看,这篇文章批判了艺术媚俗的现象,也提出了传统艺术在当下该如何发展的问题,引人深思。 |
3.小说结尾部分写到“荆轲已死”,请结合小说分析作者这样写的意图。
空中骑士
(美)安布罗斯·毕尔斯
一八六一年①秋天的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在西弗吉尼亚州②一条路旁月桂树丛里躺着一个士兵。他是在值勤的岗位上睡着了的。
这个军规违犯者所在的月桂树丛位于路的拐角,这条路沿着陡坡急剧上升,奔向南方,到了这里突然向西急转,顺着山脊延伸一百码左右,然后又折向南方,穿过树林蜿蜒而下。在这第二个拐角的突出部有一个大而平坦的岩石,这座岩石高踞在一面峭壁的顶端,从它的外沿投下的一块石子,将会笔直地坠落在一千英尺下面的松树梢上。士兵所在的拐角恰好在同一峭壁的另一个尖嘴上。倘若他没有入睡,他不但会清楚地看到山脊上那短短的一段路和伸出的岩石,而且整个峭壁的侧面都会历历在目。
这一带到处都是丛林,只有北边峡谷的沟底除外,那里有一小片天然草坪,一道溪水流贯其间。不管是多么荒凉、多么艰险的地带,人们都要把它变成战场;在这军事上称为“捕鼠夹子”的凹底,五十名士兵据守着所有的出口,尽可以因住一个军团,迫使它屈膝投降。就在这一带丛林里,联邦军有五个步兵团正在隐蔽待命。他们希望给敌人来个突然袭击,如果袭击不成功,他们就会陷入极端危险的境遇;如果他们的行动由于意外事故或敌人的警戒而被发觉,他们肯定是会失败的。
月桂丛中沉睡的这个哨兵是一个名叫卡特·德路斯的弗吉尼亚州青年。他是有钱人家的子弟,父母只有他这么一个独生子,从小就过着安逸而有教养的富裕生活。一天早晨,他用过早餐,从桌旁站了起来,安静而严肃地说道:“爸爸,联邦军的一个团开到了格拉夫顿。我要去参军。”
父亲抬起了狮子般的头,默默地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接着答道:“去吧,卡特,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尽你认为应该尽的责任。你背叛了弗吉尼亚,它没有你也得干下去。要是咱俩都能活到战争结束那一天,咱们再往下谈这件事。”
于是卡特·德路斯毕恭毕恭地向父亲鞠了一个躬,父亲也庄严而彬彬有礼地答了礼,借此掩饰他那伤心欲碎的感情。卡特·德路斯就这样离开了童年的故乡当兵去了。凭着良心和勇气,凭着他忠诚和大胆的行动,他很快就赢得了同伴们和长官的赏识。他今天被选派到最前沿的岗哨执行这一危险任务,正是因为他具有那些品质,对当地情况又有一定的了解。然而,疲倦比决心更强,他竟然入睡了。
他静悄悄地把前额从手臂上拍了起来,透过充当伪装的月桂枝叶望出去,右手本能地握紧了步枪的枪托。
他最初感到的是一种浓厚的艺术上的乐趣。就在那巨大无比的垫座——峭壁上,在那块高于一切的岩石的外沿,出现了一个庄严而惹人注目的骑士塑像。它一动也不动,在天空的衬托下显得轮廓分明。一个人的形体骑在马的形体上,直挺挺地,十分威武,但又具有大理石雕整的希腊神像那种使人忘怀了一切活动的恬静。骑士的脸稍稍偏向左侧,只露出额头和胡须的轮廓,此刻他正在俯瞰峡谷的凹底。
德路斯这时已完全清醒,强烈地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他小心翼翼地把枪管从灌木丛中向前推出,枪托抵着面颊,翘起枪上的击铁,从瞄准器中间望出去,对准了骑马人胸部的要害部位。在这一瞬间,骑马人转过头来,朝着这个隐蔽的敌人的方向看——似乎是在端详他的面孔,他的眼睛,还有他那颗勇敢而富于同情的心。
卡特·德路斯变得面如死灰,四肢发抖,浑身虚弱。他的手从枪上坠下,头慢慢地牵拉下来,直到脸贴着他躺在其中的树叶堆上。
这一切没隔多久;顷刻间,他的脸又从地面上抬起来,双手恢复了原来握枪的部位,食指凑近着扳机。
但是且慢,还有一线希望:也许这人什么也没有发现,也许他只是在欣赏这壮丽的景色。放他一条生路,他也许会转身沿着来的方向漫不经心地策马而去。很有可能,他所以全神贯注——德路斯转过头来往下看,他看见蜿蜒一线的人马,穿过绿茵茵的草坪蠕动着——不知是哪个愚蠢的指挥官竟然准许他部下的兵士在开阔地上饮马,从周围上百个山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啊!
