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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单文本 难度:0.65 引用次数:58 题号:12645568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赵 新

何乡长到龙湾乡上任第三天,便骑了一辆自行车到乡下搞调查访问,了解此地的风俗人情。何乡长想,我今天下乡也不一定非要到哪个村,我就骑了自行车信马由缰地走,碰上谁就和谁叙叙,碰上谁就和谁谈谈,我也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样访谈的结果可能更真实更生动更鲜活一些。

32岁的何乡长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农历五月,山花烂漫,杨柳青翠,田野里大片大片的小麦铺出耀眼的金黄,和风中摇出扑鼻的芳香。也不知道走了几里路,也不知道走到了哪个村的地界,正走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何乡长脸上笑了:原来大路下边的沙土地里有一个戴草帽的老汉正在给花生浇水,渠水如练,缓缓流淌,活儿不是太忙,正好可以和他聊聊。

何乡长把车子在路边停好,下了那道斜坡,来到了老汉跟前。

老汉60多岁年纪,个头不高,形象也很一般:那眉毛有些发秃,那眼睛有些浑浊,那额头有些窄小,那鼻梁有些塌陷。何乡长站在田埂上的树荫里,掏出一支香烟笑道:大伯,对不起,我忘记带火了,借您的火用用好吗?

老汉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大概以为自己也该歇一歇了,就挡好畦口走了过来,那态度既显不出多么热情,又显不出多么冷淡。

在那片浓密的树荫里,何乡长点了烟,如愿以偿地和老汉攀谈起来。

他们谈天时,谈地利,谈风俗,谈人情,谈土地,谈庄稼,总是何乡长问什么,老汉回答什么,谈话的形式很呆板。何乡长很想让老汉问他几句,比如问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在哪里上班,可那老汉只顾用手去抠脚上的泥巴,抠完了泥巴又把一泡热尿撒进花生地里当肥用,一副30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精神状态。后来那老汉就有些迷糊,就忽忽悠悠打起盹来,何乡长大失所望,随即见好就收地说:大伯,您再坚持一下,我再问您最后三个问题可以么?

老汉抹掉从嘴角处淌下来的一丝口水说:想问你就问,我听着呢!

何乡长说:大伯,您知道咱们县的县长是谁?

老汉摇了摇头:不知道!

何乡长说:大伯,您知道咱们龙湾乡的乡长是谁?不管前一任还是这一任?

老汉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何乡长说:老人家,您做错了啊,您怎么能够不知道县长、不知道乡长……

老汉说:你才做错了呢。我奉公守法,交粮纳税,勤劳致富,又不指望他们提拔我抬举我,我又不走他们的后门儿,我为什么非得知道他们是谁?

何乡长说:大伯,那么您看我是一个放牛的还是一个放羊的?

老汉说:这个我知道。根据你刚才提出来的三个问题,你是个国家干部,是个官;越是当官的才越说自己是老百姓哪!

何乡长笑了。为了不再耽误老人家干活,何乡长便和老汉握手,准备告别。老汉蔫蔫地说:同志,你再坚持一下,我问你三个问题可以么?

何乡长精神为之一振,忙说:好啊,好啊,大伯您问,您问!

老汉说:您知道今天是什么节吗?

何乡长想了想,说:老人家,‘五一’节‘六一’节都过了,‘七一’节还不到,今天不是什么节日,您别蒙我!

老汉说:今天是芒种节,我蒙你干什么?

何乡长说:大伯,芒种节又不放假又不搞庆祝活动,算个节日吗?

老汉说:咋不算?农谚讲‘芒种三天见麦茬’,过了芒种就该收麦了,看起来你不懂农时农事!

何乡长沉吟良久,问道:大伯,您的第二个问题呢?

老汉说:同志,你手里的那根烟是怎么点着的?你说你没有带着抽烟的火,可我刚才解手回来时,你把一根烟点着了,看起来你不诚实!

何乡长的脸红了,在老汉面前他成骗子了!

