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萧 红
在我们的同学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手:蓝的,黑的,又好像紫的;从指甲一直变色到手腕以上。
她初来的几天,我们叫她“怪物"。下课以后大家在地板上跑着也总是绕着她。关于她的手,也没有一个人去问过。
夜里她躲在厕所里边读书,天将明的时候,她就坐在楼梯口。只要有一点光亮的地方,我常遇到过她。有一天落着大雪的早晨,窗外的树枝挂着白绒似的穗头,在宿舍的那边,长筒过道的尽头,窗台上似乎有人睡在那里了。
“谁呢?这地方多么凉!”因是星期日的早晨,全个学校出现在特有的安宁里。
还没走到她的旁边,我看到那摊在膝头上的书页被风翻动着。
“这是谁呢?礼拜日还这样用功!”正要唤醒她,忽然看到那青色的手了。
“王亚明,暧……醒醒吧……”我还没有直接招呼过她的名字,感到生涩和直硬。
“喝喝……睡着啦!”她每逢说话总是开始钝重地笑笑。
“华提……贼死,右……爱……”她还没找到书上的字就读起来,“华提……贼死,这英国话,真难……不像咱们中国字。右……爱……右……阿儿……”
说完一句话,在末尾不相干的她又读起单字来。
她的眼睛完全爬满着红丝条;贪婪,把持,和那青色的手一样在争取她那不能满足的愿望。
在角落里,在只有一点灯光的地方我都看到过她,好像老鼠在啮嚼什么东西似的。
她的父亲第一次来看她的时候,说她胖了:“好好干吧!干下三年来,不成圣人吧,也总算明白明白人情大道理。”第二次,她的父亲又来看他,她向她父亲要一双手套。
她的父亲也是青色的手,比王亚明的手更大更黑。
校长已说过她几次:“你的手,比你来的时候强得多,那时候,那简直是铁手……你的功课赶得上了吗?多用点功。”
“我的功课,校长还说跟不上,倒也是跟不上,到年底若再跟不上,喝喝!真会留级的吗?”她讲话虽然仍和从前一样“喝喝”的,但她的手却开始畏缩起来,左手背在背后,右手在衣襟下面突出个小丘。
“不要紧,一门不能够留级。”我说。
“爹爹可是说啦!三年毕业,再多半年,他也不能供给我学费……”
全宿舍的人都在厌烦她……同时在宿舍里边她开始用颜料染着袜子和上衣。
“衣裳旧了,染染差不多和新的一样。比方,夏季制服,染成灰色就可以当秋季制服穿……”
“姐姐定亲的那年,她的婆婆从乡下来住在我们家里,一看到姐姐她就说:‘唉呀!那杀人的手!’从这起,爹爹就说不许某个人专染红的、某个人专染蓝的。我的手是黑的,细看才带点紫色,那两个妹妹也都和我一样。”
“你的妹妹没有读书?”
“没有,我将来教她们,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读得好不好,读不好连妹妹都对不起…… 染一匹布多不过三毛钱…… 一个月能有几匹布来染呢?衣裳每件一毛钱,又不论大小,送来染的都是大衣裳居多……去掉火柴钱,去掉颜料钱……那不是吗!我的学费……把他们在家吃咸盐的钱都给我拿来啦……我哪能不用心念书,我哪能?”她又去摸触那书本。
我仍然看着地板上的花纹,我想她的眼泪比我的同情高贵得多。
还不到放寒假时,王亚明在一天的早晨,整理着手提箱和零碎,她的行李已经束得很紧,立在墙根的地方。
并没有人和她去告别,也没有人和她说一声再见。她的父亲来了。停在楼梯口:“你落了榜吗?你……”冰溜在楼梯上溶成小小的水珠。
“没有,还没考试,校长告诉我,说我不用考啦,不能及格的……”
行李拖到楼梯口了,王亚明又去推着手提箱,抱着面盆和一些零碎,她把大手套还给她的父亲。
王亚明的毡靴在楼梯上扑扑地拍着。父亲走在前面,变了颜色的手抓着行李的两角。
那被朝阳拖得苗长的影子,跳动着在人的前面先爬上了木栅门。出了木栅门,他们就向着远方,向着迷漫着朝阳的方向走去。
雪地好像碎玻璃似的,越远那闪光就越刚强。我一直看到那远处的雪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一九三六年三月 (节选自《呼兰河传》)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王亚明是一位自尊、纯朴、善良、努力的乡下姑娘,受到很多同学的歧视,心里总是处在一种紧张、被动的状态,时时被忧虑困扰。 |
B.父亲送王亚明到城里读书,希望她明白人情道理,王亚明还希望能教自己的妹妹,但最终这个愿望也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破灭。 |
C.小说探讨了王亚明悲剧的成因,即她生活的那个贫富悬殊而又金钱至上的社会,作者借此发出了要争取人的权利与尊严的正义呼声。 |
D.文章结尾写远处的雪地刺痛“我”的眼睛,体现了对王亚明的同情,表达了“我”对王亚明此时回家而自己又无力改变现状的悲伤。 |
3.王亚明深颜色的手在文中有何具体作用?请结合文本简要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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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挂上了树梢
萧红
三月花还没有开,人们嗅不到花香,只是马路上融化了积雪的泥泞干起来。天空打起朦胧的多有春意的云彩;暖风如轻纱一般浮动在街道上,院子里。春末了,关外的人们才知道春来。春是来了,街头的白杨树蹿着芽,拖马车的马冒着气,马车夫们的大毡靴也不见了,行人道上外国女人的脚又从长统套鞋里显现出来。笑声,见面打招呼声,又复活在行人道上。商店为着快快地传播春天的感觉,橱窗里的花已经开了,草也绿了,那是布置着公园的夏景。我看得很凝神的时候,有人撞了我一下,是汪林,她也戴着那样小沿的帽子。
“天真暖啦!走路都有点热。”
看着她转过商市街,我们才来到另一家店铺,并不是买什么,只是看看,同时晒晒太阳。这样好的人行道,有树,也有椅子,坐在椅子上,把眼睛闭起,一切春的梦,春的谜,春的暖力……这一切把自己完全陷进去。听着,听着吧!春在歌唱……
“大爷,大奶奶……帮帮吧!……”这是什么歌呢,从背后来的?这不是春天的歌吧!
那个叫化子嘴里吃着个烂梨,一条腿和一只脚肿得把另一只显得好像不存在似的。“我的腿冻坏啦!大爷,帮帮吧!唉唉……!”
有谁还记得冬天?阳光这样暖了!街树蹿着芽!
手风琴在隔道唱起来,这也不是春天的调,只要一看那个瞎人为着拉琴而挪歪的头,就觉得很残忍。瞎人他摸不到春天,他没有。坏了腿的人,他走不到春天,他有腿也等于无腿。
世界上这一些不幸的人,存在着也等于不存在,倒不如赶早把他们消灭掉,免得在春天他们会唱这样难听的歌。
汪林在院心吸着一支烟卷,她又换一套衣裳。那是淡绿色的,和树枝发出的芽一样的颜色。她腋下夹着一封信,看见我们,赶忙把信送进衣袋去。
“大概又是情书吧!”郎华随便说着玩笑话。
她跑进屋去了。香烟的烟缕在门外打了一下旋卷才消灭。
夜,春夜,中央大街【注】充满了音乐的夜。流浪人的音乐,日本舞场的音乐,外国饭店的音乐……七点钟以后。中央大街的中段,在一条横口,那个很响的扩音机哇哇地叫起来,这歌声差不多响彻全街。若站在商店的玻璃窗前,会疑心是从玻璃发着震响。一条完全在风雪里寂寞的大街,今天第一次又号叫起来。
外国人!绅士样的,流氓样的,老婆子,少女们,跑了满街……有的连起人排来封闭住商店的窗子,但这只限于年轻人。也有的同唱机一样唱起来,但这也只限于年轻人。这好像特有的年轻人的集会。他们和姑娘们一道说笑,和姑娘们连起排来走。中国人来混在这些卷发人中间,少得只有七分之一,或八分之一。但是汪林在其中,我们又遇到她。她和另一个也和她同样打扮漂亮的、白脸的女人同走……卷发的人用俄国话说她漂亮。她也用俄国话和他们笑了一阵。
中央大街的南端,人渐渐稀疏了。
墙根,转角,都发现着哀哭,老头子,孩子,母亲们……哀哭着的是永久被人间遗弃的人们!那边,还望得见那边快乐的人群。还听得见那边快乐的声音。
三月,花还没有,人们嗅不到花香。
夜的街,树枝上嫩绿的芽子看不见,是冬天吧?是秋天吧?但快乐的人们,不问四季总是快乐;哀哭的人们,不问四季也总是哀哭!
