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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井(节选)
冯骥才
在这荒郊野外、杳无人迹之地,绝对没有任何人相救,而我们自己是绝对没办法爬出这枯井的。渐渐地,我看清楚了我们身处的环境。这口致命的井大约两丈深,井内早已无水,井底的稀泥是多年雨水所致。由于下宽上窄,湿滑的四壁无法攀登,我们手里的工具只有两杆枪,枪比人还短,有什么用?我忽然看到右边有一根很粗的绳子垂下来,心中一阵惊喜与慌乱,竟以为有人营救来了,翻身要起来去抓那根绳子。二表哥发出声音:“那是一根树根,从井壁伸出来的,与上边没关系。”
任何希望都是不存在的。
我逐渐看到二表哥的脸。在井里朦胧的光线中,他的圆脸不再是红润的,更像一个素色的苍白的瓷盘,五官像用墨笔画上去的,刻板而没有任何表情。
“我刚刚真的把你的腿砸坏了?”我对他说。
二表哥的回答叫人胆寒:“用不了太多时候,我们就该捯气了,还管它腿不腿的。”
二表哥似乎已经超然世外,我却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后来竟忍不住对二表哥痛哭起来,并一边哭一边说:“我们很快要死了吗?”
没想到二表哥如此淡定。他说:“已经死了!你要是不甘心,最多也是等死。”
我坐在井底的烂泥里,鼻孔呼吸着腐臭得令人窒息、含着一种沼气的空气;耳边响着二表哥不绝的呻吟声。他的腿肯定在我掉下来时砸断了,因为他一直背靠井壁斜卧着,一动不动,他明显已经动不了了;他清醒时没有发出一丝叫苦之声,睡着后便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呻吟。这表明,他的心已经死了,只有肉体还活着。
四周漆黑一团,头顶上边的井口里,是一个圆形的银灰色极其通透的天空。这圆圆的天空正中,是明亮、苍白、冰冷、残缺的月亮。除此纤尘皆无。这是一个要死的人最后看到的人间的景象吗?这景象是神奇还是离奇?
在我直面月亮时,忽然想老婆、家人、二表嫂,一定在着急地找我们。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的!他们知道我们到南郊这边来,但我们这次改了地方,到潮白河故道这片荒村来了,他们会想到吗?能猜到吗?找得到吗?这个想法曾一度重新燃起我生的渴望。我想出一个好办法,我身上有火柴,我应该把衣服脱下来点着,扔到洞口外,引起野火,引来找我的家人。这疯狂的想法令我激动起来,可是很快我又陷入绝望。我身上的烟卷和火柴早已被井底的泥水泡烂!
随后,月亮从井口处一点点移走,阴冷的井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把眼睛闭上一动不动,更因为饥饿使然。昨日进入荒村前,二表哥叫我轻装上阵,我没带任何吃的。坠入枯井已经快一天了,渐渐饥饿难熬。洞里没有任何可以充填空腹的东西。我感觉到了低血糖,心慌、昏眩、抽搐,一度真有吃烂泥甚至咬自己一口来充饥的幻想。后来,很奇怪,我感受不到饥饿,原来饥饿和疼痛都可以慢慢麻痹和接受。我相信,人的身体在极度饥饿时,一定有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站出来,对饥饿感进行自我抑制。
但是,跟随而来的一种可怕的感觉不可遏制,就是衰竭。我觉得从身体内部出现一种困乏、软弱、松懈、瓦解的感觉,我像一个气球撒气了,一串珠子散挂了,一团浓密的雾气开始消散了。我第一次感到生命其实是身体里的一种精气。一旦散了,没法抓住。这就是死亡前的幻灭感吗?
我在这感觉中渐渐睡着了,也可能是昏迷了。迷迷糊糊醒来时,洞里变得朦朦胧胧,略能看见一点东西。二表哥倚着井壁还在睡。我忽地发现他的脸好像缩小了,还有一点变形;怎么,他死了吗?我叫他两声。
“我还没走——”他忽然出声,“快了。”
死亡正向我们走来,我已经感到了,我也没有心思说话了。一天来,经过各种情感的折磨与忧思,我渐渐把人间的难舍难离的东西放下了。我尽力叫自己明白,没什么放不下的。放下了才是真正的解脱。这就是死亡的哲学。
(有删改)
6.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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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在无人相救的险境,“我”误以为从井壁伸出来的树根是一根来营救的绳子,这是出于求生的本能。 |
B.“我”痛哭,二表哥却“似乎已经超然世外”,将二人的表现放在一起比较,目的是突出二表哥看淡生死的洒脱。 |
C.“我”把眼睛闭上,既是因为月亮从井口移走后井底很黑,更是因为已经近一天没吃东西的饥饿。 |
D.“我”在枯井中经历了“抱有希望—绝望—放下”的心路历程,在死亡哲学中完成了自我蜕变。 |
7.下列对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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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文章开头描述细致,“绝对没有任何人相救”“井大约两丈深”“湿滑的四壁无法攀登”等,写出了“我”和二表哥面临的绝境。 |
B.文章以“我”的视角观察二表哥的脸色,之前是红润的,现在是苍白的,在对比中可以看出二表哥糟糕的身体状况。 |
C.文中“我”与二表哥的对话虽简短,但从中可以看到在绝望艰困的环境中,“我”对二表哥的关心以及“我”的恐慌。 |
D.文章调动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等感官描写“我”在枯井中的感受,如“鼻孔呼吸着腐臭得令人窒息、含着一种沼气的空气”。 |
8.文本中画线部分使用了博喻的手法,请简要分析这样写的好处。
9.这篇小说并不以情节取胜,而是重点展示了“我”的心理,这样安排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