老汉把戴在头上的草帽摘下来,拿在手里一边煽风一边说:同志,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何乡长说:大伯,对不起,咱是第一次见面……

老汉说:我叫杨老万,这草帽上不是清清楚楚写着我的名字嘛,看起来你不会观察问题!

返回乡政府之后,何乡长就向乡党委书记老马汇报了他下乡搞调查访问的情况,感叹自己今天的教训多么多么深刻。老马说:何乡长,缘分啊,这杨老万不是别人,他是咱们县杨光县长的爹呀!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画线句子选取典型事物,描写了农村芒种前的物候特征,为故事的发展做了铺垫。
B.小说构思精巧,人物对话经典,在一问一答、一来一往中显示出人物的性格和风彩。
C.语言优美,清新自然,意境悠远,耐人寻味,老汉三问乡长三答折射出社会大问题。
D.刻画人物生动形象,如对老汉既不热情也不冷淡的情态描写,流露出对何乡长的不满。
2.请简要分析何乡长的形象特征。
3.小说原题为“缘分”,后来再次发表时改为“芒种”,有人认为改后更好,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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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阅读 | 适中 (0.65)
名校
【推荐1】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需要秋天的人

尹向东

长命的家门前有棵苹果树,结的苹果味道酸,没人喜欢吃,没人采摘。长命抬起头来,看树上又结出不少苹果,这些被人遗忘的苹果半青半红地坠在枝上,被虫叮,被鸟啄,似长了雀斑一样布满斑点,要多丑有多丑。它们的模样和此刻的长命很像,想到这个,长命的心就灰暗了。

长命的家在农村。他把自己这样的人叫城市的农民。这些年,他们都去城里打工。收入与在城里工作的亲戚相比高出不少,也比单位里的人更自由。不过长命仍然不喜欢农村人的身份,像这名字,村里边许多人叫得富、来富、富贵。

这些奇怪的想法是长命在工地上闪了腰后才出现的,腰给伤了,长命只能在家干些轻松的事。而养猪种菜却不为支撑家里的生活,干这些杂事儿,只为家人吃上安全食物,但长命总觉得自己没被派上用场,像城市的农民这个群体,生存和土地失去关系,丢掉主业后与千百年来农民的定义相隔甚远。但城里人不管这些,一样坚定地认为他们就是农民,长命常常为此觉得尴尬,虽然生活好了起来,他们却被城市和土地同时忽视。

养了猪,每日里就得去城里大小餐馆收泔水,这是长命最讨厌的活,得穿上油腻肮脏的衣服,骑上三轮摩托,拖两只大油桶改装的泔水桶穿越城市,这形象活脱就是在头顶项上“我是农民”四个大字,让他特别难受。

正值放学的时候,孩子们自校门蜂拥而出,散到街上,散到陡峭的坡边。长命的儿子也在这所小学读书。这时候有可能会碰上儿子,这不是好事,十二岁的儿子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中碰见拉泔水的他。他将头低下来,只看前面的路,快到街口,听见儿子叫他的声音,他有点惊喜,忙刹住车,看见儿子跑上前来,儿子不看他,也不看油腻的摩托车,只望着身边的人流,细声细气地说:“老师让买升学考试的模拟试题,记住了,数学和语文都要,就在新华书店里。”

长命把三轮摩托车停在一家面馆外。面馆里已经有两三桌客人,长命进面馆的时候 他们都回过头来看他。长命熟悉他们的眼神,也就是嫌弃而已,没啥大不了。他直接去了厨房,长命提着桶出来,他看见临门的一个女人独坐一张桌,他走过时女人尽力挤向墙边,女人的眼神中不仅仅是嫌恶,明明白白地表达着讨厌。

长命骑着摩托车离开时心情槽透了,他不想再去拉泔水,长命忘不了女人隔着玻璃窗瞪他的那一眼,岂止是一个恶毒所能囊括的。

长命后来把车停好,准备给儿子买模拟题。他看见一个微胖的女人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女人蹲在书架边,翻着一本画册给小女孩讲,她的神态安详而恬静。长命觉得她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气息,一种让人温暖的气息。长命有了一种强烈的渴望,他想听听女人在给孩子讲些什么,他把车推到边上,进了书店。

长命踱到儿童书柜的另一侧,他听见小女孩指着画册问:“这是秋天?”

