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节选①)
列夫·托尔斯泰
庭长一早就来到法庭。他是个又高又胖的人,留着一大把花白的络腮胡子。他成了家,可是生活十分放荡。今天早晨他收到瑞士籍家庭女教师来信,说她下午三时至六时在城里的“意大利旅馆”等他。因此他希望今天早点开庭,早点结束,好赶在六点钟以前去看望那个红头发的克拉拉。去年夏天在别墅里他跟她可有过一段风流韵事啊。
他走进办公室,扣上房门,从文件柜的最下层拿出一副哑铃,向上,向前,向两边和向下各举了二十下,然后又把哑铃举过头顶,身子毫不费力地蹲下来三次。
“要锻炼身体,再没有比洗淋浴和做体操更好的办法了。”他边想边用无名指上戴着金戒指的左手摸摸右臂上隆起的一大块肌肉,他还要练一套击剑动作。这时房门动了一下。有人想推门进来。庭长慌忙把哑铃放回原处,开了门。
“对不起。”他说。
一个身材不高的法官,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耸着肩膀,脸色阴沉,走了进来。
“马特维②又没有来,”那个法官不高兴地说。
“这是说还没有来,”庭长一边穿制服,一边回答,“他总是迟到。”
“真弄不懂,他怎么会不怕难为情。”法官说,生气地坐下来,掏出一支香烟。
这个法官是个古板君子,今天早晨同妻子吵过嘴,因为妻子不到时候就把这个月的生活费用光了。妻子要求他预支给她一些钱,他说决不通融。结果就闹了起来。“嘿,规规矩矩过日子就落得如此下场,”他心里想,眼睛瞧着那容光焕发的庭长,庭长正宽宽地叉开两臂,用细嫩的白手理着绣花领子两边又长又密的花白络腮胡子,“他总是扬扬得意,可我却在活受罪。”
书记官走进来,拿来一份卷宗。
“多谢,”庭长说着,点上一支烟。“先审哪个案?”
“我看就审毒死人命案吧。”书记官仿佛漫不经心地说。
“好,毒死人命案就毒死人命案吧,”庭长说。他估计这个案子可以在四点钟以前结束,然后他就可以走,“马特维还没有来吗?”
“还没有来。”
“那么布雷威来了吗?”
“他来了。”书记官回答。
“您要是看见他,就告诉他,我们先审毒死人命案。”
布雷威是在这个案子中负责提出公诉的副检察官。
书记官来到走廊里,遇见布雷威。布雷威耸起肩膀,敞开制服,腋下夹一个公文包,沿着走廊像跑步一般匆匆走来,鞋后跟踩得咯咯发响。
“米哈伊尔・彼得罗维奇要我问一下,您准备好了没有?”书记官说。
“不用说,我总是准备好了的,”副检察官说,“先审哪个案?”
“毒死人命案。”
“太好了。”副检察官嘴里这样说,其实他一点也不觉得好,因为他通宵没有睡觉。他们给一个同事饯行,喝了许多酒,打牌一直打到半夜两点钟,又到正好是玛丝洛娃六个月前待过的那家妓院去玩女人,因此他没有来得及阅读毒死人命案的案卷,此刻想草草翻阅一遍。书记官明明知道他没有看过这案的案卷,却有意刁难,要庭长先审这个案。书记官是个自由派,布雷威却思想保守,书记官不喜欢他,但又很羡慕他这个位置。
“那么,阉割派③教徒一案怎么样了?”书记官问。
“我说过我不能审理这个案子,”副检察官说,“因为缺乏证人,我也将这样向法庭声明。”
“那有什么关系……”
“我不能审理。”副检察官说完,往自己的办公室跑去了。
他借口一个证人没有传到而推迟审理阉割派教徒的案子,其实这个证人对本案无足轻重,他只是担心由受过教育的陪审员组成的法庭来审理,被告很可能被宣告无罪释放。但只要同庭长商量妥当,这个案子就可以转到县法庭去审理,那里陪审员中农民较多,判罪的机会也就大得多。他功名心很重,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所以他认为凡是由他提出公诉的案件都非达到判罪的目的不可。
走廊里熙熙攘攘,越来越热闹,人群多半聚集在民事法庭附近。在审讯休息时,民事法庭里走出一位老太婆,她被人们口中的那个天才律师硬敲出一大笔钱给了被控方的生意人,而那个生意人是根本无权得到这笔钱的。这一点法官们都很清楚,原告和她的律师当然更清楚;可是那个天才律师想出来的巧计已经把案子弄到这样一种地步:那老太婆非拿出这笔钱来不可。老太婆身体肥胖,衣着讲究,帽子上插着几朵很大的鲜花。她从门里出来,摊开两条又短又粗的胳膊,嘴里不断地对她的律师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请您帮个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律师望着她帽子上的鲜花,自己想着心事,根本没有听她。
