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的酒杯
苏童
我父亲不喝酒,他爱抽烟。家里除了黄酒瓶子,我几乎没见过其他酒瓶。
但我的两个舅舅爱喝酒,他们不抽烟。我们三家人住互相紧邻的房子里,各家的空气似乎总忙着竞争,我们家有烟味,但我的两个舅舅家经常飘出酒香来,酒香自然轻松胜出。这是我小时候便懂得的常识。
我大舅家家境较为富裕,讲究吃,我大舅妈擅长做红烧肉,做了红烧肉我大舅必然要喝一盅。他们家的晚餐桌上酒香与肉香齐飞,喧嚣着飞到我们家。我总是被肉香吸引,不能自已,便穿过天井,到大舅家打开大门,往大街上看一眼,然后匆匆地往回走,算是投石问路。我小时候便有羞耻心,羞于开口向人索要,但我的目光无法伪装,总是火辣辣地投向那碗红烧肉。每逢这时,我大舅便尴尬地微笑,他的目光看向我大舅妈,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但无论她的表情是否活络,舅舅就是舅舅,一块红烧肉会被我大舅夹在筷子上,然后我会听见一个天籁般的声音:“来,吃一块。”我现在一直在回忆一件事:我大舅当年喝的是什么酒?可我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我三舅家住在隔壁。他家也清贫,餐桌上的东西与我家的差不多,白菜、青菜、咸菜之类的,无甚风景,但他人穷志不短,爱喝几口酒,喝的是五加皮酒。我之所以对这记得很清楚,原因也简单,我对他家的餐桌没兴趣,轻蔑地望过去,忽略一切,就记住了桌上的那个酒瓶子。
我第一次喝酒是在北京上大学期间。有个黑龙江的同学来自体工队,爱吃朝鲜冷面,爱喝啤酒,冷的碰凉的。他带我们去府右街附近那家延吉冷面馆去吃冷面,饭馆就在当时的首都图书馆斜对面。一群大学生不进图书馆,一头扎进冷面馆,毫不汗颜。我们随同学点单,每次都各要一碗冷面,伴以一扎散装啤酒。当时习惯说一升。一升20世纪80年代的啤酒被装在大塑料杯里,泛着白色的泡沫。白色的啤酒泡沫一如虚荣的泡沫,要喝,喝下去太平无事,但就是没有实际意义,还肚子胀。我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一直想着教二楼的厕所,为什么呢?因为那是离北师大的大门最近的厕所。
我第一次醉酒是在大四那年。春天的时候,学生们都下到河北山区植树劳动,大家天天觉得饿,吃了上顿惦记下顿。忘了是哪个同学饿得“揭竿而起”,提议大家抛下组织纪律,结伴去县城的饭馆打牙祭。我积极响应。我现在已经忘了在那个燕山山区的县城小饭馆里吃了什么,却记得席间的那瓶酒。那是当地小酒厂生产的粮食烧酒,名字竟然叫白兰地,极其洋气。我们都清楚那不是白兰地,但那烧酒给人一种美好的感觉,醇厚,颇有劲儿。恰逢我们的杨敏如老师刚刚在古典文学课堂上给我们讲过李清照。她太爱李清照了,或许也是爱喝几口的人,讲起“薄醉”,怕学生不懂其意蕴,竟然言传身教,在讲台上摇摇摆摆地走了几步,强调说,薄醉是舒服的醉,走路就像踩在棉花上!我们在小酒馆里谈论杨敏如老师与薄醉,大家都有点贪杯,要寻找薄醉的滋味。令人欣喜的是,走出小饭馆时,我脚下真的有踩棉花的感觉,头脑亢奋却清醒。我听见我的同学都在喊:“薄醉了,薄醉了!”
学生时代结束,喝酒便名正言顺了。毕业参加工作之后,一桌巨大的社会大酒席召唤着你,一般来说,绕开它是很难的,何况你不一定想绕开它。“喝酒喝酒喝酒!干了干了干了!”无论走到哪里聚会、做客,那个声音都会像空气一样追随你,不同的人对那个声音有不同的好恶,要么觉得它像苍蝇,要么觉得它像福音。
但我在青年时代其实怕酒。饮酒之事,在我看来更像一种刑罚,所谓薄醉的滋味,竟无法与之重逢。如果一个人想起酒来,想到的是酒臭与呕吐,不免令人沮丧,这是酒的遗憾,也是人的过错。我不怨自己的酒量,下意识地将其归咎于酒桌上的“恐怖主义”。具体地说,我认为很多地方的酒桌上没有李清照,只有“恐怖分子”。酒桌上的“恐怖分子”信奉酒文化。酒文化中一个重要的细节是劝酒。各地的劝法不同,各有规矩方圆,但基本目标是一致的一劝到客人酩酊大醉,劝到客人烂醉如泥,只要不喝出人命,都称其为喝好了、尽兴了。
我在杂志社做编辑时经常随团去苏北采风。有一次采风途经六县,六个接待方都对我们热情如火,我们在每地停留两天,每天必喝两场酒。此地劝酒文化极其灿烂,灿烂得过分。每顿饭至少举杯三次,不算多,但每次举杯必须连饮三杯。你若是尊重地主、讲究礼仪之人,每一顿至少要喝九杯。九杯属于“多乎哉?不多也”的范畴,这不过是个基础。当地人的劝酒技术不会让一个小伙子只喝九杯了事。因此,同乡喝三杯,同龄喝三杯,属相一样喝三杯,姓氏一样喝三杯,最后是相同性别的要喝三杯。我记得当年我是多么友善,又是多么爱面子,明明已经被吓得不轻,却强充好汉,无奈酒量有限,十几杯二十几杯酒喝下去,只好摸着翻江倒海的胃冲去厕所,没有一醉方休的幸福,只有一吐方休的痛楚。我还记得那时候下苏北,总是这样一去一回,去的时候朝气蓬勃像张飞,回来的时候病歪歪的满腹怨言,真像李清照了。有一次,我坐汽车回南京,身边的朋友告诉我,我一直在睡觉,梦呓的声音很单调:“不喝了。不喝了。”