她母亲说:“是啊,秋天,多漂亮的秋天。”

小女孩说;“秋天有什么用,秋天一来,气候就一天天冷,我们不需要秋天。”

她母亲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小声说:“不是这样的,我们不需要秋天,别人还需要。”

小女孩说:“谁会需要秋天?”

她母亲说:“你看,你对面的人,他就需要秋天。”

他看出小女孩的微笑中包含着对一个需要秋天的人的崇敬。他的心莫名地跳动起来,鼻子深处微微发酸、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买了模拟题,跨出书店时,严谨而和蔼地对那对母女笑了笑。他跨上摩托车,像背负一道使命,向远处驰去。一路上他想他是需要秋天的人,全世界的人都不需要秋天了,而他们需要。这是个沉甸甸的嘱托,这样的使命让他全身都暖洋洋的。他努力在脑子里搜索,要干点秋天的事,收获点什么东西,几亩地支撑不了他这个愿望,他继续想,总算从记忆的角落里将门前那棵被遗忘的苹果树想起来。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正确的一项是
A.长命认为“村里边许多人叫得富、来富、富贵”,包括自己的名字,这些名字太俗了,这是被城里人瞧不起的原因。
B.小说准确地描写了长命的矛盾心理、行为,他生怕穿上油腻肮脏的衣服去餐馆收泔水而被人看不起,但又每天走街串巷去收泔水。
C.小说注重细节描写,如长命路遇儿子,但儿子是势利眼,怕有个不体面的父亲而被人瞧不起,不看也不喊“爸爸”。
D.小说将面馆里那两三桌客人的眼神与那个独坐一张桌的女人的眼神进行对比描写,突出了那女人眼神对长命的沉重打击。
2.小说在刻画长命这个人物时,突出了他的哪些形象特征?请简要分析。
3.小说以“需要秋天的人”作标题有什么用意?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2018-07-18更新 | 65次组卷
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单文本 | 适中 (0.65)
名校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许辉

罗永才被第一声鸡叫惊醒,外面的世界里像是有了点扰动。春夜总是这样,惊乍乍的,其实完全不成一回事的。但罗永才还是下了床,开门出去看看,听听。

就在去年这个时节,他去山王庄给亡妻洗碑【注】。那里有个叫王麻子的石匠,洗碑的手艺很好。

那时季候比现在略早些,自然界已走在春气里了,艳阳高照。路两边的一些大树,都拔地而起,枝干粗壮,有一种强悍奔放的气势,各各踞守一方。罗永才左右看着,一路往山村那里去。王麻子的家靠在庄头边上,一个破院框子,里头乱放着各种大小石料。罗永才兀自进了那个院子,见那正房的两扇门紧锁着,打门缝往里头瞅瞅,半星光亮都没有。他白跑了一趟,却也不觉着损失什么。吸着烟,呆眼望那破院框子外头的野坡杂树,心间真是各样感觉都没有,只觉着春阳渐暖,寒气消散,万物都在顶撞、爬升。坐了一气,便起身回蒿沟县城了。

第二日他再去,到山王庄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春阳更暖,鸟雀啾啾。老远就听见当当的,是不急不慢的打石头声,脚下也就到了。王麻子家破院框子里,盘腿坐了一个人,五十来岁,相貌打扮都很是不起眼。那人坐在院里洗碑,碑形已经看出来了,下方上圈。他洗的时候,左手是錾子,右手是锤,也不急,也不躁;也不热,也不冷;也不快,也不慢,一锤一锤,如泣如诉。罗永才看得呆了,心里只是有一种感觉:春阳日暖,万象更新,雀鸟苏醒、飞翔、游戏、鸣叫、盘绕,像是一刻都止不住。人在此时此刻能想些什么,该想些什么,各人都不一样,各人也都是只按着自个的路子走的。惟这破院里的这一个麻脸匠人,像是不知,也像是不觉,木呆地坐在亘古的石头旁边,一锤一錾。 洗了几十年,也还是不急不躁,不去赶那些过场,凑那些热闹,真叫人觉得不容易!

