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有杆秤
周健
她和他在河洛镇的十字路口北侧开了个卖油条的小铺,说起来也有十多年了。
镇上只这一个十字路口,南来北往、东去西走的人们全要从这里经过。刚开始的那几年,大家的生活不富裕,镇上的流动人口也不多,她和他在铺里待上一天也卖不了几根油条,家里三个孩子加上他们两口子,日子过得有些紧巴。到了2012年,县里把距这里不远的王格庄乡撤销了,18个行政村一起并入河洛镇,来镇上开会、办事和做生意的立马多了起来,他们小铺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按她的意思,这样继续下去也就行了。可他觉得不过瘾,看着镇上新开的各种小吃店,总觉得生意都被他们抢去了,不甘心,不断寻思着怎样把生意快速做大。2013年初春的一天下午,见顾客少了,他拿着秤杆,吹笛子似地左顾右盼,看完后把秤杆竖在手里对她说,你过几天把这杆秤找大猫修一下吧。
正在和面的她双手互相搓着手上沾的面,不解地问,秤好好的修它干什么?
他说,这秤用了十多年了,那个时候咱不开铺子,一年也用不了几次,秤高秤低无所谓,现在用这杆秤卖油条,要想赚钱,就要在这秤上做文章。
怎么个做法?她眼瞅着自己的丈夫,心口突突地跳。
这样。他叼着烟,挪到她身边,左手把刚才竖起的秤杆横着,右手的大拇指点着秤星说,一斤的星不要动,一斤以外的你让大猫都往里靠一点点,以此类推,这样所有一斤外的星都少了半两。别小看这半两,我们整日用它卖油条,天天月月下来,可就赚大了。
自己的男人脑瓜灵活,爱占点儿小便宜,这她知道,平时她不在意,可这会儿听着他的唠叨,地火从心起,随口道,我不去,要去你去。大猫不是你外甥吗,你去找他比我去更方便,这点儿面子他还能不给?
不去。
他见她的倔脾气上来了,也没再逼地。第二天吃了早饭,眨着眼对她交代,上午我有事,油条你自己炸吧。
她一听慌了,说,今天赶集,客人是平常的好几倍,特忙活的时候你怎么掉链子?
他笑笑,说,往后我还准备出去打工呢,这油条铺你就自己摆弄吧。
她连急带气,眼泪都下来了。她说,开这个铺子至少得两个人,你走了我自己怎么开?你雇个人与你一起干不就行啦?
那也不是说办就能办到的,眼下怎么办?
反正我是不炸油条啦。他晃着头,脸上荡漾着得意的神色。
她把火生着,看着油锅里冒着泡泡、向外散着涟漪的热油,寻思了一会儿,抬起头哄他,这秤,我去找大猫修一下,不就那么一点事吗?小心眼儿。
这就对了。他得意地拖着京腔,抬手欲亲密地拍一下妻子的肩膀,她倏地闪开了。
说来也怪,从这以后,小铺的生意一天好似一天,来买油条的人见着忙前忙后的他,交口称赞炸的油条老少皆宜,成色也好。他听着,舒坦得频频点头。生炉子,和面,样样干得带劲。
四年之后,两口子依靠这个小铺,盖起了二层小楼,买了汽车,给儿子娶上了媳妇。去年暮春一次收摊后,他和她并排着往家里走,美滋滋地说,咱们也别老窝在这里,过几年也出去旅游,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戳着他的脑门说,臭美吧你。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去年初秋的一天下午,她瞬间顺着小铺的门扇斜着倒了下来,脚像是踩在棉花垛上。就在她的身子开始歪的时候,旁边的丈夫急忙扶住她。他把她送到了医院。晚上,躺在病床上的她叫醒了伏在床边打盹儿的他,喃喃地说,我的血压年轻时就高,以前家里生活困难,该吃药却没钱买,这次脑内血管出血,是以前不在意的结果,没什么有效的法子,估计就算好了也要留下残疾。唉,有件事要告诉你,你知道咱们的生意为什么这样火吗?
他揉眼,摇头,脑子一片空白。她说,上次我去找大猫修秤,没按你说的要少半两,而要将一斤星以外的都多半两。当时大猫一听就火了,嗷嗷地吼着,老虎似的,说他修了几十年的秤,还从来没有这样干过。我拉着他坐下,劝着哄着,过了好大一会儿大猫才答应下来。
他仰着脸,想着人们在小铺门前集聚的情景,说,哦,怪不得人们都爱买咱的油条呢。接着转身对着她说,等你病好了,咱们的铺子再重新开张。
她没有接话,心里说,不管咋样,做什么都不能昧着良心。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县里撤销王格庄乡,将18个行政村并人河洛镇,促进了河洛镇的发展,小说主人公的店铺迎来了发展的好时机。 |
B.丈夫提出要修秤,“她”起初不理解,听了丈夫的解释,“她”拒绝去修秤,后来丈夫用计相逼,“她”才无奈地去修秤。 |
C.“她眼瞅着自己的丈夫,心口突突地跳”,这处细节描写表明“她”已经料到丈夫的想法,为丈夫不诚信的做法担心。 |
D.小说写自从修秤后,油条铺的生意越来越好,顾客对他们的油条交口称赞,这为后文“她”道出实情的情节埋下伏笔。 |
3.小说设置“她”生病住院这一情节有什么作用? 请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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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岛余生
(1)这是一个悲伤却很温暖的故事,至少我这么认为。
(2)故事的主人公名叫铎姆,生活在里斯本,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他的内心渴望着伊比利亚半岛以外的世界。于是,他变卖家产,乘坐一艘轮船出海。但一场海难让主人公被几块浮木带到了一个遥远而不知名的小岛上。
(3)他不是这个小岛上唯一的人,这个岛上也没有隐居在此的绝世高人。岛上居住着一群野人,有着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习性和语言系统。
(4)最开始,铎姆极度惊恐,但同时,也有一种惊喜:作为一个冒险家,他认为自己此生的遗憾足以匹配这样一个头衔,有一种死而无憾的宽慰。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群野人非但没有伤害他,还为这位筋疲力尽的不速之客提供食物和水,并且,一位野人少女开始每天为他准备食物,然后陪在身边,一言不发。当然,即使她说些什么,铎姆也听不懂。无论如何,铎姆都对这位野人少女感激不尽,他开始用他能想到的语言和手势向这位少女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可少女很明显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她一直安静地聆听着,一如夜晚平静的大海。于是,铎姆将自己所有的感激、担忧、思虑,呓语一般告诉这位少女,而少女总会在这样的倾诉中静静睡去,仿佛他的话语是一首古老的安眠曲……有时候,铎姆凝望着月华下的少女,发现她竟然是如此美丽,健康的肌肤、匀称的骨骼、光洁的面容 ……再后来,铎姆开始和这位少女生活在一起,但他从心底里瞧不起野人,他拒绝学习他们的语言,不肯融入他们的生活。渐渐地,他的话越来越少,他的记忆也越来越凌乱,甚至破碎到无法表述……他发觉自己已经开始遗忘曾经的语言和生活。
(5)就这样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一天清晨,岛上突然出现另一群人,铎姆发现这群人穿着自己曾经熟悉的衣服,说着自己曾经的语言。他发疯一样向他们跑过去,想对他们述说他多年的遭遇,可他悲哀地发现,除了像野人似的号叫,他什么也无法说出口。那群岛外的人突然看见有这样一个野人狂冲向他们,都吓坏了,举起武器准备开枪。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铎姆的舌头仿佛不再打结,终于呐喊出:“先生,可怜可怜我吧!”