往事不堪回首,其中有一部分往事是浸在酒杯里的。年复一年的酒,胜似人生的年轮,喝起来滋味不一样,但总是越来越沧桑、越来越绵厚的。有一年,前辈作家陆文夫到南京开会,晚上大家聚餐饮酒。我看见他独自喝酒,喝得似乎很孤独,便热情地走过去要敬酒,结果旁边一个同事拉住我说:“千万别去,他不接受敬酒,他很爱喝酒,但一向是自己慢慢喝的。”
对于我,那是醍醐灌顶的一刻。原来一个人喝酒是可以与他人无关的,与傲慢无关,与自由有关。陆文夫坐在那里喝酒的姿态我至今难忘,如同坐禅。那种安静与享受,不是出于对酒最大的尊敬,便是最深的爱了。
我爱酒多年,至今还经常奔赴各种酒席与朋友一起喝酒。无朋不成席,这是常识。但说到底,酒杯也是灵魂的容器之一。这容器的最深处,终究是一个人的快乐,一个人的哀愁,或者一个人的迷茫。很欣慰地发现,如今这也快成常识了。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我”记不住大舅喝的是什么酒,却记住了三舅喝的是五加皮,是因为三舅家家境与我家相似,心里和三舅更为亲近。 |
B.“我”第一次跟随大学同学喝酒反映出“我”的从众和虚荣,而第一次醉酒是在酒馆寻找薄醉的体验,反映了“我”附庸风雅的一面。 |
C.“我”当年下苏北时遇到很多酒桌上的“恐怖分子”,这虽让我当时苦不堪言,却也意外地成就了我的酒趣,让我爱酒多年。 |
D.作者说“无朋不成席,这是个常识”,是对“无酒不成席”这句俗语某种程度的否定,也是对陆文夫一个人饮酒的批判。 |
A.作者以时间为经,回忆为纬,选取其记忆深处种种与喝酒有关的往事结体成文,以其自身好恶或事件对其影响的深刻与否来决定笔墨的分量。 |
B.文中详细描写大舅家烧红烧肉,自己每每前去投石问路的细节生动传神,火辣辣的目光和天籁般的声音从侧面反映了那个时代物质的匮乏。 |
C.文中叙写的大妈、三舅、杨敏如老师以及黑龙江的同学等人物,虽然着墨不甚多,但都栩栩如生,极具个性和人间烟火气。 |
D.文章行文犹如小径漫步,不枝不蔓,叙事描摹简约自然,即事明理要言不烦;语言或凝练,或形象,或幽默,或富含哲思,启迪智慧。 |
4.有人评价说苏童的散文往往借自身生活或地方生活表达深沉的民族心理或民族文化。请以本文为例,简要分析这一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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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乡下
陈忠实
新世纪到来的第一个农历春节过后,我买了二十多袋无烟煤和一些吃食,回到祖居的乡村老屋。站在这个给我留下拥挤也留下热闹印象的祖居小院里,心里竟然有点酸酸的感觉。已经摸上六十岁的人了,何苦又回到这个空寂了近十年的老窝里来?
我的脚下是祖宗们反复踩踏过的土地。我现在又站在这方留着许多代人脚印的小小的院里,我不会问自己也不会向谁解释为什么重新回来,因为这已经是行为之前的决计了。丰富的汉语言文字里有一个词儿叫龌龊。我在一段时间里充分地体味到这个词儿不尽的内蕴。
南窗前丁香的枝头尚不见任何动静,倒是三五丛月季的枝梢上暴出小小的紫红的芽苞,显然是春天的讯息,然而整个小院里太过沉寂太过阴冷的气氛,还是让我很难转换出回归乡土的欢愉来。
回到屋里,架在大炉上的水壶发出噗噗噗的响声。沏上一杯上好的陕南绿茶,我坐在曾经坐过近20年的那把藤条已经变灰的藤椅上,抿一口清香的茶水,瞅着火炉炉膛里炽红的炭块,耳际似乎萦绕着见过面乃至根本未见过面的老祖宗们的声音。嗨!你早该回来了。
第二天微明,我搞不清是被鸟叫声惊醒的,还是醒来后听到了一种鸟的叫声。隔着窗玻璃望去,后屋屋脊上有两只灰褐色的斑鸠,在清晨凛利的寒风里,一点头,一翘尾,发出连续的咕咕咕的叫声。哦!催发生命运动的春的旋律。在严寒依然裹盖着的斑鸠的躁动中传达出来了,我竟然泪眼模糊起来。
傍晚时分,我走上灞河长提。河水清澈到令人忍不住又不忍心用手撩拨。一只雪白的鹭鸶,从下游悠悠然飘落在我眼前的浅水边。我无意间发现,斜对岸的那片沙地上,有个男子挑着两只装满石头的铁丝笼走出一个偌大的沙坑,把笼里的石头倒在石头垛子上,又挑起空笼走回那个低陷的沙坑。那儿用三角架撑着一张钢丝箩筛。他把刨下的沙石一锨一锨抛向箩筛,发出连续不断千篇一律的声响,石头和沙子就在箩萝筛两边分流了。
