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粮
木心
今夜的天色正合司马子反①的心意。
月亮是圆的,云气很盛,飘得快,地面一阵暗一阵明,要偷瞰宋城,这是最好的机会。
司马子反决计独自爬登距堙②,这用土壅高而附上城去的斜坡,甚陡。他手足并举,听着自己的呼吸渐促,背脊的汗水令他发痒,这让他想起已很久没有洗过澡了。
快到顶端时,他攀伤了指甲,但忍痛完成了最要紧的收腹撑跃。站定在城头,他不由得呕出几口酸水,想蹲下来,却就此坐倒。他抑制住了呻吟。
月色明一阵,暗一阵。
举目望去,宋城规模不小,为准备巷战而修的壁垒,称得上森严,然而灯火稀落,不闻刁斗更柝之声。弥漫在夜气中的是异常的焦臭。
司马子反凝了凝神,蹑手蹑脚,沿墙边向那举烽的粗木高架靠近。
跫声③,有人上来!
子反闪匿在垛阙的暗影里,屏息间已辨知来者行动滞钝——老了,或有病。子反继而确定他是独行。子反又高兴起来,而且他突然感觉到夤夜登城的那个,很可能与自己的身份对等,而且……这时,跫声却没了。
侧耳细听,咻咻然,那是喘息……
子反忽然想下去搀助,但瞬间又克制住了这个怪念头。
跫声又起……颤巍巍,一个上大夫装束的龙钟背影冒出坑口。月光照着白髯,他双手按在膝盖上,连连咳嗽。
司马子反掸了掸下身的灰土,从垛阙的阴影里直身移步上前:“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④
刚上城头的那一位显然吃惊不小,旋即镇定,接口道:“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兮,劳心悄兮。”
此时,司马子反差不多完全看清相对作揖的,是闻名遐迩的华元大夫。那就不必兜圈子了。
“子之国,何如?”
“真是已经吃不消了!”华元抚了抚白髯。
子反:“惫到什么地步呢?”
华元:“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
子反:“唉唉,甚矣惫……我相信您说的是实话,然而以一般的道理来讲,再穷,也还得装阔呀,而您怎么把老底抖给了我呢?”
“君子见人之厄则矜之,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我看您是个君子,就竹筒倒豆子嘛。”
彼此似笑非笑地笑了一下。
司马子反深深地吸一口气,用这口气把话冲出来:“诺,你们好好坚守城池吧,我们也只有七日之粮了,吃光,就回去。”
华元轻声问道:“班师的路上不开伙食了吗?”
子反耸耸肩:“所以说,我们至多只能再围两三天,余粮用于归途。”
二人相对拱手,作揖,影子投在雉堞上,是很美丽的。浮云刚过去一块,另一块在移过来。
司马子反翻身退落距堙,华元大夫俯首目送,频频挥手。
远处两个戍卒闻声过来,华元挥手:“扶我下去,不必等人换岗。”
“扶您老人家下去,我们再上来。”
“不必了不必了,回营回营。”
城脚的石缝里蟋蟀窸窣地叫。
那边楚营帐篷的木桩之周,蟋蟀也窸窣地叫。
司马子反去见庄王,庄王也没有安寝:“怎么样?”
“惫矣!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华元大夫亲口告诉我的。”
“哎哟,糟透了……我还是要占领它,然后再回去。”
子反把双手叠起:“我对他们说,我们也只有这点粮食了。”
庄王的声音很响:“你做了什么哟!”
子反将双手分开,长跽而言曰:“区区之宋,尚且有不欺之臣,楚可以无乎?七日之粮,说也已经说出去了!”
庄王调整脸色,曼声道:“好吧,那么你给我立即造一批房子,留守在这里。虽然,吾犹取此,乃后归耳。”说罢便作态赐酒。
司马子反接酒,谢毕,说:“好吧,君请处于此,臣请归尔。”
庄王停樽莞然:“你走了,我和什么人下棋对饮呢?那就一同回去吧!”
说了话是要算数的,第二天卯时就下令拔营,要带七日之粮引师归去。
许多后事当然由司马子反妥善收尾。庄王临走时歪着脖子道:“你瞧着办吧,事情已经是这样了。”
司马子反慢吞吞地动身,毋庸顾虑宋兵会来劫粮。
暮霭四起,少顷,便皓月东升,十六之夜的月和昨日三五之夜的月一样圆,只是云没了。
望银辉中的宋城,只有蟋蟀在叫。
护粮官上前敬了个礼:“大人的尊意是……”
“说过了,留一半下来。”
“那,我们自己只有七日之粮,路上可能要走八天,如果下雨的话……”
“宋城中,他们用自己父亲的尸骨,烧别人儿子的肉来充饥。”
护粮官低头,缩脚退去了。
司马子反负手踱步在刚拆掉辕门的路边,传令兵从背后走过。他指着猎猎的旌旗喝道:“还不把这些东西统统收起来!”
这时,宋城的门徐徐地开了一条缝,挤出十来个高矮不等的人,从远处望,越发显得骨瘦如柴,为首的有白髯者,无疑是华元。
司马子反向他们走去,却见他们停步,横排成一行。
他也立定。
送者古礼长跪注目,行者作揖挥手。
应该有一点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
月亮。
(有删改)
【注】①司马子反:春秋时楚国大夫,楚庄王之弟。七日之粮事见《春秋公羊传》。②距堙:靠近敌城所筑的土丘,可借以观察城内虚实,并可登城。③跫声:脚步声。④与下文华元所吟均出自《诗经·陈风·月出》,诗的原意是表达对女子的赞美和相思之情。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楚军围宋,双方相持日久,均已精疲力竭,宋人更是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小说对这一背景没有直接交代,而是在情节发展中逐渐揭示出来。 |
B.小说多用人物对话展开情节、刻画人物,其中司马子反夜遇华元、双方坦城以待实言相告、达成罢兵和解默契这一系列关键情节就是如此。 |
C.小说中的映衬手法耐人寻味。司马子反与华元分属敌国,品性却多有相似之处;楚庄王与子反虽是君臣和兄弟,品性却有天渊之别。 |
D.小说在文意表达上特别讲求含蓄节制,如小说最后写楚宋双方作别时的情景,“应该有一点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即可谓言简而意丰。 |
3.这篇小说是根据史书记载进行的再创作,整体上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感,请结合文本对此作具体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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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随之而去(节选)
木心
节略部分内容提示:
母亲、姑妈等人在睡狮庵请和尚做佛事。“我”随着在山上呆了一段时间后,天天吵着要回家,终于——
回家啰!
回望了一眼——睡狮庵,庵是小的啊,怎么有这样大的庵呢?这些人都不问问。
家庭教师是前清中举的饱学鸿儒,我却是块乱点头的顽石,一味敷衍度日。背书,作对子,还混得过,私底下只想翻稗书。那时代,尤其是我家吧,“禁书”的范围之广,连唐诗宋词也不准上桌,说:“还早。”所以一本《历代名窑释》中的两句“雨过天青云开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我就觉得清新有味道,琅琅上口。某日对着案头一只青瓷水盂,不觉漏了嘴,老夫子竟听见了,训道:“哪里来的歪诗,以后不可吟风弄月,丧志的呢!”一肚皮闷瞀的怨气,这个暗趸趸的书房就是下不完的雨,晴不了的天。我用中指蘸了水,在桌上写个“逃”,怎么个逃法呢,一点策略也没有。
满船的人兴奋地等待解缆起篙,我忽然想着了睡狮庵中的一只碗!那碗却有来历。——我不愿吃斋,老法师特意赠我一只名窑的小盂,青蓝得十分可爱,盛来的饭,似乎变得可口了。母亲说:
“毕竟老法师道行高,摸得着孙行者的脾气。”
我又诵起:“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做将来。”母亲说:
“对的,是越窑,这只叫盌①,这只色泽特别好,也只有大当家和尚才拿得出这样的宝贝,小心摔破了。”
每次餐毕,我自去泉边洗净,藏好。临走的那晚,我用棉纸包了,放在枕边。不料清晨被催起后头昏昏地尽呆看众人忙碌,忘记将那碗放进箱笼里,索性忘了倒也是了,偏在这船要起篙的当儿,蓦地想起:
“盌!”
“什么?”母亲不知所云。
“那饭碗,越窑盌。”
“你放在哪里?”
“枕头边!”
母亲素知凡是我想着什么东西,就忘不掉了,要使忘掉,唯一的办法是那东西到了我手上。
“回去可以买,同样的!”
“买不到!不会一样的。”我似乎非常清楚那盌是有一无二。
“怎么办呢,再上去拿。”母亲的意思是:难道不开船,派人登山去庵中索取——不可能,不必想那盌了。
我走过正待抽落的跳板,登岸,坐在系缆的树桩上,低头凝视河水。
满船的人先是愕然相顾,继而一片吱吱喳喳,可也无人上岸来劝我拉我,都知道只有母亲才能使我离开树桩。母亲没有说什么,轻声吩咐一个船夫,那赤膊小伙子披上一件棉袄三脚两步飞过跳板,上山了。
船里的吱吱喳喳渐息,各自找乐子,下棋、戏牌、嗑瓜子,有的开了和尚所赐的斋佛果盒,叫我回船去吃,我摇摇手。这河滩有的是好玩的东西,五色小石卵,黛绿的螺蛳,青灰而透明的小虾……心里懊悔,我不知道上山下山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鹧鸪在远处一声声叫。夜里下过雨。
是那年轻的船夫的嗓音——来啰……来啰……可是不见人影。
他走的是另一条小径,两手空空地奔近来,我感到不祥——盌没了!找不到,或是打破了。
他憨笑着伸手入怀,从斜搭而系腰带的棉袄里,掏出那只盌,棉纸湿了破了,他脸上倒没有汗——我双手接过,谢了他。捧着,走过跳板……
河面渐宽,山也平下来了,我想把盌洗一洗。
人多船身吃水深,俯舷即就水面,用盌舀了河水顺手泼去,阳光照得水沫晶亮如珠……我站起来,可以泼得远些——一脱手,碗飞掉了!