(6)那群人很高兴,在这样一个遥远的国度发现一位同胞,不仅觉得亲切,还可以为他们的冒险人生增加一个颇具可读性的故事。他们拿出饼干、罐头等现代文明社会的食物给铎姆,陪他说话,希望唤起他作为一位文明人的记忆,并承诺带他离开这里。
(7)在日落之前,那群人去岛上寻觅各自希望带回家的纪念品。于是,铎姆回到熟悉的住处,对女人说自己将要离开。他努力地用语言和手势表达着,当然,女人一如既往地倾听着,同时也一如既往地不知所云。看着她仍旧不懂却恬然的表情,铎姆狠下心,逃一般地离开。
(8)当他来到海边时,尚未日落,其他人还没有回来。看着柔和的海浪,铎姆心里始终放不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她解释清楚。于是他又再次跑回去。
(9)正当他踌躇着如何向女人开口时,却看到女人在为他准备食物。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把最好的水果放在一旁留给他,而她自己吃下那些带有斑斑点点的……一切准备就绪后,她便安静地坐在家中等着他归来。
(10)此时此刻,铎姆觉得自己有责任要像往常一样回家,正如女人期望的那样……日落之时,准备离开的人们集合,没有发现铎姆,开始分头寻找他,叫着他的名字。其实当时有两个人离铎姆很近,但铎姆却很怕他们找到他,他像往常一般拥抱着身边的女人,假寐着,静静等待他们离去。
(11)后来,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散。荒岛的月夜下,大海拍打出匀畅的呼吸,静谧而幽远,仿佛白昼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12)铎姆再一次凝视着月光下的女人,这时她已不再年轻,皮肤变得粗糙,皱纹慢慢凸显,甚至可以看出身形已佝偻……突然之间,他的泪水划过自己同样沧桑的脸颊,最后一次用语言呢喃着对过往的思念……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至死在这个小岛上。
1.根据提示,分析文中两处画线句。(1)这是一个悲伤却很温暖的故事,至少我这么认为。(“悲伤”和“温暖”的含义各是什么?)
(2)荒岛的月夜下,大海拍打出匀畅的呼吸,静谧而幽远,仿佛白昼的一切都只是幻象。(赏析句中景物描写及其作用。)
2.简述主人公铎姆被风浪冲到荒岛上后心理和情感的变化过程。
3.小说设置另一群人在岛上出现的情节,有什么作用?
4.结合全文与“语言”有关的情节,分析小说结尾的意蕴。
家书
谢志强
上海青年赵思风1964年之前,对房子的概念是:房子在地面上。不过,他响应“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号召,在上海的人民广场,听过王震将军的动员报告,看过《军垦战歌》的纪录片,还有父亲积极鼓励他报名,1964年6月,赵思风顺利地踏上西去列车,怀着满腔热情,一路高歌,以至到了农场的连队,他嗓子唱得有点沙哑了。
汽车送抵农场场部,然后是马车接他们到连队。有人说:到了。
赵思风疑惑,问:房子呢?
有位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的汉子(随后知道他是连长)喊:大家注意,你们就站在房顶上。
赵思风吓了一跳,这房子跟沙丘差不多,这么多人站在上边,不会坍塌了?
连长喊:青年同志们,跟我来。
赵思风和同来的上海青年,顺着连长引领,走下平地隆起的房顶——土包下开着洞门,稍稍弯腰低头,屋里中间有一条三尺来宽的过道,过道两边是大通铺。
赵思风第一次见识地底下的房子,叫地窝子。他在上海,家里是棉褥子、棉枕头。一路不断换车,又说又唱,累了。他迫不及待地躺下,他的身下发出嘈杂的响声。他惊跳起来,一摸,褥子垫的、枕头塞的,净是麦秸秆。草褥子,草枕头。第二天醒来,鼻孔、嘴巴都钻进了沙子。
开始劳动——夏收割麦。赵思风第一次割麦子,镰刀不听他的使唤,小腿划了个伤口子,手心磨起了水泡,他浑身痒,说不清是蚊子叮,还是麦芒刺。
当夜,他打着手电筒,写了一封家书,表达了思念之情。他第一次离开父母,还这么遥远。一个月后,接到回信。家中的信,都由母亲执笔。
父亲是居委会主任,大小是个干部——喜欢打官腔。赵思风想象得出父亲口授的样子。母亲的信里传达了父亲的观点:建设边疆,好好锻炼。
于是,赵思风赌气了——他没回信,而且,他打定主意,不再给家里写信。他反感父亲讲“大道理”——那么远,够不着。
上海与新疆,一封信,在路上起码走十天半月。母亲来了三封信,他只拆阅,懒得回复。随后,母亲的来信频繁了,他一个礼拜收到一封信。母亲的信里,传达了父亲的“指示”,可能父亲觉得做思想政治工作要有针对性——期望赵思风汇报工作和思想情况。母亲在乎的是他的生活(吃、住,还有气候,甚至问:沙漠地带有没有水?)。
赵思风肩膀嫩、力气小,大田作业,劳动强度大,伙食条件差,一天三顿苞谷馍馍,少油的菜很单调。他发现,连长时常关心他的生活,而不讲什么“大道理”。他倒是觉得连长比父亲要亲切。他不忍把劳动和伙食的情况告诉父母,他能想象出父亲一定讲“锻炼”的道理,而母亲会担忧他的身体。母亲的担心会传染给父亲——他想象自己像一滴水落在无垠的沙漠里。
半年后的一天,赵思风收到一封母亲的信,几乎与上一封信,一个前脚,一个后脚,相差两天。信封出奇地饱满——八页。
母亲从其他家长那里打听了上海青年在新疆的情况。母亲当初反对他报名。这封信里,母亲替父亲解释:你爸在单位里大小也是个干部,动员青年支边,是单位里一项重要的任务,动员符合条件的子女去新疆,你爸不带头,工作难开展。
信中,母亲写了盼望他来信,每天都等待邮递员的车铃响。赵思风发现,航空信封背面有四个字:思风降雨。
母亲收不到他的信,心里像久旱的沙漠了。母亲生他的时候,是夏季,天气又闷又热,于是,母亲给他起了名字:思风。清凉的风驱散了暑热。
赵思风看到第六页,呆愣了。后三页几乎都是选择题(包括填空题)。母亲是小学语文教师——替儿子着想。而且,他感到,在母亲的眼里,他永远是孩子。
母亲表示:知道你很繁忙很辛苦,没有工夫写信,那么,不用花很多时间,只要把这三页“答卷”答完了寄回即可。
多年后,赵思风也有了儿子,他已记不全母亲出的三页题目——选择题、填充题。选择题只需打个钩,填充题只需画个圈。比如:工作忙吗?(忙)或(不忙);身体好吗?(好)或(不好);吃得饱吗?(饱)或(饿);睡得好吗?(能睡)或(失眠)。
赵思风第二天就托去团部开会的文教把“答卷”寄出(还附了一张劳动照片——微笑)。
一个月后,母亲回信。说你爸见了“答卷”就欣慰地笑了,而且,像阅读“中央红头文件”一样,反复阅读,领会精神。
这封信里,母亲没有传达父亲的“指示”,唯一的一次不再讲“大道理”。显然是背着父亲写信。同时,赵思风收到一个包裹:两袋麦乳糖。是父亲的意思——长身体,补营养,母亲如是说。赵思风认为父亲不可能考虑这么周全,不过是母亲尊重其是一家之长,也希望自己不要对父亲还有怨言。
结婚,搬进土坯屋后的第三年,母亲趁放暑假来探望儿子。
母亲望着离连队不远的沙漠,抱住儿子,说:这样的地方,你怎么活下来的呀?