罗永才呆望了一时,才醒过来,抬腿进了院子,口里道:请问王师傅是住这里呗?那匠人手并不停,只抬起脸:你找俺?罗永才递了一根烟过去,半蹲下,低着腔说:想麻烦王师傅,给洗块碑。匠人道:洗块什么样的?”“要两米的,青白石的料子。什么时候能成?”“打今儿个算起,十日以后你来拉。”“可有个什么手续?”“俺留个字条给你,你给俺二百块钱押钱。罗永才说:行。打口袋里掏了二百块钱给那个匠人,麻脸匠人接了,也不装起来,也不披起来,只往地上一放,随手拾块碎石压住,又打单褂的兜里,掏出个纸片递给罗永才,那纸片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红指头印子。罗永才写下要刻的字递过去,匠人接了,一字一顿念了一遍,然后折叠成一个小块,装进兜里,讲:十日后你来拉呗。就不再理罗永才,低下头,又一锤一锤,洗手下的那块石碑去了。

罗永才第三回去山王,才五六天,他有些不放心。那又是个好天,响响晴。他一直往匠人家里去,进了院子,果然又见那臣人在石料边,坐成一团修行,木了样的,只一锤一锤洗那石碑。匠人望见他进来,也不惊,也不乍,手里也不停,只是讲:时候还没到呢。顿了一下,又讲:来找俺的,都是那样个心绪。不知你就上山上转转,心里就好受了。罗永才低头看碑,已经洗出个大概,清白厚实,幽深远澈。便敬了匠人一根烟,闲坐片刻,起身往山上去了。

那山也正在春时里,半山的松树,半山的草坡,半山的闲石。春阳暖融融的,温意无尽,枯草里已冒出青青的芽子。那些芽子望去甚有张力,生命的趣味浓厚,又鲜活不尽。罗永才一身的感念,不知怎样作想。再往前走时,山有些陡,树影浓郁起来,就有了些寒意。这时从山上下来一个山民,瘦精精的,挑着两大捆紫红色的短针山草,山草捆上还搭了两件破旧衣物,一把竹柄的竹耙子。打过招呼,那个挑草的人,也是个想讲话的,就立住了脚,跟罗永才讲话。你这山草都是打这山上搂的呗?”“这山净啦,都是打后山搂的。”“那可得跑不近的路,看你身体倒好。”“不如往年啦,你看俺有多少岁数?罗永才仔细看了看他,猜测道:五十多岁,六十不到。”“俺今年七十七啦。俺们现时也就老两口一块过,地种不动啦,你看俺这一担草有多少斤?”“有五十斤吧?”“有七八十斤!”“七八十斤,又得走几架山头,叫我连半里路也走不动!”“那你是没干惯。俺现时就靠这个换几个油盐钱,俺家里的瞎啦,任啥都望不见啦,任啥都不能做啦,明年俺那地便得撂荒啦。

讲着话,那老年人也不放下担子,只把担子在两肩上换来换去,来回调换,前两天这林子里,还吊死过一个人来。”“咋吊死的?”“他老婆犯了肺病,治不好了,他说俺不如死在你头里,便上这山上来吊死了。闲讲一气,两人分了手,一个往山上去,一个往山下去了。罗永才这时的心情反倒平静了,一口气上了山顶。

原来山顶的庙真是早毁了,只剩下一片墙框子,罗永才一一踏看了,见那些碎石下有压着纸条的,那些纸条都是临时写的,上头写道:

失意人   张志忠

我最喜欢陶娟,奶奶显灵,叫我娶到她吧!!!