1936年5月
(有删改)
【注】中央大街:指哈尔滨大街。当时的哈尔滨正处于日伪统治之下。
1.下列对这篇散文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文章有意让两类人的活动形成比照:外国人和少数中国人逛逛街,晒晒太阳,唱着欢快的歌,尽情享受春光;生活在最底层的不幸者则在春光里乞讨、哀哭。 |
B.倒数第二段的“三月,花还没有开,人们嗅不到花香”与上文呼应,暗示虽然春已至,但并非人人都能感受到春的气息,喻指北方的人们依旧过着痛苦的生活。 |
C.散文中的“我”可视为线索人物,全文通过“我”的见闻感受中起白天、黑夜不同的场景和人物活动,着力批评了“年轻人”的“不知愁滋味”。 |
D.文章以时间为顺序把众多材料组织起来,思路清晰,结构严谨;还配合运用反复、照应,使前后文勾连紧密。 |
3.题目以“春意”起,文章结尾以“哀哭”终。请结合文章内容,探究这样写有什么效果。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呼兰河传(节选)
祖母死了,我就跟祖父学诗。因为祖父的屋子空着,我就闹着一定要睡在祖父那屋。
早晨念诗,晚上念诗,半夜醒了也是念诗。念了一阵,念困了再睡去。
祖父教我的有《千家诗》,并没有课本,全凭口头传诵,祖父念一句,我就念一句。
祖父说:“少小离家老大回……”
我也说:“少小离家老大回……”
都是些什么字,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只觉得念起来那声音很好听。所以很高兴地跟着喊。我喊的声音,比祖父的声音更大。
我一念起诗来,我家的五间房都可以听见,祖父怕我喊坏了喉咙,常常警告着我说:“房盖被你抬走了。”
听了这笑话,我略微笑了一会工夫,过不了多久,就又喊起来了。
夜里也是照样地喊,母亲吓唬我,说再喊她要打我。
祖父也说:“没有你这样念诗的,你这不叫念诗,你这叫乱叫。”
但我觉得这乱叫的习惯不能改,若不让我叫,我念它干什么。每当祖父教我一个新诗,开头我若听了不好听 我就说:“不学这个。”
祖父于是就换一个,换一个不好,我还是不要。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一首诗,我很喜欢,我一念到第二句,“处处闻啼鸟”那“处处”两字,我就高兴起来了。觉得这首诗,实在是好,真好听。
还有一首我更喜欢的:“重重叠叠上楼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又为明月送将来。”
就这“几度呼童扫不开”,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就念成“西沥忽通扫不开”。
越念越觉得好听,越念越有趣味。客人来了,祖父总是呼我念诗的,我就总喜念这一首。
那客人不知听懂了与否,只是点头说好。
就这样瞎念,到底不是久计。念了几十首之后,祖父开讲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祖父说,“这是说小时候离开了家到外边去,老了回来了。家乡的口音还没有改变,胡子可白了。”
我问祖父:“为什么小的时候离家?离家到哪里去?”
祖父说:"好比爷爷像你那么大离家,现在老了回来了,谁还认识呢?小孩子见了就招呼着说:你这个白胡老头,是从哪里来的?”
我一听觉得不大好,赶快就问祖父:"我也要离家的吗?等我胡子白了回来,爷爷你也不认识我了吗?”心里很恐惧。
祖父一听就笑了:“等你老了还有爷爷吗?”
祖父说完了,看我还是不很高兴,他又赶快说:“你不离家的,你哪里能够离家……快再念一首诗吧!念‘春眠不觉晓……’”我一念起“春眠不觉晓”来,又是满口的大叫,得意极了。完全高兴,什么都忘了。
但从此再读新诗,一定要先讲的,讲过的也要重讲。似乎那大嚷大叫的习惯稍稍好了一点。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禽上青天。”这首诗本来我也很喜欢的,黄梨是很好吃的,经祖父这一讲,说是两个鸟。于是不喜欢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首诗祖父讲了我也不明白,但是我喜欢这首。因为其中有桃花。桃树一开了花不就结桃吗?桃子不是好吃吗?所以每念完这首诗,我就接着问祖父:“今年咱们的樱桃树开不开花?”
除了念诗之外,还很喜欢吃。
记得大门洞子东边那家是养猪的,一个大猪在前边走,一群小猪跟在后边。有一天一个小猪摔井了,人们用抬土的筐子把小猪从井里吊了上来。吊上来,那小猪早已死了。祖父就说他要那小猪。祖父把那小猪抱到家里,用黄泥裹起来,放在灶坑里烧上了,烧好了给我吃。
我站在炕沿旁边,那整个的小猪,就摆在我的眼前,祖父把那小猪一撕开,立刻就冒了油,真香,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香的东西,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第二次,又有一只鸭子掉井了,祖父也用黄泥包起来,烧上给我吃了。在祖父烧的时候,我也帮着忙,帮着祖父搅黄泥,一边喊着,一边叫着,好像拉拉队似的给祖父助兴。
鸭子比小猪更好吃,那肉是不怎样肥的。所以我最喜欢吃鸭子。
我吃,祖父在旁边看着。祖父不吃。等我吃完了,祖父才吃。他说我的牙齿小,怕我咬不动,先让我选嫩的吃,我吃剩了的他才吃。
祖父看我每咽下去一口,他就点一下头。而且高兴地说“这小东西真馋”或是“这小东西吃得真快”。
我的手满是油,随吃随在大样上擦着,祖父看了也并不生气,只是说:“快蘸点盐吧,快蕴点韭菜花吧,空口吃不好,等会要反胃的……”
说着就捏几个盐粒放在我手上拿着的鸭子肉上。我一张嘴又进肚去了。
自此吃鸭子的印象非常之深,等了好久,鸭子再不掉到井里,我看井沿有一群鸭子,我拿木杆往井里边赶,可是鸭子不进去,围着井口转,呱呱地叫着。我就招呼了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孩子,我说:“帮我赶哪!”
正在吵吵叫叫的时候,祖父奔到了,祖父说:“你在干什么?”
我说:“赶鸭子,鸭子掉井,捞出来好烧吃。”
祖父说:“不用赶了,爷爷抓个鸭子给你烧着。”
我不听他的话,我还是追在鸭子的后边跑着。
祖父上前来把我拦住了,抱在怀里,一面给我擦着汗一面说:“跟爷爷回家,抓个鸭子烧上。”我想:不掉井的鸭子,抓都抓不住,可怎么能规规矩矩贴起黄泥来让烧呢?于是我从祖父的身上往下挣扎着,喊着:“我要掉井的!我要掉井的!”
祖父几乎抱不住我了……
1.下列对本文艺术特点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房盖被你抬走了”,祖父的这句话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也表现了祖父风趣幽默的性格特点。 |
B.由“黄鹂”“桃花”想到“黄梨”“桃子”,既写出“我”喜欢这两首诗的原因,也与下文形成对比。 |
C.对吃烤小猪和烤鸭子过程的描述,细致入微,饶有趣味,表现了祖父对“我”的关心和爱护。 |
D.小说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方法,融入了作者的生活体验,语言生动,构思巧妙,产生了动人的艺术效果。 |
3.本文的童趣往往通过细节体现出来,请指出三处这样的细节并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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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
萧红
老祖母几夜没有安睡,现在又是抖着她的小棉袄了!外面风声又起了:刷——刷——
祖母变得那样可怜,小棉袄在手里总是那样拿着。窗纸也响了!是远村的狗吠。祖母灭了烛,睡了。她的小棉袄又放在被边,祖母几夜都是这样睡的。
披着衣裳的五婶娘从里间走出来,用微而颤的声音说:“妈妈,远处许是来了马队,听,有马蹄响呢!”
祖母的小棉袄又在手中颠倒了!她把袖子当了领来穿。她的腿早已不中用了。
马蹄响近了,风声更恶,站在炮台上的男人们持着枪杆。不管哪一个房中都不敢点灯。在浩荡的天空下,南山坡口,游动着的马队蛇般地爬来了。二叔叔在炮台里想,灾难算是临头了,一定是来攻村子的。他跑向下房去,每个雇农给一支枪,雇农们欢喜着,他们想:“地主张二叔叔多么仁慈啊!把我们当作家人看待了!”