德路斯把目光从谷底折回,再一次凝视天空中人和马的组合,仍然是通过枪上的瞄准器望出去。他开了枪。
骑士以军人方式笔直地骑在马上,紧紧跨着马鞍,狠狠地扣住缰绳,以免战马过于剧烈地向下俯冲。他没戴帽子,长长的头发向上飘扬,羽毛似地波动着。他的右手被一簇竖立的马鬃所遮盖。马的身躯保持水平,仿佛是马蹄的每次起落都遇到了大地的阻力。这一切动作完全是野马疾驰的动作,这简直是在飞行啊!
树丛中訇然一响——响声没有回音就消失了,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卡特·德路斯开枪以后,重新装上弹药,继续守望。不到十分钟,联邦军的一个军士小心地匍匐行进,爬到他身边。
“你开的枪?”军士低声说。
“是我。”
“对着什么?”
“一匹马。”
说话人脸色苍白,但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感情流露。答过了话,他转过脸去,再不往下说了。军士没有听懂。
“马背上有人吗?”
“有。”
“谁?”
“我父亲。”
军士站起来,走开了。“我的老天啊!”他说道。
(有删减)
【注】①1861年4月,南军进攻联邦军,美国南北战争爆发。②西弗吉尼亚州,在美国南北战争初期属于南方阵营。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插叙了儿子参战前父子之间的对话,这些对话暗示了故事的背景,也为后文父子战场相遇埋下了伏笔。 |
B.背叛南方并在最危险的前线执行任务的儿子,以空中骑士形象出现在儿子瞄准器里的父亲,他们都是英雄。 |
C.小说情节简单,作者用诗一样的语言描写父子战场不期相遇和残杀的事件,为战争笼上了一层浓浓的诗意。 |
D.儿子枪杀父亲的过程是双方人格升华的过程,在父与子、敌与我的关系冲突中表现了忠于职守的人性光辉。 |
3.小说结尾通过对话点明卡特·德路斯射杀的是他的父亲,请推断这样安排的合理性。
与瓦共舞
林延军
台风过后,小院里零星洒落着破碎的红瓦,一片狼藉。父亲只穿着裤衩,光着肩膀,先是爬上铁大门上面的门檐水泥板平台,父亲站在门檐,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瓦片、瓦刀、绳子和已经搅拌均匀的水泥浆桶。只见父亲用绳子一头绑住水桶两端的耳朵,绳子另一端则远远地抛向屋顶,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像猴子一样利索,爬上了屋顶,直到将水泥浆桶等工具全部吊上屋顶,朝着屋顶修补的位置,一步一步挪过去。那时候已是深秋,天气转凉。
母亲回到屋里,我也跟着回屋。母亲站在屋里漏水或破瓦的位置,用竹竿对准屋顶轻轻敲一敲,再报坐标,欲通过这样的方式里外呼应,告诉屋顶上面的父亲,捅到的位置需要修补瓦片。父亲只能“闻声寻瓦”进行定位,但是,父亲几乎是凭感觉和之前在屋内数过大概的坐标来找位置,最终在目标位置多铺几块瓦片。
此刻,屋顶就像菜畦,瓦片就像生长在菜畦里的青菜,等待父亲挥刀动瓦“除虫”。“除虫”后的屋顶,新瓦盖旧瓦,远远望去,像一条天然大裤衩,补丁这里一块,那里一片,又像武侠电视剧丐帮长老衣服的“袋子” 。