却还有一处冒着烟的,是几根香正燃着,四面却看不见人,想必是来烧香求神的,已经下山了。罗永才对着那几根香,默然地站了一会儿,才起步往山下去。到了山下,就又感觉到了春阳的暖意,身上也轻松多了。

几天以后,他叫了辆三轮车,进山驮走了石碑。在清明的前两天,他把青白石碑在亡妻的坟前栽了。

春夜里的一点扰动很快就消失了。附近哪里的鸡叫过一阵子,又都不叫了。天气很晴朗,空气却有凉意。罗永才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看看天上的星星,转过身,慢慢回屋里去了。

(原作发表于《芒种》,有删改)


[注]洗碑:刻碑。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项是(     
A.罗永才去洗碑,第一次白跑了一趟,但他找到了王麻子石匠的处所,决定第二天再去,所以也不觉着损失什么。
B.作者写路两边枝干粗壮的大树,突出它们强悍奔放的气势,各各踞守一方,象征着人生路上出现的艰难险阻。
C.小说中出现了三个人物,以王石匠为核心,通过罗永才和挑草老人的烘云托月,体现了一种超然的人生境界。
D.作者用上吊的男人和失意人张志忠的形象,呈现了人生的种种磨难和挫折,丰富了小说的内涵,引人深思。
2.下列对本文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这篇小说以“碑”为题,一语双关,既高度概括了小说的主要情节,又暗合了小说精巧的行文线索。
B.小说以一次春夜里的扰动起笔,以又一次春夜里的扰动来收尾,首尾圆合,将主体故事放置在倒叙的时间序列之中。
C.第⑦自然段划线句用白描的手法,描写了生机勃勃的景象,衬托了罗永才渐趋温暖的心理感受,推动小说情节发展。
D.这篇小说在平实洗练的语言背后,蕴含着丰富的意蕴和强大的情感力量,向读者传递着突破人生困境的人生智理。
3.根据小说内容,概括王石匠的形象特点。
4.有人认为,这篇小说叙述了一个平常人的寻常事;有人认为,这是一篇意蕴丰富的精致作品。请结合文本,联系自身阅读小说的经验和对传统文化精神的认识,谈谈你的见解。
2021-05-02更新 | 95次组卷
现代文阅读 | 适中 (0.65)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失楼台

王鼎钧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外婆家。那儿有最大的院子,最大的自由,最少的干涉。偌大几进院子只有两个主人:外祖母太老,舅舅还年轻,都不愿管束我们。我和附近邻家的孩子们成为这座古老房舍里的小野人。一看到平面上高耸的影像,就想起外祖母家,想起外祖父的祖父在后院天井中间建造的堡楼,黑色的砖,青色的石板,一层一层堆起来,高出一切屋脊,露出四面锯齿形的避弹墙,像戴了皇冠一般高贵。四面房屋绕着它,它也昼夜看顾着它们。傍晚,金黄色的夕阳照着楼头,使它变得安详、和善,远远看去,好像是伸出头来朝着墙外微笑。夜晚繁星满天,站在楼下抬头向上看它,又觉得它威武坚强,艰难地支撑着别人不能分担的重量。这种景象,常常使我的外祖母有一种感觉,认为外祖父并没有死去,仍然和她同在。

是外祖父的祖父,填平了这块地方,亲手建造他的家园。他先在中间造好一座高楼,买下自卫枪支,然后才建造周围的房屋。所有的小偷、强盗、土匪,都从这座高耸的建筑物得到警告,使他们在外边经过的时候,脚步加快,不敢停留。由外祖父的祖父开始,一代一代的家长夜间都宿在楼上,监视每一个出入口。

轮到外祖父当家的时候,土匪攻进这个镇,包围了外祖父家,要他投降。他把全家人迁到楼上,带领看家护院的枪手站在楼顶,支撑了四天四夜。土匪的快枪打得堡楼的上半部尽是密密麻麻的弹痕,但是没有一个土匪能走进院子。

