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黄河
周立波
二十一日,部队陆续到了黄河边上。这就是历代诗人最爱歌颂的黄河,这就是音乐家冼星海同志在《黄河大合唱》里谱出了澎湃之声的黄河。
万道灿烂的阳光之下,黄河里面的无数冰雪的团块射出明亮的反光。这些冰雪的大块,浮泛在黄浊的水浪里,迅急地奔流。它们互相冲击着,发出嚓嚓的声音。
等待渡河的时候,我到镇上去找开水喝,和老百姓聊天。他们说,原先这里的房子要多些。日本兵几次打到了河东,毁了这里好多民房。依靠八路军英勇的守卫,日本兵从来没有渡过河来。我们和日本兵只隔一条水,但是陕甘宁边区始终是一块干净的土地,从来没有被日寇践踏。今天正在渡河东去的王震将军的部队里,就有好多保卫黄河的英雄。
我们挨次下了船。每船水手十一人,船一解缆,水手使劲地荡桨,大声地呼喊。那是一种粗犷的吼声,声音那么大,竟至超越了风声和波浪冲激船头的声音。到了中流,船不停地起落,并且一直往下流。水手们使尽力量摇桨,使尽一切力量呼吼。这是人和自然斗争的雄伟的场面。河风吹着,我们穿着大衣,还冷得发颤,水手们只穿着单衣,脸上的汗竟像雨点一样滴落。
到了河东的沙滩上,王首道同志站在那里遥望着河西,有一刻钟之久,不肯走开。我们已经离开陕甘宁边区了。王震同志还没有过来。他正在西岸指挥队伍,分拨船只。
我们沿着黄河走了十里路,才转入东边的山路。在河边看见的第一间房子的砖墙上,写着“时刻准备反扫荡,坚决保卫抗日民主根据地”。我记起了早晨在螅蜊峪看见有一堵墙上写着:“展开赵占魁运动,发展手工业。”隔一条黄河,一边是生产运动,一边是对敌斗争。
在河边,我们碰见了两个农民。他们都穿着蓝布棉衣和白布棉裤,头上挽着干净的白毛巾。其中一位提着一个大型手榴弹,另外一位腰间插着一支土造的手枪。这是民兵。提着大手榴弹的小伙子,仔细打量了我们的制服和武器,小声地对同伴说:“咱们的人。”我们要他们带路,他们十分高兴地走在前面,并且告诉我们,这里是临南县界。这里的民兵都会使用地雷,每个村庄的大路和小路都挖了雷坑。敌人一出来,地雷就埋好。我们经过的村庄,果然到处有雷坑。民兵送了我们十来里路,我们怕走得远了,耽误了他们自己的事情,请他们回去。但不料他们回去以后,我们碰到了一点麻烦。
我们经过一个名叫马塔的山村时,突然被一群孩子包围了。他们手执红缨枪,不让我们走,索看路条。我们说:“咱们是八路军,从河西来的,没有带路条。”一个为首的孩子说:“你们是八路军,咱们欢迎,可是八路军也得有路条。”我们又告诉他:“你们的民兵哥儿还送了我们一程,刚走。”他说:“咱不管,只要路条看一看。”我们被阻拦着,幸亏村里出来一个人,问什么事,知道我们是从河西来的八路军以后,他叫孩子们赶快让开路,让我们前进。
一路上,我们赞赏着村民组织的严密,有着这样的人民组织的地方,敌人是不容易逞凶的。
我们走了五十五里路,到了临南县府所在地刘家会。县政府把镇上最好的房子腾出来,让给我们住。晚上,睡在炕上,我们谈起了今天在黄河岸上发生的一件事情——
张米贵是一大队的战士,参加八路军已经有七年。他母亲听说儿子要经过家门,就拄着一根拐杖,来到黄河边上,等了三天,真就看见儿子了。她流眼泪,说不出话来。张米贵抱着枪伴着她坐了一会儿,要她好好地保重,并且说,自己会很快地回家。最后,他站起来说:“打日本兵,打那些反动派,是大事。娘,你回去吧。”于是,他赶快走开,怕她看见自己的眼睛。
就是这样,他别了母亲,赶上队伍,把一切经过报告了班长。从家门经过,他没有回家。
(摘编自《南下记》,有删改)
文本二:
小品文很小,人家或以为它只配供人消遣,不能载道。我则以为除供人消遣外,还须载道,其寿命才能长久。不过道也有一个分别。假如我说:“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这未免太艰深了。小品文所载之道,应该是众人易于明白的道理。世间有不少长篇大论,因其太长太大,只有以读文章为职业的人才有工夫去读它。又因其说理复杂曲折,也只有以读文章为职业的人才能读得懂。很好的小品文,就形式说,第一个原则,当为短小。近来常见一些小品文,其开张白往往占一两百字,太不经济。不过经济之极,也足以使小品文丧失其文章之“文”。小品文毕竟是“文”章。虽极短小,内部仍可以有严密的组织,仍可以有起承转合。一句抽象之道理,可以写三两句具体之说明,正面说了,还可以说反面。总而言之,小品虽经济,然而是“文”章。