赵思风说:妈,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果果,叫奶奶。
孙子果果像一个果实投入奶奶的怀抱。赵思风说:妈,你抱孙子,就像抱一个大西瓜。
晚饭由也是上海青年的儿媳烧。饭桌上,母亲提起家书——选择题。她说:我问你答,所有的选择题,问和答都没有反映出实际情况。
赵思风说:姆妈,那是你出题有问题,不了解实际情况,怎么能出好题?
母亲说:你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通过描述祖国的殷切召唤、家庭的积极支持、个体的满怀热情等营造了特定的环境氛围,富有浓郁的时代气息。 |
B.父亲“期望赵思风汇报工作和思想情况”,实际上也想借助这种方式督促儿子多回信,以便获取儿子更多的日常生活信息。 |
C.赵思风不给家里回信,表面看起来是他因父亲只讲大道理而赌气,其实有不想让父母知道他生活艰苦而有所担心的原因。 |
D.父亲见到“答卷”欣慰地笑了,他知道儿子原谅了他;“反复阅读”也体现出了对儿子的牵挂。 |
A.小说通过塑造赵思风这一人物形象,揭示了他由一腔热血到诧异失落、从思亲念家到沮丧失望,最终因受母亲感化而积极投身边疆建设的心路历程。 |
B.小说中写农场自然环境极为恶劣,物资供应比较匮乏,这样写既可以让读者领略到生活其中的种种不易,又让读者见识到主人公精神成长的可贵。 |
C.小说选择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家书”来展现上个世纪60年代中后期内地支边青年的生活和精神世界。 |
D.小说采用第三人称的写作方式,但主要是站在主人公的视角上讲述故事,通过描述赵思风真实的个体主观感受,增强了作品真实性和可信度。 |
4.本文中“家书”有哪些作用?
狗眼
聂鑫森
季兴决定今晚去叩访曹真。
临出门时,老婆对他说:“你提点什么东西去吧,几年没上曹真家了。”
季兴说:“俗!我们是大学同学,而且玩得挺铁,提着东西去像什么?”
老婆讥讽地说:“我听说他家那条哈巴狗,见了送东西的人就格外亲热。“
“胡扯!“
季兴就这样潇潇洒洒地出了门,然后走在社区铺满灯影和树影的大道上。
十年前,在大学念中文系时,他们住在同一宿舍,可以说是无话不谈。毕业后,一起分到市里唯一的一家党报工作。干到第五个年头,跑党政报道的曹真,突然调到市税务局去任办公室主任,很快就当上了副局长,副处级待遇。而季兴呢,还只是报社新闻部的主任,但他不后悔,他喜欢新闻这个行当。
季兴和曹真几年前都先后搬到了这个社区,偶尔在路上碰到了,寒暄几句,就匆匆而别。曹真永远是一副忙忙碌碌不容人打扰的模样,而季兴则全身透出一股清高自居的劲儿。当然彼此都知道对方家里的电话和手机的号码,彼此也会轻描淡写地说“什么时候闲了,我来拜访你”之类的客套话。今晚季兴要去曹真家,目的不是要去叙旧,而是有一件事要当面通报一声,要不老同学的面上说不过去。
季兴所主持的新闻部,底下有一个“内参”小组,早几天写了一篇《长兴街税务所白吃白要成何体统》的批评性稿件,作为不公开发表的“内参”已分送给市委各个常委。季兴今晚揣着这个用信封装好的影印件,就是想拿给曹真看一看,也让他知道某些部下的劣迹,赶快进行严肃的治理。
季兴在二十分钟后,按响了住在八栋中门二楼曹真家的门铃。
门徐徐打开,胖胖的曹真大声说:“快进来,快进来。”
紧接着一只浑身洁白的哈巴狗蹿了过来,并张着嘴亲热地叫了两声,然后立了起来,两只前脚在空中摆动了几下分明是表示欢迎的意思。
季兴暗笑老婆的无稽之谈:我手上什么东西也没带,这狗照样对人亲热!
曹真让季兴在大客厅正中的真皮沙发上坐下,沏上一杯“特级龙井”茶,递过一支“大中华”香烟。
季兴问:“嫂夫人和孩子呢?”
“她爸住院了。她领着孩子去看看。”
那只狗此刻安静地伏在季兴的脚边,狗的身上分明飘逸出香水的味儿,季兴忍不住用手去抚抚它柔细的毛。
季兴说:“这是一条挺可爱的狗。”
曹真笑了,然后问道:“怎么今儿来看我了?”
“想念老同学呗。”
“假话,假话。这么多日子不想,今晚想了?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只管说。”
“没有事找你帮忙就不能来看看你?当官的思维就和我们不一样。”
曹真似乎有些遗憾,嘴角扯了扯,又扯出一脸的笑,说:“季兴,你来了,我倒有事要找你帮忙哩。”“行,你说。”
“长兴街税务所是我“蹲”的一个“点”,税收任务完成得好,作风也正派,你能不能派几个记者,搞出一个典型报道,当然,你大驾光临更好,我来亲自接待怎么样?”
季兴说:“我回去向总编汇报一下,好不好?”
“行。”
季兴本想立即把那个“内参”影印件拿出来,但又忍住了。他心里想,是曹真高高在上,根本就没下到长兴街税务所去呢,还是下去了,却对那些歪风邪气姑息纵容?要么就是自个儿有所染了。季兴真的没有想到长兴街税务所是曹真的“点”,原以为他不过是个副手,这事与他没有直接的联系,现在看起来,他真是个当事人了。如果猛地一下把影印件抛出来,会打扫曹真的面子,弄得双方都很尴尬。
季兴此刻极想换一个轻松的话题,比如谈一谈大学的生活,谈一谈孩子什么,曹真的手机却响了。“我是曹真。啊,半小时后来我家,谈点工作上的事?好吧,我等着。”
季兴松了一口气,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辞了。于是他站起来,说:“曹真,以后我再登门拜访,好吗?”
“好。真是对不起。这些人也是,非得上家里来谈工作。”
季兴走向门边。那只狗突然蹿过来,一口咬住了季兴的裤管,咬得紧紧的。季兴一下子愣住了。
曹真的脸变得通红,说:“宝宝,让客人走,听话。”狗就是咬住不松。
季兴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影印件的信封,说:“曹真,忘记把这个东西给你了。”
“这是什么?”