我突发联想,印成一格一框的稿纸如同那张箩筛。他在他的箩筛上筛出的是一粒一粒石子,我在我的“箩筛”上筛出的是一个一个方块汉字。现行的稿酬无论高了低了贵了贱了,肯定是那位农民男子的石子无法比兑的。我们就像是社会大坐标的两极,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到挖沙筛石这一极中去,却无法从这一极上移开眼睛。
转眼间五月来了,整个河川和原坡都被麦子的深绿装扮起来,几乎连一块巴掌大的裸露土地都看不到。一夜之间,那令人沉迷的绿野变成满眼金黄,如同一只魔掌在翻手瞬间创造出神奇来。一年里最红火最繁忙的麦收开始了,把从去年秋末以来的缓慢悠闲的乡村节奏骤然改变了。红苕是秋收的最后一料庄稼,通常是待头一场浓霜降至,苕叶变黑之后才开挖。湿漉漉的新鲜泥土的垅畦里,排列着一行行刚刚出土的红艳艳的红苕,常常使我的心发生悸动。
被文人们称为弱柳的柳树,居然在这河川里最后卸下盛装,居然是最耐得霜冷的树。柳叶由绿变青,由青渐变浅黄,直到几番浓霜击打,通身变得灿灿金黄,张扬在河堤上河湾里,或一片或一株,令人钦佩生命的顽强和生命的尊严。小雪从灰蒙蒙的天空飘下来时,我在乡间感觉不到严冬的来临,却体味到一屡圣洁的温柔,我本能地仰起脸来,让雪片在脸颊上在鼻梁上在眼窝里飘落、融化。直到某一天大雪降至,原坡和河川都变成一抹银白的时候,我抑制不住某种神秘的诱惑,在黎明的浅淡光色里走出门去。在连一丝兽蹄鸟爪的痕迹也难见的雪野里,踏出一行脚印,听脚下的厚雪发出铮铮铮的脆响。
某个晚上,瞅着月色下迷迷蒙蒙的原坡,我却替两千年前的刘邦操起闲心来。他从鸿门宴上脱身以后,是抄哪条捷径便道逃回我眼前这个原上的营垒的?刘邦驻军在这个原上,遥遥相对灞水北岸骊山脚下的鸿门,我的祖居的小村庄恰在当间。也许从那个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的宴会逃跑出来,刘邦慌不择路翻过骊山涉过灞河,从我的村头某家的猪圈旁爬上原坡直到原顶,才嘘出一口气来。无论这逃跑如何狼狈,并不影响他后来打造汉家天下。
我在读到历代诗人咏灞桥的诗集时,大为惊讶,白鹿(或灞陵)这道原,竟有数以百计的诗圣诗王诗魁都留了绝唱和独唱。
“宠辱忧欢不到情,任他朝市自营营。独寻秋景城东去,白鹿原头信马行。”
这是白居易的一首七绝,是最坦率的一首,也是最通俗易记的一首。一目了然可知白诗人在长安官场被蝇营狗苛的龌龊惹烦了,干脆骑马到白鹿原头逛去。
我在这原下的祖屋生活了两年。夏日一把躺椅,冬天一抱火炉,傍晚到灞河沙滩或原坡草地去散步。当然,每有一篇小说散文写成,那种愉悦,相信比白居易纵马原上的心境差不了多少。正是原下这两年,是我近八年以来写作字数最多的年份,且不说优劣。我愈加固执一点,在原下进入写作,便进入我生命运动的最佳气场。
(摘自陈忠实《白鹿原上》,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用“新世纪到来的第一个农历春节过后”开篇,既交待了时间,又暗示了新生活的开始。 |
B.文章第一段写作者回到老屋,既照应了题目,又引发了作者的情思,为全文奠定了感情基调。 |
C.文章用乡下男子筛石子与作者码汉字进行对比,突出乡下人讨生活的不易,流露出作者的悲悯之情。 |
D.白鹿原让作者感受到生命的顽强、自然的宁静和丰收的悸动,这些都成为作者创作的源动力。 |
3.本文写刘邦、白居易有何用意?请简要分析。
身体里的谷子
①谷子长在村庄的坡地上,也长在我的身体里。我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被它收去,揉进泥土,从此,我的身体里就住进了一株谷子。这株谷子像村头守望的一双眼睛,时刻牵着我的脚步,无论我的双脚向哪里迈进,都走不出它的视线。
②这株谷子让我看见小时候母亲用小米糊糊喂我吃饭的情景。吃小米糊糊长大的我,至今也吃不惯别的粮食,一日三餐,若是没有小米粥喝,就感觉胃里不舒服,这多年的饮食习惯,是本能反应,更是身体里对小米那份固有的依赖与爱恋。
③这株谷子让我想起了挂在老屋墙上的那些谷种和“点葫芦”。谷种是一扎扎捆在一起经过精挑细选的谷穗,修长壮硕,籽粒饱满,贴着墙,沉甸甸黄橙橙地挂在两个细木橛子撑起的铁丝上,像一串美好的憧憬和企盼,默默地守望着,等待家人一天一天走进播种的日子。点葫芦是一个用葫芦和竹管做成的播种器,从谷穗上脱粒下来的种子倒进葫芦里,父亲背挎着点葫芦,微微哈腰,沿着犁杖豁开的垄沟,边走边有节奏地敲击竹管,伴着清脆的敲击声,种子沿着竹管均匀地流入大地,轻松而快乐。葫芦多籽,寓意多子多福,是吉祥之物。让种子在葫芦里走一遭,庄稼人的心愿,种子和大地都心知肚明,无须任何絮叨和解释。谷种经过泥土的用心孵化,很快探头探脑,然后便一齐热热闹闹地冲出地面,没两天的工夫,就在田野里铺出一行行的绿诗、绿梦来。