那位名律师跟在老太太后面,敏捷地从民事法庭走出来。他敞开背心,露出浆得笔挺的雪白硬胸,脸上现出得意扬扬的神色,因为他使头上戴花的老太太倾家荡产,而那个送给他一万卢布的生意人却得到了十万以上。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律师身上,他也察觉到这一点。他的全身仿佛在说:“用不着对我做出什么钦佩得五体投地的表示。”他迅速地从人群旁边走过去了。
(有删改)
【注】①节选部分为毒死人命案(妓女玛丝洛娃被控毒死商人)审理之前法院的情形。②马特维是参与本次庭审的法官之一。③基督教的一个教派,认为生育是罪恶,因而阉割自己。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选取庭长办公室和走廊两个场景,让庭长、法官、书记官等人在开庭前依次登场,并自然引出一起民事案。 |
B.庭长形象有多面性。他一早来到法院并非为了工作,体现其私心;对总是迟到的下属,他又表现出包容心。 |
C.从副检察官布雷威对于阉割派教徒案子的考虑可以看出,陪审员受教育程度不同可能会影响案件判决结果。 |
D.无论是老太婆自己的律师还是被控方的律师,他们并不在意当事人的利益,只是关心自己的利益和名声。 |
3.文末写老太婆民事案有何作用?请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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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力量
列夫·托尔斯泰(俄)
“打死他!……枪毙他!……把这个坏蛋立刻枪毙!……打死他!……割断凶手的喉咙……打死他!……打死他!”人群大声叫嚷,有男人,有女人。
一大群人押着一个被捆绑的人在街上走着。这个人的身材高大,腰板挺直,步伐坚定,高高地昂起头。这是一个在人民反对政府的战争中站在政府一边的人。他被抓获,现在押去处决。
“有什么办法呢! 力量总不在我们一边。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是他们的天下。死就死吧,看来只能这样了。”他想,耸耸肩膀,对人群不断的叫嚷报以冷冷的一笑。
“他是警察,今天早晨还向我们开过枪!”人群嚷道。
但人群并没有停下来,仍押着他往前走。当他们来到那条横着昨天在军警枪下遇难者尸体的街上时,人群狂怒了。
“不要再拖延时间!就在这儿枪毙那无赖,还把他押到哪儿去?”人群嚷道。
被俘的人阴沉着脸,只把头昂得更高。
但领头的人决定把他押到广场上去,去那里解决他。
离广场已经不远,在一片肃静中,人群后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叫声。
“爸爸!爸爸!”一个六岁的男孩边哭边叫,推开人群往俘虏那边挤去,“爸爸!他们要把你怎么样?等一等,等一等,把我也带去,带去!……”孩子旁边的人群停止了叫喊,他们仿佛受到强大的冲击,人群分开来,让孩子往父亲那边去。
“瞧这孩子多可爱啊!”一个女人说。
“你要找谁呀?”另一个女人向男孩俯下身去,问。
“我要爸爸!放我到爸爸那儿去!”男孩尖声回答。
“你几岁啊,孩子?”
“你们想把爸爸怎样?”男孩问。
“回家去,孩子,回到妈妈那儿去。”一个男人对孩子说。俘虏已听见孩子的声音,也听见人家对他说的话。他的
“他没有母亲!”他对那叫孩子去找母亲的人说。男孩在人群里一直往前挤,挤到父亲身边,爬到他身上去。人群一直叫着;“打死他! 吊死他!枪毙坏蛋!”
“你干嘛从家里跑出来?”父亲对孩子说。
“他们要拿你怎么样?”孩子问。
“你这么办。”父亲说。
“什么?”
“你认识卡秋莎吗?”
“那个邻居阿姨吗?怎么不认识。”
“好吧,你先到她那儿去,待在那里。我……我就来。”
“你不去,我也不去。”男孩说着哭起来。
“你为什么不去?”
“他们会打你的。”
“不会,他们不会的,他们就是这样。”
俘虏放下男孩,走到人群中那个发号施令的人跟前。
“听我说,”他说,“你们要打死我,不论怎样都行,也不论在什么地方,但就是不要当着他的面。”他指指男孩,“你们放开我两分钟,抓住我的一只手:我就对他说,我跟您一起去溜达溜达,您是我的朋友,这样他就会走了。到那时……到那时你们要怎么打死我,就随你们。”
领头的人同意了。
然后俘虏又抱起孩子说:“乖孩子,到卡秋莎阿姨那儿去。”
“你呢?”
