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 砖
梁晓声
春天来了。①
春天,到底还是来了。
某一个季节会姗姗来迟,却从没有哪一个季节能蓄意不至。细想想,海誓山盟不大靠谱——沧海桑田往往也是瞬间之事,地老天荒可谓永恒,但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变化真是不可阻遏。
春天是地球上所有生命期盼的季节,夏季烂漫热烈,牵着的可是春姐姐的手。踏春也是觅夏的另一种说法。
A市的春天比历年都来得迟,三月下旬居然降了一场大雪,有几天气温又冷到了零下二十四五度。那几天一过去,天气一下子变暖了。如同一列晚点的列车突然提速想要正点抵达终点站似的,人们还没从多雪寒冷的冬季缓过神来,春季便以猝然到眼前的方式无言地宣布——我来了!
从三月下旬到四月中旬,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A市冰雪融化的积水到处都是,对人们出行造成了极大妨碍。学生,都不得不穿上了夏季大雨后才穿的防水靴。
光字片②的情形比往年更糟。光字片的泥泞程度,甚至超过了“二战”纪录片中德军曾在苏联大地上经历的泥泞。光字片人家的大人和孩子,这二十多天里生活得也很狼狈。小孩子还好说,吃喝拉撒全在家里,不出门就是了。中小学生也好说,几所学校临时放假。大人们却不能不上班,一回到家里就不出门也太失家长的尊严。即使出门上厕所,几处东倒西歪的公厕经过冰雪水灌,都满得忽悠忽悠的,上公厕对大人们来说也成了一件危险事。许多光字片的大人穿的防水靴那些日子里根本就没弄干净过,一出门全是泥靴。
市政府调给共乐区几辆卡车,特批了一批砖。有些区干部跟着满载新砖的卡车到处转,见着哪些地方泥泞得不成样子,便命车停住,指挥跟车的环卫工人往泥泞中垫砖。往光字片的泥泞中垫的砖最多,因为光字片的街道坑凹多,有的地方需要垫两层砖。
共乐区的群众很感激。
春天来了。严寒终于过去,天气逐渐暖和,人们的情绪也变好了。至于泥泞,与刚刚度过的严寒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党和政府并没有坐视不管,而是在积极主动地想办法。
一天,秉昆回到家里,郑娟背者两个儿子悄悄问他:“别人家一到了晚上就偷外边那些砖,咱家也把近的砖往住回搬几块行不行?”
秉昆说:“不许。别人家怎么样咱们不管,咱家人不可以那样。都那样,不是白垫了吗?不是又不好走了吗?”
郑娟说:“可别人家不这么想啊!反正泥泞一干,那些砖也不会再有人拉回去了。下手晚了,都成别人家的了。”
秉昆说:“现在泥泞还没干。”
郑娟说:“都是新砖。”
秉昆听得起疑了,沉下脸问:“你是不是已经往家搬了呀?”
郑娟只得承认,她和两个儿子弄回家了二三十块。
秉昆问放哪儿了。
郑娟就指——有的摞在桌子底下,有的垫在箱子底下,都用布帘遮挡着,还有的埋在煤堆里了。
秉昆说:“难怪咱家有了一股不好闻的味儿。”
郑娟说:“别人家那味道也好闻不了多少。”
秉昆生气了,训道:“我再说一遍——别人家是别人家,咱们家是咱们家,咱们没必要跟别人家照样学样。”
秉昆生气另有原因。共乐区光字片的街道如此泥泞不堪,他无法再骑自行车上班,每天得提前一个小时出家门,回到家里也便晚了一个小时。区里派人往泥泞中垫砖,作为家住光字片的人,他也心存感激。毕竟,区里起码把该做的事做在前边了。当下,也只能做到那个份上。有人把垫在泥泞中的砖往家里搬,他是知道的,甚至看见过,而且看见的不是别人,是春燕她二姐和二姐夫。他们被他见到了一点儿都不害臊,还厚着脸皮跟他打招呼呢。他当时说:“那样的砖弄回去多脏啊!”春燕她二姐夫却说:“脏也是好东西,夏天用水冲冲就见新了。”他快到家时,一脚踩向白天明明垫着砖的地方,不料踩了个空,扑哧踩到泥泞中,险些跌倒。当时不由得对那些贪小便宜的人内心骂出了脏话,及至明白了是自己妻子带着两个儿子干的事后,他自然生气。
……
这天晚上,由于妻子和两个儿子的行为,周秉昆觉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扇了一耳光,连日来他的不良情绪再也掩饰不住了。
他让正在写作业的楠楠放下笔,让正在给猫梳理毛的聪聪停下来,立刻把那些藏匿起来的砖再搬出去,原先垫在哪儿还垫在哪儿。
两个儿子不情愿地看着母亲。
郑娟不以为然地说:“爸如果活着,那些砖就都是他眼里的宝。”
秉昆没好气地说:“但我爸绝不会赞成你带着他的两个孙子干这种事!”