往日地主苛待他们,就连他们最反对的减工资,现在也不恨了,都欢喜着提起枪跑进炮台去。尤其欢喜的是牧羊的那个童子——长青。他想,我有一支枪了,我也和地主的儿子们一样地拿着枪了。长青的衣裳太破,裤子上的一个小孔,在抢着上炮台时裂了个大洞。
人马近了!长青在炮台的一角,把住他的枪。
人马绕路去了,数不尽的马的尾巴渐渐消失在月夜中。老祖母欢喜地喊着孙儿们:“不要尽在冷风里,你们要进屋来暖暖,喝杯热茶。”
地主和他们的儿子都转回屋去。长青仍蹲在炮台里,棉裤后身作了个大洞,他冷得几乎是不能耐,要想回房去睡。但是他想起了地主张二叔叔平常的训话:“为人要忠!你没看古来有忠臣孝子吗?”长青觉得这正是尽忠尽孝的时候,他捧着枪,做一个可佩服的模样。裤子在屁股间裂着一个大洞。
长青家的柴门开了,又关了!篱笆上的积雪被振动落下来。
这人是谁呢?头发蓬着,下垂的头遮盖住。穷困的妈妈听得外面有踏雪声,她想这是她的儿子吧!可是儿子十五天才可以回一次家,现在才十天。
妈妈出去把儿子接进来。长青腿软得支不住自己的身子,躺在炕上,脸儿青青的流着鼻涕。妈妈不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事,心痛地急问:“儿呀!你又牧失了羊吗?主人打了你吗?”
长青闭着眼睛摇头,妈妈又问:“那是发生了什么事?对妈妈说吧!”
“妈妈!前夜你没听着马队走过吗?张二叔叔说那些人是万恶之极的,专来杀小户人家。我举着枪在炮台里站了半夜,冻生病了。”
长青抽着鼻子哭。妈妈的心碎了,她想丈夫死去三年,家里从没买过一尺布,和一斤棉。她把儿子抱过来。豆油灯像在打寒战似的火苗哆嗦着。
张老太太又在抖着她的小棉袄了!张二叔叔走过来,看着妈妈抖得怪可怜的,他安慰着:“妈妈!这算不了什么,我们的炮手都很能干呢!没有什么事!”
张二叔叔同弟兄们坐在老太太的炕沿,老六开始说:“长青那孩子怕不行,可以给他结账,有病不能干活计的孩子有什么用?”
张老太太说:“长青是我叫他来的,就算我们行善,给他碗饭吃,他那样贫寒,”老太太觉得困了似的,合起眼睛抽她的长烟袋。
长青的妈妈——洗衣裳的婆子来打门,温声地说:“老太太,上次给我吃的咳嗽药再给我点吃吧!”
张老太太也是温和着说:“给你这片吃了!今夜不会咳嗽的,再给你一片吧!”
洗衣裳的婆子暗自感谢张老太太,退回那间靠近草棚的黑屋子去睡了!
第二天天将黑的时候,在大院绳子上挂满了黑色的白色的,地主的小孩的衣裳。洗衣裳的婆子咳嗽着,她实不能再洗了!于是走到张老太太的房里。
“张老太太,我真是废物呢!人穷又生病。”一面说一面咳嗽,“过几天我一定来把所有余下的衣服洗完。”
张老太太扭着她不是心思的嘴角问:“我说老李,一定要回去吗?明天不能再洗一天吗?
“老太太,我实在做不下去了!”长青妈说。
“穷人的骨头想不到这样值钱!昨夜给你那药片,为着今夜你咳嗽来吃它。现在你可以回家去养着去了!把药片给我,那是很贵呢!不要白废了!”
老李每月要来给张地主洗五次衣服,每次都是给她一些萝卜,或土豆,这次都没给。
两天过后风声又紧了!×军真的要杀小户人家吗?怎么都潜进破落村户去?李婆子家也曾住过那样的人。
长青真的结了账!背着自己的小行李走在风雪的路上,好像一个流浪的、丧失了家的小狗,一进家屋他就哭着。吃饭妈妈是没有米的,他越想越没路可走,用哀惨的声音呼着他的妈妈:“妈妈,我们吊死在爹爹坟前的树上吧!”
可是这次出乎意料的,妈妈没有哭,只是说:“孩子,不要胡说,我们有办法的。”
奇怪,怎么妈妈会变了呢?怎么变得和男人一样有主意呢?
前村消息传来,整个前村的人和×军混成一团了!张二叔叔放探出去。回来报告是这样:“村民安静着,鸡犬不惊的不知在做些什么。”
张二叔叔问:“你们看见些什么呢?”
“我们是站在山坡往下看的,没有马槽,那些恶棍们和家人一样在院心搭着炉,自己做饭。”
全家的人挤在老祖母的门里门外,好像窒息了似的。关闭的大门外面有重车轮轴的声音。可不是吗,敌人来了!方才吓得像木雕一般的张老太太也扭走起来。
张二叔叔和一群小地主们捧着枪不放,希望马队可以绕道过去。马队比上次的马匹更多。使张二叔叔纳闷的是,后半部的马队也夹杂着爬犁小车!并且车上也像有妇女们坐着。更近了!张二叔叔是千真万真看见了,李三,刘福,小秃……一些熟识的佃农。张二叔叔气得要动起他地主的怒来大骂。
兵们从东墙回转来,把张二叔叔的房舍包围了!开了枪。
这不是夜,没有风,这是光明的朝阳下,张二叔叔第一个倒地。在他一秒钟清明的时候,他看见了长青和他的妈——李婆子也坐在爬犁上,在挥动着拳头。
一九三三年八月二七日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本开头提到的“刷——刷——”的风声,渲染了环境氛围,也有象征意味,暗示着革命风暴的到来。 |
B.长青坚信地主张二叔叔平常的训话,认定“为人要忠”,因此哪怕“脸儿青青的流着鼻涕”,他也坚持值守炮台。 |
C.张家老六提议要给生病的长青“结账”,张老太太却可怜他家境贫寒,要行善赏他碗饭吃,可见张老太太心地善良。 |
D.长青最终还是被“结账”回到家中,他哀惨地要到爹爹坟前吊死,表明他的生活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 |
A.文中多次提到张老太太手中抖动的“小棉袄”,既暗示了她封建土财主的身份,又刻画了她的心虚与慌乱。 |
B.小说虽然对革命和革命军队着墨不多,但平淡的叙写中仍能够反映出强烈的阶级矛盾和底层民众的逐渐觉醒。 |
C.小说描写炮台驻扎的场景时,多次写到长青棉裤后身的大洞,表现了他的贫穷状况,也为后文写他生病做铺垫。 |
D.张二叔叔说革命军是“万恶之极”的,但革命军驻扎的村庄鸡犬不惊,这反映了张二叔叔家不了解真实情况。 |
4.鲁迅在《生死场》的序言中评价:“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本文中的“李婆子”是同时代底层妇女的一位代表,她的“明丽和新鲜”之处体现在哪?请简要分析,并谈谈李婆子这一人物在小说主旨表现上的作用。
文本一:
百合花
前面的枪声,已响得稀落了。感觉上似乎天快亮了,其实还只是半夜。外边月亮很明,也比平日悬得高。前面又下来一个重伤员。屋里铺位都满了,我就把这位重伤员安排在屋檐下的那块门板上。担架员把伤员抬上门板,但还围在床边不肯走。一个上了年纪的担架员,大概把我当作医生了,一把抓住我的膀子说:“大夫,你可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治好这位同志呀!你治好他,……我们全体担架队员给你挂匾!……”他说话的时候,我发现其他的几个担架员也都睁大了眼盯着我,似乎我点一点头,这伤员就立即会好了似的。我心想给他们解释一下,只见新媳妇端着水站在床前,短促地“啊”了一声。我急拨开他们上前一看,我看见了一张十分年轻稚气的圆脸,原来棕红的脸色,现已变得灰黄。他安详地合着眼,军装的肩头上露着那个大洞,一片布还挂在那里。
“这都是为了我们……”那个担架员负罪地说道,“我们十多副担架挤在一个小巷子里,准备往前运动,这位同志走在我们后面,可谁知道反动派不知从哪个屋顶上撂下颗手榴弹来,手榴弹就在我们人缝里冒着烟乱转,这时这位同志叫我们快趴下,他自己就一下扑在那个东西上……”
新媳妇又短促地“啊”了一声。我强忍着眼泪,跟那些担架员说了些话,打发他们走了。我回转身看见新媳妇已轻轻移过一盏油灯,解开他的衣服,她刚才那种忸怩羞涩已经完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这位高大而又年轻的小通讯员无声地躺在那里……我猛然醒悟地跳起身,磕磕绊绊地跑去找医生,等我和医生拿了针药赶来,新媳妇正侧着身子坐在他旁边。
她低着头,正一针一针地在缝他衣肩上那个破洞。医生听了听通讯员的心脏,默默地站起身说:“不用打针了。”我过去一摸,果然手都冰冷了。新媳妇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拿着针,细细地、密密地缝着那个破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地说:“不要缝了。”
她却对我异样地瞟了一眼,低下头,还是一针一针地缝。我想拉开她,我想推开这沉重的氛围,我想看见他坐起来,看见他羞涩地笑。但我无意中碰到了身边一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他给我开的饭,两个干硬的馒头……
卫生员让人抬了一口棺材来,动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进棺材去。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把半条被子平展展地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卫生员为难地说:“被子……是借老百姓的。”
“是我的——” 她气汹汹地嚷了半句,就扭过脸去。在月光下,我看见她眼里晶莹发亮,我也看见那条枣红底色上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
(节选自茹志鹃《百合花》)
文本二:
红烛啊!/你心火发光之期,/正是泪流开始之日。
红烛啊!/匠人造了你,/原是为烧的。/既已烧着,/又何苦伤心流泪?哦!我知道了!/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你烧得不稳时,/才着急得流泪!