“看了你就知道了。”
“哎,老同学,还这么客气。”
狗松开了咬住的裤管。这狗眼倒是挺亮,这样的场景它定是见得多了,可它不知道那信封里装的只是一份稿件!
季兴逃也似的离开了曹真的家。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2015年第3期)
1.下列对作品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A.这是一篇颇具讽刺意味的微型小说,虽然故事内容简单平凡,情节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但读来却给人某种心灵上的震撼。 |
B.小说通过狗的行为的真实描写,发出了对俗话“狗眼看人低”的尖锐质疑,完美揭示了当今社会上拉关系走后门的腐败现象,发人深省。 |
C.正当读者沉浸在小说的高潮之中时,小说却戛然而止,留给读者以无限的想象空间——结局到底如何呢?而这也正是小说艺术的高明之处。 |
D.狗如其人,狗仗人势,曹真对狗的管教不严,使得他与季兴旧日的室友情将从此烟消云散,“季兴逃也似的离开了曹真的家”就是明证。 |
E.“这狗眼倒是挺亮”一语双关,既表明季兴对同学曹真的失望、惋惜和嘲讽,也流露作者对不良世风的针砭和批评,是小说的点睛之笔。 |
3.小说是怎样塑造曹真这个人物形象的?请举例分析。
4.这篇小说的主人公是谁?曹真还是他家的狗?请简要说说你的理由。
被占据的住宅
科塔萨尔
我们喜欢这所住宅,因为它不但宽敞和古老(今天,古老的房屋拆下的材料是可以卖大钱的),而且保留着关于我们的先祖、祖父、父母和我们整个童年时代的往事。
我和伊雷内单独长久地住在这所宅子里,已经习惯。这简直是发疯,因为这所住宅满可以互不干扰地住下8个人。我们7点钟起床,打扫房间;11点左右,我把剩余的房间留给伊雷内整理,自己去厨房做饭。中午我们吃饭总是准时的;除了几只脏碟要刷外,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我们一面吃午饭,一面想着这所深沉而寂静的住宅,觉得挺快活;为了使房间保持清洁,我们两个人也绰绰有余了。我们有时甚至认为,正是它不许可我们结婚。伊雷内没有充分的理由拒绝了两个求婚者。至于我,在和玛丽亚·埃斯特尔订婚之前,她就死了。我们终归有一天将死在这里,游手好闲的粗暴的堂兄弟们将占据这所住宅,并将把它拆毁,好把地皮和砖块卖掉发财;与其这样,还不如我们自己堂堂正正把它推倒,免得时间过迟。
伊雷内是个生来不肯打扰别人的姑娘。除了早晨做的事情外,一天中其余的时间她总是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织衣物。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织这么多。我总以为妇人们这样织东西,无非是想从中寻到不做别的事情的有力借口。伊雷内并不是这样。她织的东西总是有用的:一冬天的汗衫,我的袜子,她的披肩和背心。有时她织好一件背心,然后又立刻把它拆掉。有一天,我发现樟木衣柜下面一个抽屉装满白色、绿色和浅紫色围巾。那些围巾带着樟脑味,跟在绒线杂品店里那样叠放着,我没有勇气问伊雷内她打算怎样处理它们。可是伊雷内只喜欢织东西,她手艺娴熟非凡,我常常一连几个钟头望着她那像银白色的刺猬似的手,穿来穿去的织针和地上的一两个线筐。线团在线筐里不停地跳动着,很是好看。
我怎么能不提到住宅的布局呢。厨房、挂着葛布兰式壁毯的客厅、书房和三间宽大的卧室,都位于面对罗德里格斯·佩尼亚街的最幽静的部分,只有一道装着坚硬的橡木门的走廊把那部分同前一部分隔开,前面有浴室、厨房、我们的卧室和连接卧室与走廊的客厅。这样,一个人走进门廊,推开玻璃门,就进了客厅;两侧是我们的卧室的门,对面是通向最幽静的那部分的走廊;沿走廊向前走,打开橡木门,门那边便是住宅的另一部分了。或者在走到橡木门之前向左拐,再顺着一道窄些的廊道往前走,就可以走到厨房和浴室。门开着的时候你就会看到,宅子很大,要不然,看去它就像一所现在建造的那种几乎转不开身的房子。我和伊雷内一直住在宅子的这一边,几乎从没有到橡木门那边去过,除非是为了清扫。因为简直不可相信,家具上竟积存那么多灰尘。
这件事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因为事情很简单,没有多余的细节。那是在晚上8点钟,伊雷内正在房内织衣服,我忽然想起要把马黛茶壶放到火上。我沿着走廊走到半开半掩的橡木门前,绕过通向厨房的拐角,就听见餐室或书房里有什么声响。那声音模糊而低沉,好像椅子倒在地毯上的声音,也像嗓音嘶哑的低语声。与此同时,或者过了片刻后,我还听见在连接那些房间和门口的走廊深处有同样的声音。我赶忙朝那门走去,一下把门关上,同时用身体抵着门;幸亏钥匙在我们这边。为了更加安全,我还把长长的门闩插上了。
我走到厨房,烧热了茶壶。当我提着茶壶回来的时候,对伊雷内说:
“我不能不把走廊的门关上。后面的房子被人占了。”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用疲倦的眼睛严肃地望了望我。
“你敢肯定吗?”
我点了点头。
“这么说,”她拿起毛衣织针,“我们得住在这边了。”
我小心翼翼地吮着马黛茶,但是她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始做她的活儿。我记得她在织一件灰坎肩;我喜欢那件坎肩。
最初几天,我们感到很伤心。因为我们俩把许多心爱的东西留在被占据的那一边了。不过,这对我们还是有好处的。清扫工作就变得简单多了。即使我们起得很晚,比如9点半起床,不到11点我们就打扫完没事了。伊雷内经常跟我一块到厨房去帮助我做午饭。我们考虑好了,决定这么办:我做午饭的时候她做晚上吃的冷餐。这样办,我们很高兴,因为傍晚离开卧室去做晚饭总是很讨厌的。现在,我们只要在伊雷内的卧室里摆好桌子,吃那一盘盘的冷餐就行了。
伊雷内很满意,因为她有更多的时间织衣物了。为了那些书,我感到有点懊丧。但是,为了不使我妹妹难过,我便开始翻看我父亲的集邮册,用来消磨时光。我们过得很快活,各人做各人的事,几乎总是一块呆在比较舒适的伊雷内的房内。有时,伊雷内说:
“你瞧我想出来的这个花样,像苜蓿图案吗?”