(节选自《人世间》,中国青年出版社2017年年版)
[注]①这是一九八八年的春天。②共乐区光字片是小说中周秉昆一家生活居住的平民区。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
A.下了大雪之后天气骤然变暖,是造成泥泞的直接原因,这推动了下文情节的展开。 |
B.郑娟认为政府铺的砖并没有计划收回,是公共服务的消耗,所以自己不是在“偷砖”。 |
C.家里“不好闻的味儿”其实并不存在,周秉昆是想借此喻指偷砖这一行为令人厌恶。 |
D.两个儿子不情愿搬砖,是因为手中正有别的事情在忙,却忽然被父亲强行打断。 |
A.文中插叙周秉昆先前在回家路上踩到泥泞的情节,既补充说明了他如此生气的原因,也说明了偷砖可能对他人造成的伤害。 |
B.从周秉昆和郑娟的对话中,可以看出周秉昆过世的父亲艰苦朴素、诚实正直,他的为人也影响了周秉昆,成为家风的传承。 |
C.小说开头写春天到来的温暖美好,与下文的泥泞麻烦形成对比,寓意生活总是苦乐参半,困境之中更能凸显人性的光辉。 |
D.本文围绕偷砖这一生活化的小事件来构建小说的矛盾冲突,展现主人公正直诚信的品质,于人间烟火处彰显了道义和担当。 |
4.茅盾文学奖在《人世间》的授奖辞中称赞作者梁晓声“坚持和光大现实主义传统”,请根据你对现实主义文学的认识,谈谈这一评价在文中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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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1】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梁晓声
小分队在向“满盖①荒原”进发。副指导员、“摩尔人”王志刚和我同坐在一辆车上。副指导员是我们全团知识青年扎根边疆的光荣榜样。“摩尔人”曾在宿舍里公开承认他爱副指导员,这使我很嫉妒,因为我也暗暗地爱着她。
我们的拖拉机像远迁的鄂伦春部落,在茫茫的草原上奔驶了整整两天两夜。当我们打开地图,一致确信拖拉机履带已经碾在积雪覆盖的“鬼沼”的冰面上时,正是荒原庄严而肃穆的黎明时分。
呵!“鬼沼”!它并非像传说中那么恐怖,也许因为它处在冬眠状态,雪被罩住了它那狰狞的真实面目吧。我们看到了什么?仿佛看到了世界最大的湖泊被冰结在眼前,“满盖荒原”——它平坦得令我们这批垦荒者难以置信,直铺到遥远的地平线。
“魔王!你在哪里?你出来!”我们的一个伙伴大声呼喊。
传说中的“魔王”没有出现。
“摩尔人”王志刚突然朝不远处一指:“你们看!”——一根从正中间劈开的圆木桩钉进土地,倾斜地立在那里。
我们都好奇地走了过去。副指导员拂掉木桩上的雪,我们看到了一块木碑,累累斧痕粗糙砍平的劈面上,刀刻的字迹被风雨所侵蚀,只能依稀认出“死于此……”三个歪扭的字。
我相信,我们每个人当时都和我一样,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里,还有一个!”我的妹妹又发现了同样的不祥之物,她第一个朝拖拉机退去。
副指导员低声说:“我们走吧,别搅扰他们安息了。”
如果有人问我:“你在北大荒感到最艰苦的是什么? ”
我的回答是:“垦荒。”
如果有人问我:“你在北大荒感到最自豪的是什么? ”
我的回答还是:“垦荒。”
为了寻找有水源有林子的理想地点,我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满盖荒原”。我们发现了一条在地图上没有标出来的小河,它是“满盖荒原”上唯一洁净的水源,被我们命名为“流浪者”。我们发现它之前,它像流浪汉在荒原上不知徘徊了多少岁月,现在我们在它身边扎下了帐篷。
当冰雪消融的时候,当“流浪者”唱起了《拉兹之歌》②的时候,我们闪亮的犁头劈进了“满盖荒原”的胸膛。若非垦荒者,谁能体会拖拉机翻起第一垄处女地时那种喜悦?这荒原上有那么多的狼,光天化日之下,它们三五成群,大模大样地尾随在我们的拖拉机后面,捕食被犁头翻出的肥大的土拨鼠。夜晚,它们就在我们的帐篷四周嗥叫。创业的艰苦,使垦荒队的每一个小伙子都变成了圣徒。副指导员跟我的妹妹,和我们同住在一顶帐篷里。一块毯子分隔开了她们的狭小天地,毯子后面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巴黎圣母院”。
一天深夜,我从睡梦中偶然醒了一次,却没有听到拖拉机翻地的轰响。我一下子跳起,来不及多想,只穿着短裤,就闯进了“巴黎圣母院”,将副指导员从被窝里捅了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
“拖拉机不响了!‘摩尔人’在翻地!”
“啊!”副指导员顺手就操起了步枪。
拖拉机不响,意味着“摩尔人”出了事。所有的人都惊醒了!正当大家要奔出帐篷,“摩尔人”从外面钻了进来。马灯光下,我们见他身上背着一只狼,两手拽着狼的两只前爪,头顶住狼脖子;那只狼朝天张大着嘴,两只后腿抓在他的腰胯上。
“摩尔人”大声说:“快动手!它还活着!”
我们各自操家伙,棍棒齐下,将那只狼在他背上打死了,好大的一只白毛老苍狼!
“摩尔人”一下子坐在地铺上,喘息了半天,才说:“拴大犁的钢丝绳断了,我回来换钢丝绳,这东西跟上了我,出其不意地将两只前爪搭在我肩上……”他的脸上、手上尽是血痕,棉衣被撕成碎片。他拧着眉头脱下棉衣,里面的绒衣和皮肉被狼的后爪抓得稀烂!
副指导员命令我的妹妹:“快,拿医药箱来!”
这时,我们才发现,她仅穿着衬衣衬裤,光着一双腿。她也意识到了什么,在我们的目光下一时显得不知所措。随即,她镇定了下来,从容地说:“都瞪着我干什么?没你们的事了,全睡觉去!”