(摘编自周谷城《泛说小品文》)
1.下列与文本有关的说法,正确的一项是( )A.周谷城在文中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等抽象艰深的句子为例,来说明小品文不应该晦涩而应该明白易懂,很有说服力。 |
B.张米贵是一名普通战士,为了抗战,他从家门口经过都没有回家,文本记述他,是要表现这位战士超出其他士兵的家国情怀。 |
C.《黄河大合唱》是由光未然作词、冼星海作曲的音乐作品,文本提到它,旨在引出对渡河时人和自然斗争的雄伟场面的描写。 |
D.陕甘宁边区是以陕北为中心的革命根据地,王首道遥望河西,透露出思念党中央、保卫党中央、不甘心放弃根据地的心理。 |
A.文章以“黄河”为题目,一方面是因为故事确实发生在黄河边,另一方面是把黄河作为一种象征,寄寓刚毅、勇敢等民族精神。 |
B.“我们”穿着大衣还冷得发颤,但船上的水手们“脸上的汗竟像雨点一样滴落”,对比中生动地表现出水手们奋力划船时的艰难与不屈。 |
C.提大手榴弹的民兵说:“咱们的人。”这简短而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显示出充分的信任,反映了八路军与农民的亲密关系。 |
D.文章开头写水浪奔流、阳光灿烂、冰雪团块明亮,这些景物烘托了作者看到黄河的激动心情,表现出人定胜天的坚定信心。 |
4.周谷城认为优秀的小品文在内容与形式上各有怎样的特点?请结合上述特点赏析文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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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五爷
冯骥才
冯五爷是浙江宁波人。冯家出两种人,一经商,一念书。冯家人聪明,脑袋瓜赛粤人翁伍章雕刻的象牙球,一层套一层,每层一花样。所以冯家人经商的成巨富,念书的当文豪做大官。冯五爷这一辈五男二女,他排行末尾。几位兄长远在上海天津开厂经商,早早的成家立业,站住脚跟。惟独冯五爷在家啃书本。他人长得赛条江鲫,骨细如鱼刺,肉嫩如鱼肚,不是赚钱发财的长相,倒是舞文弄墨的材料。凡他念过的书,你读上句,他背下句,这能耐据说只有宋朝的王安石才有。至于他出口成章,落笔生花,无人不服。都说这一辈冯家的出息都在这五爷身上了。
冯五爷二十五,父母入土,他卖房地、携家带口来到天津卫,为的是投兄靠友,谋一条通天路。
他心气高,可天津卫是商埠,毛笔是用来记帐的,没人看书,自然也没人瞧得起念书的。比方说,地上有黄金也有书本,您捡哪样?别人发财,冯五爷眼热,脑筋一歪,决意下海做买卖。但此道他一窍不通,干哪行呢?
中国人想赚钱,第一个念头便是开饭馆。民以食为天,民为食花钱;一天三顿饭,不吃腿就软,钱都给了饭馆老板。天津的钱又都在商人手里,商界的往来大半在饭桌上。再说,天津产盐,吃菜口重,宁波菜咸,正合口味。于是冯五爷拿定主意,开个宁波风味的馆子,便在马家口的闹市里,选址盖房,取名“状元楼”。择个吉日,升匾挂彩,燃鞭放炮,饭馆开张了。冯五爷身穿藏蓝暗花大褂,胸前晃着一条纯金表链,中印分头,满头抹油,地道的老板打扮,站在大厅迎宾迎客,应付八方。念书的人,讲究礼节,谈吐又好,很得人缘。再说,状元楼是天津卫独一家宁波馆,海鱼河虾都是天津人解馋的食品,在宁波厨子手里一做,比活鱼活虾还鲜。故此开张以来,天天坐满堂,晚上一顿还得“翻台”,然而赚钱并不多。冯五爷纳闷,天天一把把银钱,赛一群群鸟飞进来,都落到哪儿去了?往后再瞧帐,哟,反倒出了赤字!
一日,一个打宁波帮工来的小伙计,抖着胆子告诉他,厨房里的鸡鸭鱼肉,进到客人嘴里的有限,大多给厨子伙计们截墙扔出去,外边有人接应。状元楼有多少钱经得住天天往外扔?
冯五爷盛怒之后,心想自己嘛脑袋,《二十四史》背得滚瓜烂熟,能拿这帮端盘子炒菜的没辙?这就开刀了。除去那个打宁波老家带来的胖厨子没动,其余伙计全轰走,斩草除根换一拨人,还在后院墙头安装电网,以为从此相安无事,可帐上仍是赤字,怎么回事?