红烛啊!/流吧!你怎能不流呢?请将你的脂膏,/不息地流向人间,/培出慰藉的花儿,/结成快乐的果子!
红烛啊!/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灰心流泪你的果,/创造光明你的因。
红烛啊! /“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节选自闻一多《红烛》)
1.下列对材料一和材料二相关内容的概括与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上了年纪的担架员”的话一方面交代了小通讯员壮烈牺牲的情景,另一方面也表现了小通讯员的机智和勇敢。 |
B.新媳妇两次“短促地‘啊’了一声”,第一次是她认出伤员是小通讯员,第二次是她听到小通讯员受伤的经过时的难过心情。 |
C.“红烛啊! /你流一滴泪,灰分心”,“流泪”写出红烛燃烧的状态,“灰心”表明红烛对未来信心不足的矛盾心理。 |
D.“伸手一摸,是他给我开的饭,两个干硬的馒头”照应上文,既表现了小通讯员关心他人的品格,也表达出“我”无比痛苦的心情。 |
A.“我也看见那条枣红底色上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中的“百合花”象征着小通讯员的纯洁与高尚,同时也照应了题目。 |
B.《百合花》中的“我”不仅起到串联情节的作用,还表明文中的人和事是作者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表现了内容的真实性。 |
C.“哦!我知道了! /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你烧得不稳时,/才着急得流泪!”中“残风来侵”是指黑暗反动势力的阻挠。 |
D.闻一多的《红烛》这首诗,每一节都以“红烛啊”的呼唤开头,形成了诗歌浓郁的抒情氛围,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
4.《红烛》这首诗表现了一种“红烛精神”,请结合红烛的特点进行简要概括。
苦菜花开
于永军
①春风拂过,苦菜花开。那一株株可爱的小精灵,穿着绿裙,挺着脖颈,扬着金黄色的笑脸,尽情地炫耀着自己的快乐。清香弥漫,那似乎带着苦味的感觉顿时让我想起家乡漫山遍野满沟满坡的苦菜,想起那剜到母亲篓子里的或择洗干净放在菜板上的叶绿根白的苦菜。那是远远近近的记忆,那是深深浅浅的记忆。
②我生长在“瓜菜代”的年代,野菜、草根、树皮、树叶、酒糟渣、观音土,凡是能充饥的东西,都“勇敢”地作过“穿肠过”的实验。至今我依然记得:树皮类只有榆树皮能吃,甜丝丝、黏糊糊的像地瓜枣;草根类只有茅草根能吃,可“进口”容易“出口”难,排泄时能憋死人;树叶类只有洋槐叶能吃,但会使人浮肿,那时我们村二百来户人家,一百多人得了浮肿病,我四岁的三弟,脸肿得像个皮球。那几年天灾加人祸,粮食没甚收成,野菜却疯长,饿极了的人们便扑向了野菜,什么麦蒿、七七菜、猫耳朵、疯狗草……只要能吃、药不死人,剜到篮里便是菜。苦菜让我记忆深刻,不只是因为它生命力顽强,有土的地方就能生长;也不只是因为它的完美奉献,根叶茎都能吃;更可贵的是,别的野菜过了季节就成了草,它却一枝独秀,过了春茬还有秋茬,鲜嫩时晒干,冬天用水一泡照样能吃。
③1962年的大年三十,我们一家五口人吃不起饺子,父母只能用干苦菜插渣(做菜豆腐,老家方言叫“插渣”)。除夕早上,娘泡上了半锅干苦菜,又泡了半碗留待来春做种子的黄豆。傍晚,当家家户户响起刀剁案板声,娘剁苦菜、爹磨豆,做了一锅苦菜渣。那飘着清香的尤物,馋得我们兄弟几个口水直流。大年夜,一家人围坐土炕上,每人盛了一大碗。那渣吃到嘴里,苦中有香,香中稍苦,对长年肚子里罕见油水的孩子来说,那感觉着实美不可言。
④这样的记忆留存了好些年。1974年秋,人民公社社员仍在温饱线上挣扎,我参军了,就要离开父母了。娘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最想吃苦菜渣。可惜,这个时候苦菜太少了。无心的一句话,娘却上了心。第二天,晚饭时分,炕上放着一小盆苦菜渣。原来,头天夜里,娘就泡上了黄豆,翌日一大清早便拎着篓子出了门,满山坡里寻苦菜。弟弟告诉我,为了这顿苦菜渣,娘整整在坡里找了一大上午,沟沟坎坎寻遍了,两只小裹脚都磨起了泡。那天娘催促我趁热吃、多吃点,而我,筷子还没有动,泪水便盈满了眼眶。
⑤军旅生涯三十多载,一年两度黄花开。妹妹告诉我,打我参军之后,每当苦菜花开,娘都要上坡去剜苦菜,泡豆子插渣。年年如此。有好几次,老家有人到济南,娘还专门央人给我带一瓷钵呢。
⑥有一年三月,又是苦菜花开时,领导特批让我回家看看,我想给娘一个惊喜,事先没有打电话。不承想,一到村口,大老远看见娘站在那儿张望。我不解地问娘,您在这儿等谁?娘说,在等你。我说,您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娘说,这两天我左眼一直跳,寻思着你该回来了,好几天都上这儿望望,没想到你还真的回来了,夜来(方言:昨天)还让你嫂子插了苦菜渣呢!
⑦娘活了八十又四岁,找早逝的父亲去了。
⑧苦菜花又开了。娘啊,您在哪里?
1.请简要分析第①段的表达特色。2.请分析第⑧段中画线句子在文中的作用。
3.阅读全文,请探究本文的深刻意蕴。
元旦那天早上,天还未亮,女室一带头,每一间牢房同时响应,像一阵闪电,爆发了洪亮的歌声。人们纵情高歌,唱完一支又一支。
新年大联欢开始了。
唱歌是第一个节目。第二个节目是交换礼品。每间牢房,每个人都准备着礼物,送给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战友,作为联欢的纪念品。最多的礼物是“贺年片”,那是用小块的草纸做成的,上面用红药水画上鲜红的五角星,或者镰刀锤子,写上几句互相鼓励的话。楼七室经过昼夜赶工,刻出了一百多颗红的、黄的、晶亮的五角星,分送给各个牢房的同志。女室送给各室的,是一幅幅绣了字的锦旗,那些彩色的线,是从她们的袜子上拆下来
的……
接着,第三个节目开始了。每间牢房的人,都在门口贴春联。所有的春联,都是用草纸接连起来做成的。所有的春联,都不是一个人写的,同一个字,有着老年人苍劲的笔法,也有着“孩儿体”弯弯曲曲的笔迹。女室里,江姐捏着监狱之花的小手,也写了几笔。
女牢的对联写的是:
洞中才数月
世上已千年
大家心里明白:几千年的封建王朝正在崩溃,人民当家作主的时代就要到来,“世上已千年”,还形容不了翻天覆地的革命形势的迅速发展咧!
她们还在牢门上贴了一张横额:“____。
猩猩也许看不懂,也许看懂了又不敢承认,居然妄加评论道:“这对联倒有些修仙炼道的味了。”
楼一室的对联更写得妙
歌乐山下悟道
渣滓洞中参禅
横额是:“极乐世界。”
大家心里明白:这里悟的是革命之道,参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之禅!“极乐世界”,正是写的人们掌握了革命真理的心境……
猩猩挑起了眉梢,玩味了一会,只好说:“真有点仙风道骨!”
楼二室的对联写得十分优美:
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
横额是:“苦尽甜来。”
楼三室的对联,引用了古人的诗句:
满园春色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
横额是:“大地春回。”
猩猩来到楼七室门前站定了。慢吞吞地读着:“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挑剔的眼光,在横额“乐在其中”四个大字上凝固起来。不待他说话,余新江便问道:“喂,这像不像渣滓洞的生活?”