大家都一个个顺从地钻进了被窝,我没有。我将马灯举在“摩尔人”头顶。
副指导员第一次那么柔情地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立刻从妹妹手中接过医药箱,替“摩尔人”小心翼翼地包扎伤处……
(有删改)
【注】①满盖,鄂伦春语,魔王的意思。②《拉兹之歌》是印度电影《流浪者》里面的歌曲。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不恰当的两项是( )
A.小说描写了副指导员、“摩尔人”、我及妹妹等一群人在屯垦“满盖荒原”中的壮烈行动,向我们展现了一个同心合力、目标一致的垦荒集体。 |
B.小说通过人与兽的搏斗等情节,讴歌了垦荒队员在险恶艰难的环境中展现出的英雄主义光辉。 |
C.“我”是垦荒队的重要成员,又是故事的叙述者,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事,使故事显得更加真实可信,同时也便于从垦荒队员的角度进行抒情议论。 |
D.垦荒队在“鬼沼”发现木碑,依稀认出“死于此”三个字,他们意识到已有垦荒者牺牲于此。但是他们没有退缩,而是决心继承前辈的遗志,誓将垦荒事业进行到底。 |
E.作者用“流浪者”唱起了《拉兹之歌》来描写“满盖荒原”冰雪消融、小河流淌的情形,颇具抒情性,寄托着远离家乡的垦荒队员对家乡的思念之情。。 |
3.本文写“巴黎圣母院”的有关情节有哪些作用?请作简要分析。
4.标题“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包含着怎样的意蕴?试作探究
她觉得自己与中国已经骨肉难离
梁晓声
马赛夏季的阳光将周蓉的脸晒成了古铜色,那是令大部分法国女性特别欣赏,令大部分法国男人着迷的一种肤色。
每天上班,①她都要对着镜子仔细将头发盘起,绝不允许有一丝乱发。她那么认真不仅是出于爱美之心,也是职业使然。法国人对职业女性的仪表要求非常苛刻,着装打扮随便不但会令服务对象不悦,有时甚至会遭到理直气壮的投诉。周蓉很在乎自己作为职业女性能否给人以自信而美好的印象——确切地说,能否给法国人特别是法国女人那种印象。
她很敏感于普通法国人怎么看中国人,更敏感普通法国女人怎么看中国女人,怎么看中国职业女性。她经常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中国职业女性的形象使者。她也常常自嘲想法的可笑,有时又骄傲自己所吸引的目光,特别是法国女人的目光。法国人对青年的衣着很宽容,多数法国男女青年比较偏爱休闲装,穿休闲装上班司空见惯。但对三十五岁以上职业女性的衣着打扮,不论法国男人还是女人,都以相当挑剔的眼光看待。
走在街上,周蓉仍像当年是大美人儿时那样引起很高回头率,往往还是青年男女们的。不是因为她仍有多么美,而是因为她那略显忧郁又高傲的气质。她的神情经常略显忧郁,也是必然的。她内心高傲的理由却是,在近十二年里,她几乎使自己成为法国文学的忠实守望者了。她头脑里吸收的关于法国文学的知识和见解,已非一般法国人所能相比。有时,她甚至会感到一种寻找不到交流对象的孤独。
一次,在从马赛前往里昂的列车上,她碰巧与一位老先生并坐在一起。对方见她在读乔治·桑的小说集,忍不住问了一句:“您为什么读这样的书?”
那是她从旧书摊上以极少的钱买的。
她微笑着说:“有趣。”
于是,两人之间开始了热烈的对话——
“乔治·桑从没写过多么有趣的小说,她过时了!许多法国青年已经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了。”
“对于我,她并没有过时,我也不是法国青年。”
“但是,她的小说究竟有什么吸引您呢?”
“我觉得,她如同法国的一副假面具。法国以及法国文学,在古典浪漫主义传统的继承与现代派潮流的影响之间至今无所适从,这种矛盾心理最早反映在乔治·桑身上和她的小说中。她想做贵族客厅里的沙龙女王,又想做现代派的弄潮儿。她确定不了自己究竟应该怎样,便以奇装异服和荒唐行径来减压,捎带戏弄一下关注她的人。如今的世界也处于继承传统和迎合现代的矛盾之中,只不过世人已经麻木,不像乔治·桑那么敏感罢了。”
“您是哪国人?”
“中国人。”
“您怎么会是中国人呢?”
“我怎么不可以是中国人呢?”
“您肯定有一部分欧洲血统!我们法国的,或者英国的、德国的?丹麦的、希腊的?我想我猜对了,您的侧面具有一种希腊女性特有的美感……”
对方是位斯文的老先生,但强烈的好奇心使他的表现有些唐突。二〇〇一年,不论公费还是自费到法国的中国大陆人尚十分有限,能在马赛或里昂见到的则更少,这使普通法国人对中国人的印象,大抵是衣着刻板、反应迟钝、表情迷惘、唯唯诺诺,这些形象大多来自早期电视新闻画面和外国电影。中国女人则要么贫穷愚钝、可怜兮兮,要么是珠光宝气、俗不可耐。
法国老先生从没遇到过像周蓉那样气质不凡又有独立思想的中国女性,他接着追问道:“也许我理解错了——您来自台湾吧?”