④谷子的小苗长势太快,也太挤了,要及时择优留存,才能确保谷子的茁壮成长,确保日后的收成。母亲薅苗的姿势很是虔诚,双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在垄埂上爬着朝前行进,而父亲从背着点葫芦播种,到握着锄头耪地,再到挥着镰刀收割,也都是卑躬屈膝地面向谷子。他们对谷子的崇拜从始至终都充满着仪式感。
⑤住进我们身体里的谷子值得让每个种谷子和吃谷子的人肃然起敬。谷子作为粮食奉献自己,像修养极好的人,让人打心里喜欢和信赖。不管年景如何,只要谷子带着庄稼人的希望和企盼婀娜多姿地站在村外的田野上时,我们心里就多了一份踏实与祥和。谷子宛如贫寒人家的乖孩子,从出生到长大成人,一直虔诚地顺着庄稼人的心思,实实在在地长。长成的谷子丰盈美好,却仿佛是从不出门的大家闺秀,总是低着头,羞答答地腼腆。这种羞涩谦逊,真让狂妄浮躁的人汗颜。稳重内敛的谷子,也像种谷子的庄稼人,既不计较也不挑剔,土地贫瘠,气候干旱,但谷子不怕,再贫瘠的土地,谷子也能扎下根来生存。在漫长的生存岁月里,谷子早就学会了适应,它懂得适者生存的道理,它是庄稼里的强者和智者。
⑥谷子根扎在土里,心里却装着千沟万壑,墒情和土质都差的地块统统被谷子承揽着。“见苗三分收”说的就是谷子,种谷子的父亲说这话时,正低头笑眯眯地看着地里谷子的小苗。他说话的样子,仿佛是在夸自己的儿孙,满脸都是自信、骄傲和欢喜。而谷子的好还在于它的不争不抢,地球上的空间越来越少,所有的生命却都渴望膨胀,都蓄意多贪多占,但谦卑内敛的谷子却将自己缩减到极致。细小的籽粒,窄窄的叶片,精瘦低矮的秸秆,纤纤柔柔,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妇人。但其襟怀和修为却是庄稼里的伟丈夫,样子纤细矮小的谷子,却不能不叫人从心里仰视!
⑦这株住进身体里的谷子,让我在静下来的时候,总能听见父亲挥镰收谷子的沙沙声。秋阳高照,盛装的田野凸显着丰盈,谷子站在村外的坡地上,沉甸甸地弯着腰,父亲也弯着腰,以感恩的姿势对着谷子和大地。大地威仪,清风徐徐地拂过田野,风中的谷子扶摇欲仙,淡淡的谷香随风飘来,那是成熟的谷子说出的第一句米语,也是父亲心里最美妙的歌。父亲左手攥住一把谷子,右手的镰刀向前一挥,谷子就被割倒了,割下的谷子在父亲手里乐得摇头晃脑,割谷子的父亲顶着烈日,也在心里乐着。谷子割完了,父亲在醉人的谷香里回望码在四周地里的一捆捆谷子,父亲在谷子中间,而谷子却一直住在他的身体里,就像血脉,亘古绵延,生生不息。
⑧这株谷子住在我的身体里,我的耳鼓里就充满了千年的米语和一串串苍老的述说。在红山文化遗址的泥土里,有一捧谷子,静静地躺了五千五百多年,以炭化的模样与世人相遇。我看见曾经的江山社稷里以谷为神的祭坛和祭坛下虔诚膜拜的身影,看见先民春天播种的背影及秋天收获的笑脸。那是一个用石犁石铲等石制农具种谷子的岁月,人们种谷子的工具简陋、粗糙,每个人都迷信谷神,他们祈祷膜拜,用心地播种锄地收割,每一场农事都是庄严神圣的大事,每一场农事都饱含着天地间最漫长、最殷切的祈福。用石具种下的谷子也带着石头的秉性和气质。瞧,这些谷子籽粒多么饱满瓷实,它和美玉、陶器、泥塑等一起一直在祖先的身边守护陪伴着,历经五千五百年的光阴,不腐不朽。它不光是一个奇迹,更是无声的米语,从幽深的时光隧道里传来,悄然诉说,让你知道自己的来处。
⑨每每捧起餐桌上那碗香喷喷的小米粥,我总是心存感激。因为所有的小米都来自那株住进我们身体里的谷子。感激上苍把这富含人体所需各种营养、具有多种保健功效的谷物赐给我们,让我们享受如此金贵的美食,也让我们在精神和心灵上,对小米产生了无法撼动的信赖与迷恋。
⑩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株青枝绿叶的谷子,我们时刻身陷其中,不能自拔。这株谷子生得宜人可爱,且不枯不败,就像基因,世代传承。
(选自周艳丽同名散文,有删改)
1.下列对作品的理解和分析,正确的一项是( )A.第②段实写母亲用小米糊糊喂我,照应第⑨段,强调我对小米的依赖。 |
B.第③段虚写挑选谷种和使用“点葫芦”,意在述说父辈种植谷子的艰难。 |
C.第⑧段写先民以谷为神,虔诚地祈祷膜拜,表明石器时代的人们很迷信。 |
D.第⑩段写谷子像基因一样传承,意在表明民族血脉的亘古绵延,生生不息。 |
3.题目“身体里的谷子”意蕴丰富,综观全文,你如何理解其中的寓意?以此为题有怎样的表达效果?