“你瞧,我同这位朋友一起溜达溜达,我们再溜达一会儿,你先去,我就来。你去吧,乖孩子。”
男孩盯住父亲,头一会儿转向这边,一会儿转向那边,接着思索起来。
“去吧,好孩子,我就来。”
“你一定来吗?”男孩听从父亲的话。一个女人把他从人群带出去。等孩子看不见了,俘虏说:“现在我准备好了,你们打死我吧。”
这时候发生了完全意想不到和难以理解的事情。在所有这些一时变得残酷,对人充满仇恨的人身上,
“上帝保佑,”又一个人说,“放了他。”
“放了他,放了他!”人群叫喊起来。
刚才还在憎恨群众的他,竟双手蒙住脸放声大哭起来。他是个有罪的人,但从人群跑出去,却没人拦住他。
(选自《哈吉穆拉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开头写人群大声叫嚷的情景,暗含了作者对围观人们亢奋情绪的批判态度,与鲁迅在《祝福》中批判那些围观祥林嫂的鲁镇人们相类。 |
B.“这是一个在人民反对政府的战争中站在政府一边的人”句,点明了“被捆绑的人”的身份,又揭示了历史背景——群众推翻了沙俄政府。 |
C.“同一个神灵”指“上帝”所代表的亲情、怜悯等,孩子对父亲的爱也使人们改变了先前的态度,唤醒了人们内心的善良与博爱。 |
D.孩子的出现,使事态发生变化,不仅让警察在内心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而且也使得愤怒的围观群众生发悲悯情怀。 |
A.“步伐坚定,高高地昂起头”“阴沉着脸,只把头昂得更高”等动作和神态描写,极其简洁而生动地刻画了一个的支持政府的警察形象。 |
B.“脸色越发阴沉了”表现了警察内心对儿子的担心,“竟双手蒙住脸放声大哭起来”表现了他被谅解后内心的愧疚悔恨以及惊喜之情。 |
C.本文对比手法运用非常成功:警察从起初的动作、神态与最后的表现,群众从叫嚷“打死他”到“没人拦住他”,孩子从啼哭到感激。 |
D.本文故事场景变换不大,情节相对集中,大量使用人物对话展开,开头与结尾人们的表现形成的反差突出了小说弘扬人道主义的主旨。 |
4.请结合文章从结构安排和主题思想两个方面探究“孩子”出场的作用。
玛丝洛娃的绝望
[俄]列夫•托尔斯泰
(1)这天夜里,玛丝洛娃久久不能入睡。她睁大眼睛躺在板铺上,想着心事。
(2)她想,她到了萨哈林岛后绝不能嫁个苦役犯,要么嫁个长官,或者嫁个文书,至少也得嫁个看守。他们都是色鬼,想起那个辩护人怎样盯住她,庭长怎样盯住她,法庭上遇见她和故意从她身边走过的男人怎样盯住她。
(3)她想到许许多多人,就是没有想到聂赫留朵夫。因为回想起来太痛苦了,这些往事原封不动地深埋在她的心底。今天她在法庭上没有认出他来,倒不是因为她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还是个军人,没有留胡须,如今却留着大胡子,显得很老成,主要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在他从军队回来,却没有拐到姑母家去的那个可怕的黑夜,她在心里把她同他发生过的事全部埋葬掉了——
(4)在那个夜晚以前,她满心希望他回来,因此不仅不讨厌心口下的娃娃,而且常常对她肚子里时而温柔、时而剧烈地蠕动的小生命感到亲切。但在那个夜晚以后一切都变了。后来的遭遇使未来的孩子纯粹成了累赘。
(5)两位姑妈都盼望聂赫留朵夫,可是他回电说不能来,因为要如期赶回彼得堡。玛丝洛娃决定自己到火车站去同他见面。玛丝洛娃服侍两个老姑娘上床睡了,怂恿厨娘的女儿玛莎陪她一起去。
(6)这是一个黑暗的风雨交作的秋夜,温暖的大颗雨点时下时停。玛丝洛娃虽然熟悉这条路,但或许太兴奋,在树林里还是迷失了方向。玛丝洛娃一跑上站台,立刻从头等车厢的窗子里看见了他。这节车厢里的灯光特别明亮。有两个军官面对面坐在丝绒座椅上打牌。聂赫留朵走穿着紧身的马裤和雪白的衬衫,坐在软椅扶手上,臂肘靠着椅背,脸上泛着让玛韭洛娃感到神秘奇怪的笑容。玛丝洛娃急切地用冻僵的手敲敲窗子。但就在这当儿,火车缓缓开动了。一个军官手里拿着纸牌站起来,往窗外张望。她又敲了一下窗子,把脸贴在窗玻璃上。那个军官想放下窗子,可是怎么也放不下来。聂赫留朵夫站起来,推开那个军官,粗暴地把窗子放下,这时玛丝洛娃彻底看清了仅一窗之隔的这张陌生的脸上那神秘奇怪的笑容。
(7)火车加快了速度。玛丝洛娃也加快脚步跟住火车。就在窗子放下的一刹那,一个列车员走过来把她推开,自己跳上火车。玛丝洛娃落在后头,但她仍一个劲儿地在湿漉漉的站台上跑着,但头等车厢已经离得很远了。接着二等车厢也一节节从她旁边驶过,然后三等车厢以更快的速度掠过,但她还是跑个不停。等尾部挂着风灯的最后一节车厢驶过去,她已经越过水塔,周围一点遮拦也没有了。风迎面刮来,掀起她头上的头巾,吹得衣服裹紧她的双腿。她的头巾被风吹落了,但她还是一个劲儿地跑着。
(8)“阿姨!卡秋莎阿姨【注】!”玛莎喊着,好容易才追上她,“您的头巾掉了!”