“不,我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大陆人。我是大陆工人的女儿,一位农民的孙女。”周蓉有些不悦,感觉遇到了挑衅。
这时,列车停在了一个小站。老先生又腼腆地问:“最后一个问题,您是从事什么……”
“对不起,我该下车了。”周蓉以为又碰上了一个执着的追求者,干脆起身往车门走。
“请等一下……”对方追到了车门口,送给她一张自己的名片。
“我只不过希望与您联系……”
她已下车,车轮滚动了。
她低头一看名片,方知对方是一所大学的法国文学教授。她曾想主动联系他,心存几分也许会通过他在大学里谋到一个职位的闪念,但那念头随即很快打消。女儿就要毕业,她对中国的思念强烈无比,归心似箭。
后来,那位法国文学教授的名片被她弄丢了。
每次面对镜子,她都会对镜中的自己感到无法言表的陌生——②不仅因为曾经的一头乌发日渐银丝缕缕,眼角日渐细密的鱼尾纹,还因为作为一名中国知识女性,恰恰是在近似于流亡国外的十二年里,她觉得自己与中国已经骨肉难离。过去在国内,她当然也明白此点,但从未像在法国十二年里这么感受强烈。
(摘编自中国青年出版社《人世间》下部第四章)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周蓉将肤色晒成法国人着迷的古铜色,是因为她敏感于法国人如何看待中国人,法国女人如何看待中国女性、中国职业女性。 |
B.老先生对周蓉身份的追问,体现老先生受到刻板印象的影响,对中国女性始终心存疑虑,又体现出华人在国外受排挤的现状。 |
C.周蓉在法国街头拥有高回头率,既是因为有超越一般人的对法国文学的见解带来的高傲,又是因为她困于无人交流的孤独中的忧郁。 |
D.周蓉下车离开时不回答老先生的问题,后来还弄丢了名片,是因为她归心似箭、思念亲人和祖国。 |
A.小说标题使用“主谓宾”句式结构,比较独特,其中“觉得”一词,写出周蓉对祖国、亲人牵挂思念的真实心理。 |
B.小说运用第三人称,叙述了女主人公周蓉列车上的一次偶遇,通过她与老先生的对话,表现了她情绪的起伏。 |
C.小说首尾呼应,圆合照应,结构完整,文中从外貌、语言、神态、心理等多种角度切入,生动展现主人公周蓉的形象。 |
D.小说着墨旅居国外的知识女性的生活画面,表现了梁晓声将人物置身于时空大背景中描写的雄浑笔力,以小见大。 |
4.本文①②两处划线部分的描写有何作用?请简要分析。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她觉得自己与中国已经骨肉难离
梁晓声
马赛夏季的阳光将周蓉的脸晒成了古铜色,那是令大部分法国女性特别欣赏,令大部分法国男人着迷的一种肤色。
每天上班,她都要对着镜子仔细将头发盘起,绝不允许有一丝乱发。她那么认真不仅是出于爱美之心,也是职业使然。法国人对职业女性的仪表要求非常苛刻,着装打扮随便不但会令服务对象不悦,有时甚至会遭到理直气壮的投诉。周蓉很在乎自己作为职业女性能否给人以自信而美好的印象——确切地说,能否给法国人特别是法国女人那种印象。
她很敏感于普通法国人怎么看中国人,更敏感普通法国女人怎么看中国女人,怎么看中国职业女性。她经常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中国职业女性的形象使者。她也常常自嘲想法的可笑,有时又骄傲自己所吸引的目光,特别是法国女人的目光。法国人对青年的衣着很宽容,多数法国男女青年比较偏爱休闲装,穿休闲装上班司空见惯。但对三十五岁以上职业女性的衣着打扮,不论法国男人还是女人,都以相当挑剔的眼光看待。
走在街上,周蓉仍像当年是大美人儿时那样引起很高回头率,往往还是青年男女们的。不是因为她仍有多么美,而是因为她那略显忧郁又高傲的气质。她的神情经常略显忧郁,也是必然的。她内心高傲的理由却是,在近十二年里,她几乎使自己成为法国文学的忠实守望者了。她头脑里吸收的关于法国文学的知识和见解,已非一般法国人所能相比。有时,她甚至会感到一种寻找不到交流对象的孤独。
一次,在从马赛前往里昂的列车上,她碰巧与一位老先生并坐在一起。对方见她在读乔治·桑的小说集,忍不住问了一句:“您为什么读这样的书?”
那是她从旧书摊上以极少的钱买的。
她微笑着说:“有趣。”
于是,两人之间开始了热烈的对话——
“乔治·桑从没写过多么有趣的小说,她过时了!许多法国青年已经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了。”
“对于我,她并没有过时,我也不是法国青年。”
“但是,她的小说究竟有什么吸引您呢?”
“我觉得,她如同法国的一副假面具。法国以及法国文学,在古典浪漫主义传统的继承与现代派潮流的影响之间至今无所适从,这种矛盾心理最早反映在乔治·桑身上和她的小说中。她想做贵族客厅里的沙龙女王,又想做现代派的弄潮儿。她确定不了自己究竟应该怎样,便以奇装异服和荒唐行径来减压,捎带戏弄一下关注她的人。如今的世界也处于继承传统和迎合现代的矛盾之中,只不过世人已经麻木,不像乔治·桑那么敏感罢了。”
“您是哪国人?"
“中国人。”
“您怎么会是中国人呢?”
“我怎么不可以是中国人呢?”
“您肯定有一部分欧洲血统!我们法国的,或者英国的、德国的?丹麦的、希腊的?我想我猜对了,您的侧面具有一种希腊女性特有的美感……”
对方是位斯文的老先生,但强烈的好奇心使他的表现有些唐突。二零零一年,不论公费还是自费到法国的中国大陆人尚十分有限,能在马赛或里昂见到的则更少,这使普通法国人对中国人的印象,大抵是衣着刻板、反应迟钝、表情迷惘、唯唯诺诺,这些形象大多来自早期电视新闻画面和外国电影。中国女人则要么贫穷愚钝、可怜兮兮,要么是珠光宝气、俗不可耐。
法国老先生从没遇到过像周蓉那样气质不凡又有独立思想的中国女性,他接着追问道:“也许我理解错了——您来自台湾吧?”