过了一会儿,我把一张方纸片放在她面前,让她看欧本和马尔梅迪的邮票。我们过得很好。我们慢慢地什么也不去想了,毫无思想地生活着是可以办到的。
除了结果不同外,事情几乎同上次一模一样。晚上,我感到口渴,在睡下之前,我对伊雷内说,我要到厨房去喝杯水。出了卧室的门(她在织衣服)我就听见厨房里有声音;也许是在厨房里,也许在浴室里,因为走廊的拐角把声音隔断了。我突然停住脚步,引起了伊雷内的注意。她走到我身边来,一句话也不说;我们谛听着那些嘈杂声,清楚地觉察到那声音是在橡木门的这一边,在厨房和浴室里,或者几乎就在我们身边那道走廊的拐弯处。
我们甚至都没有彼此看一眼。我抓着伊雷内的手臂,拖着她跟我一起,头也不回地跑到玻璃门边。我们背后的嘈杂声变得愈来愈响,不过总是很低沉。我一下关上了玻璃门,我们就呆在门廊里了。现在,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这边也给占了。”伊雷内说。织的衣物从她怀里垂下来,毛线一直拖到栅门边,消失在门底下。当她看到线团落在了另一边,就把织的衣服扔掉了,看都没有看一眼。
“你没来得及带什么东西吗?”我徒劳地问她说。
“没有,什么也没来得及带。”
我们只有身上穿的。我想起我房内柜里那1万5千比索。现在已经晚了。
我的手表总算留了下来,我看了一下,已经夜里11点。我用手臂挽着伊雷内的腰(我相信她哭了),就这样走到了街上。在离开家之前,我感到恋恋不舍:我把大门关好,把钥匙丢在阴沟里,免得在这个时候有某个穷鬼企图乘着住宅被占之机,起意行窃而溜进宅里去。
(有删节)
1.如何理解“织东西”这一行为在文章中的作用。2.科塔萨尔说这篇小说源自一个噩梦,请结合文本说明“噩梦”表现在哪些方面?
3.探究题目的多重意蕴。
4.分析本文叙述上的特点。
历史的天空(节选)
徐贵祥
日军开炮了。
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爆炸,腾空而起的石块、土和折断的树枝在空中飘飘扬扬,纷纷坠落在脚边。
石云彪拍了拍雪无痕的脑袋,往它的脖颈上系了一圈白色的绸子,然后俯下身去在它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雪无痕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来,深情地看着它的主人,迟迟不肯挪动脚步。
石云彪再次拍了拍雪无痕的脑袋,掰开它的嘴巴,往里面放了一块肉干,然后喝道:“快走开!”
雪无痕依然不动,并且将肉干吐了出来,一如既往眼巴巴地注视着石云彪,并求援似的向周围的人摇了摇尾巴。
石云彪恼了,咬了咬牙,霍地站起来,照着雪无痕的屁股狠踢了一脚——脚还悬在空中,又停住了,然后耐着性子再弯下腰去对它耳语,跟它笑谈。
任凭石云彪推搡、拿枪比划,雪无痕顽强地屈下前爪,而用后爪死死地抠牢地面,善解人意的脑袋温情地磨蹭着石云彪的腿杆。
石云彪终于为这畜牲的忠诚和坚定所感动。他不再推它,并且抱住了它的脖颈子。但是,这样的温存只持续了几秒钟,石云彪猛然松手,拎起手枪,对准了雪无痕的脑袋。
没有胆怯,没有惊恐。雪无痕的表情平静坦然,并且立直了前腿,两眼秋波悠悠如同两泓深邃的古井。
石云彪的手在这一瞬间颤抖了。枪管无力地垂下了。四周已是枪声如爆炒豆,叽里哇啦的喊叫如同弥漫树林的鸦聒。石云彪终于对雪无痕点了点头。
又一发炮弹在近处爆炸,飞起的弹片将石云彪身边的小树劈成两截。
余副官惊叫一声,纵身扑向石云彪。石云彪岔开两腿,像两只钢牙,咬定了脚下的岩石。他挥手将余副官推开,然后淡淡一笑,又从右边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物件。
余副官抹了一把脸,于惶惑之中看清楚了,托在团座手上的,是一只玉石造的假眼球。石云彪自己摸索着把假眼球塞进那只空虚的眼眶里,然后摸了摸风纪扣,戴正军帽,掸掸军装上的泥土,收起两腿并且挺直了腰杆,那只独眼骤然放光,朗朗地喊了一嗓子——“812高地——全体人员——集合!”
陈墨涵的心跳猝然加快。
正面的攻势已不是先前的虚张声势了,仗打到这步田地,敌人动真的了。
从炮声的强弱程度上,陈墨涵判断马陂方向的敌军已经越过二四六团的防线,812高地危在旦夕。他同二营营长简单商量了撤退计划之后,便亲率一个连箭一般地插向812高地,前去接应石云彪。
只翻过一道山梁,陈墨涵就看见了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团部的三十余人已同日军混战在一起。他看见了那个穿着校官呢军服的独眼上校,看见了那柄在花团锦簇的银光中闪电一般旋转飞舞的大刀。
一片血色如沸腾的海洋从陈墨涵眼前弥漫开来,咸涩的潮水充溢了他的胸腔,这时候他的眼前便沉落了一个完整世界的喧嚣。一切都遥远了,一切都在冥冥之中遁去了踪影。他仅仅看见十万里云天下耸立着一座巍峨的山巅,看见从群山之上冉冉升起的那个凛然的身姿。
石云彪扔掉了卷刃的大刀,从血泊中拎过一挺机关枪横于坡上。几株血花溅开了石云彪的呢制军服,嫣然开放如燃烧的玫瑰。……蓦然,陈墨涵的眼前掠过一道白色的光影,这光影像个精灵,左冲右突,上蹿下跳,一次又一次勇猛地扑向穿着屎黄色军服的日军。已经无法分辨它究竟撕碎了多少雄性的肉体,它那身高贵的皮毛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它是雪无痕。
陈墨涵此时已经顾不上指挥队伍了,他的神经被不远处的喊杀声连根抠起,烫热的血液在骨骼里此起彼伏汹涌澎湃。
倏然,陈墨涵像被一枚钉子钉住了。
他看见一道血光如同一弯新鲜的虹桥喷向天空,潮水在瞬间升腾蒸发,石云彪的右臂随着这片血红的潮水飞向坡上残败狼藉的树林。
陈墨涵梦一般地看着石云彪,看见那副身躯犹如一座沉重晃动的山,那只独眼粲然炸裂,迸射的碎末流金溢彩地飞向深秋的蓝天。
石云彪弯下腰去,又拣起了一把三尺长的大刀,后仰起血肉模糊的头颅,独眼平视前方。一阵枪声扑过来,泼水一般浇湿了石云彪胸前的军服,他的身体微微向后晃了一下,最后一次站直了,挥动仅剩的左臂,大喝一声,睚眦俱裂,手中的大刀划了一道流畅的弧线飞出三丈开外,正僵硬在那里的一名东洋军官顿时身首异处。
石云彪这才倒下。石云彪是在自己的大笑声中倒下的。四十年后,每当进入那种状态之后,陈墨涵依然清晰地听见那雷霆般的笑……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叙述敌人炮弹的攻击,为下文人物活动和情节的铺展提供了具体的背景。 |
B.雪无痕面对主人的枪口是一处精巧的描写,从侧面生动刻画了石云彪的人物形象。 |
C.对石云彪独眼的细致刻画,既突出石云彪的性格特征,又暗含作者对社会的讽刺。 |
D.小说结尾处写陈默涵对石云彪笑声的记忆,升华了文章的主旨,令读者回味无穷。 |
3.小说中有多处关于石云彪军服的描写,请结合小说简要分析其作用。
九公
你要是到村子里去打听九公,无论大人小孩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九公是全村年龄最长、辈分最高的老人,是远近有名的有趣人,他的趣事就如同他的胡须,多得数也数不清。
九公九岁的时候,被送去读私塾。九公对那些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十分反感。先生也不喜欢这个调皮的学生,时不时出一些难题难为他。一天在讲曹植七岁成诗时,九公却和周公秘密会谈去了。先生十分生气,就让九公当场作诗一首,不然就挨板子。九公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歪着头,略作思索,遂以“雨”成诗。
盆泼也
瓢倒也
一滴雨
一个大豆也
全班同学笑成一团,先生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九公的学业也就到此结束了。
“扫盲”的那几年,九公也和大伙一起去村小学学习。那节语文课,老师教学“人”字,九公再次拜会周公,呼呼大睡。老师辈分低,既要严肃课堂纪律,又要给爷爷辈的九公脸面,便耐心地开导他。
“其实汉字很容易学,一人为“人”;二人为“从”,是说两人在一起;三人为“众”,是说很多人的意思——多形象!多生动!”