南方的天气捉摸不定,刮台风、打雷、暴风雨隔三岔五,记忆中,父亲“补瓦片”也自然多了起来。有一次,父亲带上屋顶的瓦片不够,便在屋顶上呼喊母亲再递传几块瓦片上去,也不知道母亲是慢了还是不及时,父亲在屋顶上大发雷霆。我只是隐约地记得,那时候是凛冽的冬天,朝屋顶上看,只看到父亲的背,披着一件作为“工衣”的白衬衫。我站在小院里,虽然穿着厚厚的衣服,但是感觉阵阵发抖,风吹得更猛了。
只要来台风,屋顶就会漏雨、滴水,父亲又要爬上屋顶补瓦,每一次补瓦,父亲都会朝母亲发脾气。每次台风,老屋都会元气大伤,我无法忘记父亲补瓦片的姿势,也忘不了父亲在屋顶朝母亲发脾气的画面。这座屋顶补了又补的三间瓦房,便是我小时候居住过的老屋,似乎瓦片陪着我一起长大。
三间瓦屋在我的村庄,随处可见,家家户户都有。像这种乡间的瓦,最平凡不过了。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一起找来具有凹槽的简瓦造“小船”,用一根棍子卡在简瓦里,再用绳子绑住棍子做牵引,简瓦前后没有做任何封闭就直接放在小池塘里,以为会浮起来,谁知道一放进池塘就立马沉了下去,后来只能拖着它在水里划来划去。现在想想,玩着不会浮水的“小船”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后来,父母做起小生意,我们家从农村搬到圩镇上居住,搬离了老屋,住上了洋楼。在城镇,抬头便是洋楼,基本很少看到瓦屋。从此,老屋开始变得空荡荡的,像被遗弃的孺妇,孤零零地待在村庄里。那年除夕,我们又回到老屋,只见小院里杂草丛生,长势逼人,最高的杂草已高过父亲的身高。当父亲和弟弟纷纷挥起锄头锄杂草时,我看到劳作时父亲的背,只是这次父亲的背已没有当年魁梧了。而瓦屋屋檐下悬挂着破瓦,瓦片在大门前也洒落一地,或长满青苔,或堆积厚厚的一层污垢,我忽然警醒,这是岁月的涤荡,是印痕,是沧桑,是衰老。
许多年后,我看过城市古典园林的绿瓦,看过乡村古屋的灰瓦,看过首都巍巍故宫的琉璃瓦,它们或风情万种,或残缺不堪,或庄严气派,从泥土的根脉里来,到绚丽的色彩里去。我读过唐朝诗人李商隐“一春梦雨常飘瓦”关于瓦如梦似幻的描绘,但是,我依然念念不忘家乡的瓦,是雷州半岛特有的红土煅烧而成的瓦。
一个烈日炎炎的夏日,我走在乡镇的路上,路旁有几个满头大汗的农夫在盖房,两个人在搬运着瓦片。我心想,现在乡镇建房不都是建洋楼了吗,怎么还有用到瓦的地方?”走近一问原来是建猪舍,此刻,我又想起当年母亲向父亲传递瓦片的情景。
其实,在瓦的世界里,它似乎有自己生存的方式,每一片瓦都会遮风挡雨,就像父亲母亲的背。
1.下列对文章思想内容的理解与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开头运用“父亲像猴子一样利索,爬上了屋顶”的细节描写,写出了父亲补瓦动作的娴熟。 |
B.文章写到父亲上屋顶补瓦时多次对母亲大发雷霆,说明父亲脾气暴躁,暗含了作者对父亲的不满。 |
C.文章写到父亲频繁补瓦,既暗示了当时生活的贫困艰辛,又表现了父亲对家庭的付出。 |
D.文章以补瓦切入,从过去的贫穷写到现在生活的美好,既有对过往岁月的回忆,也有对当今生活的感触。 |
3.本文已被《影像中国》“中国乡村”栏目登载,假如你是该栏目组编审,请谈谈选用本文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