舅舅就是在那次枪声中出生的。枪战的最后一夜,宏亮的男婴的啼声,由楼下传到楼上,由楼内传到楼外,外祖父和墙外的土匪都听到这个生命的呐喊。据说,土匪的头目告诉他的手下说:“这家人家添了一个壮丁,他有后了。我们已经抢到不少的金银财宝,何必再和这家结下子孙的仇恨呢?”土匪开始撤退,舅舅也停止哭泣。

等到我以外甥的身份走进这个没落的家庭,外祖父已去世,家丁已失散,楼上的弹痕已模糊不清,而且天下太平,从前的土匪,已经成了地方上维持治安的自卫队。这座楼惟一的用处,是养了满楼的鸽子。自从生下舅舅以后,二十几年来外祖母没再到楼上去过,让那些鸽子在楼上生蛋、孵化,自然繁殖。楼顶不见人影,垛口上经常堆满了这种灰色的鸟,在金黄色的夕阳照射之下,闪闪发光,好像是皇冠上镶满了宝石。

外祖母经常在楼下抚摸黑色的墙砖,担忧这座古老的建筑还能支持多久。砖已风化,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处石灰多半裂开,楼上的梁木被虫蛀坏,夜间隐隐有像是破裂又像摩擦的咀嚼之声。很多人劝我外祖母把这座楼拆掉,以免有一天忽然倒下来,压伤了人。外祖母摇摇头。她舍不得拆,也付不出工钱。每天傍晚,一天的家事忙完了,她搬一把椅子,对着楼抽她的水烟袋。水烟呼噜呼噜地响,楼顶鸽子也咕噜咕噜地叫,好像她老人家跟这座高楼在亲密地交谈,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喜欢这座高楼的,除了成群的鹁鸽,就是我们这些成群的孩子。我们围着它捉迷藏,在它的阴影里玩弹珠。情绪高涨的时候掏出从学校里带回来的粉笔在上面大书“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如果有了冒险的欲望,我们就故意忘记外祖母的警告,爬上楼去,践踏那吱吱作响的楼梯,拨开一层一层的蜘蛛网,去碰自己的运气,说不定可以摸到几个鹁鸽蛋,或者捡到几个空弹壳。我在楼上捡到过铜板、钮扣、烟嘴、钥匙、手枪的子弹夹,和邻家守望相助联络用的号角——吹起来还呜呜地响。整座大楼,好像是一个既神秘、又丰富的玩具箱。

它给我们最大的快乐是满足我们破坏的欲望。那黑色的砖块,看起来就像铜铁,但是只要用一根木棒或者一小节竹竿一端抵住砖墙,一端夹在两只手掌中间旋转,木棒就钻进砖里,有黑色的粉末落下。轻轻地把木棒抽出来,砖上留下浑圆的洞,漂亮、自然,就像原来就生长在上面。我们发现用这样简单的方法可以刺穿看上去如此坚硬无比的外表,实在快乐极了。在我们的身高所能达到的一段墙壁上,布满了这种奇特的孔穴,看上去比上面的枪眼弹痕还要惹人注意。

有一天,里长来了,他指着我们在砖上造的蜂窝,对外祖母说:“你看,这座楼确实到了它的大限,随时可以倒塌。说不定今天夜里就有地震,它不论往哪边倒都会砸坏你们的房子,如果倒在你们的睡房上,说不定还会伤人。你为什么还不把它拆掉呢?”

外祖母抽着她的水烟袋,没有说话。

这时候,天空响起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把水烟袋的声音吞没,把鸽子的叫声压倒。里长往天上看,我也往天上看,我们都没有看见什么。只有外祖母不看天,看她的楼。里长又说:“这座楼很高,连一里外都看得见。要是有一天,日本鬼子真的来了,他老远先看见你家的楼,他一定要开炮往你家打。他怎么会知道楼上没有中央军或游击队呢?到那时候,你的楼保不住,连邻居也都要遭殃。早一点拆掉,对别人对自己都有好处。”