(9)“他在灯光雪亮的车厢里,坐在丝绒软椅上,有说有笑,喝酒玩乐,可我呢,在这儿,在黑暗的泥地里,淋着雨,吹着风,站着哭!”玛丝洛娃想着站住了,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抱住头,放声痛哭起来。
(10)玛莎害怕了,楼住她湿淋淋的衣服。
(11)“阿姨,我们回家去。”
(12)“等一列火车开过来,往轮子底下一钻,就完事了。”玛丝洛娃想着,没有回答小姑娘的话。
(13)她打定主意这样做。但就在这当儿,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的孩子,突然颤动了一下,忽然间,那在一分钟前还那么折磨她、使她觉得几乎无法活下去的重重苦恼,她对聂赫留朵夫的满腔愤恨,她不惜一死来向他报复的念头——这一切顿时都烟消云散了。她平静下来,理了理衣服,扎好头巾,匆匆走回家去。
(14)从那天起,她心灵上发生了一场大变化,她不再相信善了。如果她心里发生疑问:为什么人们互相欺凌,受苦受难?那么,最好就是不要去想它。如果她感到苦闷,那就抽抽烟,喝喝酒,同男人谈谈爱情,这样也就会把苦闷忘掉。
(节连自《复活》,有删改)
【注】卡秋莎:玛丝洛娃的名字。
1.下列对作品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
A.作者写玛丝洛娃夜里想到要嫁个长官或文书,想到盯着她的辩护人、庭长,主要是为了体现她的堕落和毫无廉耻之心。 |
B.玛丝洛娃在法庭上没有认出聂赫留朵夫不是因为完全忘记了他,而是不愿意想起他,想起他就痛苦,说明玛丝洛娃没有完全麻木。 |
C.玛丝洛娃在站台看到聂赫留朵夫后便敲他座位旁边的窗子,而聂赫留朵夫粗暴地将窗子放下,体现了他对玛丝洛娃的视而不见。 |
D.小说中画线部分的风雨描写有力渲染了社会环境的无情冷漠,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烘托了玛丝洛娃内心的悲伤与无助凄惨的处境,也暗示了玛丝洛娃悲惨的命运。 |
E.小说节选部分采取了倒叙的手法,描述了玛丝洛娃遭聂赫留朵夫抛弃的情形,对玛丝洛娃和聂赫留朵夫的性格塑造都很完整全面。 |
3.小说第6段对车厢内聂赫留朵夫和另一个军官的描写有怎样的不同?这样安排有什么作用?
4.第13段写的玛丝洛娃从孩子那里获得活下去的力量与前文中她觉得孩子是累赘是否矛盾?请结合小说内容,谈谈你的看法。
八月的塞瓦斯托波尔
列夫•托尔斯泰
①八月底,在杜凡卡和巴赫契萨拉依之间穿越许多峡谷的大道上,在浓密而灼热的尘土里,一辆军官坐的马车正缓缓向塞瓦斯托波尔行进。这是一种在别处见不到的特别马车。
②马车上,前面蹲着一个勤务兵,身穿黄土布上衣,头戴一顶旧得不成样子的军官制帽,手里拉着缰绳,后面,在盖着马衣的行李堆上,坐着一个穿夏季制服的步兵军官——柯捷尔卓夫中尉。这个军官,个儿并不高。他的脸有点儿浮肿,还有些跟年龄不相称的松弛宽阔的皱纹,损害了脸部的轮廓。他那张被太阳晒成黄褐色的带点病容的脸又显得比较消瘦。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睛并不大,却非常灵活,甚至有点傲慢不逊。这个军官五月十日那天被弹片击伤头部,直到现在还扎着绷带,但一星期前他觉得身体复元了,就离开辛菲罗波尔的医院回团部。
③迎面来了一长列农民的大车,原来是送军粮到塞瓦斯托波尔去的,此刻正载运伤病员回来,其中有穿灰军服的陆军,穿黑外套的水兵,戴红色土耳其帽的希腊志愿兵,也有留大胡子的民兵。军官的马车只得停下来。路上扬起浓密的尘土,像云雾般悬在空中,也落到军官的眼睛和耳朵里,粘在他那汗津津的脸上。军官眯起眼睛,皱起眉头,很不高兴地冷冷望着从他身边经过的伤病员的脸。
④“那个虚弱的小兵是我们连里的。”勤务兵向长官转过身去,指指一辆走到他们旁边的满载伤员的大车说。
⑤车上坐着五六个士兵,姿势各不相同,但都被颠簸得摇摇晃晃。有一个士兵,身上的衬衫十分肮脏,外面披着一件外套,一条手臂用带子吊着,脸庞虽然消瘦苍白,却神气活现地坐在车子中央。他一看见军官,想要举手敬礼,可是大概记起自己是个伤员,就顺势装作只想搔搔头皮。大车上,在他旁边躺着另一个士兵,只露出两只抓住车沿的瘦骨嶙峋的手和一双拱起的左右摇晃得像软皮般的膝盖。还有一个士兵,面目浮肿,头上扎着绷带,上面盖着一顶军帽。他坐在大车的边上,两腿垂向车轮,双肘搁在膝盖上,像是在打瞌睡。那军官就向他喊道:
⑥“陀尔日尼科夫!”“有!”那个兵睁开眼睛,脱下帽子回答,声音洪亮而急促,仿佛有二十个士兵同时在喊叫。
⑦“你是什么时候负的伤,老弟?”士兵的那双眼皮浮肿、暗淡无光的眼睛发亮了;他显然认出了自己的长官。
⑧“您好,长官!”他用同样急促的低音叫道。
⑨“团现在驻在哪里?”“驻在塞瓦斯托波尔。星期三就要转移了,长官!”“转移到哪儿?”