4.极其寻常的谷子,引发作者联想,带给作者感悟。生活中,这样的事物还很多,请结合你的经历,选取一种具体事物,展开联想,谈谈你的感悟或认识。
流泪的滕王阁
潘碧秀
江畔小舟、轻摇的芦苇、南来聚拢的风……赣江上一览无余,视野里找不到期待的身影。我在滕王阁的一隅,独想王勃。
游人的思绪如牵强的秋风,薄薄地依偎在滕王阁穿越时空的坚强里。站在清冷的滕王阁上,睁眼闭眼间全是王勃清瘦忧郁的神情。斜阳拥抱着欲泣的滕王 阁,阁影斜斜地躺在江水里荡漾。帝王君子犹不见,槛外长江空自流。寂寞的阁上,觥筹交错的场景不复存在,诗弦管乐也只是附和。我坐在阁的阶梯上独自听江的 声音,江波的皱褶里藏着绝代的才子王勃。
阁的忧伤无声息地让我追随。每一寸楼板、每一株丹朱都在我的心弦上颤动。想为流泪的滕王阁续一首诗,诗里面是伤痕累累的王勃。流泪的滕王阁日日孤寂地走入我梦中,独自徘徊复徘徊。我找不到王勃的诗句,无数醒着的黑暗的夜里,枕着阁影到天明。
有人说:所有的风景都会拒绝一部分人,偏爱一部分人,所有人,生来都会属于不同风景。在朝堂上得不到肯定的滕王,一再遭谴受贬,然而层层不得意 却抹不掉他悠游于世,歌舞人生的脾性。贬到赣江边任小刺史,他仍意兴遄飞地要为自己建一座阁“拍檀板唱歌,举金樽喝酒”,吸引文人才子登临放歌。那个仲秋 的日子,王勃的“独角戏”正演着。他深望着水天相接的江面,感慨人生如江面枝柯,沉浮复浮沉,一腔激情和渴望却在纸上无羁地飘洒,洋洋一派文章,力透纸背 的全是对生活的向往。有人说“厚积”是为了“厚发”,王勃客居剑南数年,终有了其巅峰之作。滕王阁只不过是显其巅峰昂然之姿的一种凭藉罢了。此时的长安, 或许已将王勃淡忘得一干二净。谁会在抚筝时,思绪在筝上游移间,想起王勃?如今,赣江畔的孤骛年年此时都要背起王勃馈赠给它们的礼物一上一下翩翩地飞,托 起无限秋水长天的风情。
“物是人非事事休”,游人仍在阁上徘徊留连,眺望阁外水云间,心似江水茫茫欲拍阑干。浅云灰地衬着阁,如一双饱蓄泪水的眼睑。
扁舟载着一截悠悠的阁影,忧郁地前行,涌起的江浪层层间依稀可见当年王勃的风姿。这个自幼饱读诗书,贯通九经的青年,行于线装书中陶陶然的青 年,瑟缩在蜀地的乡居里,不再想读书之外的事情。蜀地去长安已遥遥又遥遥矣。无人识君,只有在迷惘中放纵文字:《蜀中九日》、《盛泉宴》……“每有一文, 海内惊瞻。”(杨炯语)。人生有许多门,可其中一些门只对一些人是永远敞开的;不要试图去敲门,去敲人生遗憾的门。王勃若一心为文,历史也许重新改写吧。可 惜,王勃在剑南之地逍遥了二年,终究不甘寂寞,踌躇北上,到河南任参军。书生之迂,终惹大祸,龙颜大怒,险丢小命。人生沉浮反复,王勃心冷了。
一片阁 / 躲在云层下 / 疲倦和黄昏的鸟一样 / 面对江水恸哭。江水缓缓流,终有温柔得叫人落泪的时候。一介书生咬文嚼字,终有让人品错味的时候。该张皇?迷惘?失落?还是愤懑?毕竟人生不是“数点扁舟 向斜阳”那样诗意、简单而又直观。——人无语,惟有惘怅地醉去。滕阁王不在出产帝王将相的长安,站在这玲珑典雅的阁上,赣江无限风情一览无余,王勃的梦魂 可以与阁相依偎至永远了。
昆德拉说:生活是棵长满可能的树。王勃在客居剑南的日子里,也许模拟了日后的种种可能,却没料到人生最绝望的一种可能就立在水中候着。
王勃如断线的纸鸢一头栽进江里去了,灵魂可依附在了江中鱼儿身上?想他经行处会不会开出一江的花来,让鱼儿也欣喜,让鱼儿也惘怅。
斜阳已成余辉,阁上人去,鸟去,空留一片寂寥。
(选自《散文》2003年第10期)
1.第四段中“所有人,生来都会属于不同风景”一句中的“风景”是指什么?
2.文中划线句子“人生有许多门,可其中一些门只对一些人是永远敞开的;不要试图去敲门,去敲人生遗憾的门。”有什么含义。
3.结合文意“想为流泪的滕王阁续一首诗,诗里面是伤痕累累的王勃。”一句中“伤痕累累”的具体含义?
4.文章为什么以“流泪的滕王阁”为题?这样有什么好处?
人民的鱼
苏童
春节临近,鱼的末日也来临了。
鱼在香椿树街来来往往。多少鱼呀!有的鱼威风,是从小轿车上下来的,有的鱼坐着面包车拖拉机来,也有的鱼挂在自行车把上,委屈地晃荡了一路,撅着嘴来到居林生家的天井。那么多鱼把柳月芳忙坏了。她刚出门倒去一大盆污水,想起缸不够用,就跑到张慧琴家,说是腌雪里蕻。张慧琴撇着嘴,什么雪里蕻,你们家的鱼腥一条街了。柳月芳有点尴尬,就那么几条鱼,哪能腥一条街!我们家老居最反感别人送年货了。不骗你,腌菜用。柳月芳借回缸却忘了盆,后来张慧琴就敲门了。
张慧琴侧着身子看天井里的鱼,整整齐齐,像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队伍,张慧琴笑起来,腌这么多雪里蕻?