“生活?生活当然......”猩猩犹豫着,“不过,‘乐在其中’,那个‘乐’字总有点刺眼。”
“嘿,改成‘苦’字, ‘苦在其中’,你看要得不?”丁长发笑着追问。
猩猩装作没有听见,溜走了。
表演节目的时间快到了,大家一拥而出,享受这自由而愉快的时刻。这个时刻,正是党的胜利、人民解放军的节节前进给他们赢来的。
(节选自《红岩》,有删改)
1.下列选项中的成语填入文中横线处,恰当的一项是A.如火如荼 | B.扭转乾坤 | C.日新月异 | D.翻云覆雨 |
万鞋墙
梁衡
陕北多山,千山万壑。有村名赤牛,世代农耕,名不见经传。近年有退休回村的干部老高,下决心搜集本地藏品,建起一农耕博物馆。我前去参观,不外乎锄、犁、耧、耙、车、斗、磨、碾之类,也未有见奇。当转入一巨大窑洞时,迎面一堵高墙,齐齐地码着穿旧了、遗弃了的布鞋,足有两人之高,数丈之长。我问:“有多少双?”答道:“13000双。”我脱口而出:“好一堵万鞋墙!”
这鞋平常是踩在脚底下的,与汗臭为伴,与尘土、泥水厮磨,是最脏最贱之物,穿之不觉,弃之不惜,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今天忽然被请到墙上,隆重聚会,就像一支浩浩荡荡的翻身奴隶大军,顿然感到它的伟大。不管什么鞋,都已经磨得穿帮破底、绽开线头,鞋底也磨成了薄片。仔细看,还能依稀辨出原来的形状、针脚、颜色。每一双鞋的后面都有一个故事,从女人做鞋到男人穿它去种田、赶脚、打工等,一个长长的故事。我们这一代人都是穿着母亲亲手做的布鞋长大的,又穿着布鞋从乡下走进城市,每一双鞋都能勾起心底一段甜蜜或辛酸的回忆。这鞋墙就像是一堵磁墙,又像是一个黑洞,我伫立良久,一时无语,半天,眼眶里竟有点潮湿。
在回县里的车上,大家还在说鞋。想不到这个最普通的穿戴之物,经今天这样一上墙,竟牵动了每一个人的神经。一种鞋就是一个时代的标志。中国革命是穿着草鞋和布鞋走过来的。新中国成立之初,我们建第一个驻外使馆,大使临行前才发现脚上还穿着延安的布鞋,匆忙到委托店里买了一双旧皮鞋上路。大约在上世纪60年代以前,北方农村的人一律穿自家做的布鞋,小时穿妈妈做的鞋,成家后穿老婆做的鞋。布鞋是维系农耕社会中的男女关系、农民与土地关系的一根纽带。我想,做鞋也成了农村妇女生命的一部分,从少女时学纳鞋底开始,一直到为妇为母,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她们一针一线地纳着青春,纳着生命。遇孩子多的人家,做鞋成了女人的沉重负担。男人们很珍惜这一双鞋,夏天干活尽量打赤脚,出门时穿上鞋,到地头就脱下来,两鞋相扣小心地放在田垄上,收工时再穿回来。每年农历正月穿新鞋是孩子们永远的企盼,也是母亲笑容最灿烂的时刻。要说乡愁、亲情、家,布鞋是最好的标志。
鞋不但是人情关系的标志,还是社会进步的符号。有人说,看一个人富不富,就看他家地上摆的鞋。我是1963年进大学的,同班有一位从湘西大山里考来的同学,赤着脚上课。老师问,为什么不穿鞋。他说长这么大,就没有穿过鞋。1968年大学毕业,按那时的规矩,我到内蒙古农村当农民劳动一年。生产队饲养院的热炕,是冬季的晚上村民们聚会、抽烟、说事的热闹地方。腾腾的烟雾和昏暗的灯光中,炕沿下总是一大堆七扭八歪、又脏又瘪的鞋,其中有一双就是我从北京穿来的,上面已补了13个补丁。90年代我已在北京中央国家机关工作,那时的会议通知常会附一句话:请着正装。“正装”什么意思?就是要穿皮鞋。
那几天在县里采访,虽还有许多其他内容,但脑子里总是转着那些鞋。立一堵墙以之纪念,是人们常用的方法,最著名的如巴黎公社墙、犹太人的哭墙,还有国内外经常看到的烈士人名墙,但集鞋为墙,还是第一次见到。鞋虽踩在脚下,不像帽子风光,却要承一身之重,走一生之路,最是苦重,也最易被人忘记。
我们常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却很少人说到“游子脚下鞋”。做鞋,首要是结实。先要用布浆成“衬”,裁成帮,裹成底。将麻搓成绳,锥一下,纳一针。记得幼时,深夜油灯下,我躺在母亲身旁,是听着纳鞋底的刺刺声入睡的。现在市面上已找不到人工布鞋了,那天我在县里托人找了一双,不为穿,是想数一下一双鞋底要纳多少针。你猜多少?2500针。那堵鞋墙共有13000双鞋,你算一下,总共有多少针呀!每一个人都说自己的事业轰轰烈烈,走过的道路艰苦曲折,又有谁想到脚下千针万线的慈母鞋呢?
鞋墙不朽。
(有删改)
1.下列对文章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品开头一段写赤牛村名不见经传和老高建起的农耕博物馆也未有见奇,以此来反衬“一堵万鞋墙”给“我”的惊奇感受。 |
B.第二段通过“隆重聚会”这个比拟和“像一支浩浩荡荡的翻身奴隶大军”这个比喻,把无生命的鞋写活了,一个“请”字表达了作者的敬意。 |
C.第四段,作者以“赤着脚上课”反映出湘西的贫困,以“一大堆七扭八歪、又脏又瘪的鞋”反映出农村的落后,以“着正装”反映城市的富裕。 |
D.这篇散文运用以小见大的构思手法,通过塑造“穿之不觉,弃之不惜”的鞋这个意象,表达了深刻的主旨,形成庄重的风格。 |
3.作品结尾说“鞋墙不朽”,这句话的含意是什么?作品以这句话结尾有什么用意?请简要分析。
系于一发
[奥地利]卡尔·施普林根施密特
我们想:让姑妈把秘密公开吧!我们虽年幼,但毕竟长大了,好歹快成年了,有什么事不能对我们说呢?埃弗里纳姑妈真不用对我们保什么密了。就说那个圆的金首饰吧,她用一根细细的链,总是把它系在脖子上,我们猜想,这里准有什么异乎寻常的缘由,里面肯定嵌着那个她曾爱过的年轻人的小相片。也许她是白白地爱过他一阵哩,这个年轻人是谁呢?他们当时究竟怎样相爱的呢?那时情况又是如何呢?
这没完没了的疑问使我们纳闷。
我们终于使埃弗里纳姑妈同意给我们看看那个金首饰。我们急切地望着她,她把首饰放在平展开的手上,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塞进缝隙,盖子猛地弹开了。
令人失望的是,里面没有什么照片,连一张变黄的小相片也没有,只有一根极为寻常的、结成蝴蝶结状的女人头发,难道全在这儿了吗?