那盌在急旋中平平着水,像一片断梗的小荷叶,浮着,氽着,向船后渐远渐远……
望着望不见的东西——醒不过来了。
对母亲怎说——那船夫。
母亲出舱来,端着一碟印糕艾饺。
我告诉了她。
“有人会捞得的,就是沉了,将来有人会捞起来的。只要不碎就好——吃吧,不要想了,吃完了进舱来喝热茶……这种事以后多着呢。”
最后一句很轻很轻,什么意思?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一生中,确实多的是这种事,比越窑的盌,珍贵百倍千倍万倍的物和人,都已一一脱手而去,有的甚至是碎了的。
那时,那浮氽的盌,随之而去的是我的童年。
【注】①盌(wǎn),一种敞口而深的食器。也作“碗”。
1.文章以 为叙事线索;第3自然段在文章的记叙顺序上属于 。
2.分析文中画波浪线段落景物描写手法。
答:
3.“有人会捞得的,就是沉了,将来有人会捞起来的,只要不碎就好——吃吧,不要想了,吃完了进舱来喝热茶…… 这种事以后多着呢。”“最后一句很轻很轻,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呢?谈谈你的理解。
答:
4.综合全文,从情节的发展分析“我”的心理变化。
答:
童年随之而去(节选)
木心
回家罗!
走出山门时,回望了一眼——睡狮庵,庵是小的啊,怎么有这样大的庵呢?这些人都不问问。
家庭教师是前清中举的饱学鸿儒,我却是块乱点头的顽石,一味敷衍度日。背书,作对子,还混得过,私底下只想翻稗书。那时代,尤其是我家吧,“禁书”的范围之广,连唐诗宋词也不准上桌,说:“还早。”所以一本《历代名窑释》中的两句“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做将来”,我就觉得清新有味道,琅琅上口。某日对着案头一只青瓷水盂,不觉漏了嘴,老夫子竟听见了,训道:“哪里来的歪诗,以后不可吟风弄月,丧志的呢!”一肚皮闷瞀的怨气,这个暗趸趸的书房就是下不完的雨,晴不了的天。我用中指蘸了水,在桌上写个“逃”,怎么个逃法呢,一点策略也没有。
满船的人兴奋地等待解缆起篙,我忽然想着了睡狮庵中的一只碗!那饭碗却有来历——我不愿吃斋,老法师特意赠我一只名窑的小盂,青蓝得十分可爱,盛来的饭,似乎变得可口了。母亲说:“毕竟老法师道行高,摸得着孙行者的脾气。
我又诵起:“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做将来。”母亲说:“对的是越窑,这叫盌①,这只色泽特别好,也只有大当家和尚才拿得出这样的宝贝,小心破了”。
每次餐毕,我自去泉边洗净,藏好。临走的那晚,我用棉纸包了,放在枕边。不料清晨被催起后头昏昏地尽呆看众人忙碌,忘记将那碗放进箱笼里,索性忘了倒也是了,偏在这船要起篙的当儿,蓦地想起:“碗!”“什么?”母亲不知所云。“那饭碗,越窑盌”“你放在哪里?”“枕头边!”母亲素知凡是我想着什么东西,就忘不掉了,要使忘掉,唯一的办法是那东西到了我手上。
“回去可以买,同样的!”“买不到!不会一样的”我似乎非常清楚那是有一无二的。
“怎么办呢,再上去拿?”母亲的意思是:难道不开船,派人登山去庵中取——不可能,不必想那碗了。
我走过正待抽落的跳板,登岸,坐在系缆的树桩上,低头凝视河水。
满船的人先是愕然相顾,继而一片吱吱喳喳,可也无人上岸来劝我拉我,都知道只有母亲才能使我离开树桩。母亲没有说什么,轻声吩咐一个船夫,那赤膊小伙子上一件棉袄三脚两步飞过跳板,上山了。
船里的吱吱喳喳渐息,各自找乐子,下棋、戏牌、嗑瓜子,有的开了和尚所赐的斋佛果盒,叫我回船去吃,我摇摇手。这河滩有的是好玩的东西,五色小石卵,黛绿的螺蛳,青灰而透明的小虾……心里懊悔,我不知道上山下山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鹧鸪在远处一声声叫。夜里下过雨。是那年轻的船夫的嗓音——来啰……来啰……可是不见人影。
他走的是另一条小径,两手空空地奔近来,我感到不详——碗没了!找不到,或是打破了。他憨笑着伸手入怀,从斜搭而系腰带的棉袄里,掏出那只盌,棉纸湿了破了,他脸上倒没有汗——我双手接过,谢了他。捧着,走过跳板……
河面渐宽,山也平下来了,我想把碗洗一洗。
人多,船身吃水深,俯舷即就水面,用碗舀了河水顺手泼去,阳光照得水沫晶亮如珠……我站起来,可以泼得远些——一脱手,碗飞掉了!
那碗在急旋中平平着水,像一片断梗的小荷叶,浮着,氽着,向船后渐远渐远……望着望不见的东西——醒不过来了。对母亲怎说……那船夫。母亲出舱来,端着一碟印糕艾饺。我告诉了她。
“有人会捞得的,就是沉了,将来有人会捞起来的。只要不碎就好——吃吧,不要想了,吃完了进舱来喝热茶……这种事以后多着呢。
最后一句很轻很轻,什么意思?现在回想起来,我的一生中,确实多的是这种事,比越窑的盌,珍贵百倍千倍万倍的物和人,都已一一脱手而去,有的甚至是碎了的。
那时,那浮氽的盌,随之而去的是我的童年。
(选自《哥伦比亚的倒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有删改)
【注】①盌(wǎn),一种敞口而深的食器,也作“碗”。
1.请简要分析第三自然段在文中的作用。
2.请简要概括母亲的形象。
3.请赏析文中画波浪线的语句。
4.请结合全文分析最后一句的意蕴。
【推荐3】阅读以下散文,完成小题。
鱼和书
木心
渔民的目的物是鱼,门前的沙滩上,铺晒着巨网,阳光直照,生活清闲得多了,用机动船作业,英国的渔民都这样。东南部苏佛克郡(Suffolk),位于北海的奥尔德堡之滨,是渔民村。
行不多时,就进城了,那些神色不定的游客,见之心烦,全靠本地居民的蔼蔼晏晏,使这里显得可以小住一周。空气似乎特别清新,夏天的傍晚……黄昏……静谧的氛围层层深去。倘若置身酒吧,烟雾醇气弥漫,好像要快乐就得这个样子。中国的“哈尔滨”,这个名字的意译是“晒网场”,也多渔网,也流行抽烟饮酒。中国的北方大都吃粗粮,怎么办呢,啤酒是液体面包,反正我停不了几天。
推门,一进入便想回身——里面暗,乱,那沉甸甸的闷热更其摈人——我是退出来了。
如此三进三退,除非不欲以啤酒充饥,否则就得在第四家进而不退。
在第四家找了一张临窗的小板桌,后窗,窗外污黑的杂物堆得只露一块手掌般大的天空。夏日正午,这酒店好比蒸笼烤箱——我也许会死在哈尔滨。
要了一公升啤酒,一碟炸青蛙,别的就只有超乎想像的烙饼,铁饼。青蛙本来瘠小,油炸后,无肉可啃——又想走了。除非立即离开哈尔滨,而要办的事没办完。
看别人,另一角的少妇,碗中想必是白干,轻轻端起,啜呷有声……扯点儿烙饼,孜孜咀嚼,却已咽落——确实是绝妙的示范,大意是:您也应当如此。
奇怪的是我竟徐徐顺从她的无声之谏,开始喝啤酒,啃青蛙腿——感觉自己在履行一项德行。
哈尔滨还有些灰色的楼房,屏风般列在一起,前面便是空空的黄沙地,楼房的外墙上,宛如鹰架,构着黑铁的露天扶梯,曲曲折折,好像很幸福,晾满衣裳,飘得很厉害。
半公升啤酒入肚,饥饿已止,蓦然惊喜,木窗外,堆着杂物,毕竟有空隙,风吹进来,小的,碎的凉风,也一丝丝,一阵阵,坐在这里是可以的,风这样吹我,有风这样吹,我能坐下去,喝下去,刚来时就是这样的,感觉不到罢了,幸亏听顺那女人的谏言,饿已止,汗将收尽,青蛙的腿连骨嚼就是,有咸的肉味,油炸的焦香,杂物的空隙,不止一块手掌般大的蓝天,另有更小的三角、菱形、好几块蓝天,风是这样吹进来——所以我坐在苏佛克郡的酒吧中,烟雾醇气弥漫,我能比三十年前沦落哈尔滨时要老练镇定得多了,可以取代那个中国北方的少妇而为别人示范、进谏。
文学也是这样,很闷人……尤其在儿时,翻到全是字的书,但是昨天巴士海峡来的越洋电话说:“您的文集编校完了,将正式付印,发现缺一篇序言。”“非要序言不可吗。”
“文集是幢房子,序言是扇门!”我笑道:“序言写到一半,明天可以寄出。”
文学是由一个个字串成一行行排成一段段的手工制品,我的写作尤其杂乱不堪——啤酒喝到半公升之后,才发觉得有小的碎的凉风从几个空隙中吹进来,除了最先看到的一块手掌般大的蓝天,还有更小的好几块,北方干旱的夏日的晴空,明净的淡青,近似婴儿的眼白,在污秽的黑而乱的杂物堆之外——我自己不忧愁,自己已经有些像曲曲折折的露天铁梯那种幸福的样子,别人是否肯屈尊坐落在临窗的小板桌之一边,是否愿向那独自呷酒扯烙饼的女人借鉴——杂乱的文字,总也有不期然而然的空隙,容或青穹可露,凉飓可逸……写作者和阅读者是一个人,怎会是两个人呢,是一个人。