⑩“不知道……大概是转移到北岸吧,长官,今天敌人开始全面打炮,用的多半是榴弹,长官,连海湾里都有炮弹落下,今天打得可凶啦……”他一边戴上帽子,一边拖长声音补充说。
⑪接下去就听不清那个士兵说些什么了,但从他脸部的表情和姿势上看来,这个苦恼的人愤愤地诉说的,不是什么使人宽心的事。
⑫车上的柯捷尔卓夫中尉是位杰出的军官。有些人这样生活,这样行动,就因为别人也这样生活,这样行动,他可不是那种人。他心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别人往往会学他的样,并且相信这样干是对的。他很有点儿才气,人也聪明;歌唱得很好,吉他也弹得不错,能说会道,文笔老练,而在当团副官的时期更练得一套办公文的本领,但他性格中最突出之点是自尊心很强。他的自尊心,虽说多半是因为有点才气,却异常强烈。它已经贯穿到他的日常生活中,使他遇事总是抱着不领先毋宁死的态度。自尊心甚至成了他内在的推动力:他老是拿自己跟别人比较,喜欢抢在人家的前面。
⑬“哼,我才不理那小兵的胡言乱语呢!”中尉喃喃地说,心头感到十分淡漠,脑子里觉得模模糊糊。这种思想感情是在他看到车上的伤员和听了士兵的话之后产生的,而隆隆的炮声自然使这些景象和语言越发显得意味深长了。
【注】本文以俄土战争为背景,不写威武雄壮的队伍和由军乐旌旗前导的扬鞭跃马的将军,而歌颂下级军官的英勇牺牲精神,写战争的真相——流血、痛苦和死亡。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对军官乘坐的马车是“在别处见不到的特别马车”的说明,表现出了战争对人们日常生活产生了极大影响。 |
B.小说第①段的景物描写点明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时间上照应文题,为人物活动布设了场景,引出了下面对主人公的描写。 |
C.小说中除了运用肖像、语言等描写手法外,还运用了作者的叙述语言直接塑造人物,如第②段中对柯捷尔卓夫中尉的介绍。 |
D.小说⑤~⑩段中描写士兵的受伤情况以及士兵和柯捷尔卓夫中尉的对话表现了战斗的激烈和战争的残酷情况。 |
3.细节描写是小说刻画人物形象常用的手法之一,请找出这篇小说和《复活(节选)》中为塑造人物运用细节描写的语句,并结合文本内容简要分析其作用。
春暖时节
茹志鹃
天还没有亮,第一部出厂的电车发出巨大的声音驶了过去。静兰像给人推了一把,从梦中直坐起来。凡是明发在家吃饭的日子,她总要起个大早,给明发买几样配胃口的小菜。
“静兰!”明发醒了,“这么早,到哪里去?”
“买菜去,”静兰见丈夫醒了,问:“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明发翻了一个身又睡了。
静兰心里有点难过。她从早忙到晚,买菜烧饭,洗衣服,一双手从没有停过,为的是要一家人都高兴舒适。但是丈夫却总说“随便”“随便”,好像家里的一切,都可有可无似的。
静兰叹了一口气走出门来,马路上空荡荡的。这两年来,静兰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和明发中间,好像隔了一道墙。
静兰买了满满一篮荤素小菜,正想回家,却看见一个鱼摊的木盆里,堆满了指头这么粗的淡水虾,一只只透明发青,活蹦乱跳。
“虾,这么大的虾!”静兰心里亮了一下,毫不犹豫地称了一斤。虾给她带来了回忆……
解放前两年,明发失业,一家四口怎么活呢!于是夫妻俩晚上轮流到河边钓鱼虾卖。一次,静兰钓到许多大虾,尽管孩子饿,哭着要吃,但还是卖了换钱。解放后第三年,明发有了工作,一家人缓过了一口气。一次,静兰买回一斤大虾。“快来看,这么大的虾!”静兰把虾放在脸盆里,虾跳蹦着,爬着。明发和两个孩子围在盆边看,拿草棒去逗,父子三个乐得哈哈大笑。
“静兰,你发痴啦?”,静兰抬头一看,原来是朱大姐。朱大姐是生产组长。她郑重地说:“我们组今晚上要开个生产会议,有任务。”
“哦!”静兰应了一声。
静兰走到家门口,看了看篮里的虾,止不住心跳起来。明发会说什么呢?他会走过来看,会笑……她抑住激动,推门进去,发现屋里肃静,明发披了一件上衣,头发搔得都竖在头上,头也不抬地趴在桌边,在纸上划着什么。
许久,静兰沉不住气了:“明发,我今天买到虾了。”
“哦!”明发没抬头。
“明发,你看……”
这次明发回过头来了:“买到虾,好极了。你又何必麻烦呢?我随便吃什么都行。”随后又回过头去在纸上划开了。
静兰拿着那碗虾悄悄走进厨房,眼泪涌满眼眶。已经是立春时节了,但是她心里却觉得冰凉的。
晚上的会上,朱大姐动员姊妹拿出干劲来,七天完成一万只紧急订货。工厂里来的代表发言了,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又讲又念,还说了许多数字。开始静兰没听进去,但看到他那种聚精会神的样子,想起了明发。也是这种皱巴巴的纸,也是这种聚精会神的样子。这种事情有什么让人着迷的呢?她开始想了解一下,就认真听下去了。收会以后她发现自己破例地没有做完带来的针线,两双袜子只补了一只半。
静兰回到家,明发和孩子都睡了。她在桌边坐了下来。桌子上放着明发划过的纸,皱巴巴的,却精心画了许多框框圈圈。
“他多认真,哪里是个‘随便’的人啊!”静兰心里仿佛塞了许多东西。最后一个数目字紧紧地抓住了她:七天,一万。这是今天开会的时候,大家说得最多的,七天,完成一万只订货。
第二天上工,静兰头也不抬地干了起来,脑子里却反复地、固执地出现一个东西:七天,一万只;七天,一万只。越想越嫌自己做得慢,结果速度并没加快,反而弄了一身汗。看看朱大姐,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摆开一个旧电风扇。
静兰觉得奇怪,下了班,就问她在干什么。朱大姐悄悄地说:“我在做机器。用机器来剥胶质线的皮就快了。上次我参观展览会的时候,看过这种机器。机器上要用一个圆盘,这么大,木头的也行,你是不是有办法?”