“是的,全在这儿,”姑妈微微地笑着,“就这么一根头发,我发结上的一根普普通通的头发,可它却维系着我的命运。更确切地说,这纤细的一根头发决定了我的爱情。你们今天这些年轻人也许不理解这点,你们把自爱不当回事,不,更糟糕的是,你们压根儿没想过这么做。对你们说来,一切都是那样直截了当,来者不拒,受之坦然,草草了事。
“我那时19岁,他——事情关系到他——不满20岁。他确是尽善尽美,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爱我。他经常对我这样说:我该相信这一点。至于我呢,虽然我俩间有许多话难以启口,但我是乐意相信他的。
“一天,他邀我上山旅行。我们要在他父亲狩猎用的僻静的小茅舍里过夜,我踌躇了好一阵。因为我还得编造些谎话让父母放心,不然他们说啥也不会同意我干这种事的。当时,我可是给他们好好地演了出戏,骗了他们。
“小茅舍坐落在山林中间,那儿万籁俱寂,孤零零地只有我们俩,他生了火,在灶旁忙个不歇,我帮他煮汤。饭后,我们外出,在暮色中漫步,两人慢慢地走着,无声胜有声,强烈的心声替代了言语,此时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们回到茅舍,他在小屋里给我置了张床。瞧他干起事来有多细心周到!他在厨房里给自己腾了个空位,我觉得那铺位实在不太舒服。
“我走进房里,脱衣睡下。门没上栓,钥匙就插在锁里。要不要把门栓上?这样,他就会听见栓门声,他肯定知道,我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这太幼稚可笑了。难道当真需要暗示他,我是怎么理解我们的欢聚的吗?话说到底,如果夜里他真想干些风流韵事的话,那么锁、钥匙部无济于事,无论什么都对他无奈。对他来说,此事尤为重要,因为它关系到我俩的一辈子——命运如何全取决于他,不用我为他操心。
“在这关键时刻,我蓦地产生了一个奇妙的念头,是的,我该把自己‘锁’在房里,可是,在某种程度上说,只不过是采用一种象征性的方法。我踮着脚悄悄地走到门边,从发结上扯下一根长发,把它缠在门手把和锁上,绕了好几道。只要他一触动手把,头发就会扯断。
“嗨,你们今天的年轻人呀!你们自以为聪明,聪明绝顶。但你们真的知道人生的秘密吗?这根普普通通的头发——翌日清晨,我完整无损地把它取了下来!——它把我们俩强有力地连在一起了,它胜过生命中其他任何东西。一俟时机成熟,我们就结为良缘。他就是我的丈夫,多乌格拉斯。你们是认识他的,而且你们知道,他是我一生的幸福所在。这就是说,一根头发虽纤细,但它却维系着我的整个命运。”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第一段结尾连续用三个问句,表现出“我们”的好奇和了解真相的急迫,也激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同时又自然地推动了情节。 |
B.姑妈年轻时的爱情故事,既有传奇色彩,也富有教育意义,使“我们”受到强烈的感染和震撼,因此静听她娓娓道来,不忍打断。 |
C.“你们今天这些年轻人”重复出现,表达了姑妈对年轻人不知自爱和自作聪明行为的不屑和鄙夷,突出了姑妈的爱情观的宝贵。 |
D.姑妈的丈夫多乌格拉斯没有直接出场,但是他对女友细心体贴、对爱情理性节制的富有教养的形象却跃然纸上,令人印象深刻。 |
3.小说以“我们”的疑问开篇,接下来却只写了姑妈的讲述,而没有再写“我们”来结尾,这样的安排有什么用意?请简要分析。
卖白菜
莫言
我12岁那年,临近春节的一个早晨,母亲苦着脸,心事重重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母亲的目光锁定在白菜上,端详着,终于下了决心似的,叫着我的乳名,说:“社斗,去找个篓子来吧……”
“可是,您答应过的,这是我们留着过年的……”话没说完,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母亲的眼睛湿漉漉的,但她没有哭,她有些恼怒地说:“这么大的汉子了,动不动就抹眼泪,像什么样子?!”
“我们种了一百零四棵白菜,卖了一百零一棵,只剩下这三棵了……说好了留着过年的,说好了留着过年包饺子的……”我哽咽着说。
母亲靠近我,掀起衣襟,擦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我把脸伏在母亲的胸前,委屈地抽噎着。我感到母亲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我嗅到了她衣襟上那股揉烂了的白菜叶子的气味。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到母亲把那棵最大的白菜从墙上钉着的木橛子上摘了下来。母亲又把那棵第二大的摘下来。最后,那棵最小的、形状圆圆像个和尚头的也脱离了木橛子,挤进了篓子里。我熟悉这棵白菜,就像熟悉自己的一根手指。因为它生长在最靠近路边那一行的拐角的位置上,它一直长得不旺,我们在浇水施肥时就对它格外照顾。我曾经背着母亲将一大把化肥撒在它的周围。后来,它尽管还是小,但卷得十分饱满,收获时母亲拍打着它感慨地对我说:“你看看它,你看看它……”在那一瞬间,母亲的脸上洋溢着珍贵的欣喜表情,仿佛拍打着一个历经磨难终于长大成人的孩子。
集市在邻村,距离我们家有三里远。寒风凛冽,有太阳,很弱,仿佛随时都要熄灭的样子。不时有赶集的人从我们身边超过去。我的手很快就冻麻了,以至于当篓子跌落在地时我竟然不知道。母亲就蹲下身,将背篓的木棍搭上肩头,我在后边帮扶着,让她站直了身体。
终于挨到了集上。在我们旁边卖青萝卜的是一个高个子老头,母亲让我叫他七姥爷。听母亲说,是我姥姥村里人,同族同姓。一个老太太朝着我们的白菜走了过来。她用细而沙哑的嗓音问白菜的价钱。母亲回答了她。她摇摇头,看样子是嫌贵。但是她没有走,而是蹲下,揭开那张破羊皮,翻动着我们的三棵白菜。她把那棵最小的白菜上那半截欲断未断的根拽了下来。然后她又逐棵地戳着我们的白菜,用弯曲的、枯柴一样的手指。她撇着嘴,说我们的白菜卷得不紧,母亲用忧伤的声音说:“大婶子啊,这样的白菜您还嫌卷得不紧,那您就到市上去看看吧,看看哪里还能找到卷得更紧的吧。”我对这个老太太充满了厌恶感,你拽断了我们的白菜根也就罢了,可你不该昧着良心说我们的白菜卷得不紧。我忍不住冒出了一句话:“再紧就成了石头蛋子了!”老太太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问母亲:“这是谁?是你的儿子吗?”“是老小,”母亲回答了老太太的问话,转回头批评我,“小小孩儿,说话没大没小的!”老太太将她胳膊上挎着的柳条箢篼放在地上,腾出手,撕扯着那棵最小的白菜上那层已经干枯的菜帮子。我十分恼火,便刺她:“别撕了,你撕了让我们怎么卖?!”
“你这个小孩子,说话怎么就像吃了枪药一样呢?”老太大嘟哝着,但撕扯菜帮子的手却并不停止。
“大婶子,别撕了,放到这时候的白菜,老帮子脱了五六层,成了核了。”母亲劝说着她。她终于还是将那层干菜帮子全部撕光,露出了鲜嫩的、洁白的菜帮。母亲用秤钩子挂住白菜根,将白菜提起来。老太太把她的脸几乎贴到秤杆上,仔细地打量着上面的秤星。终于核准了重量,老太太说:“俺可是不会算账。”
母亲因为偏头痛,算了一会儿也没算清,对我说:“社斗,你算。”我找了一根草棒,用我刚刚学过的乘法,在地上划算着。
我报出了一个数字,母亲重复了我报出的数字。“没算错吧?”老太太用不信任的目光盯着我说。“你自己算就是了。”我说。
“这孩子,说话真是暴躁。”老太太低声嘟哝着,从腰里摸出一个肮脏的手绢,层层地揭开,露出一沓纸票,然后将手指伸进嘴里,沾了唾沫,一张张地数着。她终于将数好的钱交到母亲的手里。我看到七姥爷的尖锐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戳了一下,然后就移开了。
等我放了学回家后,一进屋就看到母亲正坐在灶前发呆。那个蜡条篓子摆在她的身边,三棵白菜都在篓子里,那棵最小的因为被老太太剥去了干帮子,已经受了严重的冻伤。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知道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母亲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过了许久,用一种让我终生难忘的声音说:
“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多算人家一毛钱呢?”“娘,”我哭着说,“我……”
“你今天让娘丢了脸……”母亲说着,两行眼泪就挂在了腮上。这是我看到坚强的母亲第一次流泪,至今想起,心中依然沉痛。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我看到七姥爷的尖锐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戳了一下,然后就移开了”,暗示“我”的伎俩被识破了。 |
B.前文写我和母亲侍弄白菜,写出对劳动果实的珍爱,更为下文我对老太太的厌恶提供了情感缘由。 |
C.虽然物质条件极其困难,但“母亲”待人依旧友善。文章的基调略显低沉和压抑,其目的只是渲染我与母亲物质生活的困难。 |
D.“卖白菜”是一件小事,却诠释出一个人生的大命题。文章从一个孩子的视角看母亲、看世界,更真实、立体。 |
青衣
阎秀丽
定妆、勒头、贴片、梳扎……
香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不由得翘起一弯笑,她把腮红又用指肚小心地往下拉了拉,让她的圆脸显得修长了些。着装完毕,香玲静静地坐在木凳上,不敢去看金凤。她知道金凤的眼睛里正在喷火,她能感觉到周身被灼伤时的隐痛。
金凤是村里红透半边天的台柱子。
香玲是小剧团里名不见经传的配角。
金凤脸上的嗔、喜、笑、怒、伤感、娇羞,诠释着世间凡尘女子的烟火风情。男人们从她的身上看到了风月,女人似乎能从她那里找到自己的一生。
所以,金凤有了架子,是角儿的架子。每次上台,都需要剧团里的几个头面人物去请。要一请、二请,直到三请,金凤才笑着说:“哟,干吗还来好几个人啊?让谁知会一声就行了。乡里乡亲的,哪来的那些说道儿!”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咱们的小剧团能少得了您吗?全指着您给撑场呢。”
金凤嘴角便噙着淡淡的笑,摇摆着腰身出了门。
这是这些年唱戏时的规矩,人家金凤要的就是这个面儿!谁让村里人好这口呢。正月没事,唱唱大戏,扭扭秧歌,人们便有滋有味地过完了年。
香玲喜欢青衣。青衣在舞台上水袖飞扬时的飘忽和眼眸流转时的风情让香玲着迷。香玲看青衣,就像看自己。
而今天,她只是被临时抓来救场的。
老规矩,请了金凤三次。金凤托着腮,只是说嗓子疼,开不得口,今儿是唱不了了。
头面人物中的九叔便急得跳了脚。唱戏有唱戏的规矩,锣鼓声已经在村里密集地响起,这戏不能歇。但是,没有主角儿的戏是没人看的,何况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正月十五!