我想,常想,暂别用字堆成的文学,暂别用文学堆成的生活,真的结束孽缘,我自由了,海浴,风帆,垂钓,滑浪,音乐节,初到Aldeburgh的三天,这可明显,“啤酒和青蛙焦尸”的噩梦远去了,桌上是英国之国食Fish and Chips,炸鱼的块儿大,鲜美热辣,伴随的薯条照例是松软的——海浴、风帆、垂钓、滑浪、音乐节,一天天过了十天,呆住——炸鱼和薯条下咽迟迟,其他的海味总是海味,不再混在烟雾醇气弥漫的酒吧。所称灯光柔媚,音响幽雅的餐厅,待不了一小时——我会死在苏佛克郡的。
夏夕渔村,空气清新,驶车回伦敦,伦敦也非长住久安之地……不会再去苏佛克,不会再去哈尔滨,也不会什么地方都不去了。
那越洋电话真有趣,房子必要有门,如果是废墟呢,就不要门了——最聪明的人是一上来就造个废墟,至今未见有此种心肠出现。也并不难,是怕人抱怨。
Aldeburgh这种小城是不可抱怨的,每年几次音乐节,有手工艺精品店,修道院里的石雕很古很古,田野里风车转得你微笑、心酸。
哈尔滨何尝可以完全抱怨呢,松花江对面是太阳岛,“道里”的一条繁华的街上,有白俄罗斯商贾开的“斯陶俩尔”皮货店,夏天也不歇业,满堂屋毛茸茸的。江畔的大阳伞下,老人瞑目端坐,娟娟少女斜签着捧书朗读,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松花江,熏风吹得畅洋,使我既羡慕那位老的,也羡慕那少的,更羡慕那本被捧着的书,如果一旦是我写的书,那么再羡慕什么呢,羡慕那个开始动手就造出废墟的人,如果没有那种人的呢,那么我羡慕苏佛克郡的渔民,用机动船作业,清闲得多了,渔民的目的物是鱼,不是书。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A.“哈尔滨”这个名字有“晒网场”的意思,作者因此从苏福克郡的旅行联想到自己三十年前在哈尔滨的经历。 |
B.作家以“感觉自己在履行一项德行”评价自己在小酒馆中吃东西的体验,呈现出作家勉为其难、无可奈何的心态。 |
C.作家声称自己会“死在苏福克郡”,皆因他在此地可以享受自由、清静的生活,不必再以文字堆成文学。 |
D.“鱼”和“书”是本文重要的形象。它们分别意味着普通人简单纯粹的生活状态和作家复杂的体验总结。 |
A.作家生动地描绘了不同地方的生活画面,并将它们频繁转换、直接拼接,以此呈现出作家独特的创作感受,读来别致、新奇。 |
B.本文的标点符号运用非常特别。例如文章表达不同层次的意思时,多用逗号连缀,强迫读者跟随作者的心理节奏思考体会。行文灵动自由。 |
C.作者笔下的炸鱼“块儿大,鲜美热辣”,与哈尔滨的炸青蛙构成对比,实则隐喻暂离文学创作的生活让人感到畅快、开心。 |
D.本文善用比喻的手法创作。或将优秀的文学作品比作废墟,或将自己的文学创作比作哈尔滨小酒馆,文章因此读来形象、有趣。 |
下坡或者上坡
从县政府往东走,是一条长长的下坡路。当然也可以这样说,从国税局往西走,是一条长长的上坡路。两种说法,指的是同一条道路。人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同一个事物,至少会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乍一听,好像是矛盾的,是相反的,仔细琢磨,其实是一回事儿。立场不同,视角不同,说法自然就不会相同嘛。
从县政府到国税局之间那条长长的下坡路,几天前发生了一场交通事故,把我和我的朋友老周都牵扯进去了。
老周曾经是我的同事,两个人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坐对面,关系相当密切。十几年前“下海”热的时候,老周义无反顾地下去了,开办了一个律师事务所。如今,老周的事业红红火火,连奥迪都开上了。我呢,还窝在原先的那个部门。当然也“进步”了,不过跟老周相比,我的“进步”可以忽略不计。
老周不忘旧交,忙里偷闲,会主动来电话,约我出去小聚。去的是老地方,农家菜馆。
那个黄昏跟往常一样,老周亲自开车来接我。跟往常不一样的是,在那个下坡路的中间地段,我们发现前面路边上围了一群人。老周把车停下了。
老周说:“肯定是交通事故。”说完,老周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我坐着没动。我不想管这种闲事,弄不好会管出一身麻烦的。这样的例子我见到的不少,听到的更多。原本是一种美德,可很多人都被自己的美德弄得焦头烂额……
我正胡思乱想着,老周回到车上,从公文包里拿出纸和笔,匆匆地写着什么。
我说:“老周,别管闲事。”老周没有抬头,边写边说:“不管不行,弄不好有生命危险。”我知道自己拖不住老周的后腿。他认准要做的事,谁反对都不行。当年“下海”的时候就是这样。
我心里有点儿不踏实,跟老周一起下了车。我看见柏油路上躺着一个白发的老人,脑袋上有血,手上也有。跟我想象的一样,肇事司机逃走了。没逃走的是一群围观的看客。事不关己,看看又何妨呢?何况,看过以后,他们至少会捡到一个话题,跟别人说来说去,还可以发几声感慨,加几句议论,甚至还可以骂骂娘。
老周走到白发老人身边,扶起了他的上半身,把纸和笔都递给他,说:“老人家,你签个字,证明我不是肇事的司机。签完字,我送你上医院。”老人的神志还算清醒,他看了老周一眼,点点头,接过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注意到,老人的手有些颤抖,字写得歪歪扭扭,而且,还把手上的血蹭到那张“证明”上去了。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不同的声音。
一个声音说:“救人要紧,签哪门子字呢?”又一个声音说:“快点吧,出了人命谁负责?”还有一个声音说:“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哇。”老周一声不吭。我不知道他在心里想什么。我倒是有些愤愤不平。一大群人没一个肯动手帮忙的,现在倒说起风凉话了。
我们把老人送进了医院。还好,伤势不算太重。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一下。恰好,老人的儿子也赶到了,住院的事情,让他去安排吧。
老人的儿子是个穿着皮夹克的中年人,脸色很阴,似乎有些愤怒。他没去安排住院的事,而是瞪着眼睛走到我们身边,说:“怎么回事儿?”老周把前后的经过跟他说了一遍。皮夹克沉默不语,他的表情很怪,似乎不相信老周的话,又似乎是将信将疑。屋子里的空气僵硬了。老周轻轻叹了口气,把“证明”拿出来给他看。皮夹克低着头看“证明”,看了很久很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冷冰冰的字:“那就,谢谢啦。”说完,一转身走了,连老周的姓名都没想起问一下。老周不是肇事司机,他心里是不是特别失望呢?
我对皮夹克非常不满。什么人呀?人家帮了你父亲,你就用这种态度来对人家?老周长长吁了一口气,突然在我的胸脯上擂了一拳,大声说:“走,我们到富丽华大酒店,一醉方休!”富丽华是本地最高档的酒店,我和老周还从来没有一起去过呢。
我很纳闷儿,老周怎么变得如此兴奋呢?
1.下列对小说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两项是( )A.小说开头说去农家菜馆聚会,为结尾老周决定改去最高档的富丽华酒店“一醉方休”埋下伏笔,以突出老周做成好事后的兴奋之情。 |
B.小说中的“我”反对老周救人,反映了“我”的世故与冷漠,说明本质上“我”与车祸现场的“看客”没有什么区别。 |
C.小说描写老人在“证明”上签字时的情形,说明老人可能伤得很重,突出抢救老人的紧迫性,也自然引出了围观者的一番议论。 |
D.小说描写“皮夹克”的行为,既验证了老周坚持让老人签“证明”行为的正确性,也批评了国人的某种阴暗心理的劣根性。 |
E.小说没有明确表明“我”的身份,而是通过对“我”的言行及处事方式的描写,暗示“我”是县政府机关的干部。 |
3.小说结尾“我很纳闷儿,老周怎么变得如此兴奋呢”一句有什么含意和作用?
4.小说描写了老周救助车祸中受伤的老人又坚持让老人在证明他不是肇事司机的字条上签名的故事。有人赞同老周的做法,认为老周救助他人时注意保护自己;也有人反对老周的做法,认为老周救助他人不应有附加条件。你的看法呢?请就你认同的一种观点加以探究。
迟桂花
郁达夫
刚在北平住了个把月,重回到上海的翌日,收到一封从杭州翁家山翁某某所发的挂号信。我立时就想起了那位多年不相闻问的旧同学老翁。家里的人劝我上杭州去旅行一趟,去吃吃他的喜酒。
第二天午后两点钟的时候,我已经到了杭州城站,雇车上翁家山去了。
我到了四眼井下车,从背后吹来了一阵微风,里面竟含满着一种说不出的撩人的桂花香气。
我惊异起来:“原来这儿到这时候还有桂花?”