“不,我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大陆人。我是大陆工人的女儿,一位农民的孙女。”周蓉有些不悦,感觉遇到了挑衅。
这时,列车停在了一个小站。老先生又腼腆地问:“最后一个问题,您是从事什么……”
“对不起,我该下车了。”周蓉以为又碰上了一个执着的追求者,干脆起身往车门走。
“请等一下……”,对方追到了车门口,送给她一张自己的名片。
“我只不过希望与您联系……”
她已下车,车轮滚动了。
她低头一看名片,方知对方是一所大学的法国文学教授。她曾想主动联系他,心存几分也许会通过他在大学里谋到一个职位的闪念,但那念头随即很快打消。女儿就要毕业,她对中国的思念强烈无比,归心似箭。
后来,那位法国文学教授的名片被她弄丢了。
每次面对镜子,她都会对镜中的自己感到无法言表的陌生——不仅因为曾经的一头乌发日渐银丝缕缕,眼角日渐细密的鱼尾纹,还因为作为一名中国知识女性,恰恰是在近似于流亡国外的十二年里,她觉得自己与中国已经骨肉难离。过去在国内,她当然也明白此点,但从未像在法国十二年里这么感受强烈。
(摘编自中国青年出版社《人世间》下部第四章)
【注】周蓉原是国内知名教授,前夫私自把女儿带到了法国,周蓉只身来到法国,历经重重困难找到女儿后,却在办理回国的签证时受阻。为了陪伴女儿,她只好留在法国,成为一个为了谋生而到处漂泊的“移民”。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周蓉之所以注重自己的外貌和着装,根本原因是她爱美、敏感,很在意他人的看法和评价。 |
B.对于自己是中国职业女性的形象使者这一想法,周蓉自嘲其可笑,表明她认识到了自己的虚荣。 |
C.老先生认定周蓉有欧洲血统,除了因周蓉的才貌特点,还跟他作为西方人的文化优越感有关。 |
D.小说插入了法国人对中国女性的刻板印象的内容,侧面表现了周蓉在法国谋生的艰难。 |
A.周蓉对法国文学的见解超过了一般的法国人,有时会产生无人交流的孤独感,这为下文与老先生的热烈对话作铺垫。 |
B.周蓉由乔治·桑的矛盾心理谈到世界的矛盾,照应了上文她对法国文学的了解,也体现了她作为知识女性的洞察力。 |
C.周蓉和老先生对乔治·桑小说的看法存在明显的分歧,这个分歧把小说的情节推向高潮,同时也使小说的主题更加多元。 |
D.小说将周蓉置身于异国的背景中,采用全知视角进行叙述,有利于读者客观、全面、深入地了解主人公。 |
4.《人世间》代表了梁晓声创作的现实主义高度,体现了他浓浓的家国情怀。请简要分析这种家国情怀在文中的表现。
知识
沈从文
哲学硕士张六吉,一个长江中部某处小地主的独生子。家中那份财产能够由他一手支配时,年龄恰满二十岁。那年正是“五四运动”的一年。看了几个月上海北京报纸,把这个青年人的心完全弄乱了。他觉得在小城里待下去毫无意义,因此弄了一笔钱,离开了家乡。照当时的流行口语说来,这个人是“觉悟”了的,人已觉悟,预备到广大的世界来奋斗的。
他出外目的既在寻求知识,十多年来所得到的知识,当真也就很不少了。凡是好“知识”他差不多都知道了一点。在国内大学毕业后又出国在某国一个极负盛名的大学校里得了他那个学位。他的论文为“人生哲学”,题目就证明了他对于人生问题这方面知识的深邃。他的学问的成就,多亏得是那大学校研究院一个导师,尽力指导,那是个世界知名的老博士。他信仰这个人如一个神。
他同许多人一样,出了学校回国来无法插进社会。想把自己所学贡献给社会,一时节却找不着相当工作。
他心想:没有机会留在大都市里,不妨事,不如回到我那个“野蛮”家乡去看看吧。那野蛮家乡,正因为在他印象中的确十分野蛮,平时他深怕提起,也从不梦想到有一天会再回转那个家乡。但如今却准备下乡了。
他觉得孤独。一个人自觉知识过于丰富超越一切时,自然极容易陷于这种孤独里。他想起尼采聊以自慰。离家乡越近时,他的“超人”感觉也越浓厚。
离家乡三天路上,到了一个山坳里,见一坝山田中有个老农夫在那里锄草,天气既热,十分疲累,大路旁树荫下却躺了个青年男子,从从容容在那儿睡觉。他便休息下来,同那老农攀谈:“天气热,你这个人年纪一大把了,怎不休息休息?”
“要吃的,无办法,热也不碍事!”
“你怎不要那小伙子帮一手,却尽他躺在树荫下睡觉,是什么意思?”
那老的仍然同先前一模一样的,从从容容的说道:“他不是睡觉。他死了。先前一会儿被烙铁头毒蛇咬死了。”
他吓了一大跳,过细看看身边躺下这一个,那小子鼻端上正有个很大麻苍蝇。果然人已死掉了。赶忙问:“这是谁?”
老农夫神气依然很平静,很从容,用手抹了抹额上汗水,走过树荫下来吸烟。“他是我的儿子。”说时一面捞了一手,把苍蝇逮住了,摘下一张桐木叶,盖到死者脸上去。
“是你的儿子!你说的是当真?儿子死了你不哭,你这个老古怪!”
但那点神气却被老农夫看到了,像自言自语,又像同城里那一个说话的神气。
“世界上哪有不死的人。天地旱涝我们就得饿死,军队下乡土匪过境我们又得磨死。好容易活下来,一死也就完事了。人死了,我坐下来哭他,让草在田里长,好主意!”
他眼看到老农夫的样子,要再说几句话也说不出口,老农夫却又下田赶他的活去了。
他临走时,在田中的那一个见他已上了路,就说:“大爷,大爷,你过前面寨子,注意一下,第三家门前有个土坪坝,就是我的家。我姓刘,名叫老刘,见我老婆请就便告她一声,说冬福死了,送饭时送一个人的饭。”
他心想,“你这不慈爱的老糊涂老古怪!儿子被蛇咬死了,竟像‘看水鸭子打架,事不干己’满不在乎,还有心吃中饭,还吝啬另一个人的中饭!”
到周家大寨时,在一个空坪坝里,果然看到两个妇人正在一副磨石旁磨碎豆子。他问两个妇人,刘家住在什么地方。
两个妇人同时开口皆说自己便是刘家人,且询问有什么事情找刘家人。
“我并无别的事情,只是来传个话儿。”他说得那么从容,因为他记起那个家主在意外不幸中的神气。接着,他大声说道:“你们家中儿子被蛇咬死了!”
他看看两个妇人又说下去,“那小伙子被蛇咬后死在大路旁。你们当家的要我捎个信来……”两个妇人听完了这消息时,颜色不变,神气自如,表示已知道了这件事情,轻轻的答应了一个“哦”字,仍然不离开那磨石,还是把泡在木桶里的豆子,一瓢一瓢送进石孔里去,慢慢的转动那磨石。
那分从容使传话的十分不平。他说:“这是怎么的?你们不懂我说的话?不相信我的话?你们去看看,是不是当真有个人死在那里!”