年轻力壮的人过完年就都外出打工了,但村里该热闹还得热闹。正月十五唱大戏,却不想金凤会撂挑子,难怪九叔跳脚了。
跳脚归跳脚,这戏还得唱,别的角儿都收拾妥当了,断不能临场改戏。九叔思忖良久,心里便有了谱儿。
香玲!
金凤和香玲一个村东一个村西,一个主角一个配角。
金凤在县剧团学过一段时间,无论是扮相、身段还是唱腔,都是专业水准,能自然地演绎出青衣的一腔心事,香玲是山野里长出来的花儿,没有在县剧团里熏陶过,却有着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唱起来低回婉转,别有一番风韵。但是亏就亏在了脸蛋和做派上,香玲自是多了一份山野间的气息。所以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自然而然地成了金凤的专属角色。
九叔找到了香玲,香玲点头。香玲不想让九叔为难,九叔眉头紧锁着的疙瘩让香玲的心也揪在了一起。
揪在一起的心会疼。看着九叔的背影,香玲轻轻地叹了口气。
九叔的眼睛里只有金凤,这是村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儿,香玲也知道,但是香玲的心还是会疼。
香玲出门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雪,雪花很大,把夜晚的村庄上了一层白色的纱衣。
谁也没有想到,金凤会突然闯进来。
金凤面无表情,只是在门口静静地站着。外面的雪花依然在飘,两扇门在她身后尴尬地一张一合,挑衅似的吞吐着寒气。
香玲赶紧从坐着的椅子上挪到一个小木凳上,灯光明明暗暗地在她的脸上滑过。
定妆、勒头、贴片、梳扎……
旋即,另一个青衣装扮的人稳坐在灯光下,如冰如雪,凛然不可侵犯。
九叔挠了挠头,看了看金凤,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又看了看香玲,还是挠了挠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外面的雪下得越发大了起来,孩子不扛冻,老人们便带着孩子一个个离开戏场。可九叔依然亮着嗓子吼:“开场!”
锣鼓声响,响彻了整个村子。
村子瞬间变得热闹起来,锣鼓声和丝弦声挤满了空荡荡的村庄。
雪花飞舞着,和台上红红绿绿的戏服相衬,竟然有着说不清的魅惑。
两个“青衣”从左右幕侧飘然而出,青衫鼓荡、水袖飘忽,一个云手,一个盘腕,随着丝弦声起,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九叔把胡弦的调门儿调得高,金凤使足了劲头儿,香玲也毫不示弱。两个青衣的唱音势如裂帛,穿透飘舞着的雪花,穿透莽莽的群山,绵延不绝。
不知在什么时候,金凤从香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另一个自己。娇俏的兰花指,妩丽的面庞,水袖轻颤,眼波流转,亦真亦幻,是她的形,也是她的魂,如人间尤物,风情万种。金凤的心颤了一下。
金凤的声音愈发清脆高亢,香玲的声音低回婉转,掺杂在一起,竟然有着意想不到的和谐。那和谐让金凤的心又颤了一下,仿佛自己和自己的戏都与以往有了不同,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九叔眼里飘进了雪。
他转头望了望台下,低下头,雪花从眼里流出来,变成点点晶莹,落在他的弦弓上。
台下早已空无一人,那些零星的脚印已经被大雪掩盖。
台上依然是水袖飞扬,在漫天飞雪中如三月杨花袭人面。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写了香玲和金凤的“笑”,虽然二人笑的原因不同,但情感极为相似,均表现出了得意和满足。 |
B.“全指着您给撑场呢”一句话令人回味,既反映了对金凤演技的认可,也流露出对金凤摆架子的不满。 |
C.“香玲赶紧从坐着的椅子上挪到一个小木凳上”一句以动作显心理,表现了香玲在金凤面前心有卑怯的一面。 |
D.金凤、香玲同台演绎,精彩顿生,共同诠释了青衣的全新境界,这令九叔欣喜、感动乃至落泪。 |
A.金风和香玲“从左右幕侧飘然而出”时,情节随之发生突转,将小说推向高潮,金凤这一人物形象由此发生了变化。 |
B.小说善于通过心理描写表现人物情感,如两次提到金凤的心“颤”了一下,先是惊叹于香玲的才艺,后是惊讶于戏台上两人的和谐。 |
C.“台下早已空无一人”与“台上依然是水袖飞扬”,形成视觉上的反差,通过台上与台下的对比,突出表现了两位艺人的忘我与陶醉。 |
D.小说中多处关于雪的描写,既营造出一种唯美的意境,又渲染了两位艺人间的紧张气氛,推动情节发展,烘托人物形象。 |
4.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文学创作出的美不能脱离真而独立存在。请结合小说中的两个人物谈谈你的理解。
秘密
范春叶
最近,我总是思念过世多年的父亲。思念是从一位自称是父亲老战友的人联系上我时开始的。
他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满头白发妥帖地向后梳着,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腰板挺拔、硬朗。陪同他来的人称呼他为“郭老”。郭老先说出了我父亲的名字,然后问我是不是他的家人?
我踌躇着,不好回答。
因为我连父亲是否真的当过兵都不十分清楚。即便我的母亲,如今已是银发闪耀荣升为姥姥的人了,提起父亲当年,她张嘴就骂:“你父亲他就是个骗子!上门提亲的时候,说他哈尔滨军工学院毕业,毕业后当过几年兵,退役前还荣立了二等功。可等我嫁他后,翻开他那二等功授奖证书一看,‘主要事迹’一栏空着,问他怎么回事?你父亲支支吾吾,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嗳,谁知那几年他混哪儿去了?骗了我一辈子,末了也没跟我讲句实话。”
我嚅动了几下嘴唇,以一种平静的语调对郭老说:“我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您有什么事情?”
郭老一怔,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哀叹一声:“来晚啦。”说着一行浊泪滚了出来。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他,长时间沉默。
片刻过后,郭老问起我的母亲。
我说:“我母亲倒还健在,只是腿脚不方便,走路需要拐杖。”
郭老又是沉默,随后,他说:“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能带我到你父亲的墓地看一看。”
郭老的声音悲切,我犹豫片刻,说:“好吧。”
时值三月,北方的山林尚未睡醒,灰晦的枯木间隔着肃穆的松柏,死呆呆地杵着。郭老在父亲的墓前待了好长时间,春风飒飒刮过,他的白发、他的身体在风中颤动。陪同他来的人将他搀起,他拭了把眼泪,戴上眼镜。走过青黄交接的草坪,安坐于墓园的长条椅上,问起我父亲的生平过往。
我说:“打我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造船厂上班。前些年退下来后,就四处奔忙去当最美志愿者。其实作为小辈儿,我宁愿父亲像别的退休老人那样遛鸟逛公园。母亲也劝他‘人老啦,不能由着性子来’。父亲不听劝,总说自我奉献让他感觉快乐。后来,在一次志愿服务回家的路上,他突发脑溢血,就这么过世了。”
郭老叹息一声,远望着肃穆的墓地、悠远的天空,像是想什么事情。好半天,他说:“我觉着我还是应该见见你的母亲。”
我沉默。心里盘算,该不该让郭老跟母亲见面呢?我想,母亲见到郭老,想起父亲又会伤感的。不让郭老见我的母亲也许会避免许多的麻烦。
我说:“您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转述给我母亲的。”
郭老严肃地说:“我来,本是想告诉你父亲一个特大喜讯:我们当年军队的秘密已经在年前‘解密’了!”
我愕然。什么秘密?前些日子我刚在电视上看到民族资产解冻大骗局。现在联想到一块儿,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只听郭老缓缓地说:“1966年10月27日,我国首次发射火箭运载核弹头的‘两弹’结合热试验成功,导弹从甘肃双子城基地发射,在新疆罗布泊核试验场上空预定的距离精确地命中目标,实现了核爆炸!我们中国从此有了可用于实战的导弹核武器!而你的父亲,作为这次试验的加注技师之一,荣立二等功。但由于核试验‘上不可告父母,下不能告妻儿’的保密要求……”
我的泪水喷涌而出,我说:“郭老,请让我带您去见见我的母亲,她一辈子都不知道我父亲藏着这样的一份荣耀在身!”