约莫离他家还有半箭路远时候,我就喘着气放大了喉咙叫了起来:“喂,老翁!老翁!则生!翁则生!”
开门出来答应的是一个比翁则生略高三五分的,身体强健,两颊微红,看起来约莫有二十四五的一位女性。她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一双大眼睛眨了几眨,很腼腆地对我一笑。当然她是则生的妹妹无疑了。
忽而背后门外老远的就飞来了几声叫声:“老郁!老郁!你来得真快!”
在则生的娘端给我的茶里,我又闻到了一种令人欲醉的桂花香气。
则生对我说:“这茶叶里的还是第一次开的早桂,现在在开的迟桂花,才有味哩!因为开得迟,所以日子也经得久。”
我们两人谈谈笑笑,我就提到了他的这一回的喜事。
“在我是无可无不可的,对这事情最起劲的,倒是我的那位年老的娘。可是我妹妹莲儿,近来,似乎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她看到了我们这里的婚事热闹,无论如何,总免不得要想起她凄凉的身世的:她的丈夫染上了恶习,后来染了疾病死掉了,她还多了个克夫的罪名。并且最重要,仿佛是她觉得自己今后的寄身无处。你来得正好,顺便也可以劝劝她。我想明朝一早就叫她陪你出去玩去,省得她在家里一个人在暗中受苦。
第二天吃过了早餐,我让则生的妹妹带路,走出了他们的大门。
早晨的空气,实在澄鲜得可爱。太阳已经升高了,山路两旁的细草上,露水还没有干,而一味清凉触鼻的绿色草气,和入在桂花香味之中,闻了好象是宿梦也能摇醒的样子。
因为今天有一天的时间,可以供我们消磨,所以我就走得特别的慢。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的看个不住。我们慢慢的谈着天,走着路,爬上了龙井狮子峰下的一处平坦的山顶。我在一块大岩石上坐下,凝视着苍空的一角,痴想了许久。我想起小说中的一个极可爱的生长在原野里的天真的女性,而她的结果却不大好。
“你一声也不响的在那里想什么?”“是在想我的将来如何的和他们同住么?”
她的这句反问,又是非常的率真而自然,满以为我是在为她设想的样子。
我沉默着把头点了几点,而眼睛里却酸溜溜的觉得有点热起来了。
我说:“以后请你当我作你大哥一样那么的看待,你若有急有难,有不了的事情,我总情愿代替着你。”
“好,我们是已经决定了,我们将永久地结作兄妹。”
我侧眼向她一看,像发现奇迹一般,忽而在她的脸上看出了一层一点儿忧虑也没有的满含着未来的希望和信任的光耀来。
她腼腆地开始问我说:“那我以后叫你什么呢?”
“你叫则生叫什么,就叫我也叫什么好了。”
“那么———大哥!”
大哥这两个字,是很急速的紧连着叫出来的,听到了我的一声高声的“啊!”的应声之后,她就涨了脸,大笑着跑上前面去了,一面跑,一面她又回转头来,“大哥!”“大哥!”的接连叫了我好几声。
回到翁家山的时候,太阳已经悬在北高峰与天竺山的两峰之间了。他们的屋里,早已挂上了满堂的灯彩。
九月十二的那一天结婚正日,大家整整忙了一天。婚礼上,媒人硬要拖我出来,代表来宾,说几句话。我推辞不得,就恭祝他们:
“则生前天对我说,桂花开得愈迟愈好,因为开得迟,所以经得日子久。现在两位的结婚,比较起平常的结婚年龄来,似乎是觉得大一点了,但结婚结得迟,日子也一定经得久。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再一同来吃他们的喜酒。”
当这一日的中间,我时时刻刻在注意偷看则生的妹妹的脸色。她笑的时候,真是乐得难耐似的完全是很自然的样子。
翌日,我离开翁家山去乘早上的特别快车赶回上海。
火车微动了,他们兄妹随车往前走了许多步,我叫他们说:
“则生!莲!再见,再见!但愿我们都是迟桂花!”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A.作品以细节传神,文中“她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眼睛里却酸溜溜的觉得有点热起来了”,都是以细节描写刻画人物心理。 |
B.则生想让“我”劝劝莲儿,以免莲儿触景生情,内心感伤,而“我”内心也愿意,“我”和则生都替莲儿着想,表现了人物的善良。 |
C.在则生的婚礼上,媒人硬要拉“我”出来代表来宾讲几句,既说明他清楚“我”和则生的关系亲密,又说明当地人思想陈旧。 |
D.作品叙述舒缓,表达质朴自然,语言具有散文般的清新和流畅,但叙述中蕴含着作者的情感,叙事和抒情融为一体。 |
3.小说以“迟桂花”为标题,有什么深刻意蕴?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拜年
李国明
整个夜晚,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就没有停歇。看完春晚,一家人都睡下了,他一个人倚在被子上想心事:上一年和四叔打下的心结,一定要借拜年时解开,重新看见四叔脸上的笑容。
大年初一,李家屯拜年不比城里,不是相互问候一下,说几句客套话,拜年仪式就过去了。李家屯拜年时兴磕头。年少的给年老的磕头,晚辈的给长辈的磕头。踏着路两旁大红灯笼投下的光,拜年的队伍浩浩荡荡,行进在村子的大街小巷。有道是初一的头,遍地流;见面无语,先叩头。
“今年你还想给四叔磕头?门儿都没有!”刚进腊月门,他妻子就当着儿女的面约法三章:“第一,初一这天,谁都不准给四叔拜年;第二,大街上见了四叔,谁也不能搭理他;第三,如四叔在春节期间上门滋事,不能顾及家族情面,直接报警。”他妻子说这话时,言辞坚决,还依稀带着对四叔打她男人的愤慨。
妻子说完,他举双手赞成,称赞妻子说得对,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过,这事儿,得让我想想,到时候再做定夺。”
“想啥?有啥好想的?以后在我们这个家,就不能提‘四叔’这个字眼儿。”
他说:“这是干吗呢?别忘了,打我的是四叔,又不是洋鬼子,也别太无情。”甩下这话,他夺门而出,故意把门摔得山响。
这件事,他和妻子意见不一,他决定使用回旋战术对付她。
夜里,妻子又堵在他耳边叨叨:“四叔就算是长辈,你也是四十大几、有儿有女有孙子的人了,他抬手就把你打个趔趄,这算啥?初一不能给这号人磕头!”
他转过身,说:“这事你还是少掺和,拜年和四叔打我,本来就是两码事。咱爹去世早,四叔毕竟是李家长辈,和爹是一奶同胞,一家人意见不合,打打闹闹,就像两口子过日子,勺子碰碰锅沿儿,得过且过。”
“得过且过?你刚选上村主任就挨了打,要是挨了打都能得过且过,以后在李家屯,连孩子都敢冲你扔砖头。”
“这哪儿跟哪儿呀?没那么严重吧!任何事你都要往长远看,往大处想。就拿四叔打我这事来说吧,四叔为啥打我?还不是他那炮仗脾气被我点燃啦?有句话说得好,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万事皆有因果。当初,四叔来找我要宅基地,我要是把他门前长春大爷那块耕地许给他,他肯定就得意了。他高兴了,可长春大爷又火了,他会跑到他家屋顶骂我这昏官,会天天去镇上,叫镇长来评评这个理儿。镇长是非分明,我这个村干部营私舞弊,给亲属谋利益,到头来会被撤了不说,四叔多占的耕地还得如数退还。
“可四叔偏偏一根筋,油盐不进。四叔只知道我竞选村主任时,替我摇旗呐喊,认为我一旦胜选他也能横着走路,好像集体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就全归了李家似的。”
唉!在李家屯,偏偏就出了这么一个搅局的四叔。
初一的饺子摆上饭桌,没吃上几个,来拜年的人就一拨儿接一拨儿,络绎不绝。
妻子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说:“今天,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盯着你。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就是不能给四叔磕头。”
他说:“遵命,听你的还不行呀!我不给四叔磕头,可总得给二叔、三叔磕头,总得叫我出门吧!”
给三叔拜年的路上,他猛回头,见妻子紧跟其后。他就寻思,用啥办法,才能像八路军甩掉特务一样,把这个熊娘儿们给甩了。
机会来了。他看到有两支拜年队伍迎面走来,一支是女子方队,一支是男子方队。他对妻子说:“你瞧瞧,拜年的队伍多么雄壮威武,就算是咱当上了村主任,也不能搞独立吧?本来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让你这一弄,咱们被分离出来,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拜年,你猜这叫啥?”
“叫啥?”
“往小里说,叫不随群;往大里说,叫脱离群众。咱要想继续干这村主任,两顶帽子,哪一顶都不能戴不是?”
“那你也不能去给四叔磕头!”
他说:“你赶紧随女子方队去吧,再晚了,你就真的被孤立了。我随男子方队给二叔、三叔拜年,磕完头我就回家。”
妻子望望他的膝盖:“哼!看你这膝盖长没长骨头!”
他冲她使个鬼脸,一转身就混入了给四叔家拜年的大军。
借着路两旁灯笼的亮光,只见拜年的队伍绵绵长长,路上尘土飞扬。踏进四叔的院子,庭院被塞得满满当当。“四叔,给您拜年啦!”喊声落地,扑通跪倒一片。
四叔忙在众人中寻找着什么。突然他的手机响了,四叔循着手机铃声把他从人群中提溜出来,笑着说:“你小子藏起来,以为我就找不到?我早给你烫好一壶好酒,等你小子来呢!”
四婶说:“你四叔这几天茶不思饭不进,后悔拉了你的后腿,还打了你。”四叔冲四婶脸一沉,说:“哪个后悔?从小我不知打过俺侄儿多少次屁股蛋子呢,你说是吧老二?”