“我?”静兰想了想,胆怯地说:"我家柴堆里有一个圆树墩,可不可以拿来自己削削看?”
“可以,可以,怎么不可以?”朱大姐的嗓门又高了起来。
静兰匆匆跑回家,拿来那块圆木,走向工厂间。和朱大姐一起,用刀削,用沙皮磨,手上起了泡,木盘做出来了。但是木盘比较硬,压下去连胶质线里的钢丝也切断了。朱大姐提议木盘轮上装一条有弹性的厚橡皮。于是分工,朱大姐在家修配零件,静兰做橡皮。
夜深了。静兰坐在电灯底下,用刀片小心翼翼地削着橡皮,她妥把橡皮削薄,再包上去。但削完一看,橡皮是薄了,不过厚薄不匀,根本不行。“明天是第三天了,任务完不成怎么办?”静兰满眶眼泪。谁家的自鸣钟当当地敲了十二下,“明发该回家了,孩子们踢被子了没有?”多年习惯了的想法,突然闯了进来,但是它们闪现了一下,立即被手里那堆橡皮赶跑了。
“静兰!”
静兰回头一看,见明发站在门口,眼泪再也制止不住,簌簌地掉了下来。
“怎么啦,静兰?”明发走近她。
静兰擦着眼泪,把制造木盘的事说了一遍。明发拿起橡皮和木盘,看了看,比了比,说:“拿这厚橡皮做个滚盘不就行了?”
“对!对!”静兰眼睛都发亮了,但想了想又说:“可怎么把它弄得很圆呢?”
明发说:“到我们厂里的车床上一车,不就行了。”
静兰还想问一问,可明发已连拥带推地拉她出了门。
马路上静静的,两个人并肩走着。一家点心店还没打洋。明发拉静兰走进店,要了两碗什锦面。
什锦面来了,静兰埋头吃了起来。
“静兰,你辛苦了,多吃一点。”静兰忽然看见伸过来一双筷子,筷上夹着一只鲜红的大虾……
她抬头看见丈夫正温柔地、无限疼爱地看着自己。静兰泪水盈眶,那一道墙,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走出店门,两个人紧挨着走着,不说一句话,但心贴得这么紧,他们为了同一个目的,走在同一条路他在为加快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提高指标,妻子也正在为这个努力。
夜深了,风也大了,忽然隆隆一阵雷响,接着就洒下儿点雨来。
第一声春雷响了,风里虽然还有一丝寒意,但静兰却觉得温暖极了。
1959年9月8日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丈夫明发总是说“随便”“随便”,可见他是一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之人,这也让妻子静兰感到非常不满。 |
B.对圆树墩能不能做圆盘,静兰是“胆怯地说”,而朱大姐是“嗓门又高了起来”,这说明朱大姐对静兰的不屑 |
C.标题“春暖时节”既点明了故事发生的时间,也暗寓主人公静兰和丈夫明发那堵无形的墙消失之后的心理。 |
D.小说把人物置于特定的历史背景中,写了静兰、明发、朱大姐等人的困惑,体现了历史变迁对小人物的冲击。 |
A.小说善于从日常生活中的“儿女情”“家务事”中勾勒出人物性格,体现人物的内在精神,如对静兰的描写。 |
B.小说运用了多种手法刻画静兰的形象,如“眼泪涌满眼眶”是神态描写,“心里却觉得冰凉的”是心理描写。 |
C.静兰、明发、朱大姐都是普通人,小说对他们的刻画栩栩如生,体现了茹志鹃小说以小人物反映大时代的特色。 |
D.小说中的景物描写富有深意,如结尾大风、响雷、下雨的描写,既烘托了人物心情,也预示更大的改革即将来临。 |
答:
4.小说中多次写了“大虾”,请简要分析其丰富意蕴。
答:
赵家米铺
赵长春
①三教九流,各有其道。五行八作,各有其味。
②赵家米铺,也如此,米味儿、糠味儿四时不断。远近走过,即有那种淡香,过于敏感的,甚至¨啊哟”一声来个喷嚏,得揉揉鼻子,心里头赞一声,这米,香味儿冲。
③赵家米铺前店后仓。店门正对大街,后仓临河。从汉口过来的米船,就在赵家米铺后门处的自家码头停下。青条石,高台阶,长跳板。伙计们背米,跳板悠然,人影晃荡水中。看着这些,赵掌柜也想背上一两包米。
④赵掌柜是靠背米起家的。他不只背米,还看老板怎样验米、卖米,包括跟着出去看米、选米。他不多说话,心里头学了不少本事,三十岁从汉口回到袁店河。十年打拼后,就有了这袁店老街上的“赵家米铺”。人们对他有份敬,总讲起“赵掌柜背米起家”的故事,来激励自己和别人。
⑤对此,赵掌柜笑笑,在心里。
⑥对于如袁店河水流淌的日子,赵掌柜也是笑笑。他有一句口头禅:急啥?再急,也得慢慢来。
⑦这句口头禅有深意,是赵掌柜人生经历的总结。那年,他还不是掌柜,还在街头摆摊售米。进了腊月,快小年了,他从南阳贩了一车好米回来,想趁着年关,赚些钱。车是骡拉的,两匹大骡,悬了铜铃,咣咣地响。风急雪猛,过丰山脚下的袁店河老桥时,天色已晚,雪野茫茫。桥头,一老人团卧雪中。他恻隐之心顿起,坚持扶起老人,安放在米车上,绕道去了药铺,给老人看了病,喂了饭。如此一耽误,晚上就歇在了药铺,陪护老人。
⑧也巧,就在当晚,罗汉山上的“红枪会”早已通过骡夫对他布下眼线,准备在袁店河的沙湾里劫他的米车。见他心好,所雇的骡夫对他说了这一心事,骡夫说:“掌柜的,您心好,救人一命,也救了您自己啊……”
⑨赵掌柜握紧了骡夫的手:“以后,我就雇定你了!”
