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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面的老王
杨振声
一个伏天的午后,午饭刚过,满地都是树荫,一丝风也没有,好像大地停止了呼吸,沉闷得很。一团炎炎赤日,很庄严地在长空中缓缓渡过,这个世界像被它熔化了,寂静得可怕。在一个花园东北角上,立着两间茅草的破房,从腐烂的窗格中间,滚出一阵阵隆隆的磨声。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那里磨面,黄色的脸皮上有着一缕一缕的汗纹,一条蓝布裤子露出膝骨来,被汗洗透,都贴在腿上。他从十几岁失去父母,就雇于人家磨面。除了对门李家的花狗时常跑来看看他,对他摇摇尾巴要点冷饭吃,只有那两块又冷又硬的磨石是他离不开的友伴。
墙下的日影渐渐长了,树荫下睡醒的老牛,哞哞地唤它的小牛。巢上的小鸦儿伸长了脖子,张着宽大的嘴儿叫老鸦回家。压山的太阳照出半边天的红云。老王出了黑魃魃的磨坊,拍一拍头发,走到左边的河里把身上洗一洗。坐在河边草地上,看李家的花狗和一只黑狗扑着玩。张家的小福儿伸着两只泥手,从一株柳树后面转了出来,一直跑到河边对老王说:
“妈妈要你磨麦子,你明天有工夫吗?”
“有工夫,明天一早就磨起。”老王回答说。
那小孩子又眉开眼笑地说道:“妈妈要面给我做巧果子,后天过七月七啦!”说着跑到那两只狗的跟前,抱着那只黑狗的脖子,和两只狗滚作一块儿,爬起来又往北面一个菜园里跑了去,两只狗也跟在后面跑。她口里嚷道:“我叫爸爸吃饭去啦。”不一会儿,张老三扛着锄从北面走了过来,福儿在前面跑。她又站住等她爸爸一会儿,仰着小脸儿问她爸爸几句话,扯着她爸爸的手往村西头走去了。
老王看得出了神:那个小孩子含笑的小脸儿,仿佛有一种魔力,引出人心中深密的爱。这个景象深深印在老王眼里,使他的脑筋起了特异作用。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顺着脚走回自己屋里,饭也不吃,瞪着眼睛仰卧在炕上不动。
老王仿佛身在磨坊里,但是这回自己不推磨了。一头大驴子给他推磨,他只在一旁忙着加麦子收面。这头长脸的驴子,竖起两只大长耳朵来在磨前飞跑,面落得十分快。他看着自是高兴,忽听身后一声叫道:
“爸爸,你不去吃饭吗?妈妈都预备好啦。”老王回头一看,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站在他的面前。这是他的小孩子,比白天看见的福儿还长得好看些。抱起来亲个嘴,他喜得唇都颤动了。
“你磨面给我做巧果子吗?”小孩子抱着他的脖子问。
“是呀!是呀!做一大串巧果子,好不好?”老王忙着回答。小孩子喜得张了小嘴笑,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牙来。他抱了孩子走回家,他的女人指着桌子说:“快吃吧,等会儿就冷了。”看见桌子上放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黄瓜炖牛肉,刚蒸好的馒头,他觉着腹中饥饿得很。饭吃得香甜极了,却是越吃越觉着饿。小孩子坐在桌子头上,伸出小手来要馒头,又张着小嘴儿要菜吃。他心中有说不出来的快乐,泪包着爱的眼光常射在他的小孩子的脸上。一阵脚步响,张老三闯了进来,嚷道:“福儿!福儿!我好半天没找到你,你跑到这里来了。”说着抱了小孩子就往外跑。老王吓呆了,急向前来抢,却吓醒了心里还只是嗵嗵地乱跳。睁开眼,屋内漆黑,死沉沉的寂静,只听远远的鸡声和肚子里面咕噜咕噜的声音相答。
老王瞪了眼,躺着不动。直到窗纸发白了,树上的雀几噪起来了,他才懒懒地起来,仍旧一转一转地磨他的面。他渐渐地瘦下去了。
正是秋天的黄昏,屋角上黄色的夕阳照在草园里一堆堆的落叶上。下面的蟋蟀,“唧唧!唧唧!”时断时续地叫它的友伴。草屋里的老王已经绝粒几日了。他起初受了风寒,头烧得厉害。后来腰腿都痛起来,他不得不和他那两块又冷又硬的磨石分手了。他躺在床上,也没人送饭给他吃,捧水给他喝。倒是对门李家的花狗有时想起他,跑来打两个转,见他躺在炕上,把两只前爪搭在炕沿上,摇摇尾巴,对他“汪汪”地叫两声就跑了。他一阵一阵地发昏。忽觉屋内放了光明,他看见他的驴子在那里推磨,他的老婆在那里做饭,他的小孩子在草地里玩,很可爱的小脸对他笑着,伸出小手来招呼他,他也笑着跑向他的小孩子了。
(有删改)
7.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首尾两段的自然环境描写显示了季节的推移,为老王的日常活动提供了场所和背景,并且与老王的人生境遇有着密切的联系。 |
B.作者详细刻画小福儿天真可爱的形象,从创作意图上看,是为下文写老王的幻想做铺垫,结构上则起到了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 |
C.小说中对老王梦境的描绘细腻生动,意蕴丰富。梦境在表现手法上属于人物的心理描写,作者借此表现老王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
D.老王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但他热爱生活,在发现有妻有子的幻想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之后,他便彻底放弃了希望,走向了死亡。 |
8.请分析文中两处画线的句子分别表现了老王怎样的情感。
(1)瞪着眼睛仰卧在炕上不动。
(2)老王瞪了眼,躺着不动。
9.小说结尾句很有特色,请探究小说结尾的表达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