人家亲眼看见,柳月芳也就不瞒了,不瞒你,都是内部价,便宜。
张慧琴也不点破,指着一只缸笑着说,怎么把鱼头扔了?柳月芳说,我一个人哪忙得过来?
张慧琴天生热心肠,后来就蹲在居家的天井里,和柳月芳组成一条流水线。
这么大一条鱼,够一大家子吃两天了。张慧琴抚摩着一条大青鱼,你好福气呀。
什么好福气?柳月芳偏要装傻。
你好福气呀!张慧琴叹了口气。
柳月芳偷偷瞟了她一眼,与其说是充满妒意,不如说是哀伤自怜。柳月芳没说什么,拎出一条大鲤鱼往张慧琴脚下一掷,别跟我客气,带回去给孩子们吃。
张慧琴没有推辞,说,你不要跟我客气的。
柳月芳突然发现盆里还有一堆鱼头,原准备送给王德基,柳月芳决定改送张慧琴。鱼头你们吃不吃?本来送王德基的,他老是帮我家拉煤,你要,就给你。
怎么不吃?张慧琴说,鱼身上的东西,除了胆都能吃,不瞒你说,我最爱吃鱼头了。
隔天柳月芳走过张慧琴家的厨房,闻到一股扑鼻的鲜香,什么菜这么香?你给我的鱼头呀,进来尝一尝?柳月芳说,我们家不吃鱼头。话一出口便后悔,把好好的一份人情弄薄了。
鱼促进了柳月芳和张慧琴的感情。她们互赠拿手好菜,柳月芳善于做腌鱼,这大家也能想见,但张慧琴不一样,她是巧妇能做无米之炊,菜馄饨好吃,盐水毛豆好吃,白切肚肺好吃。有一回柳月芳看见她喝一碗汤,海带葱花,尝了一口,居然也很好吃!柳月芳真心赞赏女邻居的厨艺,加之居林生结交多,凡是有一定规模的家宴,必央求张慧琴帮忙。张慧琴从不推辞,在居家厨房就像在自家一样。张慧琴爱听表扬,这边忙着那边还听客人反响,反响当然很好,大家大夸柳月芳的厨艺,张慧琴也不计较,捂着嘴咯咯地笑。
宴席散了,柳月芳总过意不去。张慧琴说,我把鱼头端回家就行。
据柳月芳后来说,那几年她送给张慧琴的鱼头可以装一卡车。大家都记得鱼的风光岁月也是居林生的风光岁月,而居林生风光,张慧琴也沾光。
不知从哪年开始,人们不送鱼了,开始与世界接轨,送西洋参,龟鳖丸。再后来,居林生也失意了,每年送礼高峰的时候,居家冷冷清清,有时候迎着暮色看见一个人,还是居林生自己。
居家失意,张慧琴家却红火起来。大家一致认为是靠大儿子东风。东风没有工作,干个体户,结果偏偏发了家!东风从海上走私香烟,每次回来,人晒得像一根木炭,一身汗臭和海腥,但是怀里揣着一塑料袋的钱。张慧琴提心吊胆,死活不让儿子再去。
东风就开了那个餐馆,主打产品是鱼头,厨师就是张慧琴。
大家都挡不住东风鱼头馆的诱惑,加上街坊邻居八折优惠,简直门庭若市。但柳月芳一家从没去过。
张慧琴一直劝说柳月芳,她说,知道你们不吃鱼头,我做别的还不行吗?柳月芳还是固执地微笑着。你不用客气,你们做生意,不是慈善,怎么能白吃?张慧琴说,我吃过你们家多少东西,不也是白吃嘛。柳月芳还是微笑,不一样,不一样了。张慧琴听出了别的味道,她是聪明人,她抓住柳月芳的手,用力晃了晃,这客请定了,你给面子就自己来,不给面子就五花大绑地来!
张慧琴终于打动了柳月芳,柳月芳带着居林生和儿子居强,还有居强的女朋友去了东风鱼头馆。柳月芳一坐下就瞥见了糯米糖藕,那是她最爱吃的,白切猪肝,那是居林生爱吃的,甚至还有儿子爱吃的凉拌豆腐。柳月芳百感交集。
正如张慧琴许诺的那样,桌上没有鱼头。可是当张慧琴亲手端上一锅老鸭汤时,居强的女朋友小声地嘀咕,这家馆子不是鱼头最有名吗?
居强有点尴尬,用手盖着嘴向女朋友解释。那姑娘抓着居强的耳朵就说:你前天还吃鱼头的!
张慧琴咯咯笑起来,鱼头最好吃,居强你不光要陪女朋友吃,还要陪你父母吃!
宴席的格调急转直下,鱼头变成了某种象征,涉及对姑娘的关爱,对张慧琴的尊重,也隐隐涉及当事者对变革的态度。
柳月芳有点窘,我哪有这么挑剔?问老居吃不吃。张慧琴乘胜追击,老居呀,你疼不疼儿子,疼不疼儿媳妇?居林生毕竟是居林生,能认清形势,也善于表态,上鱼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鱼头本来就可以吃嘛!
居林生柳月芳吃了红烧鱼头,还喝了一碗鱼头白汤!张慧琴后来绘声绘色地向别人描述居林生说,鱼头,味道很不错嘛。
柳月芳说,好吃,没想到鱼头这么好吃。
居强近来迷上了文学创作,那天他偶得小诗一首:
年年有鱼
年年有余
有鱼的世界多么美丽
有鱼的世界多么富裕
居强那女朋友只顾吱溜吱溜喝汤,别念了别念了,什么破诗!