又一日,住在状元楼邻近一位婆子,咬耳朵对他说,每天后晌,垃圾车一到,一摇铃铛,打状元楼里抬出的七八个土箱子,只有上边薄薄一层是垃圾,下边全是铁皮罐头、整袋咸鱼、好酒好烟。原来内外勾结,用这法儿把东西弄走。这不等于拿土箱子每天往外抬钱吗?冯五爷赶在一个后晌倒垃圾的时候,上前一查,果然如此。大怒之下,再换一拨人。人是换了,但账本上的赤字还是没有换掉。
冯五爷不信自己无能。天天到馆子瞪大眼珠,内内外外巡视一番,却看不出半点毛病。文人靠想象过日子,真落到生活的万花筒里,便是“自作聪明真傻瓜”。状元楼就赛破皮球,撒气露风,眼瞅着败落下来。买卖赛人,靠一股气儿活着,气泄了,谁也没辙。愈少客人,客人愈少;油水没油,伙计散伙。饭厅有时只开半边灯了。冯五爷心里只剩下一点不服。
再一日,身边使唤的小僮对他说,外头风传,状元楼里最大的偷儿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打老家带来的胖厨子。据说他偷瘾极大,无日不偷,无时不偷,无物不偷,每晚回家必偷一样东西走,而且偷术极高,绝对查看不出。冯五爷不肯相信,这胖厨子当年给自己父亲做饭,胖厨子的父亲给自己爷爷做饭,他家的根早扎在冯家了。倘若他是贼,谁还会不是贼?
但是,冯五爷究竟干了两年的买卖,看到的假笑比真笑多,听到的假话比真话多,心里也多了一个心眼儿了。当日晚上,状元楼该关灯闭门时候,冯五爷带着小僮到饭馆前厅,搬一把藤椅,撂在通风处,仰面一躺,说是歇凉,实是捉贼。
等了不久,胖厨子封上炉火,打后头厨房出来,正要回家。他光着脑袋一身肉,下边只穿一条大白裤衩,趿拉一双破布鞋,肩上搭一条汗巾,手提一盏纸灯笼。他瞅见老板,并不急着脱身离去,而是站着说话。那模样赛是说:“您就放开眼瞧吧! 冯五爷嘴里搭讪,一双文人的锐目利眼却上上下下打量他,心中一边揣度——这光头光身,往哪儿藏掖?破鞋里也塞不了一盒烟呵!灯笼通明雪亮,里头放点嘛也全能照出来。裤衩虽大,但给大厅里来回来去的风一吹,大腿屁股的轮廓都看得清清楚楚,还能有嘛?是不是搭在肩上那条擦汗的手巾里裹着点什么?心刚生疑,不等他说,胖厨子已把汗巾从肩上拿下,甩手扔给小僮,说道:“外边都凉了,我带这条大毛巾做什么,烦你给搭在后院的晾衣绳上吧!”说完辞过冯五爷,手提灯笼,大摇大摆走了。冯五爷叫小僮打开毛巾,里头嘛也没有,差点冤枉好人。可是转天,这小僮打听到,胖厨子昨晚使的花活,在那灯笼上。原来插洋蜡的灯座不是木头的,而是拿一块冻肉镟的,这块肉足有二斤沉!可人家居然就在冯五爷眼皮子底下,使灯照着,大模大样提走了,真叫绝了!
冯五爷听罢,三天没说话,第四天就把状元楼关了。有人劝他重返文苑,接着念书,他摇头叹息。念书得信书。他连念书的人能耐还是不念书的人能耐都弄不清,哪还会有念书的心思?
【注】【翁伍章】嘉庆间广州象牙球雕刻名家。其牙球雕刻极为工巧,世代家传,现已传到其孙翁荣标,而球层已达45层。
1.下列对作品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A.小说善于创设冲突矛盾。状元楼自开张以来,天天坐满堂,晚上一顿甚至还得“翻台”,但是却赚钱并不多,这样的矛盾设置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引出了下文。 |
B.小说语言生动活泼、带有地方特色。文中多次使用比喻、拟人的修辞手法以及一些天津方言词语。 |
C.冯五爷从人的本能、天津居民结构、品味习惯等角度考虑,选择开宁波风味的饭馆,说明冯五爷有很强的经商能力。 |
D.胖厨子的穿着打扮以及他与冯五爷说话、将汗巾扔给小僮的动作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但这恰恰暗示了他狡猾好偷的本性。 |
E.冯五爷得知真相后三天没说,是因为胖厨子辜负了他的信任,让冯五爷觉得没有什么人可以靠得住了。 |
3.小说结尾部分说“念书得信书。他连念书的人能耐还是不念书的人能耐都弄不清,哪还会有念书的心思”,你怎么理解?请结合小说内容谈谈你的看法和启示。
滚烫的土地
阎秀丽
秋阳很毒,像针,扎在爹的脊背上。
娘抬头看了看天,说:“歇一会儿吧,这日头忒毒,晒得人脱层皮。”
爹没有言语,只是把镐头抡得更高了些,然后再使劲儿地落下。坚硬的山土在他的镐头下只是蹦出了一个亮晃晃的镐印,几块细碎的土坷垃蹦在他裸着的胸膛和脸上,和脸上的汗珠混合在一起,变成浑浊的小溪淌下来。娘便生了气,叨咕着说:“非得刨那点儿地,不知道能种几粒粮食!”
爹回了头,擦了把汗,眼睛一横,说:“你懂啥,这片小山包荒着也是荒着,我刨出来就能有用,要不种地,要不栽几棵树,咋了!”
娘说:“咱家的粮食也不是不够吃,你费那大劲儿刨这点儿地有啥用!乐意干你干!”