年纪老些的妇人说,“怎不明白?怎不相信?死了的是我儿子,没死的是我丈夫。两人下田一人被毒蛇咬死了,这自然是真事!”
“你不伤心,这件事对于你一定——”
“我伤什么心?天旱地涝我们就得饿死,军队下乡土匪过境我们又得磨死。好容易活下来!死了不是完了?人死了,我就坐下来哭,对他有何好处,对我有何益处?”
那老年妇人进家里去给客人倒水喝去了,他就问那个比较年轻的妇人,死者是她什么人。
“他是我的兄弟,我是他的姐姐。”
“你是他的姐姐?两个老的,人老心狠可不用提了。同气连枝的姊弟也不伤心?”
“我为什么伤心?我问你……”
“你为什么不伤心?我问你。”
“爸爸妈妈生养我们,同那些木簰完全一样。入山斫木,缚成一个大筏。我们一同浮在流水里,在习惯上,就被称为兄弟了。忽然风来雨来,木筏散了,有些下沉,有些漂去,这是常事!”
一会儿,来了一个年纪二十来岁的乡下人,女的向那男子说:“秋生,秋生,你冬福哥哥被蛇咬死了,就是这个先生说的。”
那小子望了望张六吉,“是真的假的?”
“真的!”
“那真糟,家里还有多少事应当作,就不小心给一条蛇咬死!”
张六吉以为这一家人都古怪得不近人情,只这后生还稍稍有点人性。且看看后生神气很惨,以为一定非常伤心了,一点同情在心上滋长了。
“你难受,是不是?”
“他死了我真难受。”
“怎么样?你有点……”
后生家望望陌生人,似乎看出了一点什么,取得了陌生人的信托,就悄悄的说:“他不能这时就死,他得在家里作事,我才能够到……我那胡涂哥哥死了,不小心,把我们计划完全打破了……”他且说明这件事原是两人早已约好了的。
他说了一件什么事情?那不用问,反正这件事使张六吉听到真吃了一大惊。乡下人那么诚实,毫不含胡,他不能不相信那乡下人说的话。他心想,“这是真的假的?”同先前在田里所见一样,只需再稍稍注意,就明白一切全是真事了!
……
临走时他自言自语说:“这才是我要学的!”到了家乡后,他第一件事是写信给他那博学多闻的先生说:“老骗子,你应当死了,你教我十来年书,还不如我那地方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人聪明。你是个法律承认的骗子,所知道的全是活人不用知道的,人必需知道的你却一点不知道!我肯定说你是那么一个大骗子。”
第二件事是把所有书籍全烧掉了。
他就留在那个野蛮家乡里,跟乡下人学他还不曾学过的一切。不多久,且把所有土地分给了做田人。有一天,刘家那小子来找他,两人就走了。走到哪儿去,别人都不知道。
也许什么地方忽然多了那么两个人,同样在挨饿,受寒,叫作土匪也成,叫作疯子也成,被一群人追着赶着各处都跑到了,还是活着。
也许一到那里,便倒下死了。反正像老刘说的,死的就尽他死了,活的还是要好好的活。只要能够活下去,这个人大约总会好好的活下去的。
一九三四年十月作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中面对年轻人的死亡,父亲、母亲和姐姐相似的回答,体现了生活在军阀混战的时代,死亡本身已成为了日常,人们对于死亡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无法唤起过多的悲伤。 |
B.本文主人公张六吉是五四时期大多数知识青年的缩影。他出国留学受到了西方哲学的影响,回国后渴望回报社会,却无法立足,回乡途中的所见所闻让他清醒认识到自己所学的人生哲学与自己国家的现状是格格不入的。 |
C.沈从文的小说语言崇尚一种含蓄、恬淡的艺术美。本文语言特点亦是如此,借助质朴、诗意、含蓄、唯美的语言形式来展现了宁静、闲适的乡村生活。 |
D.本文主线故事写的是一位在外留学的哲学硕士张六吉学成归来回到自己“野蛮”家乡路途上的所见所闻。叙事时以第三人称为主,遵循时间行进的纵向线性叙事结构,通过对白和心理活动揭示人物的内心。 |
3.本篇小说吸收借鉴了中国传统艺术“留白”的创作技法,在画面的凝练和跳跃中,留下了许多省略、空白之处。请在文本中寻找两处“留白”,并简要分析其表达效果。
代狗【注】
沈从文
“杂种,你莫起来,还要老子捶你罢?”
“噢……人家脚板心还痛呀!”代狗烂起两块脸一副要哭的样子。
但他知道他爹的手,除了拧耳朵以外,还会捏拢来送硬骨梨吃的,虽然嘴上还想撒一点娇,说是脚板心不好,终于窸窸窣窣从那老麻布蚊帐里伸出一个满是黄毛发的脑壳——他起床了。
“快!快!放麻利点!”
“噢……”
他爹老欧,坐在那趋抹剌黑的矮矮茅屋里一张矮脚板凳上搓着索子,排编草鞋上的耳朵。屋里没有个窗子,太黑了,他的工作,不得不靠到从破壁罅里漏跑进来的天光。
“你不瞧石家小代狗同鸭毛崽不是天不亮就爬起来上坡去吗!”
“我脚还——”
“脚痛就不上坡罢?”
代狗用手背擦了一下眼屎。把腰肩翻了一下。从土墙上取了一双草鞋来坐在他爹左边。
“我割担草——”
“这几天鬼要你草。……怕那样?仍然到后山去砍,和尚来时,脚放麻利一点。实在是翻不过坳来,把毛签朝茨棚里一摔,爬上树去。老和尚眼睛猫猫子,赶不到你们,还不是又转庙里去睡觉了——再慢慢地转来,不行吗?”