⑩米铺卖米。大米、小米、香米、糯米。米分等,好米当然是富有人家买去,糙米多是小户人家买的。赵掌柜就坐在柜后,看人流,看伙计量米。量米用升、斗,量时,吆喝,报数。别的不要求,赵掌柜要求升尖、斗满,有赚的即可。薄利就多销。如此,来买米的就更多。不少人家成了常客。谁家喜欢什么米,谁家该来买米了,谁家买米的唤什么,赵掌柜都记得清。这也是本事。
⑪还有个本事,是赵家米铺的大本事,别的米铺不干,也不敢干。逢腊月初八,逢五月端午,赵掌柜要开棚舍米:熬腊八粥,煮粽子,都用一个特大号的大铁锅。那锅特大,别的不说,熬粥,百斤大米进去刚盖锅底。煮粽子,能管全袁店镇的人吃。逢这两天,赵家米铺前人满为患,不再做生意。腊八就舍粥,为穷人,为要饭的,热气腾腾,黏黏稠稠。端午就煮粽子,头天晚上天一擦黑就上锅,直到端午早上,各色的粽子摆开,摆在长长扁扁的竹匾里,任人来吃。“民国”三十年大旱,赵掌柜竟然舍了四个月的粥,从九月到腊月!包括罗汉山上的“红枪会”员,也换了衣服,下山喝粥。赵掌柜一视同仁。人们都说好。
⑫谈起赵掌柜的好,还有一件。每进入腊月二十三,赵掌柜就把好米掺入糙米,还当糙米卖。“过年了,吃点儿好米吧。”晚上,在柜上,他看着伙计把一半好米、一半糙米掺匀,随手捻了几粒,在嘴里一嚼,点点头。
⑬——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新中国成立后,这样那样的运动,有的人要找赵掌柜的茬儿,就会有人站出来拦挡;还有人,会把自己的孩子叫回去,“啪!”一掌,“你吃饱了撑的!没有赵掌柜,也不知道你在哪里?爹早就饿死了!”
⑭找不到赵掌柜的茬儿,就有人在某个晚上,把赵家米铺前的那口大铁锅给砸了,指把厚的铁锅裂纹五六道,就没法熬粥、煮粽子了。其实,已经好几年不用,那锅就锈蚀着,又加上这碎裂,没有用了。袁店镇老街改造时,大铁锅就被移到了墙角。时间长了,里面长出了一棵槐树。树越长越高,高出了屋檐,高高地看着老街的变化。根越长越粗,竟翻出了锅沿,扎出了缝隙,树根形成的疙瘩,把铁锅紧紧地抱住,锅与树一体,搬不动,移不走,成了袁店镇的一景!
⑮有景就得有名儿:锅槐。
⑯也有人称为“郭槐”,说是唐朝大将郭子仪来过袁店街,用此树拴过马,人称“郭槐”。瞎扯的。
⑰依我说,“赵槐”最合适。
(选自《小小说月刊》2016年第6期)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以整齐的句式开篇,不仅富有概括性,更是为了自然引出下文赵家米铺各色各样的气味的铺陈描写。 |
B.第②段渲染赵家米铺米香四溢,味道醇厚,既引出对主人公赵掌柜的描写,也衬托其品格端正、为人厚道的形象。 |
C.赵家米铺的格局是前店后仓,位置是店门正对大街,后仓临河,足见主人公赵掌柜的不寻常的精明的眼光。 |
D.第⑤⑥两段都写赵掌柜¨笑笑”第一处表现了他受人尊敬而喜悦,第二处写出他不同于袁店人的从容、淡定,两处都表现了他为人低调、善良。 |
3.小说的结尾部分描写赵家米铺前的“锅与树一体”,“成了袁店镇的一景”,而且写“依我说,‘赵槐’最合适”,这样写有何用意?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观点。
满载的故事
阿占
新婚不久,满载带船去捕曹白鱼。出了八仙湾,黄海三十海里,不偏不倚,满载断定水底有鱼,东北风一起,必形成鱼汛。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满载站在天海间,丹田之气上行,顶出了这句古谚。他让船扎了锚,不再兴师动众地往南跑,只等风向突变,下个两三网,当即可以挂旗返航。
谁知老天跟这个大丈夫开了玩笑,连续数天,就是不肯送来东北风,以至于误了整整一个曹白鱼汛。胡老大听说之后,驾着小船来到作业现场,怒斥何故,满载百口难辩,跳入海中,从海底捞出成把的曹白骨头——因为没有东风,曹白鱼被闷死在了海底。从此之后,满载名声大振。
四海为家,说的就是打鱼的。那年满载带船到了渤海湾,船靠秦皇岛,进港时舵手一疏忽,没有松舵,船尾剐蹭了别人家的船尾。那条船上的伙计隔船破口大骂,全是脏话。满载紧着赔礼,谁知那家伙好脸不吃,越骂越凶。满载的暴脾气上来了,越过船帮子,伸出手去,一把将其逮在半空。另一只手变作耳刮子就要扇下来的时候,满载把自己叫停了。他说:“我不打你,叫船老大来说理。”
船老大来了,也是一副凶煞样子。满载问:“渔民出海两条船磕磕碰碰是不是经常的事?”船老大点头,目光仍凶。“做人先低三分,我已经向那嘴不饶人的家伙道了歉,他怎么还骂别人祖宗?”船老大不再吱声,转过身,一顿吼骂。满载做人不卑不亢,故事就这样传回了渔村。