九公走上讲台,边说边在黑板上写。
“如果人上边有人,人下边也有人,人左边也有人,人右边也有人,人加人,人叠人,人连人,念什么字?”九公在黑板上写了密密麻麻、歪歪扭扭七八个“人”字。
老师有点生气。“这不是字!”
“不是字?”九公面向大伙,手一挥,如同一位镇定自若的将军。“这个字念——一堆人!”
从去年入冬以来,天气持续干旱,许多地方遭遇五十年一遇的干旱袭击,大片大片的庄稼开始枯黄。我们这里也不例外,大伙开始忙着抗旱保收。但是由于基础设施匮乏,加之抗旱又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儿,所以效果不明显。人人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时,九公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天,九公带领四个六七十岁的老伙计来到河边求雨。九公说,河中心有个千年鳖精,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他年轻时曾见过有人在这里求雨,当天就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方圆几里、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看热闹。
九公在河边支起一个供案,上面摆着供品,然后点燃三炷香,双手捧着擎过头顶,对着上天三叩九拜,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
之后,真正的求雨过程开始了。
九公身背一个簸箕——此时他就是千年鳖精的化身。四个帮手分列东南西北,围成一个圈,每人手中还提着一壶水。
九公就在中间爬来爬去。爬到东面,就抬头问:“东海龙王下不下雨?”东面的帮手忙说:“有雨!”提起壶在九公身上浇一阵。爬到西面,九公又问:“西海龙王下不下雨?”西面的帮手忙说:“有雨!”提起壶在九公身上又浇了一阵子。“南海龙王”“北海龙王”也都声称:有雨!九公就这样爬来爬去,衣服渐渐湿透了。
说来也怪,天真是渐渐地阴沉下来,起风了,甚至还滴下几滴雨来。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响过一阵,一阵急过一阵的巨响在天空回。
“打雷了!要下雨了!老天爷显灵啦!”九公激动得老泪纵横。“都别傻站了,快跪下来求老天爷吧!”九公向周围的人群喊去。有两个老太太当即就跪下了。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村支书刘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别瞎闹啦!部队趁着今天的有利天气正在人工降雨呢。炮弹已经打过了马上就要下雨。谁要是不想饿肚子,就赶快去地里挖沟引水,我只通知这一次啊!”刘义说完又转头跑掉了。
人群一哄而散。九公慌忙喊:“哎!别走!哎!”九公的四个帮手最后也随着人流不见了。
九公一下子瘫坐地上。
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雨过天晴,天空升起一道美丽的彩虹。
从此,九公就常常坐在村头的那棵大柳树下,对着那些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学生,不厌其烦地说:“娃呀,好好读书。将来有知识才能长本事!”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A.九公不识字,从小对“之乎者也”之类的私塾教育就非常反感,这说明九公的性格中具有一定的叛逆性和反封建性。 |
B.参加扫盲学习时,九公不但再次拜会“周公”,而且还倚仗辈分当堂捣乱,这样描写既照应了上文,也突出了九公不尊重知识的思想深蒂固。 |
C.这篇小说主要是通过语言描写和动作描写来刻画人物形象的,语言生动诙谐,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
D.九求雨之后,天色的确变得阴沉,继而雷声轰隆,说明九公求雨还是有一定效果的,但最后一天一夜的透雨靠的还是部队利用天气条件行的人工降雨技术。 |
E.接到村支书通知后,人们一哄而散纷纷回地里挖沟引水,连九公的四个帮手也随着人流不见了,小说这样描写隐含着对人们势利自私的委婉批评。 |
3.小说详细描写了九公“求雨”的过程,分析其作用。
4.有人认为这篇小说的最后一段画蛇添足,有人却认为此结尾画龙点睛,你怎么看呢?结合全文,谈谈你的观点和理由。
平凡的世界(节选)
路 遥
1975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唉,尽管上这学是如此艰难,但孙少平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滋味。他现在已经从山乡圪崂里来到了一个大世界。对于一个贫困农民的儿子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啊!
每天,只要学校没什么事,孙少平就一个人出去在城里的各种地方转:大街小巷,城里城外,角角落落,反正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他在这其间获得了无数新奇的印象,甚至觉得弥漫在城市上空的炭烟味闻起来都是别具一格的。当然,许许多多新的所见所识他都还不能全部理解,但所有的一切无疑都在他的精神上产生了影响。透过城市生活的镜面,他似乎更清楚地看见了他已经生活过十几年的村庄——在那个他所熟悉的古老的世界里,原来许多有意义的东西,现在看起来似乎有点平淡无奇了。而那里许多本来重要的事物过去他却并没有留心,现在倒突然如此鲜活地来到了他的心间。
除过这种漫无目的的转悠生活,他现在还养成了一种看课外书的习惯。这习惯还是在上初中的最后一年开始的。有一次他去润生家,发现他们家的箱盖上有一本他妈夹鞋样的厚书,名字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润生妈同意后,他就拿着这本书匆匆地回到家里,立刻看起来。他一下子就被这书迷住了。记得第二天是星期天,本来往常他都要出山给家里砍一捆柴;可是这天他哪里也没去,一个人躲在村子打麦场的麦秸垛后面,贪婪地赶天黑前看完了这书。保尔•柯察金,这个普通外国人的故事,强烈地震撼了他幼小的心灵。
天黑严以后,他还没有回家。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禾场边上,望着满天的星星,听着小河水朗朗的流水声,陷入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思绪之中。这思绪是散乱而飘浮的,又是幽深而莫测的。他突然感觉到,在他们这群山包围的双水村外面,有一个辽阔的大世界。而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朦胧地意识到,不管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不管人在什么样的境况下,都可以活得多么好啊!在那一瞬间,生活的诗情充满了他十六岁的胸膛。他的眼前不时浮现出保尔瘦削的脸颊和他生机勃勃的身姿。他那双眼睛并没有失明,永远蓝莹莹地在遥远的地方兄弟般地望着他。当然,他也永远不能忘记可爱的富人的女儿冬妮娅。她真好。她曾经那样地热爱穷人的儿子保尔。少平直到最后也并不恨冬妮娅。他为冬妮娅和保尔的最后分手而热泪盈眶。他想:如果他也遇到一个冬妮娅该多么好啊!