“你讲得容易。”
“你剁时轻一点啰。”
“闪不知碰来抓到了,那怎么办?”
“蠢杂种!他大喊大叫,什么‘抓到!抓到!抓到帮我捶死这偷柴的苗崽崽!’其实也不过是口上打娃娃,哄哄小孩子!当真你怕他抓到你就敢捶个净死罢?”
代狗想起昨天的事情,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冷痉。这冷痉的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爹是无从注意的。
……托,托,托,这边刀砍一下树身,那边同样声音便回响转来。鸭毛崽正高高兴兴唱着——
高坡高坳竖庵堂,
攀坡盘岭来烧香——
人家烧香为儿女;
我家烧香为娇娘——
忽地,老和尚凶神恶煞的样子,出现于红墙前了。搂起大衣袖筒的灰布衫子,口中不住喊“抓到!抓到这狗肏的!”一直冲向自己所站的地方来。他们都懂得老和尚的意思了。便丢开了未剁完的树,飞一般逃,跳了四五棚茨窠,越过两条老坎,跑跑跑跑,才听不到老和尚“抓到……”的声音。危险固然脱了,但在狂逃的当中,一颗牛茨却趁代狗脚板踏着它时,一钻钻进代狗脚心了。虽经鸭毛崽设法拔了出来,却已流了许多鲜血,而且到今早脚着地时,还略略感到一点痒疼。
脚本来不算回事,但和尚那副凶神恶煞的脸,在他脑中晃来晃去时,却能够把代狗的身子似乎缩小了,缩小到比灶头上正在散步的灶马儿还小。
他终于嗫嗫嚅嚅说出他不愿去的意思了。
“再去万一被他抓到,纵不当真捶死我,但把我手膀子用葛索一捆,吊到山门前去示众,那是做得到!到那时,让那些朝山的娘女们,这个觑一眼,那个觑一眼,口里还要带点渣滓骂句‘小强盗应该’‘这鬼崽那么小就偷人东西,到大时只好砍脑壳’的丑话,那以后怎么见人?”
“那时老子会到大坪赵家去请赵老爷讨保。”
代狗听到他老子的话,没有什么可藉词。他若是城里人读过书的小孩,可能会再想个方法同他爹来嚼,可惜没有读书的人就这样笨!
他无聊无赖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灶边去把挂在柱上的镰刀往屁股后一撇,略注意到灶上那三匹从从容容正在散步的灶马一忽儿,说了句——“爹,你进城时多买块豆腐。”走出去了。
老欧虽说因了自己不大会做家务,又老爱喜欢喝一杯包谷子酒,串串筋骨,弄得手边紧紧的,时常要他十岁大的代狗跑到南华山庙背后去做点冒险事情,但他究竟是一个有把握的人啊;他记到杨瞎子在三年前为他推算流年的结果,是命当午水,须过六年才转运,所以这六年中他决定忍耐到等运气来时再戒酒。他也曾想到纵或代狗被和尚一把捞到,真的要绑到山门去示众时,很可能像从前石家小代狗的爹偷竹子事情一样,挑一担松毛到赵大发家去,对大发或大发屋里人磕一个头,——天大的事也熨帖了。因为大发的嘱咐“只要有事,关于庙前庙后的纠葛,同我来说,老和尚不敢不遵。我曾见过他炖猪蹄子,一张出来,他就不得了!”也还在他耳边。
不过,老欧的意思,也并不是专以为有大发方面可说情,就逗着要代狗崽去受老和尚恐吓!他实在还有别的主意。他知道代狗崽人虽小,但很伶精,跑得快,绝不至会为猫猫眼的老和尚抓到。不然,这面一根柴没有得到,那面倒反而要挑一担值两百制钱以上的干松毛请人讲情,这算盘是个怎么打法呢?
(选自《沈从文文集》,有删改)
【注】苗人呼小孩为“代狗”。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十岁的代狗,一大早就被父亲骂醒了,他想赖在床上不起来,但迫于父亲的威严和对后山砍柴冒险经历的跃跃欲试,“窸窸窣窣”地起床了。 |
B.这篇小说中大量使用了湘西的方言,如苗人将小孩呼为“代狗”,使全文有着浓厚的民族特色,给人一种神秘奇特的阅读感受。 |
C.小说不以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引人入胜,而用一支生花妙笔,把父子两人要不要上山砍柴的争执,娓娓道来,生发开去,笔致如行云流水。 |
D.这是一篇以儿童生活为题材的小说,通过清晨父与子间矛盾冲突的着力描绘,深刻地揭示了旧时农民生活的拮据,以及农村孩子过早地被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忧愁。 |
3.结合文本内容概括老欧的形象特点,并加以简要分析。
头发的故事
鲁迅
星期日的早晨,我揭去一张隔夜的日历,向着新的那一张上看了又看的说:“阿,十月十日,——今天原来正是‘双十节’①。这里却一点没有记载!”
我的一位前辈先生N,正走到我的公寓里来谈闲天,一听这话,便很不高兴的对我说:“他们对!他们不记得,你怎样他;你记得,又怎样呢?”