(《北京文学》2002年第九期。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篇道出“鱼的末日”,与之对应恰是人的“春节临近”,在悲喜始末之间,隐含着作者对生态保护的思考与追求。 |
B.小说善用对比刻画人物。例如居林生“最反感别人送年货”,但收到的鱼“腥一条街了”,柳月芳“不瞒了”终究还是瞒了。 |
C.小说最后描写居强的女朋友“喝汤”评诗的场景,既突出鱼头汤的美味,也留下较为丰富的阅读空间,言有尽而意无穷。 |
D.小说叙述视角灵活多变,既有旁观者的客观中立,又有当事人的敏感与亲切,叙述语言寓庄于谐,机智幽默,含义隽永。 |
3.请探究小说以“人民的鱼”为标题的深刻用意。
河流的秘密
苏 童
对于居住在河边的人们来说,河流是个秘密。
河流在洪水季节中获得了尊严,它每隔几年用漫溢流淌的姿势告诉人们,河流是不可轻侮的。然后洪水季节过去了。河边的居民们发现深秋的河流水位很高,雨水的大量注入使河水显示出新鲜和清澈的外貌。秋天的河流与岸边的树木做反向运动,树木在秋风中枯黄了,落叶了,而河流显得容光焕发,朝气蓬勃。如果你站在某座横跨河流的大桥上俯瞰秋天的流水,你会注意到水流的速度,水流的热情足以让你感到震撼,那是野马的奔腾,是走出囚室的思想者在旷野中的一次长篇演讲,那是河流对这个世界的一年一度的倾诉。它告诉河岸,水是自由的不可束缚的,你不可拦截,不可筑坝,你必须让它奔腾而下;河流告诉岸上的人群,你们之中,没有人的信仰比水更坚定,没有人比水更幸运。河流的信仰是海洋,多么纯朴的信仰啊,海洋是可靠的,它广阔而深邃的怀抱是安全的。
谁能有柔软之极雄壮之极的文笔为河流谱写四季歌?我不能,你恐怕也不能。我一直喜欢阅读所有关于河流的诗文篇章,所有热爱河流关注河流的心灵都是湿润的,有时候那样的心灵像一盏渔灯,它无法照亮岸边黑暗的天空,但是那团光与水为友,让人敬重。谁能有锋利如篙的文笔直指河流的内心深处?我没有,恐怕你也没有。我说过河流的秘密不与人言说,赞美河流如何能消解河流与我们日益加剧的敌意和隔阂?一个热爱河流的人常常说他羡慕一条鱼,鱼属于河流,因此它能够来到河水深处,探访河流的心灵。可是谁能想到如今的鱼与河流的亲情日益淡薄,新闻媒体纷纷报道说河流中鱼类在急剧减少。所有水与鱼的事件都归结为污染,可“污染”两个字怎么能说出河流深处发生的革命?谁知道是鱼类背叛了河流,还是河流把鱼类逐出了家门?
现在我突然想起了童年时代居所的后窗。后窗面向河流——请容许我用河流这么庄重的词语来命名南方多见的一条瘦小的河,这样的河往往处于城市外围或者边缘。有一个被地方志规定的名字却不为人熟悉,人们对于它的描述因袭了粗犷的不拘小节的传统:河,河边,河对岸。这样的河流终日梦想着与长江、黄河的相见,却因为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而抱恨终生,因此它看上去不仅瘦小而且忧郁。这样的河流经年累月地被治理,负担着过多的衔接城乡水运、水利疏导这样的指令性任务。河岸上堆积了人们快速生产发展的商店、工厂、码头、垃圾站。这一切使河流有一种牢骚满腹自暴自弃的表情,当然这绝不是一种美好的表情——让我难忘的就是这种奇特的河水的表情。从记事起,我从后窗看见的就是一条压抑的河流,一条被玷污了的河流,一条患了思乡病的河流。一个孩子判断一条河是否快乐并不难,他听它的声音,看它的流水。但是我从未听见河水奔流的波涛声,河水大多时候是静默的。只有在装运货物的驳船停泊在岸边时,它才发出轻微的类似呓语的喃喃之声。即使是孩子,也能轻易地判断那不是快乐的声音,那不是一条河在欢迎一条船;恰好相反,在孩子的猜测中,河水在说,快点走开,快点走开!在孩子的目光中,河水的流动比他对学习的态度更加懒惰更加消极,它怀有敌意,它在拒绝作为一条河的责任和道义。看一眼春天肮脏的河面你就知道了,河水对乱七八糟的漂浮物持有一种多么顽劣的坏孩子的态度:油污、蔬菜、塑料、死猫,你们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我不管!孩子发现每天清晨石埠前都有漂浮的垃圾,河水没有把旧的垃圾送到下游去,却把新的垃圾推向河边的居民。河水在说,是你们的东西,还给你们,我不管!在我的记忆中河流的秘密曾经是不合道德的秘密。我记得在夏季河水相对洁净的季节里,我曾经和所有河边居民一样在河里洗澡、游泳。至今我还记得第一次在水底下睁开眼睛的情境,我看见了河水的内部,看见的是一片模糊的天空一样的大水,与你仰望天空不同的是,水会冲击你的眼睛,让你的眼睛有一种刺痛的感觉。这是河流的立场之一,它偏爱鱼类的眼睛,却憎恨人的眼睛——人们喜欢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河流憎恨的也许恰好是这扇窗户。
我很抱歉描述了这么一条河流来探索河流的心灵,事实上河流的心灵永远比你所能描述的丰富得多,深沉得多,河流的心灵漂浮在水中,无论你编织出什么样的网,也无法打捞河流的心灵,这是关于河流最大的秘密。 (有删节)
1.作者说“河流是不可轻侮的”,根据文章第②段,说出河流不可轻侮的三条理由。
2.文章最后一段说“我很抱歉描述了这么一条河流来探索河流的心灵”,在作者眼中这条河流具有怎样的心灵特征?作者这样描述有什么用意?
