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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 墙
何伟
在穿过省界前的最后一个村子里,我把车停了下来。这个地方叫作宁鲁堡,这一带很多城镇的名字均含有“堡垒”的“堡”字,因为这些地方曾经是明代的卫戍要地。在宁鲁的中心位置,依旧矗立着一座古代堡垒,村子周围是一段段夯土墙。村子里仅有一百二十口人,在古代军事要塞的映衬下,现代村民简陋的住房显得十分矮小。
在有文物古迹的村子里停留时,我总会问有没有人了解当地的历史。在宁鲁,村子广场上一群上了年纪的人立马接过话头。“找老陈说说看。”一个人回答说,另一个人则蹒跚着去找他。五分钟后,老陈来了。
老陈五十三岁,常年的日晒给他留下满脸皱纹,头上留着剪得极短的花白头发。身上穿着一条深色的警裤,草绿色的衬衫上钉着几颗军装上常见的黄色纽扣,外面套一件军人常穿的蓝色制服,肩部缀着肩章带,袖口绣了几道条纹。
老陈笔直地站在那里,我向他作了自我介绍。我说我从北京来,对长城感兴趣,我问他对这个村子的历史是否了解。老陈听得很认真,过了一会,他清了清嗓子。“跟我来吧,”他说,“我这儿有些资料。”
我跟着他走过一段土路,来到一排土坯房前。在最大的一幢房子前,老陈打开了大门,砖石搭建的北方传统土炕占了屋子里一多半的地方。冬天的时候,在炕的下面烧柴禾可以取暖。不过,当时宁鲁还是秋天,老陈还舍不得用柴火取暖。房间里很冷,他给我倒了一杯茶,正好用来暖手。他打开柜子的一个抽屉,取出用薄薄的宣纸订成的一个簿子。带着些许自豪,他把这个簿子递到我的手里。簿子的封面是手写的标题:
宁鲁堡年鉴
研究形成于1992年1月22日
我翻到第一页,上面是老陈工整的笔迹:“城墙建于嘉靖22年(公元1543年),窑制土砖铺贴于万历元年(公元1573年)。”随后我把整部书大致翻了翻,有几十个页码,几百个表示日期的数据。里面有地图,其中一页的标题是“长城”,蓝色的粗线条和蓝色的圆圈交织在一起。
“这一带有三十三个烽火台,”老陈指着这些圆圈解释道,“这些是明朝留下来的。明代的城墙沿着内蒙古的边界修建。从这里经过的,也有其他朝代修建的城墙。”
他打开另外一个抽屉,拿出一些灰色的陶器残片。他递给我的时候,我的手心里感觉到那硬硬的陶器残片凉丝丝的。“你觉得这是什么朝代留下来的?”他问道。
我告诉他,我不知道,他的脸上有点失望。
“哎,如果你还回来,也许可以带个考古学家来,”他说,“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找到很多这样的东西,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朝代的。”
所谓研究,其实是他的业余爱好——他曾是个农民,过去当过党支部书记。现在他退休在家,不过种了两亩地,种植土豆。他还养了五头羊。他告诉我,他的年收入大概是一千多块钱。他只读到六年级,不过完全通过自学了解了很多历史知识。退休后,老陈经常跑到二十多公里远的左云县档案馆去。他查到了一些关于当地防御工事的资料,然后对那一带做了些调查,试图把历史遗迹和历史记载联系起来。他也走访过宁鲁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有些人还记得跟日本人打过的那场仗,那正是明代要塞上面的灰砖被大家取回家修房子的年代。我问他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研究。①“因为没有人做过,”他说,“如果没有人做这样的研究,今后就没有人了解这些历史。”
从学术角度看,老陈这种观点是正确的。他告诉我,他终究想给他的书找一家省级出版社。在给我看过他写的东西和他收藏的文物之后,他提出要带我去参观一下当地的城墙。
我们坐上吉普车,顺着一条土路往北行驶。离开村子几公里后,我们停下车来,他带着我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沟谷。他走得很慢,带着乡下人常有的那种若有所思的姿态:埋着头,双手反背到身后,攥在一起。在一处明显杂草覆盖的山梁前,他停下脚步。