我在旁边看了看爹,娘能扔镐头耍脾气,我可不敢。爹那火爆脾气,不敢拿我娘撒气,要是有个不小心,那火准定得烧到我身上。
爹头也没抬,只是把手里的镐头更加用力地刨下去。
我心里是极不愿意爹到处“开荒”的行为,但是我不敢反抗。
爹的工作在县上,机关里一个科室的科长,是村里人人羡慕的“公家人”。
周六回家,爹换上一身旧衣裳,扛了镐头就往山里走,娘阻拦不住。村里人也说,不值当,吃公家饭的,还差那点儿地?正儿八经的庄稼人都没人弄。
为这,爹和娘吵了一架。
娘没有去地里,爹也没有喊我,一个人扛着镐头下了地。
娘并没有想象的清闲,反而在家里走来走去。把地扫了一遍又一遍,屋里的那几件简陋的家具,也被娘擦得泛了光,映着娘有些魂不守舍的神情。并且时不时地扒着后门,一遍又一遍地望着爹去干活的山沟沟。
我心想,再怎么望,也看不到那个小山包,何况是一个人。
到了中午,爹还是没有回来,娘让我去地里看看,喊爹回来吃饭。我有些不情愿,又不敢违拗娘的意思,只能慢腾腾地向着那山沟走去。
太阳火辣辣地悬在正空,不知名的虫儿有气无力地嘶鸣着,连风都是热的。我心里暗暗气着,这么热的天,不好好在家待着,拐带得我也跟着遭罪,刨了那点山边子,还能富了?
气归气,还得去,这么热的天,爹要是中暑了,那可就糟了。
我到了山沟处,远远地就看见爹抡着镐头,高高地举起,重重地落下。镐头落下的时候,他的身体弯成了一把苍劲的弓,站起身抡镐头的时候,身体微微向后仰着,和手里的镐头成了一个别样的剪影,像一棵山崖上虬枝百结的老松。阳光从他的背上洒下来,在爹重复的动作里,纷纷地跳跃不停。
我心头一热,赶紧走到爹的跟前,喊了一声,把手里的一瓶水递给他。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就把一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嘟囔出一句话:“这天,真要命,咦?你咋来了?”
“娘让你回去吃饭。”
“不急,我先把这块儿刨完了再回。”
我靠在一棵树的树荫下,懒洋洋地看着两只蚂蚁爬来爬去。爹抹了一把嘴,又拿起了那把镐头。
“别刨了,就那点儿山边子地,种啥也长不出好庄稼来。”放羊的张老歪抱着一个鞭子,从山的另一边赶着羊群过来,蹲在离我爹不远的一块石头上说。
“你是白当了一辈子的庄稼人。地是通人性的,你懒了,地也懒了;你勤了,地就勤,它不亏待你,你得信得着这儿。”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心里装着啥,地上就长啥。”
张老歪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话虽在理,不过你看,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家里的那几块地都撂荒了,你还开荒!你信不信,等将来你不在了,刨出来的地还得撂荒,图个啥!”
“人哪,是地养着呢,就是死了,也得埋在地里,还能给你悬到半空去?人不在了,地还在,人活在地里呢。他们还能在外漂一辈子?早晚得回来,这里是根儿!”
张老歪没有说话,看着天空上的几朵白云,嘴里嚼着一根草叶子,半晌说了句:“这人养地不假,还没听说地养人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爹站直身子,手里拄着镐头说,“一百年这样,一千年也这样,哪块土地上都有人。咱们不在了,埋在这里,有魂在这儿呢,种上一棵树,树吸收着咱们的营养,越长越大,开花结果,谁说咱们就没了?那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这不就是地养人吗?”