3.简要阐释“河流的心灵漂浮在水中,无论你编织出什么样的网,也无法打捞河流的心灵”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和作用。
4.下列对这篇散文的赏析,不正确的两项是( )( )
E.本文语言生动形象,内涵深刻丰富,能引发读者多方面、多层次的思考,让读者回味无穷。
A.作者以探求河流的秘密为线索,采用人格化的写法,告诉我们其实河流也与人一样,有感情,有秘密,有追求,有信仰。 |
B.作者把“热爱河流关注河流的心灵”比作“一盏渔灯”,意在说明具有这样心灵的人也许能够探索到河流的心灵。 |
C.作者通过对家乡一条小河的描述,说明自然必须得到尊重,人与自然应该和谐相处。 |
D.作者在文中两次提到了“鱼”,主要为了通过鱼的遭遇揭示河流的秘密:鱼已经和河流产生了隔阂,这都是污染造成的。 |
星期六
苏童
老漆,小孟原本不认识,只是火车上同座,帮小孟拎行李。那天小孟请老漆进屋喝口茶,老漆说,我不进去了,我们单位最近很忙,小盂就说,那你方便的时候来玩吧。老漆甩着手腕想了想说,星期六,星期六我来吧。
星期六后来就成了老漆来访的日子。
老漆第一次来作客,小孟、宁竹夫妇俩有点不知所措,但良好的修养使他们热情地接待了这位客人。宁竹不认识老漆,她以为老漆是小孟在大学里的同学。老漆嘿嘿一笑,我不是大学生,高考差一分。宁竹反应快,她说,大学生有什么用?我们家小孟是名牌大学,可他连电灯都不会装。老漆会意地笑起来,是呀,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我认识的大学生都不会装电灯,会电工的都没上过大学。宁竹说,以后我们家的电工活就找你了?老漆说,没问题,随叫随到。
他们没有在任何事情上麻烦老漆的意图。但是老漆后来却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几年来小孟一直想跳槽去高新技术开发区,他随口与老漆提过这件事,可老漆却笑起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小孟那天调侃说,怎么啦,你父亲在开发区当总指挥?
老漆说,你问这干什么?小孟说,不干什么,就是有点好奇。老漆笑了笑,你们知识分子,什么事都好奇,好奇心能当饭吃吗?算朋友吧,是一天天处出来的关系。
小孟夫妇知思图报,小孟去开发区报到的前一天夫妇到商店里采购送给老漆的礼物。老漆不肯收,他说,早知道你们知识分子也这么俗气,我就不管你们的事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剃须刀我收下了,不过我不带回家,带回家我也是送人,不如你们替我保管,反正我经常来,来了就能用,不一样吗?
以后的日子里,小孟家里就经常响起电动须刀吱吱运转的声音,那通常是在星期六的下午,偶尔也会是星期五或者星期天的傍晚。老漆的来访就这样成为小孟家庭生活的一部分。这样的日子里宁竹尤其忙碌,做饭洗涮的时候总能听见老漆在客厅里转动剃须刀的声音,住房太小了,宁竹在厨房里也能听清三个旋转刀头切割胡须的声音,老漆的胡子被剃须刀吞咽的声音。有一天,她在厨房里脱口而出,吵死了,烦死了!
他们对老漆心怀感激,打着灯笼满世界找也找不到这样的脚友,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对星期六还是越来恐惧,星期五的夜里小孟上床时发出莫名的怪笑,星期六,老漆又要来了。
星期六的脚步来得那么匆忙,小孟一大早就被宁竹推醒了,小孟看见宁竹脸色憔悴满眼血丝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以为她病了,宁竹说只是失眠了。我一直在想今天老漆来了会怎么样,我逼着自己不去想,可一闭眼就听见那该死的剃须刀的声音。宁竹突然用一种决绝的语气说,你今天不能留在家里,一起走。
那天夜里,他们回家时看见门口留下了好几颗烟蒂,小孟数了一下,一共有六颗烟蒂,小孟把它们一一捡了起来,再扔在垃圾袋里,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好像是在把他和老漆的友谊一颗一颗地扔在了垃圾袋里,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他果然没来,宁竹说,令天他不来了,他把星期六又还给我们了。
老漆没有来,这个星期六的下午显得那么宁静而空旷,小孟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好,哎,你说我该干点什么?看书吧,你都半年没看书了。突然,他们听见了门外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老漆登门先打铃铛,这也是规律,刹那间小孟愣住了,宁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宁竹惊慌失措地抓住他的手,他还没有明白过来,人已经被宁竹拉进了卧室。
老漆在外面敲门,一边敲一边喊着他们的名字。老漆起初很文雅很有耐心,渐渐地敲门声变得急促了,那声音像雷雨一样传到卧室里,小孟摸着心脏部位,宁竹则捂住了耳朵,他们从对方的脸上发现了相仿的坚持到底的表情。大概坚持了五分钟,外面终于安静了。
一会儿,宁竹蹑手蹑脚地向窗前走去,她与老漆四目相接,老漆站在离窗子一米远的地方不停地打着自行车铃铛。
(有题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赏析,A.老漆和小孟、宁竹夫妇二人本来互不认识,只因为老漆的热心而相互间成了朋友。 |
B.第一次接待老漆,小孟、宁竹夫妇俩显得“不知所措”,为后文态度变化做了铺垫。 |
C.小说用小孟捡起六颗烟蒂并扔到垃圾袋里的细节描写,写出了冷落朋友的极度悲伤。 |
D.标题“星期六”既点明双方聊天时间,又是一种隐喻,过分的规律会成为一种负担。 |
3.探究小说结尾的表达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