最悬的一次,在外海。连日风平浪静,海里没货,满载不甘心回返,打算天亮后继续往西寻找渔场。西面常有不明海流,会形成黑洞一般的漩涡,这多半是海底状况恶劣所致。据说再粗壮的树干一旦被卷入,浮出水面时必是遍体鳞伤,仿佛长了硬硬的鬃毛。
海流狂暴且有骤雨助威时,最是危机四伏,无论大船小船,稍不留意都会被卷走。巨型石斑鱼被吸入涡流的事也发生过,那种徒然挣扎又无望脱身时发出的叫声,非笔墨所能形容。
海流随潮涨潮落或急或缓。通常每六小时起伏一次。按照以往的经验,满载会在平潮期驶过海流多发地,在第二次平潮到来的时候,再带着整船的鱼虾一起返航。
若是没遇上一阵能把船送去又送回来的平稳侧风——在返航之前不会停刮的侧风,满载怎敢妄动。他对于风向的预测很少出错,几年里因为没风而被迫抛锚过夜的事只发生过两次。
海上一丝风也没有的情况总是十分少见,却让满载碰上了。凌晨等风,满载睡不着,他站在甲板上,天海沉湎于黑蓝之中,忽然,空中一团云,眼见着伸展开来,状如彩虹,却是白的。满载觉得诡异,大叫不好,喊醒众人,立马起锚,寻找最近的避风港。渔伙计们不解,看这海面,两个小时不会有啥风浪。满载说:“只怕来不及了。”
话落不过十分钟,大海忽然晃动起来,层层浊浪由远及近,滚滚沸腾,一股恶风盘踞其上,鬼哭狼嚎就要送到耳边了。满载命船掉转,用船头斜对着风来的方向。这时天已放亮,不远处的一条船,稍晚了一步,转向的时候侧面迎风,被吹翻了。另外一条船,想收帆已经来不及,只能砍断了两根桅杆,船停下后不住地颠簸,整个船身几乎被巨浪覆盖。还有一条,顺风顺水地跑,结果让浪掀起屁股,螺旋桨打空车,再过来一排浪就完了。
满载和伙计们吓蒙了,自保都是未知,谈何救命。十米高的海浪直掀船舱。一开始他们还拿起水桶、锅盆往外舀水,后来就放弃了,暴雨纷披,天已经漏了,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一船人就那么眼睛努着,头发竖着,撕心裂肺地吼着。漩涡就像陷阱一般,船一旦掉进引力圈,便会不可避免地被吸入深渊,卷到海底,在乱礁丛中撞得粉碎。
说来也怪,真的到了漩涡边缘,满载反倒比之前平静了许多。心一横,听天由命,丧魂失魄的恐惧消除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对末日景象的敬畏和赞美……
幸运还是降临了。暗流纵横交错,船漂进了其中的一条,借助惯性,往西漂了两个小时,又往北漂了四个小时,才顺流漂到了背风面,侥幸地抛下锚。
锚下了,船绝不能停。锚的拉力与风的野力较劲,彼此撕扯,一种可能是走锚,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直接把船撕碎,五马分尸一样。唯有顺着海流的性子捋,来回遛船,分秒不敢差池。
两天过去,恶浪才退,满载带着六个人,从坟墓里爬了出来——他们原本黑亮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选自《小说月报》,2020年第10期)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A.小说写面对胡老大的怒斥,满载跳入海中捞出成把曹白骨头,这细节描写展现了满载经验丰富,为人质朴、刚直的形象特点。 |
B.面对凶煞的伙计,满载先是“赔礼”,继而“将其逮在半空”,意欲掌掴却又“把自己叫停”,这些描写反映了满载的心理变化。 |
C.大海是主人公活动的场所,也是故事发生的主背景,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渔民与大海的斗争,可以看作人与自己命运的斗争。 |
D.小说主要通过满载带领船员们历尽艰辛、从惊涛骇浪中死里逃生的经历,表达了对战胜险阻的坚强意志和顽强的拼搏精神的赞扬。 |
A.小说的开头部分没有进行背景设定,而是写“满载带船去捕曹白鱼”,直接进入了故事发生的状态。 |
B.小说主要采用了全知视角来叙述故事,而第三个故事转换为有限视角,靠满载带领读者走进情节。 |
C.小说第三个故事运用了大量笔墨描写了海上极其恶劣的自然状况,极力渲染危机重重的紧张氛围。 |
D.小说所使用的句子大多比较短小,叙述语言整体上呈现出简洁、凝练的风格,这种语言富有感染力。 |
4.小说采用了“条块组合”的结构方式,把三个相对独立的故事组合成一个艺术整体。请结合作品内容,简要分析这种结构方式的表达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