“儿子说要接我去城里享福,恐怕我老了那天也回不来喽。”张老歪的神色似乎有些黯然地说,狠狠地甩了一下鞭子,把羊惊得回头冲着他“咩咩”地叫了几声。
“那你就去呗。”
“要不我能去哪儿?”张老歪硬撅撅地撂下这句话,转身就去追跑散的羊去了,“你脚下瓷实,刨吧,我的脚底下可就空喽……”
风里隐隐传来张老歪的话,瞬间就被阳光炙烤得没了踪影。
爹没说话,低下头,看着脚下褐色的土地,又把镐头高高地抡起。
爹和镐头已经浑然一体,山野间回响着镐头撞击大地的闷响。爹的身影紧紧贴服着大地,浑然一体,像大地上移动的图腾。
娘扛着镐头出现在弯弯曲曲的土路上,我久久地站着,看了一眼娘,又看了看爹的背影。
脚下的土地被太阳炙烤得滚烫,那股热气源源不断地传入我的四肢百骸,让我的心也变得通透起来。
我走过去,把镐头从爹的手里拿过来,也像爹一样,将镐头高高地抡起。
(选自《小小说月刊》2021年7期)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爹跟娘吵架后,娘在家看似忙碌的行为、魂不守舍的神情和扒着后门一遍遍张望的动作里,包含着对爹的怨恨,更有担心和牵挂。 |
B.我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喊爹吃饭的情节,写出了我内心的不情愿,为最后写“我的心也变得通透起来”这一发展转变做了铺垫。 |
C.在爹的心里,“地是通人性的”,“你得信得着这儿”,这既有对土地的信任,又有对土地的依恋,更体现了爹独到的处世哲学。 |
D.文中的“浑然一体”一词将爹、镐头和大地三者紧紧地连接在一起,生动贴切地写出爹在山沟劳作的场景,两次使用,意蕴深刻。 |
A.小说中多处描写到秋阳,表现天气的炎热,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烘托爹的形象,同时暗示我和娘都不愿让爹到处开荒的心理。 |
B.小说语言形象生动又不失质朴,如“叨咕”“拐带”“嘟囔”等口语化词汇,既符合人物的心理特点,又展示出浓郁的生活气息。 |
C.小说写张老歪与爹的对话,表现了二人对土地都饱含深情,但认识不同,衬托了爹对人与土地关系的认识更加深刻,深化了小说主题。 |
D.小说主要采用第一人称,以“我”的视角来叙述故事,拉近与读者的距离,显得真实亲切,同时便于表现我对爹刨地看法的转变。 |
4.小说多次写到“抡镐头”这一细节,你认为有何用意?请简要分析。
冬季
杨晓敏
你围在牛粪火旁,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分配到西藏最偏远、海拔最高的哨卡,你难免怨天尤人,愁肠百结。白天兵看兵,夜晚数星星,这个叫“雪域孤岛”的地方,毫无生气可言,一簇簇疏落的草茎枯黄粗硬,辐射强烈紫外线的太阳朝升暮落,点缀着难挨的岁月。
你的思绪只是一条倒流的小河,两个月前的军校生活,让你濯足在倒映着鸟语花香的碧波里流连忘返。你不愿想象未来,面对现实生活你无法跨越心理上的障碍,编织出彩色的梦幻。就像被哨卡周围林立的皑皑雪峰困住一样,你无法拔着自己的头发超越过去。
你被一阵阵吆喝声召唤出来。
士兵们在雪野里奔跑着。人群中间,跳跃着一头小兽,连续几天落雪,这只在哨卡周围时隐时现的红狐狸,终于耐不住饥寒,钻出来觅食了。哨兵一声呐喊,大伙儿出动了,偌大的雪域成为弱肉强食的场所……
你看见狐狸在一名士兵的怀中剧烈喘息着,肚腹起伏得厉害。大伙儿头上笼罩着一团和气,喊叫着围拢上来,露出胜利者的骄矜。
当时的直觉告诉你,它简直不是一头小兽,该是美的精灵呢!它的眼睛是幽怨的,蠕动的姿态是娇嗔的。红艳艳的毛皮多亮多柔软啊,仿佛一团火焰正在燃烧……
士兵们击鼓传花般传递着狐狸。
“郎格搞的?一挨它,手上的冻疮就消肿了。”
“我说川娃儿,别吹壳子啦,它可不是你整天装在衣袋里的那个细妹,有恁乖?”
刚从哨塔上跑来的是个新兵,脸早冻得裂开了花,嘴唇的血渍使他不敢大声说话。他把狐狸贴在脸颊上,贪婪地抚摩一会儿,说:“都说狐狸臊,我怎么会闻到甜丝丝的味道?”
你平静地望着这一切,面部的肌肉不时抽搐几下,在心里对他们说,这大概是自我心理平衡意识在发挥作用,冬季太可怕了。
不知何时士兵们不做声了,只把目光齐刷刷地盯向你。那意思再令人明白不过地表达出来——杀掉狐狸,做条围脖什么的,让站岗的哨兵轮流戴它,或许对漫长而凛冽的冬季是一种有效的抗御。
四川兵从身上摸出一把刀递了过来。
你看看刀,看看狐狸,脑海变幻出和氏璧、维纳斯以及军校池塘里的那只受伤的白天鹅之类的东西。当你充分意识到这种思维的不和谐、不现实甚至离题太远时,你在短暂的沉默中,唤起了自己姗姗来迟的恻隐之心。
四川兵手中的刀捏不住了,落地时,众人的目光倏地变得复杂。有人“哼”了一声,用脚把雪花踢得迷迷蒙蒙——对你这个哨卡最高长官的犹豫不决和不解人意,表示出极大的蔑视和不信任。
你的腮帮子鼓胀了几下,吞咽一口唾液,弯腰从雪窝里抠出那把刀。你再一次抬起头来,大家依然无动于衷。你只好试试刀锋,左手抓过狐狸,把它构造精美的头颅向上一扳,用嘴吹开它脖颈上飘逸的柔毛,右手缓慢而沉稳地举起刀……
狐狸本能地痉挛起来,恐惧中闭上那美丽绝伦的双眼,悠长地哀鸣一声,悲戚之至。
士兵们似乎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几乎同一时刻,全扑上来,七八双粗糙的大手伸出来:“别……”
时间凝固了。脸上裂花的新兵,扑通一下跪在雪地上,抱住你的腿呜咽着说:“哨长,还是放走它吧,有它来这儿和我们做伴,哨卡不是少些寂寞、单调、枯燥,多些色彩吗?我……情愿每晚多站一班岗,也不要狐狸围脖……”