他说:“俺哪能忘呢?打小你就疼俺。俺偷吃过四叔晒的腊肉,四叔提鞋子追俺。——四叔哪有俺跑得快,追了几步,就被玻璃扎了脚。还是俺跑去卫生室,给你买来的创可贴呢。”
四叔点着头,眼里湿漉漉的。初一,他在四叔家喝高了,回到家时,妻子横眉冷对地望着他。他吞吐吐地检讨:“都磕头那会儿,俺藏在队伍里,额头都挨着地皮了,要不是你打那个电话响铃,说啥俺也不让四叔寻见呀!”
他脑门子被妻子的食指猛戳了一下:“你呀你,再抵赖也是磕了!”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有道是初一的头,遍地流;见面无语,先叩头”反映了这里民风淳朴,人与人之间相处虽难免发生矛盾,但讲究和睦友好。 |
B.文章画线句子表明“他”也认识到自己不该惹四叔生气,塑造出“他”敢于担当、勇于承认错误的形象。 |
C.“我早给你烫好一壶好酒,等你小子来呢”表明四叔心中早已消除对侄子的不满,期待叔侄之间的和好。 |
D.“你四叔这几天茶不思饭不进,后悔拉了你的后腿,还打了你”借四婶的话侧面表明四叔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
A.小说的开头“上一年和四叔打下的心结,定要借拜年时解开”一句以既点明了丈夫的心理活动,又设置了悬念。 |
B.“大年初一”是小说放事发生的特定时间,而“李家屯时兴拜年仪式”既是社会环境,又是文中各个人物的联系纽带。 |
C.小说以人物之间的对话为主,在人物对话中完成了故事情节的构建与人物形象的塑造,语言极具口语化。 |
D.小说结尾很简洁,但画面感强,“猛戳了一下”这一对妻子动作的描写表现了妻子对“他”不遵守诺言的真切的愤怒。 |
4.小说离不开情节,情节离不开矛盾冲突。这在本文中有鲜明的体现,请简要分析。
迁徙的树
贾志红
⑴下午炫目的阳光把一个热带海滨城市鲜亮亮地推送到我眼前。我眯着眼往广场外望,看见了一排树。我认识它们。这情形像在遥远的陌生之地的人流中意外看到一个熟人的身影晃过,诧异之后,眼神和心思便跟着那个身影去了别处。
⑵细长的叶子在午后明艳的太阳光下干净深绿,有蜡质的光芒。树叶有小波纹状的边儿,均匀细密。特别之处在于它没有树冠,树干直接披着满身的树叶,就那么锥子似的直挺挺指向天,而树叶稠密,层层叠叠把树干围得严严实实……
⑶没错,我的确认识它们。我首次见到这种树,是在印度洋的彼岸,距离此地五千多公里的印度。我一直记得印度小伙阿布说的话,他说,这是伟大的阿育王树,只有印度才有,只有印度的菩提迦耶才有。阿布当然是站在一排阿育王树下说这番话的,我也站在树下,正仰脸顺着树干往上看,发现阿育王树之所以没有树冠,并不是它没有树枝,而是它的枝丫向下生长,倒置的方向使得阿育王树像一座塔。两千多年前印度历史上最著名的君主阿育王,以护佛著称,他广建寺庙,推崇佛法。这外形如锥的树恰似佛教中的尖塔,便被广植于寺庙周围,并被命名为阿育王树,成为神圣的宗教植物。
⑷阿布,他在树名前冠之以伟大,语气崇敬自豪,表情庄重。他令我相信只有印度,只有印度的菩提迦耶才有阿育王树,这概念直到我离开印度都深信不疑。
⑸现在,在达累斯萨拉姆,大街小巷,处处我都能看到阿育王树,它几乎是这座非洲城市道路两侧的景观树。时而成排,时而单株,叶子油光水亮,热带的阳光和湿润的海洋,令这喜光喜湿的植物生机勃勃。
⑹在这座城市游走,我见到了另一种树,菩提树。无独有偶,它也和印度有关。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坐在树下,树冠形成的几百平方米的浓阴阻隔了炎炎烈日。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整个下午,沙沙声不绝于耳,宛如轻柔的述说。我又忆起了印度,菩提树在印度也是佛教圣树。在菩提迦耶的摩诃菩提寺,传说释迦摩尼修佛得道的那株菩提树下,我也是坐了很久,席地而坐,等待一片菩提叶或是一枚菩提果降落在我身上。自然降落在身上的叶或果,传说能带来福缘。我抬头望着菩提树,它的叶和果,都有纤细但强韧的茎,不轻易折断,不随便飘落。
⑺阿育王树和菩提树来自同一国度,又有着同样的寓意,虽然在这广袤的非洲,它们从佛坛上走了下来,进入凡俗,不再具有佛教意义,它们回到了树本身,还原了一棵植物本来的属性。但我还是习惯仰望它们。它们树形过于高大伟岸,令渺小的人生出距离之感,萦绕枝叶间的古老神秘气息又如自带的光芒,拒人千里。
⑻因工作的缘故在达累斯萨拉姆的大街小巷穿行,我遇到很多树,除了阿育王树和菩提树,还有牙买加樱桃树、亚历山大椰子树以及在中国北方广泛种植的石榴树……
⑼看树的时候往往容易陷入遐思而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比如在达累斯萨拉姆的印度人聚居区,我就忘记了自己身在非洲,那满街满巷的印度人令我疑似身处遥远的新德里或是瓦拉纳西。像远道迁徙而来的树一样,印度人是这个城市最多的外来族群。我在他们聚居的街区徜徉,印度神庙赫然耸立,戴着黄色花环的人在门口脱了鞋子神色肃穆地进去,店铺里出售印度风情的服饰,餐厅飘来咖喱的气味,印度女人们精致的纱丽在街巷闪现。在这个街区,有更多的阿育王树和菩提树,亲人一样,人和树互相依存。我在想,源于印度的阿育王树和菩提树,在达累斯萨拉姆如此之多,如此之繁茂,绝非仅仅是风、水,或者鸟儿的助力吧,终究,人,才是那更为重要的力量。
⑽植物的自我迁徙或许不像我此前以为的那样简单轻松。当气候变化、生存环境恶劣或相互竞争残酷,一些首先感知的植物就如率先觉醒的人一样。有一种叫作还魂草的植物,遇到大旱之年,濒临渴死的时候,它们能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根从土壤里挣脱出来,卷身成一个圆球,借助风力游走,直到遇到水源才恢复身形,扎下根,继续生长。疼痛、悲壮不亚于人类族群的迁徙。
⑾在达累斯萨拉姆的印度人居住区游逛的那段时期,我正在读印度作家阿兰达蒂•洛伊的《微物之神》。我沉湎在洛伊构筑的令人不忍卒读的情节中,那印度式的、细致绵长的笔调将一个位于印度南部的家族故事写得泪斑斑血淋淋。印度社会中顽固的种姓等级制度毁灭人的爱情和生命。处于贱民阶层的维鲁沙无罪而被警察凌辱、毒打致死,目睹暴行的小兄妹因惊惧而出现幻觉,他们喃喃自语着,维鲁沙没有死,没有死,他逃到非洲去了,逃到非洲去了。
⑿逃到非洲来,渡过印度洋,这是一块新的大陆,没有种姓的标记。一百多年前印度的世袭阶级制度迫使成千上万的印度人离开祖国漂洋过海来到非洲谋求机遇,像一粒种子寻求发芽的机会,像一棵幼苗寻求平等的阳光、空气和水。一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年背井离乡的磨难换来如今商业阶层地位的稳固,现今印度人在达累斯萨拉姆的富裕程度远超当地原居民,他们的财富在很多领域是这个国家的经济支柱。一棵树终于生了根,枝丫扩展,花叶繁茂。植物学上说植物长距离的向新环境迁移,本身也在不断演化,在新地区产生新的后代种群。非洲大地上的印度人,一百多年,三代人,他们的根已经深入这片大地,成为了非洲的一个民族。
(原文刊发于《散文》2019 年第3期,有删改)
1.下列对文章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A.第(3)段说“我也站在树下,正仰脸顺着树干往上看”,第(7)段说“但我还是习惯仰望它们”,其中的“仰脸”与“仰望”的含义是一样的。 |
B.第(6)段中“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整个下午,沙沙声不绝于耳,宛如轻柔的述说” 渲染了静谧的氛围,也为这种佛教圣树增加了些许神秘色彩。 |
C.作者在文中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各种树的外在形态,如叶子的“蜡质的光芒”和“有小波纹状的边儿”以及“纤细但强韧的茎”等,形象生动。 |
D.文章由植物的迁徙写到人的迁徙,作者联想到自己曾经读过的印度作家阿兰达蒂•洛伊的作品《微物之神》,书中曲折的情节让都他舍不得读完。 |
A.通过描写还魂草为了生存,在恶劣环境中不懈抗争,最终找到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的过程来写印度人为了寻求生路而逃到非洲的血泪斑斑的历史。 |
B.结构上承上启下,由植物的自我迁徙过渡到人类族群的迁徙。 |
C.把渺小坚韧的还魂草与高大伟岸的阿育王树和菩提树进行对比,用还魂草象征低贱卑微的印度贱民阶层。 |
D.丰富了文章内容,让读者对迁徙的理解更深入了,增强了文章的可读性。 |
说乌镇是一墨乌镇,是因为乌镇的底色是墨色。淡淡的墨色,让乌镇显得格外古朴。乌镇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几千年如一日地站着、坐着或者蹲着,既老成持重,又沉稳肃穆,当然也很沧桑和简朴。一件粗布衣穿了三千年,一件灰色裤穿了三千年,一件褐色被也盖了三千年。三千年不浓妆艳抹,三千年不花枝招展,三千年一种本色,难啦!然而正是这三千年不变的颜色和本色,才完美了乌镇成就了乌镇,才让乌镇以一种润物无声的力量穿越了时空,扬名中外。
乌镇是老,但老得周正,老得硬朗,老得神清气爽。就像酒,越老越香。斑斑驳驳的墙壁,只是它风霜岁月的一层老茧。墙顶的几把荒草,只是它仙风道骨的几缕胡须。而那些浅浅淡淡的青苔,则是它人生磨难出的一点点老年斑。石板铺就的街巷,平平仄仄地穿行在乌镇的每一个角落,或长,或短,或窄,或宽,或直,或弯,是乌镇斩不断的根,割不了的筋。没了这每一条街巷,乌镇就没了章法,乱了方寸,乌镇就成了一潭死水、一盘死棋,乌镇的人就走不出自家的屋檐,只能坐井观天。上了年纪的人,有许多的记忆;花儿正开的人,也有许多难忘的回忆。不管是谁,只要走进乌镇的这些小街小巷,只要踏响每一块发亮的青石板,就会唤醒许多尘封的故事,就会生出许多深长的遐想,就会不由自主地披满一身古色古香。
不要说戴望舒的古巷和丁香,更不要说跟戴望舒诗句一样的姑娘。乌镇有的是江南柔情的雨丝,有的是雨丝下打伞荷笠的姑娘。因为乌镇本身就是一束江南的丁香。你运气正好,对面走来了一个江南的女子,背面也走来了一个江南的女子,两个女子都笑靥抿抿,两个女子都鲜若桃花,两个女子的秋波都与你在这里狭路相逢,你选择哪一个?哪-道秋波更能打湿你爱情的梦?哪一泓秋水更能漫进你温柔的梦乡?