这位N先生本来脾气有点乖张,时常生些无谓的气,说些不通世故的话。当这时候,我大抵任他自言自语,不赞一辞;他独自发完议论,也就算了。
他说:“我最佩服北京‘双十节’的情形。早晨,警察到门,吩咐道‘挂旗!’‘是,挂旗!’各家大半懒洋洋的出一个国民来,挺起一块斑驳陆离的洋布。这样一直到夜,——收了旗关门;几家偶然忘却的,便挂到第二天的上午,他们忘却了纪念,纪念也忘却了他们!我也是忘却了纪念的一个人。倘使纪念起来,那第一个双十节前后的事,便都上我的心头,使我坐立不稳了。多少故人的脸,都浮在我眼前。几个少年辛苦奔走了十多年,暗地里一颗弹九要了他的性命;几个少年一击不中,在监牢里身受一个多月的苦刑;几个少年怀着远志,忽然踪影全无,连尸首也不知那里去了。他们都在社会的冷笑恶骂迫害倾陷里过了一生;现在他们的坟墓也早在忘却里渐渐平塌下去了。我不堪纪念这些事。我们还是记起一点得意的事来谈谈罢。”
N忽然现出笑容,伸手在自己头上一摸,高声说:“我最得意的是自从第一个‘双十节’以后,我在路上走,不再被人笑骂了。老兄,你可知道头发是我们中国人的宝贝和冤家,古今来多少人在这上头吃些毫无价值的苦呵!我们的很古的古人,对于头发似乎也还看轻。据刑法看来,最要紧的自然是脑袋,所以大辟是上刑;至于髡②,那是微乎其微了,然而推想起来,正不知道曾有多少人因为光着头皮便被社会践踏了一生世。我们讲革命的时候,大谈什么扬州十日,嘉定屠城③,其实也不过一种手段;老实说:那时中国人的反抗,何尝因为亡国,只是因为拖辫子④。顽民杀尽了,遗老都寿终了,辫子早留定了,洪杨又闹起来了。我的祖母曾对我说,那时做百姓才难哩,全留着头发的被官兵杀,还是辫子的便被长毛杀!”
N两眼望着屋梁,似乎想些事,仍然说:“谁知道头发的苦轮到我了。我出去留学,便剪掉了辫子,这并没有别的奥妙,只为他不太便当罢了。不料有几位辫子盘在头顶上的同学们便很厌恶我;监督也大怒,说要停了我的官费,送回中国去。不几天,这位监督却自己被人剪去辫子逃走了。去剪的人们里面,一个便是做《革命军》的邹容,这人也因此不能再留学,回到上海来,后来死在西牢里。你也早忘却了罢?”
N救回目光望向我,继续他的絮叨:“过了几年,我的家景大不如前了,非谋点事做便要受饿,只得也回到中国来。我一到上海,便买定一条假辫子,那时是二元的市价,带着回家。我的母亲倒也不说什么,然而旁人一见面,便都首先研究这辫子,待到知道是假,就一声冷笑,将我拟为杀头的罪名;有一位本家,还预备去告官,但后来因为恐怕革命党的造反或者要成功,这才中止了。我想,假的不如真的直截爽快,我便索性废了假辫子,穿着西装在街上走。一路走去,一路便是笑骂的声音,有的还跟在后面骂:‘这冒失鬼!’‘假洋鬼子!’我于是不穿洋服了,改了大衫,他们骂得更利害。在这日暮途穷的时候,我的手里才添出一支手杖来,拼命的打了几回,他们渐渐的不骂了。只是走到没有打过的生地方还是骂。”
N用胳膊在空中比划着手杖,说:“宣统初年,我在本地的中学校做监学,同事是避之惟恐不远,官债是防之惟恐不严,我终日如坐在冰窖子里,如站在刑场旁边,其实并非别的,只因为缺少了一条辫子!有一日,几个学生忽然走到我的房里来,说,‘先生,我们要剪辫子了。’我说,‘不行!’有辫子好呢,没有辫子好呢?’‘没有辫子好……’‘你怎么说不行呢?’‘犯不上,你们还是不剪上算——等一等罢。’他们不说什么,噘着嘴唇走出房去,然而终于剪掉了。呵!不得了了,人言啧啧了;我却只装作不知道,一任他们光着头皮,和许多辫子一齐上讲堂。然而这剪辫病传染了;第三天,师范学堂的学生忽然也剪下了六条辫子,晚上便开除了六个学生。这六个人,留校不能,回家不得,一直挨到第一个‘双十节’之后又一个多月,才消去了犯罪的火烙印。阿,造物的皮鞭没有到中国的脊梁上时,中国便永远是这一样的中国,决不肯自己改变一支毫毛!……”
N愈说愈离奇了,但一见到我不很愿听的神情,便立刻闭了口,站起来取帽子。
我说,“回去么?”
他答道,“是的,天要下雨了。”
我默默的送他到门口。
他戴上帽子说:“再见!请你恕我打搅,好在明天便不是‘双十节’,我们统可以忘却了。”
(有删改)
【注】①双十节:1911年10月10日,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在武昌举行反清起义,次年1月1日建立中华民国,9月28日临时参议院通过将10月10日定为中华民国国庆纪念日,故称“双十节”②髡(kūn):中国古代刑法分为五等,“去发”的刑不在五刑之列,但亦为刑罚之一。③扬州十日,喜定屠城;清朝顺治二年(1645年)清军攻破扬州城,对汉族人民进行了十天的大屠杀,是年稍后,清军攻入嘉定城,又三次大规模屠杀汉人。④拖辫子:满族旧俗,男子剃发垂辫,1644年清世祖入北京后,多次强令全国男子遵从满俗,曾引起汉人强烈反抗。
1.下列对文章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文章开头通过“双十节”、历史人物事件,将叙述锚定在辛亥革命的历史上,为下文“头发的故事”的展开提供了社会背景。 |
B.“阿,十月十日,——今天原来正是双十节。这里却一点没有记载!”其中“原来”“没有记载”等词表现了当时民众乃至社会对辛亥革命的淡漠之情,表达了“我”的失望与悲哀。 |
C.N先生当年因为没有辫子遭受人们嘲骂,表明民众的愚昧、麻木;群众对于满清的辫子的接受,对于辫子的守护都出于内心自觉,这显示的正是群众的守旧与善忘。 |
D.这篇文章以小见大,将辫子的命运与民族的命运紧密结合,表达对辛亥革命的失望,对民族病根的忧虑与愤慨,启人深思。 |
3.鲁迅的杂文被喻为“匕首”与“投枪”,有评论认为这篇小说“融进了鲁迅杂文的若干特质”。试结合文章内容,从表达方式的角度谈谈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