你的思绪变得明晰,沉重地呼出一口浊气,爱怜地抚摩几下新兵的头,心里说,你也教育了我。尔后大吼:“起来!”手一甩,刀“嗖”地飞出老远。
狐狸蜷曲在雪地上,试探着抖抖身子,小心翼翼地在士兵们中间逡巡起来,待大伙儿让开一条路,便腾跃着向雪域掠去。士兵们目送一团滚动的红色火焰,没入辽远。
你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涅槃过后,和哨卡从此结下不解之缘了。
(选自《远东文学》)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采用第二人称的写法,开头以“你”的观察视角带领读者走入偏远的“雪域孤岛”,拉近了读者和主人公之间的距离。 |
B.哨长看到狐狸时,开始感觉到它的眼睛是幽怨的,姿态是娇嗔的,觉得它是“美的精灵”,这为他后面的心理变化做了铺垫。 |
C.小说详写士兵们捉到狐狸时的种种表现,既突出了他们生活环境的艰苦,也暗示了后面在哨长准备杀狐狸时他们会请求放掉狐狸。 |
D.小说画线部分句子对新兵的动作、语言做了细致刻画,这些描写充分体现了新兵的善良,哨长被新兵深深感动,最后做出了抉择。 |
3.小说中边防哨长的情感出现了多重波动,试探究其变化过程及原因。
【推荐1】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1996年的无边细雨
张象
清晨的雨拍打着窗棂,罗冠被雨声惊醒。他正做梦,他发现眼前光芒万丈,一切异常清晰,就连黑板上的逗号都一清二楚。
雷声混着泥土味,被风送进窑洞。窑洞深处泊着一盘炕,炕像一条船,船上睡着罗冠一家五口。罗冠听见了父亲的穿衣声。父亲一边咳一边喊:“罗冠,起!起来去白牛考试了!”
再有两个月就小学毕业了。父亲说,乡里中学太差,罗冠应当到白牛上初中,不要像别的孩子一样早早打工。这次考试,决定着罗冠能否参加这个镇的升学考试。
但是天却下起了雨,雨色苍茫,没有停的意思。隔了十来里地的山路,母亲说:“雨下得这么大,还去?”罗冠也说:“我不想去。”父亲呵斥道:“风拦不住,雨拦不住,这才叫有诚意!”
大清早,罗冠不想吃东西,虽然是稀罕的方便面,勉强只喝了半碗汤。剩下半碗,母亲在上面盖了个碗,说等弟弟妹妹起来吃。
父子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雨里,地上的积水淹没脚踝,风吹得到处都是。罗冠的雨伞一会儿歪向东,一会儿歪向西,罗冠爬坡时摔了一跤,手上、鞋上、灰色的卡其布裤子上,沾满星星点点的泥水,膝盖和胳膊肘亦隐隐作痛。
路面上的积水白茫茫一片,一会儿流向东,一会儿流向西,罗冠和父亲像两只跛脚鸭子,蹬着水缓慢前行。“怎么办?不如我们回去吧。”罗冠几次要脱口而出,都被父亲的表情阻挡在门外。
罗冠心里说,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家里这么多人要吃饭,三个孩子要上学,而他又遇到了那样的事,他实在是太难了。
漫天的雨幕里,只有两个小黑点,像大逗号领着小逗号,在大地这张巨大的黄纸上点染行。时大时小的雨声,酷似罗家父子时深时浅的脚步,踩在1996年的希望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父亲回过头来:“你走前面,风向变了,我在后面挡一挡。”罗冠换到前面,父亲说:“走吧。雨再大,总会停的,路再远,总能走完。”
大约十点多钟,罗冠和父亲来到目的地。
这是一所普普通通的“臭小学”,建在一个土疙瘩上,五孔窑洞,院子没有围墙,院畔长着几棵树,一棵树下拴着一只小羊,周围有一些羊粪,味道浓郁。
罗冠刚随父亲见过校长,就被带到五年级教室。校长走进教室,手指最后一排一个空位,让罗冠就坐那里。校长说:“咱摸底考试,数学课代表上来,把试卷发一下。”
一个长得又黑又矮的小女生,小心翼翼地拿起试卷,又小心翼翼地走下讲台,把试卷一张一张发到同学手里。罗冠拿到试卷,心里一惊,却又生出一种悲凉的欢喜。
所谓试卷,是张比院畔拴着的白羊还要白的白纸,上面一个字都无。
这时,秦校长摸了摸山羊胡子,扶了扶银色边框眼镜,从教桌上拿起一支粉笔,气宇轩昂地对台下说:“试卷都拿到了吧?那我就开始出题了。这回的测试一共20道题,每道题5分,大家跟着我黑板上的抄。”
罗冠看看黑板,看看“试卷”,看看秦校长——他笔走龙蛇,刀光剑影地在黑板上写。罗冠又回到了雨幕里,那些黑板上的字渺渺茫茫,犹如黑夜里飘着的无边细雨。他叹口气,摇摇头,眯着眼睛抄起试题来。
黑板上的声音尖锐刺耳,“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一声又一声,偶尔“嗞啦”一声,仿佛雨天马路上险些撞人的急刹车。
下课铃响起时,罗冠的试卷早已做完,百无聊赖地在课桌上转着笔。校长收卷时,罗冠心里升起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悲壮。
笑完后罗冠跑到外面,父亲正蹲在院畔抽烟,站起来面带笑容问,考得不赖?罗冠笑而不语,父亲咧着嘴又笑,说要是考好了,回去带你吃好的。
父子俩考完试没处可去,正在参观羊。忽然那个又黑又矮的小女生喊道:“分数出来了。”
秦校长把二人让到办公室,拿出一张试卷给罗冠,罗冠看都没看就递给父亲。罗父拿到手里看后,不由得瞪圆了眼,迟疑地问秦校长:“校长,会不会是判错了?”