“这是北魏修建的。”他说。北魏统治从公元386年延续到534年,一千多年来,这个建筑已经被风雨侵蚀,现在仅存半米多高的残墙,在山峦之间往东北方向延伸。②另一道山梁把它隔断开来,那道山梁若隐若现,不经他的指点,我差点没有看出来。“那是一段汉墙。”他说。
汉墙更古老了,汉朝始于公元前206年,终于公元220年。在高高的山峦上,还有第三道墙,日期可追溯到明朝。明朝修建的防御工事有一点八米高,呈东西向,向两边的地平线延伸过去,清晰可见。在这个地方,明朝防御工事是后来者——只有四百年历史。
“多年来,我无数次看见过这样的东西,后来终于产生了好奇心,”老陈解释说,“它们来自何处?背后有什么?这是我开始研究这个东西的主要原因。”
我跟他开车回到家里,又喝了一杯茶。他解释说,这个村子的全名是“宁息胡虏”,意即“平定胡人”。古时候,“胡”是汉人用来指称北方游牧民族的字眼。它并不专门指称某个部落或某个民族,但带有贬义———那个词语可以涵盖所有的外来者。后面那个“虏”字,意指“蛮人”。
“大体上说,我们这个村子的名字是‘杀死蛮人’,”老陈笑着说,“看这个。”他打开我的《中国地图》,指着东边一个十五公里开外的村子:威鲁。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威震蛮人”。旁边有一个镇叫作“破胡”:消灭胡人。别的村庄叫作“威胡”“镇蛮”“杀胡”等等。当今印制的地图上用老虎的“虎”字代替“胡”。这样的替换首次在清朝出现,当时的满族统治者对这样的字眼非常敏感。③但这种用词上的改变仅仅是一种粉饰,它的原意,跟村子周围那些高高耸立的古老城墙一样,仍旧显而易见。
傍晚时分,太阳快要从田野落到山后的时候,我离开了宁鲁。老陈把我送到吉普车上。在北边,高高的山峦沿着省界耸立着——那是我的下一个目的地,那干燥的山峦仿佛被抽掉了色彩。老陈跟我握了握手,并祝我好运。④“下次来的时候,”他提醒我,“一定带个考古学家来。”
(选自《寻路中国》,有删改)
6.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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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宁鲁堡曾是明代的卫戍要地,村子的名称及村中的堡垒激发了作者一探究竟的兴趣,为下文老陈出场作了铺垫。 |
B.《宁鲁堡年鉴》表明老陈对宁鲁堡这个村子历史的研究有了一定的成果,这体现了老陈对家乡风物、家乡历史的深厚情感。 |
C.在记录当地历史时,老陈不仅查阅资料,还实地调查、走访村民,是为了使自己的研究更严谨规范,以便出版。 |
D.文中对“宁鲁”“左云县”等地名、“半米多高的残墙”等细节的叙述,体现了纪实性文学以现实元素为背景的特点。 |
7.对文中画线句子的分析与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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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句子①三个“没有人”意思相同,既表明了老陈对研究当地历史重要性的认识,也表现了老陈对此事的担当。 |
B.句子②“山梁若隐若现”“我差点没有看出来”“一段汉墙”,既写出了现实的荒芜之感,又点出了此地的历史渊源。 |
C.句子③“粉饰”是对历史上的统治者改名这一行为的否定,它与前文老陈对各村名原意的清晰解释相呼应。 |
D.句子④老陈再次提到“带个考古学家来”,表现了他在缺少外部支持的窘境下想进一步了解当地历史的迫切愿望。 |
8.文章写了作者两次喝茶,分别有什么意味?
9.“我”和老陈的交流,以老陈的“说”为主,作为一篇纪实文学作品,这样处理有什么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