无论荣华富贵还是淡泊清贫,乌镇都是含蓄而内敛的。就说徐家厅、朱家厅和张家厅,里面那么富丽堂皇那么气派宏大,外面却与平民百姓一样普通,有如小家,亦如碧玉,与整个乌镇浑然一体。由此,不管怎么看,乌镇就都有几分平淡、几分儒雅、几分绅士。打铁的、染布的、唱戏的、经商的、穿官袍的,都在不经意间透着一种平和、一种文气。不知是家家都种着花养着鸟,还是个个都识点文断点字有点见识,时光和岁月就是遮不住乌镇人的淡淡书香。是什么呢?或许是家家门前挂着的那盏红色灯笼,或许是条条巷子飘出的那段印花染布,或许是满镇子飘着的那比歌声还柔软的声声吴语。
其实,更精彩的是在水上。乌镇的水是浑浊的,远不及我故乡湘西的水清澈甘甜,但乌镇的水是为乌镇而生的。没有乌镇就没有这条蜿蜒迤逦的水巷,没有这一条蜿蜒迤逦的水巷就没有水,没有水,乌镇就没了水色,没了灵气,没了生命,没了灵魂。之所以说乌镇的水是为乌镇而生的,因为乌镇的河是人工的,这运河就是因为乌镇而来这里安家落户的。如果不是为了与乌镇结一门金玉良缘,这运河就不会绕这么远的路,就不会流到这里与乌镇朝夕相处、唇齿相依。所以乌镇与水的关系,是血与水的关系,血浓于水,血也融于水。
这条飘飞的水巷,是乌镇的血脉,软软的脉管上,是乌镇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细节。租一条蚱蜢舟,我们就驶进乌镇的水墨画里了。悠悠的水巷,像一支写意的工笔,轻描淡写地描摹着两岸,勾勒出两条笔直的风景线。黑瓦白墙的民居,仪态万方地闪立在两边,一半住在岸上,一半跳进水里,它们像一群淘气的孩子,把脚伸进水里,把手也伸进水里,戏弄一河鱼虾。虽然它们没有我湘西吊脚楼的气势和高大,但却小巧精致,异曲同工。水阁的窗口,往往会探出一盏女儿的脸,那不是茅盾笔下的淑女,就是我们江南的表妹,好看,好看,好美,好美。于是你觉得一河的风景都被这女儿的脸照亮了,一河的水阁都是这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了。本来也是这样,你看,在那岸边的每一座河埠旁,在河埠的每一条帮岸上,在帮岸的每一条廊棚里,在廊棚的每一个美人靠里,你都会看到一个个洗衣淘米的表妹,一个个挑花绣朵的表妹,一个个等待爱情的表妹。美人靠是什么?美人靠是水乡女儿的专用工具,在临河的每一个廊棚里。不管是男人女人,你都靠一靠吧。靠一靠,你就是美女了;靠一靠,你就有美人了。
坐在船上,看着风景,想着美人,再品一品乌镇男人用白水、白面、白米酿制的“三道白”酒,品品乌镇女人手擀的姑嫂饼,乌镇的滋味就全了,你就品不尽想不完,就乐不思蜀、游而忘归了。
那么,留下来,你就会是茅盾先生笔下的一个人物,是千年乌镇的一个情节和段落。
(选自《人民日报》,作者:彭学明)
1.本文是一篇游记散文,作者是从哪几个方面介绍乌镇的?2.作者来乌镇最本质的感受是什么?结合全文谈谈。
3.作者是湘西人,在文中他也谈到自家的水,作者这样写的目的是什么?
4.怎样理解文章最后一句话“留下来,你就会……千年乌镇的一个情节和段落”?
一只破靴子
[英]高尔斯华绥
剧本《顺流而下》巡回演出的第二天中午,演员吉尔勃特·凯斯特从东海岸的海滨寓所走出来。他刚刚度过六个月的失业生涯,现在在《顺流而下》的最后一幕扮演杜密纳克医生这个角色。他明白,他的年龄已让他辉煌不再,一周四镑的薪金也不能使他再发财了,但是一想到终于又获得了工作,他的举止神情就轻松活泼起来。
他走到鲜鱼铺的前面,带着淡淡的笑容注视一只大龙虾。多少年不吃大龙虾了呀!接着,他顺着街道走去,在一家成衣铺前面又停了下来。映在橱窗上的一个长期一天只吃两顿饭的人的英姿,架在柔和的棕色眼睛前面的优美的眼镜,和他在1912年参加《教育西蒙》演出得来的雅致的丝绒帽,却给了他一丝淡淡的美感。他站在橱窗前面,脱下帽子,露出他头上的新玩意儿:一绺白发。这是一宗财产呢,还是一生结局的开端呢?
他继续向前走去,发觉一张熟悉的面孔从他的身旁掠过,一转身看见一个矮小的衣冠楚楚的人也转过脸来——一张又红、又亮、又圆的脸。
“凯斯特?对了,就是你。从你离开疗养所以来还没有碰过头呢。你记得我们演《戈塔·格兰姆伯斯》的时候多有趣呀!我起誓,真的很高兴见到你。走,我请你吃饭。”
这个人就是布列斯·格里恒,南海岸疗养所娱乐界的阔东家和灵魂。
“好吧!”凯斯特稍稍拉长声调慢吞吞答道。
两个人并排走着。一个是褴褛得别致,另一个是衣冠楚楚,胖乎乎的一团。
“请坐!堂倌,来一只又好又大的虾,一盘色拉,另外——嗯——一小块牛排加炸得脆酥酥的土豆片,一瓶我喜欢喝的白葡萄酒。”
房间里摆着两张小桌子。他们两个人占了一张,面对面坐下。
凯斯特突然滔滔不绝地大谈戏剧、音乐和艺术。那矮小鄙俗的东道主把眼睛睁得滚圆,不时发出惊叹声,这些显然大大地鼓舞了凯斯特。
“哎哟,凯斯特,”格里恒突然叫起来,“你有白头发啦!这是突然有的吗?”
“不,是慢慢长出来的。”
“怎么回事呢?”
有一句话已经滚到凯斯特的唇边:“你挨挨饿看看。”
可是他回答说:“我也不晓得。”
“我觉得你那绺白发好极了!我常想拥有像你那样的天才,像从前一样过演员的生活一定美极了!”
“今晚我来看你的戏。你在这里总得待上个把星期吧!”
美极了!观众的笑声和掌声——“凯斯特先生的演技真是尽善尽美了,他……他……得了……的真传!”
格里恒坐在那里,嘴唇微微张开,衔着雪茄烟,他那像小圆石般明亮的眼睛盯住桌布外边,接近地板的什么东西。格里恒的眼皮跳了几下,然后说道:
“我说呀,老兄,你手头真的很——很紧吗?我是说,如果我帮得上忙,你就直说吧。咱们老朋友,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又一次,格里恒眼睛睁得滚圆,注视地板上的什么东西,凯斯特的眼光跟着扫了过去。悬在地板上空的是——他那只破靴子。因为他跷起腿坐着,这只靴子在离开地面六英寸光景的空中摆动着——破了——两道裂缝横在鞋头和鞋带之间。
对!凯斯特自己明白,那是他靠扮演《傻瓜》一剧中贝蒂·卡斯戴斯得来的一双靴子中的一只,那是在大战就要爆发时的事。
他的视线从那只破靴子移到格里恒身上,看到他头发梳得光光的,带着关注的神情。
凯斯特苦笑了一下说:“不,不要,谢谢。”
格里恒的眼睛又——可是凯斯特已经将他那只脚放下。格里恒付了账,站起来。
“老兄,对不起,我两点半钟还有约会,见到你真太高兴了,再见!”