“没错,44分。”校长银色眼镜后的眼睛弯着,似笑非笑,他摸了摸山羊胡,又拿起一张表,“你看看,我们学校,最低分数62分,罗冠如果跟着我们参加升学考,一定会拉后腿的!”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在罗冠脸上响起,父亲空前暴怒,右手又一次高高举起,眼中似雨似雾,又似有星光在雨雾间闪烁,罗冠绝望地闭上双眼。
下午回家的路上,朱砂般的晚霞染红了天。父亲头垂得很低,和罗冠一句话也没有。路过集市时,父亲意想不到地停下脚步,买了凉皮和碗团。味道极香极辣,罗冠一直吃出了眼泪。
次日,罗冠的母亲到南沟赶集,顺便到南沟小学给罗冠送早饭,老师生气地对母亲说:“罗冠这孩子全校第一,全乡前五,可孩子近视得坐第一排才能看清黑板,你们为什么不给他配副眼镜?”
罗冠并不知道母亲会来,此时他正在教室里,扭头跟后排的同学闲聊:“胖墩儿,我求你爹的那件事,可以吗?”胖墩儿吹了个大泡泡,压低声音说:“你是说你爹在矿上考核最后一名的事吗?放心吧,我爹说了,明天他回矿里,就安排你爹回去上班!”
许多年以后,坐在上海陆家嘴高高的写字楼里,他会想起1996年的无边细雨,想起父亲,想起父亲的话:“走吧,别怕。雨再大,总会停的,路再远,总能走完。”
那年夏天,罗冠并未如愿。父亲毕竟棋高一着,后来又联系到一所新的学校,让罗冠跟着素不相识的“同学”们,参加了白牛镇的升学考试。某天从矿上下班回家,父亲头抬得很高,一进门就喊:“咱家罗冠,升学成绩是重点班的,全班第一!”后来,罗冠就上了初中,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学,大学毕业留在上海。而父亲,却在罗冠上大四那年,被下井多年的肺病骤然击倒,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罗冠每想起这些的时候,我的眼前也总是恍若隔世般迷离,因为罗冠就是我。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精心设置了多处伏笔,“我不想去”“不如我们回去吧”,罗冠交卷时的悲壮、发下试卷看也不看就交给父亲等,说明罗冠是故意没考好。 |
B.小说中人们睡窑洞的贫穷、吃方便面的奢侈、小升初要考试、许多人不上初中出去打工、手抄试卷等细节,勾勒出1996年的时代特点和社会风貌。 |
C.父亲呵斥罗冠参加考试、打罗冠耳光,让罗冠走前面、自己在后面挡风,回家时给罗冠买美食等种种做法,形成严厉与慈爱的反差,彰显深沉的父爱。 |
D.画横线的句子运用比拟的修辞,形象地写出了罗家父子行走的姿态,用虚实结合的手法写出了二人“赶考”的意义;语言表达新颖而富有诗意。 |
A.老师说罗冠近视,揭开了罗冠学习好却只考44分的谜底,使情节合理。 |
B.罗冠跟胖墩儿的闲聊透露出父亲的窘境,照应了“他又遇到了那样的事”。 |
C.“罗冠并未如愿”指罗冠不想到白牛上初中,这样会加重家里的经济负担。 |
D.父子二人为满足自己的愿望而互相博弈,最终还是父亲的手段更为高明。 |
4.小说为什么在前面的叙事都使用第三人称,最后一段忽然改为第一人称?