外祖母的嘴唇动了一动,我猜她也许想说她没有钱吧。拆掉这么高的一座楼要花不少的工钱。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呼噜呼噜的声音消失了,不久又从天上压下来,坠落非常之快。一架日本侦察机忽然到了楼顶上,那刺耳的声音,好像是对准我们的天井直轰。满楼的鸽子惊起四散,就好像整座楼已经炸开。老黄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围着楼汪汪狂吠。外祖母把平时不离手的水烟袋丢在地上,把我搂在怀里……

里长的脸比纸还白,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警告:“好危险呀!要是这架飞机丢个炸弹下来,一定瞄准你这座楼。你的家里我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这天晚上,舅舅用很低的声音和外祖母说话。我梦中听来,也是一片咕噜。外祖母吞吐她的水烟,楼上的鸽子也用力抽送它们的深呼吸,那些声音好像都参加计议。

一连几夜,我耳边总是这样响着。“不行!”偶然,我听清楚了两个字。

我在咕噜咕噜声中睡去,又在咕噜咕噜声中醒来。难道外祖母还抽她的水烟袋?睁开眼睛看,没有。天已经亮了,一大群鸽子在院子里叫个不停。

唉呀!我看到一个永远难忘的景象,即使我归于土、化成灰,你们也一定可以提炼出来我有这样一部分记忆。云层下面已经没有那巍峨的高楼,楼变成了院子里的一堆碎砖,几百只鹁鸽站在砖块堆成的小丘上咕咕地叫,看见人走近也不躲避。昨晚没有地震,没有风雨,但是这座高楼塌了。不!他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蹲下来,坐在地上,半坐半卧,得到彻底的休息。它既没有打碎屋顶上的一片瓦甚至没有弄脏院子。它只是非常果断而又自爱地改变了自己的姿势,不妨碍任何人。

外祖母在这座大楼的遗骸前面点起一炷香,喃喃地祷告。然后,她对舅舅说:“我想过了,你年轻,我不留下你牢守家园。男儿志在四方,你既然要到大后方去,也好!”原来一连几夜,舅舅跟她商量的,就是这件事。舅舅听了,马上给外祖母磕了一个头。外祖母任他跪在地上,她居高临下,把责任和教训倾在他身上:

“你记住,在外边处处要争气,有一天你要回来,在这地方重新盖一座楼……”

“你记住,这地上的砖头我不清除,我要把它们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舅舅走得很秘密,他就像平时在街上闲逛一样,摇摇摆摆地离开了家。外祖母依着门框,目送他远去,表面上就像饭后到门口消化胃里的鱼肉一样。但是,等舅舅在转角的地方消失以后,她老人家回到屋子里哭了一天,连一杯水也没有喝。她哭我也陪着她哭,而且,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清楚地感觉到,远在征途的舅舅一定也在哭。我们哭着,院子里的鹁鸽也发出哭声。

以后,我没有舅舅的消息,外祖母也没有我的消息,我们像蛋糕一样被切开了。但是我们不是蛋糕,我们有意志。我们相信抗战会胜利,就像相信太阳会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从那时起,我爱平面上高高拔起的意象,爱登楼远望,看长长的地平线,想自己的楼阁。

(原文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堡楼倒塌前,外祖母希望自己和儿子牢守家园,不同意舅舅离开; 堡楼倒塌后,外祖母认识到不能以家园来牵绊儿子的志向,同意舅舅到大后方去。
B.文章多次写到鸽子,写鸽子在楼上“生蛋、孵化、自然繁殖”; 写堡楼倒后鸽子在废墟上“看见人走近也不躲避”,目的是表现人鸟之间和谐共处的关系。
C.舅舅在枪声中出生,洪亮的啼哭使得土匪们都听到了,并停止了进攻; 土匪离开后,舅舅也停止了哭泣,这个情节具有传奇色彩。
D.本文语言具有暗示性。里长来劝外祖母拆掉楼台时,“天空响起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呼噜呼噜的声音消失了”,暗示了抗战的背景。
2.结合上下文,分析文中画线句子的含义。
3.“楼台”对祖母有何意义? 试结合文章有关叙写进行解析。
2018-02-18更新 | 52次组卷
共计 平均难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