1.下列对小说中画横线句子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第一段中画横线句子里的关键词是“思念”,围绕这个关键词,还交代了“思念”产生的缘由和时间。 |
B.对父亲的思念是从父亲的战友联系上“我”才开始的,说明在此之前“我”对父亲一直是遗忘,甚至是怀恨在心。 |
C.父亲已经去世多年,失去亲人的痛苦也在岁月中慢慢淡化,父亲战友的突然到访,勾起了“我”对父亲的思念。 |
D.郭老的到访,解除了“我”和母亲心中对父亲的疑虑,到此时“我”对父亲有了新的认识,“我”更加思念父亲。 |
A.郭老是父亲过往生活的见证人,对战友未能等到“解密”深感痛惜。 |
B.父亲恪守承诺,对组织要求保密的事情,即便是对家人也守口如瓶。 |
C.母亲性格刻薄,对父亲二等功“主要事迹”一栏空着一事记恨终生。 |
D.“我”是小说中的一个形象,以第一人称视角讲述故事,真实可信。 |
A.小说对父亲的刻画采用了欲扬先抑的手法,先写“我”和母亲对父亲的误解,随着秘密的揭开,我们知道了父亲真实的样子,并因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 |
B.面对郭老的询问,“我踌躇着,不好回答”,是因为父亲并没有将他的过往清楚地告诉我们,“我”心中认为父亲没把我们当家人,所以犹豫不好回答。 |
C.“我们当年军队的秘密已经在年前‘解密’了!”郭老的这句话不仅点题,同时也将故事情节推向高潮,父亲保守一生的秘密就此揭开了。 |
D.全文以平实的语言刻画不平凡的人,叙说这些人背后不平凡的事,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正是这些人的自我牺牲才换来了共和国今天的强盛。 |
乡村教师(节选)
刘慈欣
他知道,这最后一课要提前讲了。
他忍住几乎使他晕厥过去的剧痛,艰难地挪向床边的窗口,看着远处的村庄。从自己的老师为救自己被狼咬死的那一刻起,他这一生就属于黄土高原上这个偏远的小山村了。
这时,窗前走过了几个小小的黑影,在不远的田垄上围成一圈蹲下来。在那圈娃们中间,亮起了几点红色的小火星。在这一片银灰色的月夜背景上,火星的红色格外醒目。他知道娃们是在为他烧香和烧纸。他用尽了一生在娃们的心中燃起科学和文明的火苗,但他明白,同笼罩着这偏远山村的愚昧和迷信相比,那火苗是多么弱小。
半年前,他拿起一根扁担,和想从校舍取下椽子去修村头老君庙的几个人拼命,被人打断了两根肋骨。送到镇医院,竟又发现他患了食道癌,但他没有去管,实在没钱管。从镇医院出来,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书。
在距地球五万光年的远方,在银河系的中心,一场延续了两万年的星际战争已接近尾声。这是一场几乎波及整个银河系的星际大战,是银河系中碳基和硅基文明之间惨烈的生存竞争,但双方谁都没有料到战争会持续两万银河年!
碳基联邦舰队将完成碳硅战争中最后一项使命:摧毁大部分恒星,建立一条五百光年宽的隔离带,以免除硅基帝国对银河系中心区域的碳基文明的任何严重威胁。隔离带中只有已形成3C级以上文明的恒星系才会得到保护。
夜深了,烛光中,全班的娃们围在老师的病床前。
他把剩下的12片止疼药一把吞了下去——他知道以后再也用不着吃药了。他挣扎着想在黑板上写字,但头突然偏向一边,一个娃赶紧把盆接到他嘴边,他吐出了一口黑红的血,虚弱地靠在枕头上喘息起来。
娃们中传出了低低的抽泣声。
他让他们记住牛顿第一定律,记住牛顿第三定律,最后才让他们去记最难懂的牛顿第二定律。
孩子们哭着记住了,他们知道记不下来,老师是不会放心的。
“发射奇点炸弹!”
一团团似乎吞没整个宇宙的强光又闪起,然后慢慢消失……
隔离带在快速推进。直到他们遇到太阳系的三号行星。
3号行星检测,检测30个随机点。
这所山村小学,正好位于检测波束圆形覆盖区的圆心上。
“1号随机点检测。”
结果……绿色结果,绿色生命信号!
“开始3C级文明测试。
1号测试题未通过,2号测试题未通过……10号测试题未通过!
“发射奇点炸弹!”
最高执政官突然想起什么:“继续测试。”
11号测试题未通过!
12号测试题未通过!
“3C文明测试题13号:当一个物体没有受到外力作用时,它的运行状态如何?”
数字宇宙广漠的蓝色空间中突然响起了孩子们清脆的声音:“当一个物体没有受到外力作用时,它将保持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不变。”
“3C文明测试题13号通过!3C文明测试试题14号……”
“3C文明测试题14号:请叙述相互作用的两个物体间力的关系。”
孩子们说:“当一个物体对第二个物体施加一个力,第二个物体也会对第一个物体施加一个力,这两个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3C文明测试题14号通过!3C文明测试题15号:对于一个物体,请说明它的质量、所受外力和加速度之间的关系。”
孩子们齐声说:“一个物体的加速度,与它所受的力成正比,与它的质量成反比!”
“3C文明测试题15号通过,文明测试通过!确定目标恒星500921473的3号行星上存在3C级文明。”
“奇点炸弹转向!脱离目标!”
在太阳系,推送奇点炸弹的力场束弯曲了。奇点炸弹撞断了一条日珥,掠过太阳,亮度很快暗下来,最后消失在茫茫太空的永恒之夜中。
“我们险些毁灭了一个碳基文明。”
那些娃们什么也没觉察到,在校舍里微弱的烛光下,他们围着老师的遗体,不知哭了多长时间。
最后,娃们决定自己掩埋自己的老师。他们拿起锄头铁锹,开始在学校旁边的山地上挖墓坑。灿烂的群星在整个宇宙中静静地看着他们。
“天啊!这颗行星上的文明不是3C级,是5B级!!”参议员惊呼起来。
“他们已经开始使用核能,并用化学推进方式进入太空,甚至已登上了他们所在行星的卫星。”
“这个行星上生命体记忆遗传的等级是多少?”
“他们没有记忆遗传,所有记忆都是后天取得的。”
“那么,他们个体之间的信息交流方式是什么?”
“极其原始,也十分罕见。他们身体内有一种很薄的器官,在大气中振动时可产生声波,同时把要传输的信息调制到声波之中,接收方也用一种薄膜器官从声波中接收信息。”
“这种方式信息传输的速率是多大?”
“大约每秒1至10比特。”
“上尉!”舰队统帅大怒,“你是想告诉我们,一种没有记忆遗传、相互间用声波进行信息交流、并且是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每秒1至10比特的速率进行交流的物种,能创造出5B级文明?!而且这种文明是在没有任何外部高级文明培植的情况下自行进化的?!”
“但,阁下,确实如此。”
“但在这种状态下,这个物种根本不可能在每代之间积累和传递知识,而这是文明进化所必需的!”
“他们有一种个体,有一定数量,分布于这个种群的各个角落,充当两代生命体之间知识传递的媒介。”
“你是说那种在两代生命体之间传递知识的个体?”
“他们叫教师。”
“教——师?”
“一个早已消失的太古文明词汇,很生僻,在一般的古词汇数据库中都查不到。”
当娃们造好那座新坟时,东方已经放亮了。娃们在那个小小的坟头上立了一块石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李老师之墓”。
太阳从山后露出一角,把一抹金辉投进沉睡着的山村。在仍处于阴影中的山谷草地上,露珠闪着晶莹的光,可听到一两声怯生生的鸟鸣。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这所山村小学,正好位于检测波束圆形覆盖区的圆心上”一句在文中制造了悬念,串接了两个时空场景,吸引读者对故事发展和人物命运的关注。 |
B.当地球即将遭受毁灭时,“最高执政官”给了“继续测试”的机会,孩子们才最终通过测试拯救了地球,这表明执政官是一个偏爱地球的悲情主义者。 |
C.环境描写富有深意,如“红色的小火星”表现愚昧和迷信仍比科学和文明强大,“金晖”“晶莹的光”“鸟鸣”等暗示了乡村教师给山村带来了希望。 |
D.结尾巧妙,与前文多处乡村教师临终前病重情形的叙写相照应,使小说结构完整,表达了作者对乡村教师坚守使命、传承文明的崇高职业精神的赞美。 |
3.“宏大”是刘慈欣作品的常见特点,请简要分析“宏大”在选文中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