这一天,他忘了吃饭,也没有听见家人呼叫他的声音。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一直等到回到家里,听见父亲的抱怨声和看见哥哥责备的目光,在锅台上端起一碗冰凉的高粱米稀饭的时候,他才回到了他生活的冷酷现实中……
从此以后,他就迷恋上了小说,尤其爱读苏联书。在来高中之前,他已经看过了《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而在他眼下的生活中,实际上还有一件令他无法言明的、给他内心带来一丝温暖和愉快的小小的事情。这件事实际上我们已经知道了,这就是:每天吃饭的时候,在众人散尽而他一个人去取自己那两个黑馍——每当这样的时候,他总能看见另外一个人做同样一件事。
当然,在起先的时候,他和那个叫郝红梅的女生都是毫不相干地各自拿了自己的馍就离开了。不知是哪一天,她走过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她一眼。尽管谁也没说话,但实际上说了。人们在生活中常常有一种没有语言的语言。从此以后,这种眼睛的“交谈”就越来越多了。
孙少平发现,郝红梅实际上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只是因为她穿戴破烂,再加上一脸菜色,才使得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唉,谁没有经过这样的年龄呢?在这个维特式的骚动不安的年龄里,异性之间任何微小的情感,都可能在一个少年的内心掀起狂风巨浪!
他们用眼睛这样“交谈”了一些日子后,终于有一天,她取完那两个黑面馍,迟疑地走到他跟前,小声问他:“那天,老师没收了你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红岩》。我在县文化馆借的。”他拿黑面馍的手微微抖着,回答她。她离他这么近,他再也不敢看她了。他很不自在地把头低下,看着自己手里的那两个黑东西。
“那里面有个江姐……”她本来不紧张,但看他这样不自在,声音也有点不自然了。
他赶忙说:“是。后来牺牲了……很悲壮!”他加添了一个自认为很出色的词,头仍然低着。
“还有一个双枪老太婆。”她又说。
“你也看过这书?”他现在才敢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没看过。以前听我爸说过里面的故事。”
“你爸?你爸看过?”
“嗯。”
“你爸在?……”少平显然有点惊讶这位穿戴破烂的女生,她父亲竟然看过《红岩》,因此弄不明白她父亲是干什么的了。“我爸是农民,成分不好,是地主,不,我爷爷是地主,所以……”
“那你爸上过学?”
“我爸没上过。我爷上过。我爸的字是我爷教的。我爷早死了……我没看过《红岩》小说,但我会唱《红岩》歌剧里的歌。我的名字就是我爸从这歌词里面取的。那歌剧里有一句歌词是:红岩上,红梅开……”
她这样轻声慢语地说着,他呆呆地听着。
她突然红着脸说:“你的书还了没有?”
他说:“还没。”
“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能!”他爽快地回答。
于是,第二天他就把书交到了她的手里。
在这以后,只要孙少平看过的书,就借给郝红梅看。无论是他给她借书,还是她给他还书,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是悄悄进行的。他们都知道,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这样过分亲密的交往,如果让班里的同学们发现了,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响——那他们也就别想安宁地过日子了!
(选自《平凡的世界》,有删改)
1.结合文本,概括孙少平高兴的事。2.简析文中画线部分的语言特点。
3.分析本文叙述上的特征。
4.结合孙少平的自评和田晓霞的评价,联系本文,探究孙少平这个文学形象的意义。
当然,普通并不等于庸俗。我也许一辈子就是个普通人,但我要做一个不平庸的人。(孙少平)
他在我们的时代属于这样的青年:不甘心把自己局限在狭小的生活天地里,往往带着一种悲壮的激情,在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上进行人生的搏斗。(田晓霞)
怀抱
高军
雪还在一阵阵下着,刚开始时那种吓人的风已经变小,那惊人的“悠儿——悠儿——”声消失了,雪很安静地下着,地面上堆积得越来越多。
冯怡抬眼看着外面,心里有些着急,自己作为卫生队的一员,负责着大青山战斗受伤的几个伤员的救治和护理工作。日本鬼子和伪军很猖狂,我们的部队突围出来以后,转移到了外线,伤员就地分散安排到了老百姓家里。好在沂南是老根据地,群众基础好,大家都不惜代价掩护着伤员,所以分散在各户的伤员都很安全。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没有出现过一点纰漏。因为形势严峻,卫生队的人也都分散到群众家里,打扮得和当地百姓一样,与房东户装作一家人。冯怡每天抽时间到分散养伤的伤员那里去,定期换药,检查伤势恢复情况。雪还在不停地下着,想去看望伤员难度增加了很多,但又不能不去。冯怡想等雪一停,马上就出门。
房东高大娘看她走坐不安,知道在大雪天她还是想出去。由于工作保密,高大娘并不知道她每天出去干什么,更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刚来的时候,冯怡发现高大娘一家人经常把手伸到衣服里乱抓一阵,脸上显出很难受的样子,就给检查了一下,原来是得了一种脓包疥疮。她做了有针对性的治疗。高大娘一家人病好了后非常感激她,对她亲得不得了,连称呼都变了,一直管她叫“孩儿”。她知道,高大娘这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了。这时,高大娘劝她说:“孩儿啊,雪这么大,天又冷,路没法走,就是雪停了,今儿咱也不兴再出去。”
冯怡一直站在窗前,心中急得火烧火燎的,她知道自己必须出去,就在心里祈祷着雪早点停下来。
直到午后,天空终于变得明亮了一些,雪花好像也开始渐渐变小。
她提上小包准备往外走的时候,高大娘一把拉住她,双手使劲把她揽在怀里:“你一个姑娘家,雪下得这样大,出去让人不放心,什么天大的事儿不会明天去做,你就等不得这一下午一晚上过去!”冯怡似乎突然出现了一阵眩晕感,她感到高大娘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她自己也忍不住使劲抱住了高大娘,一会儿后她还是抬起头,高大娘知道拦不住她,就缓缓说道:“那就让我这老太婆陪着你去吧。”她咬咬嘴唇,慢慢摇了摇头。高大娘看她这么决绝,只好无奈地说道:“哎,你们都是干大事的人,我还真不能去掺和。”
冯怡背起那个不起眼的小包,再次拥抱了一下高大娘,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茫茫雪野。高大娘在后面看着看着,忍不住擦起了眼睛来:“你说说你这个孩儿,怎么就这么倔呢。”