“再见,”凯斯特说,“谢谢你。”
现在只剩下凯斯特一个人了。现在他是单独和他的心灵、他的破靴子、他的未来的生活在一起了……
侍者轻轻地溜过来,好像就要收拾桌子。这时两个年轻的女人走了进来,就在他和房门之间的那张桌子的旁边坐下。他瞧见她们在看他,他的灵敏的耳朵听见她们在絮絮低语:
“没问题——是在最后一幕。你瞧瞧他那绺白头发!”
“噢!对了,对了!不就是那一绺白头发——不就是他!”
凯斯特挺起腰板,微微一笑,端了一端他的眼镜。她们居然已经认出剧中的杜密纳克医生就是他。
他挺挺身子站了起来,那两个年轻的女人抬头望望他。凯斯特神态英俊,带着浅浅的笑容,从她们的身子旁掠过,尽可能不让她们看见他那只破靴子。
(选自《高尔斯华绥短篇小说集》,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A.格里恒一见凯斯特,因为记起他们演《戈塔·格兰姆伯斯》的时候有趣的情景,所以就邀请他吃饭,表现了格里恒的热情好客。 |
B.凯斯特长出白头发,是因为他经常挨饿;他穿着破皮靴,则是出于他演出的角色的需要,这出现在身为演员的他的身上并不奇怪。 |
C.因为凯斯特跷起腿坐着,那只破靴子在空中摆动着,所以坐在对面的格里恒比较容易看到它,凯斯特看到这种情景后面露窘态。 |
D.两个年轻的女人走进餐馆后,很快就认出了凯斯特。为了尽可能不让她们看见自己那只破靴子,凯斯特匆匆起身离开了餐馆。 |
3.小说题为“一只破靴子”,但也有人认为以“一绺白头发”为题好,你认为呢?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看法。
敲铜锣的孩子
袁省梅
初冬的太阳青白冷寂地走到头顶时,铜锣清亮的声音在羊凹岭的巷里响了起来,咣,咣,咣。正在玩耍的孩子嚷嚷着,耍把戏的来了。敲铜锣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宽大的棉袄随着胳膊的摆动,像罩了个罩子般硬撅撅地晃,裤子却短,黑红的脚腕露了半截。
他看上去也不冷,额头冒着汗,把一面铜锣敲得嘹亮。戏台子下蹲的、站的来了好多人。
冬闲,人们都出来看个热闹。
开始演出了。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已经脱了棉袄棉裤,光着脊背,只穿条灰白的单裤子,在一个黑脸大汉的指挥下,钻火圈、骑单车、抛大缸……
表演顶尖刀的是敲铜锣的孩子和黑脸大汉。一把亮闪闪的尖刀,一头顶在那孩子的脖子上,另一头顶在黑脸大汉的脖子上。一旁的铜锣皮鼓噼里啪嚓,敲打得紧紧慢慢。看热闹的人心也跟着紧紧慢慢地乱扑腾,就见那黑脸大汉和那孩子顶着尖刀,伸开着两臂,一步一步转着圈走得缓慢、沉重。只见那孩子的脸涨得紫红黑亮,眼睛瞪得溜圆, 眼珠子快要蹦出来般,凸出了眼眶,亮的尖刀已经深深戳进了他的喉里。细的棍子一点点弯曲,弯曲……终于,在一阵急促的锣鼓声中,在人们的唏嘘中,棍子咔嚓折断。那孩子和黑脸大汉慢慢收了气息,微微笑着向一周的人鞠躬致意。
人们看着那孩子,顺出一口气,旋即就嗷嗷地叫起好来。人们是没想到这小小的孩 子,黑黑瘦瘦的,还有这般好的气功。有胆大的娃娃悄悄走上去,想摸那孩子的肚子。 那孩子故意将肚子鼓得老大,等娃娃们小心地刚碰到他的肚子,他忽地瘪了下去,吓得娃娃手一弹,倏地缩回。那孩子就嘿嘿笑,一旁的人都嘿嘿笑。
锣声又响在羊凹岭的巷子时,敲铜锣的孩子开始挨家挨户地收粮食了。那孩子见了 门,不进去,站在门口把铜锣敲得响亮。屋里的人听见了,就会拿出两个馒头,或者一个南瓜三五个红薯,或者是,一瓢麦子三四个玉米穗,反正是,家里有啥,就给点啥。 那孩子见人拿了东西出来,就不敲了,鞠一下躬,翻过铜锣,接了粮食。出了门,他把铜锣里的粮食装到一只灰的布袋子里。
走到二豁子家门口时,巷里闲坐的人使着眼色不让那孩子在二豁子家门口敲铜锣。
二豁子没有男人,一个寡妇扯着七个淌鼻涕的娃娃,日子过得烂抹布样皱巴。况且,凭着二豁子的性格,她除了能给你一口唾沫一顿斥骂,还能有什么?
那孩子看着人们给他挤眼扯嘴的,以为人家跟他开玩笑,他也朝人们挤眼扯嘴地逗闹。笑闹中,就站在二豁子家门口把铜锣咣咣地敲响了。
筛晃着一头枯草样乱发的二豁子看见那孩子手上捧着锣,站在当门口,脸上就黑下一层,撅着嘴,不耐烦地摆着手,走走走。
那孩子却不走。二豁子看那孩子的黑眼睛溜溜地瞪着她,短的头发硬撅撅地直愣愣, 就有点可笑。你要给我当儿子,我把你这布袋子装满。
那孩子不说话,也不走。门口看热闹的人哄地笑了,都说留下吧,给二豁子当儿子 吧。捧铜锣的孩子还是不说话,笑笑,把铜锣往二豁子脸前凑。二豁子看见铜锣暗哑的光映出那孩子一张谦卑的倦容,抬眼就看见那孩子的眼神也清明,也倔强,好像是,还有点忧郁。
二豁子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这娃。二豁子拍了拍那孩子的头,轻,而且柔。
有人说,做她娃多好,省得你跟个讨饭的一样可怜。那孩子突然敲响了铜锣,咣的一声,响亮,突兀,也寒凉,冰块般撞向每个人。人们一个哆嗦,还没回过神来,那孩子缓缓地说,我不是讨饭的。说着,一手提着铜锣,一手把布袋子猛地摔到肩上,在人们的一片惊叹中,走了。
那孩子走了好一会儿了,木槌撞在铜锣上的声音,当当当,还清凉凉地响在二豁子的耳边,细碎,纷乱。
这娃,脾气还挺大。嗤,再大也是个耍把戏讨饭的。别说了。二豁子突然大吼一声,白白黑黑的碎语刀切般没了,人们瞪着二豁子,不明白她好好的,咋就生气了。二豁子从裤腰里摸出一个黑灰的手绢,抽出五角钱,把手绢包好,又塞到腰里,一手抓了三四个玉米棒子,踏踏地跑了出去。人们面面相觑,抬头看天,讪讪地,天要变了,好像是。
人们撵着二豁子时,她已经往回走了。敲铜锣的孩子在她身后咣地敲了一下铜锣,又敲了一下。人们看见那孩子的手上捏着一张皱巴巴的五角钱。过了一会儿,那孩子提着铜锣还在那儿站着。
夕阳红亮,将干黄灰白的羊凹岭涂染得明亮,又温暖。
选自《小说月报》(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注重对出场人物进行外貌描写,敲铜锣孩子“裤子却短,黑红的脚腕露了半截”,二豁子“筛晃着一头枯草样乱发”等描写,用笔精省,却凸现人物的生活状态。 |
B.演出结束后,敲铜锣的孩子挨家挨户收粮食时,“屋里的人听见了,就会拿出两个馒头,或者一个南瓜三五个红薯”,这说明羊凹岭人们的慷慨。 |
C.文中“你要给我当儿子,我把你这布袋子装满”,这是二豁子故意为难孩子,想让孩子知难而退,不问自己要粮食。 |
D.文章倒数第二段,“敲铜锣的孩子在她身后咣地敲了一下铜锣,又敲了一下”,运用动作描写,表现了敲铜锣的孩子对二豁子反转行为的回应。 |
3.请探究小说最后一段的表达效果。
不成问题的问题
老舍
小山的半腰里,那青青的一片,在青色当中露出一两块白墙和二三屋脊的,便是树华农场。江上的小渡口,离农场大约有半里地,小船上的渡客,即使是往相反的方向去的,也往往回转头来,望望这美丽的地方。他们若上了那斜着的坡道,就必定向农场这里指指点点,因为树上半黄的橘柑,或已经红了的苹果,总是使人注意而想夸赞几声的。
它的创办正在抗战的那一年:重庆的人口,在抗战后,一天比一天多;所以需要的东西,像青菜与其他树华农场所产生的东西,自然的也一天比一天多。
无论是内行人还是外行人,只要看过这座农场,大概就不会想象到这是赔钱的事业。
然而,树华农场赔钱。
创办的时候,当然要往“里”垫钱。但是,鸡鸭、青菜、鲜花、牛羊乳,都是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就可以在利润方面有些数目字的。按照行家的算盘上看,假若第二年还不十分顺利的话,至迟在第三年的开始就可以绝对地看赚了。
可是,树华农场的赔损是在创办后的第三年。
丁务源,丁主任,管理这座农场已有半年。农场赔钱就在这半年。
连场长带股东们都知道,假若他们脱口而出地说实话,他们就必定在口里说出“赔钱的原因在——”的时节,手指就确切无疑地伸出,指着丁务源!丁务源就在一旁坐着呢。但是,谁的嘴也没动,手指自然也就无从伸出。
他们,连场长带股东,谁没吃过农场的北平大填鸭,意大利种的肥母鸡,琥珀心的松花,和大得使儿童们跳起来的大鸡蛋鸭蛋?谁的盘子里没有盛过使男女客人们赞叹的山东大白菜,绿得像翡翠般的油菜与嫩豌豆?
再说,谁家落了红白事,不是人家丁主任第一个跑来帮忙?谁家出了不大痛快的事故,不是人家丁主任像自天而降的喜神一般,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丁务源是哪里的人?没有人知道。他是一切人——中外无别——的乡亲。他的言语也正配得上他的籍贯,他会把他所到过的地方的最简单的话,例如四川的“啥子”与“要得”,上海的“唔啥”北平的“妈啦巴子”……都美好的联结到一处,变成一种独创的“国语”;有时候也还加上一半个“孤得”,或“夜司”,增加一点异国情味。
四十来岁,中等身量,脸上有点发胖,而肉都是亮的,丁务源不是个俊秀的人,而令人喜爱。他的长袍永远是比他的身材稍微宽大一些,于是他垂着手也好,揣着手也好,掉背着手更好,老有一些从容不迫的气度。遇见大事,他总是斩钉截铁地下这样的结论——没有问题,绝对的!说完这一声,他便把问题放下,而闲扯些别的,使对方把忧虑与关切马上忘掉。等到对方满意地告别了,他会倒头就睡,睡三四个钟头;醒来,他把那件绝对没有问题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天下事都绝对没有问题,因为他根本不去办。
当他刚一得到农场主任的职务的时候,他便被姑姑老姨舅爷,与舅爷的舅爷包围起来,他马上变成了这群人的救主。没办法,只好一一敷衍。于是一部分有经验的职员与工人马上被他“欢送”出去,而舅爷与舅爷的舅爷都成了护法的天使。占据了地上的乐园。
没被辞退的职员与园丁,本都想辞职。可是,丁主任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他们由书面上通知他,他连看也不看。于是,大家想不辞而别。但是,赶到真要走出农场时,大家的意见已经不甚一致。新主任到职以后,什么也没过问,而在两天之中把大家的姓名记得飞熟,并且知道了他们的籍贯。“老张!”丁主任最富情感的眼,像有两条紫外光似的射到老张的心里,“你是广元人呀?乡亲硬是要得!”丁主任解除了老张的武装。
“老谢!”丁主任的有肉而滚热的手拍着老谢的肩膀,“哦,恩施?好地方!乡亲!要得么!”于是,老谢也缴了械。
不管大事小事,只要向丁主任开口,人家丁主任是不会眨眨眼或楞一楞再答应的。他们的请托的话还没有说完,丁主任已说了五个“要得”。丁主任受人之托,事实上,是轻而易举的。比方说,他要进城——他时常进城——有人托他带几块肥皂。在托他的人想,丁主任是精明人,必能以极便宜的价钱买到极好的东西。而丁主任呢,到了城里,顺脚走进那最大的铺子,随手拿几块最贵的肥皂。拿回来,一说价钱,使朋友大吃一惊。“货物道地”,丁主任要交代清楚,“你晓得!多出钱,到大铺子去买,吃不了亏!你不要,我还留着用呢!你怎样?”怎能不要呢,朋友只好把东西接过去,连声道谢。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A.小说开篇除了正面描写农场景物外,更多的是以渡客视角的侧面描写,表现出树华农场的环境幽美和物产丰富。 |
B.“谁的嘴也没动,手指自然也就无从伸出”,写出场长股东们得到丁务源好处后的心虚,间接塑造丁务源左右逢源的形象。 |
C.“四十来岁,中等身量,脸上有点发胖,而肉都是亮的”,这段文字刻画了丁务源的外在形象,蕴涵讽刺意味。 |
D.老张等没被辞退的员工最终还是留下来,足见丁务源以诚待人,处事手腕高超,能获得员工们的拥护和支持。 |
3.小说标题“不成问题的问题”意蕴丰富,试结合全文加以探究。
号子
冷 江 山
1944
连日来的阴雨,增加了排工们工作的难度。
雷老三的左胯部肿得像个面包,只要身子稍稍转动,都会连着一股筋,从胯部一直疼到半边身子。他强忍着不让大家看出来。
这次出排,大部分都是没有经验的生瓜蛋子。昨天下午阿四出的那事,他至今还心有余悸,若非自己拼了命去推开他,后果不堪设想,饶是如此,自己左胯还是挨了滚木重重一击。
绵绵的冷雨像扯不断的布帘子漫天往下落,人们情绪消沉,有几个甚至流露出要开溜的意思。
雷老三知道这次放排与以往都不一样,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像是压了千斤重担,一路上不断暗暗提醒自己,万万不可出任何差错!作为带队的排头,他更知道这个时候最不能倒的就是大家的信心,为此,他必须做点儿什么了。
就在人们群集在山崖下躲雨时,外面山沟里传来了一阵阵的歌声,这是他们熟悉的歌声,循着歌声,人们三三两两从山崖下走出来。雷老三赤着上身,古铜色的后背像一张弓紧紧绷着!他一边撬动杉木往下溜,一边扯着嗓子吼着放排号子。这号子像是有魔力,大伙儿都受了感染,陆陆续续加入进来,震天动地的歌声响彻山谷:
秋浦河水清又清嘞
放排人在山里行哦
山里雨水如扯布嘞
溜溜的杉木箭一样奔哦
赶在天擦黑前,所有杉木条子都沿着山沟溜到了谷底,进了秋浦河湾子。在放排号子的感染下,长龙般的木排第四天就顺利到达了殷家汇。雷老三完成了那个秘密使命。
1951
小雷同志,工作多久了?老领导笑眯眯地看着雷家俊问。
雷家俊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老领导又接着说,我看了你的材料,你很了不起啊!当年借放排为掩护,秘密为江南新四军运送粮食、盐巴和药品,做出了很大贡献!
雷家俊憨憨笑着,末了蹦出一句:都是首长指挥得好!老领导满意地连连点头,好好干,拿出当年的英雄劲头来,希望你在水利局局长这个新的岗位上再立新功!雷家俊“啪”地一个立正、敬礼:请首长放心,决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两年后,在江村水库的工地上,红旗飘飘,上千人大会战。雷家俊挽着裤腿,赤脚站在工地最高的一处畔上,手里拿着大喇叭,正在作战前动员。他激情介绍了江村水库工程的重大意义,并安排了任务,突然举起右手高声喊道:
伟大的人民群众万岁!伟大的江村水库万岁!
上千人的吼声瞬间响彻工地的上空,在雷家俊听来,多么像当年的放排号子,那么整齐有力,那么激动人心!
难以想象,在几年自然灾害的时间里,在人都吃不饱的情况下,滨江地区在雷家俊的领导下,硬是指挥大团队作战,建设完成了皖南地区最大的水利工程。
1957
滨江人民广场,人群密密麻麻,广场四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将现场的气氛衬托得格外肃穆。
当公开批斗大会开始后,人们又见到了那个曾经给这个城市带来希望和光荣的英雄,可如今他却站在被批斗席。雷家俊被五花大绑,脖子上还挂了一个“右派”的大木牌子。主持批斗的干部疾言厉色,一再咆哮:打倒雷家俊,打倒右派反动分子!
一些人开始冲上台,对雷家俊拳打脚踢。雷家俊咬着牙,就像一座沉默的冰山,不做任何反抗。头被打破了,鲜血从头上一直流淌下来。倔强的他宁死也不认为自己有罪!
血越流越多,疯狂的拳脚像雨点一样朝他身上袭来。渐渐地,他感觉面前有无数星星在闪耀,双眼一片模糊。
就在这时,好几辆手扶拖拉机喷着滚滚浓烟,旋风般地开进了会场。从拖拉机上下来一群年近半百的农民。他们一个个阴着脸,愁容满面。当他们紧张拘谨地走到雷家俊面前,全场鸦雀无声。
突然,领头的一个人,手举向天空猛地往下一挥,高声唱道:
大赤岭喂——
一直低着头的雷家俊突然抬起了头,两眼放出闪亮的光来。那些年近半百的农民突然之间,一个个也都像是打了鸡血,涨红了脸,从喉咙里蹦出滚雷般的吼声:
大赤岭喂
伐木忙嘞
黑龙沟喂
扎成排嘞
过老鹰咀喂
走银线滩嘞
我们放排人喂
天底下最勇敢的人嘞
唱着唱着,雷家俊和那些扯着嗓子吼的农民们,一个个全都泪流满面。这些原始的粗犷的号子合成了一股凌厉的声浪,震撼全场,久久不绝。
1979
“那个时候,我脑子里没别的,只剩下大赤岭的莽莽林海和秋浦河上长龙般的木排了。”说起往事,已经是滨江市副市长的爷爷,两眼依旧闪着亮亮的光。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项是A.小说写连日阴雨天气,并将绵绵冷雨喻为扯不断的布帘子,既写出放排时的恶劣天气,交代人们丧失信心的原因,又为下文写雷家俊吼着放排号子溜排张本。 |
B.雷家俊被批斗,一群年过半百的农民的出现,推动了情节的发展。文中用“阴着脸”“愁容满面”描写农民的神态,栩栩如生,表明农民对雷家俊的遭遇的痛心。 |
C.小说以时间为顺序,精心撷取从抗日战争时期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四个典型场景或事件,以蒙太奇的手法剪辑连接起来,为读者展现出一个立体感强的英雄形象。 |
D.小说不断变换叙述的人称,尤其是结尾以第二人称的角度,从雷家俊后人的视角观照雷家俊对往事的回忆,娓娓道来,情节的真实感更强,叙述也更有亲切的意味。 |
3.小说多次描写号子(或口号),每次描写号子(或口号)的作用不尽相同。请结合小说内容,进行具体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