冯怡在雪中艰难地迈动双脚,把自己负责的三个村子里的七位伤员逐一走访查看了一遍,该清洗的给进行清洗,该换药的给换药,重新进行精心包扎,并用贴心的话安慰着他们。看到这些伤员都在好转,都在不断地康复着,心里涌起一种成就感,她双腿的疲惫好似也感觉不到了。
看看天色越来越晚,她也已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就又赶紧往高大娘家方向走去,她得在天黑前赶回去,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为了让大娘放心。
地上的雪铺了厚厚一层,脚踩下去会陷得很深,将后面的脚艰难地拔出来,前面刚放下去的就又深深地插进雪里,和来的时候并没有两样。她已经很疲惫,感到越走越艰难。有时候根本看不出路在哪里,雪下面如果是一个大坑或者一块石头,她一脚踏下去就会摔倒,有时还会滚出去很远一段距离。然后再爬起来,试探着寻找道路,尽量快地往回赶着。
当冯怡满身泥雪回到大娘家门前的时候,她发现大娘正满眼疼爱地看着她,快速跑过来扶住她,拥揽着她一起走回屋子。“你说说俺的孩儿啊,你可受了罪了,可受了罪了。”看着她满脸泥水,高大娘开始快速解自己棉袄一侧的襟扣,胸怀全部敞开后就一把将她拉过来,把她的头和脸紧紧地按在自己裸露的胸膛上。冯怡觉得高大娘猛然哆嗦一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接着就还是稳稳地搂抱住了她。冯怡感到那种温暖的感觉向自己的脸上头上传递过来,她想挣脱出来但又很留恋,觉得浑身上下连四两劲也没有了。高大娘嘴里一声声喃喃着:“可把俺孩儿冻煞了,可把俺孩儿冻煞了……”
多年以后,已在北京工作多年的冯怡看《红嫂》这个剧目演出时,脑海里又浮现出沂蒙山区的那场大雪,还有高大娘那温暖的怀抱,她流着眼泪不断哽咽着:“高大娘,俺那娘亲,也是一位红嫂啊……”
(选自《小说月刊》2020年第7期)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与《百合花》一样,本小说没有正面描写血腥残酷的战争场面,对伤员救治也略化处理,这样有助于安排大量文字刻画人物,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 |
B.“她自己也忍不住使劲抱住了高大娘”,说明冯怡当时潜意识里也想留下来,但经过瞬间的激烈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毅然决定外出救治伤员。 |
C.小说直接着墨“怀抱”的文字不多,但对冯怡雪天外出救治伤员全过程的叙写,处处都指向“高大娘敞开怀抱温暖冯怡”这个中心情节。 |
D.小说最后一节写冯怡看《红嫂》这部讴歌军民鱼水情的剧目时,哽咽着称高大娘为“娘亲”、“红嫂”,可见红嫂也曾给困难中的战士带来母亲般的关爱。 |
3.“雪”在小说中有多重作用,请结合作品内容作简要分析。
父亲一个人住
米丽宏
母亲去世以后,老院子,只剩下父亲一人居住。
他尽平生之力,帮我弟盖了高屋大院,漂亮得像别墅一样的房子;但等搬新家时,却固执地拒绝一块儿搬到新家去。
他一个人在那座老旧的石头院子里,形影相吊地做饭、喝茶、吸烟、回忆,筹谋农事。我每次回去看望他,都竭力劝说他搬出来,他不肯。他固执地待在老屋,被一层暮年的“锈”和一种孤独,紧紧包裹。
水一样的寂寞,在老屋里荡漾。老屋的每一件家具,都还是三十年前的面孔,一如既往地用那个时候淳朴的眼神看着我。沙发上,铺着的,还是娘在世时编织的毛线垫子;床沿,搭着娘做的绣花床帘儿;墙上两大玻璃框照片,有我们家族所有人的旧时记忆……
父亲当年动不动就爆发的雷霆火气,却不复出现。或许是生活境况的改观,卸去了他心上的一些重负,或许人老心软,本就是一种自然规律。我有时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使父亲冰雪般严苛的脾性,一点点融化如水,从此进入了温软季节。我记得,我生日前两天,他还专门打电话给我,让我别忘了给自己做点好吃的。我简直骇异,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事。
我去看望他时,他向我们絮叨的话题,不外是村里谁谁走了,谁谁又生病了;南园该施肥了,西沟的山地该耘一遍了;麦子该上三水了,谷子该间苗了。随着越来越少的土地和村子里一辈儿故人的离去,他的内心世界,正在慢慢萎缩。我想,更大的孤独,正在向他走近。
我看到父亲的背,弯下去,弯下去。那是不停的劳作和几十年光阴的合谋。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干活”的代名词,村人说起他来,总会啧啧两下:“老米,那是牛一样的。”他不停地劳作,似乎是他活着的证据和意义。
我们小时,跟他一块儿下地。他将我和妹妹,从腋下一掐,一个筐里放一个,挑上筐就走;我娘牵着小黑驴在后,边走边用扒锄这里一下那里一下,锄些猪草。
我在筐里坐着,看着父亲,他的腰杆儿挺得笔直,轻悠悠地走着,像是散步;而劳作半日,再往回走时,他的腰身就像笔直的树干上挂了老沉的物儿,有一点点弯。等吃过午饭,再往地里去,他的腰杆就重新变直了,力气又回到了他身上。
在田里,父亲做的是出大力的活儿,母亲打些下手。我和妹妹呢,不捣乱就不错了。我们俩总是一边看父亲举镐扬锨用力刨地的样子,一边蹦蹦跳跳去踩他活动着的影子。有时候,他由直到弯、由弯到直的腰骨间,会发出“咯叭”一声脆响,我感觉那就是跑掉的力气。
我们看惯了他在田里劳作的样子:他深深弯下腰,头沉闷地吃入土里;忽地又直起身,尖儿扬到半空,擦着了那轮大如簸箕的彤红夕阳。他轻松铲一锨泥土,改畦引水,水里流着破碎的弯月,玉米地刹那享受着畅意的吮吸;他一手挥动镰刀,一手揽起金黄的麦子或谷子,像揽着金黄的儿女;他肩上驮着山样的麦捆子、谷个子,蹀躞走向地头。他有时疲惫至极的神态,让我心疼;有时我几乎怀疑倒在床上的父亲,明天是否还能起来。但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往田里去了。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在他的劳作中流走和逝去;一天又一天,被他的农具刮擦得亮晶晶地薄下去;一年一年,他的腰板,弯下去,弯下去,再也直不过来了。
到了老年,他身边没了说话的人,他决绝地将自己关进了寂寞的壳内;孤独像“铁锈”一样,沾满全身。然而,只有农事,像一道雷,促他从孤独里一跃而起,走向门去,跟大地融汇。
也许都是这样吧,人都脱不了孤独;而把孤独打开一个口子,让光和暖涌进来的,是雷声一样的力量。
对于我父亲,那道雷,永远是农事。
(选自2018年6月14日《羊城晚报》)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在文中将眼前的生活场景与回忆的片段穿插描写,文字平和冲淡却饱含深情,凸显人物形象。 |
B.文章描绘了一位固执、倔强、勤劳的父亲形象,壮年时的父亲为家庭打拼、任劳任怨,晚年时的父亲历经沧桑、孤独守望。 |
C.文章以“我”的视角看父亲,用对比的方法描写父亲的种种变化,表达了作者对父亲的心疼与理解。 |
D.父亲一个人守着老屋,不愿搬到新家,是因为暮年的固执,习惯了被孤独围绕,拒绝从中走出。 |
3.请探究标题中“一个人住”的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