戏之骨
张中杰
他打小是个没见过爹娘的孤儿。村里人可怜他,给他几件旧衣服,时不时给他送碗粥。有红白大事的时候,他就去帮厨,一来解决吃的问题,二来也算是对大家的报答,好多厨师见他机灵透钻,想收他为徒。
十二岁时他迷上了戏。七里八乡逢会赶集唱大戏,一定要去看,眼瞪得溜儿圆,支棱着俩招风耳听得入了迷,连草台班子的戏也一场不落。有时听到入境处,一会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会儿又自顾自地哈哈大笑,手舞足蹈,惊得看戏人都忘词了,回过头看他,拿眼戳他。大家都以为他魔怔了。
“当大厨多好,一辈子好吃好喝,起码混个肚儿圆!”班头说。
他冲戏台班头说想学唱戏,班头叼个烟袋锅吧嗒吧嗒吸,不正眼瞧他。
“人不能光为了吃,我得学戏。唱好了,报父老乡亲对我的恩!”他说得一板一眼,像念道白,尾字音拖起了长腔。说毕,他恭敬地跪拜作揖,比台上的主角还有范儿。
班头被他这一腔惊呆,又见他心诚,知道感恩,说得在理,让他跟了班子。
他除了为戏班子做饭,剩下的时间就跑龙套。奇怪的是,没见他跟谁学过,却唱念做打样样在行。他一个人能演所有角色,缺啥就能补啥;要是唱全场,谁看谁呆,连台上人都能被瞒过,原来的演员心中直怨他抢人饭碗。
生旦净末丑,他学啥像啥,唱啥是啥。扮老生显尽沧桑,扮小生俊逸风流,扮青衣袅娜依人,扮净角叱咤风云。扮文丑出场,插科打诨,台上台下笑声不断;当武丑更见真功夫,连台下力气蛮的大汉也惧他三分。至于扮旦角,花旦、刀马旦、武旦、老旦、彩旦等扮相各展风流。
要是唱苦戏,他念及从前孤儿之难,悲悲切切,幽幽怨怨,让台下观众喉咙跟着发堵;又忽然声声苦句句泪高亢起来,观众眼泪便唰唰直流,台下哭声大作。要是唱笑戏,他眉飞色舞,自豪感溢满于胸,声音朗朗从喉间有节奏地往高处走,台下也跟着大笑不止,鼓掌声、叫好声自然是连成一片。
好多大班子慕名用重金来挖,私下允以优厚待遇,均被他拒绝。他说:“我从一而终。”一拔拔来人说客悻悻而归。
剧团八个大戏箱之外,是他那只大小适中的“百宝箱”,香樟木,磨得黑明光亮,看不清颜色,到哪儿都背身上,寸步不离。打开箱子,有擦脸毛巾、小镜子、胭脂膏,也有针线包、纱布,还有跌打丸。大家戏称之“神秘九号”。
他什么人都敢顶。有个村医是戏迷,老死以后送殡。村民们凑钱想让他出台戏,正巧与保长的爹八十大寿时间冲突。班头想给保长的爹演,他断然拒演。
“一辈子救过多少人命,又是咱的铁杆票友,我得用戏送他一程。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他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班主无奈,又联系其他戏班子,给保长好说歹说,才救了场。
他不找女人,说戏就是女人,常常私下里一个人扮演自己的女人,咿咿呀呀,呢呢哝哝。
他见剩饭抢着吃,每次吃过的碗像舔过似的光,说什么“剩饭姓张,越吃越香”。夏天饭都馊了,他也不舍得倒掉。好在他身体好像铜墙铁壁,从未犯过胃病。
后来,他成了班主。再后来,日本鬼子进了中国。戏班子流离四方,枪炮声起,马上转移。不管转到哪里,看戏的也没几个,一年挣不了几个钱。一天,皇帝的蟒袍被鬼子的三八大盖穿个碗大的洞,人倒是没事,可衣服却置换不起。他搬开随身的百宝箱,从里面拿出针线包。一愣眼工夫,蟒袍上的破洞已被缝得严丝合缝。他放下补好的戏装,怔怔地发呆。
19路军从抗日前线撤下来。他找到队伍说要义演。台下坐满士兵,有的衣服上还有血痕。他正演《铡美案》里的包公怒斥陈世美,高潮处,掌声、喝彩声四起。忽地狂风刮过来,头顶搭起的头柱倒下。拉二胡的二大爷和边上昏睡的小孙子来不及反应。但见他边唱边飞身而起,扑向二人,被柱上的灯砸中脑门儿,瞬间血流如注。他硬生生面不改色,唱完最后一句,猛然直挺挺倒地。
大家把他翻过身来,“速拿我九号箱来!”血污满面的他,京腔京韵大声念白。
“毛巾?”他摆手,“急救包?”他摇头,食指下探示意下翻。箱子最下边哔哔啦啦,有五角、一块、两块的纸币和硬币,也有闪亮的银元。
“这些一半给19路军,一半送我走……”言毕,气绝而去。
19路军最终还是收下了钱。几千当兵的向他行军礼告别。风很大。
大家把他葬了。一老戏迷,民间雕刻家,在他坟丘的碑上刻上“戏之骨”。字迹风流,劲直有力。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好多厨师想收“他”为徒“他”没去及下文没见“他”学戏“他”却样样在行、一人能演所有角色等交代表现了“他”对戏的痴迷。 |
B.“他”非要学戏,不愿当一辈子好吃好喝的厨师,是因为对戏的痴爱和报答父老乡亲的恩情,班头最后同意收“他”入班。 |
C.“他”放下蟒袍“怔怔地发呆”,“他”有对戏班的活路和一生挚爱的戏的出路的忧虑,还可能有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和茫然。 |
D.小说叙写了一个孤儿由爱看戏到学戏、演戏,最后演戏时为救人而死的故事,表现出热爱以戏剧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的主题。 |
A.开头说“他”是孤儿,接受村里人接济长大,为写“他”知恩报恩,不怕得罪保长给村 医送殡唱戏以及给抗日的19路军义演做铺垫。 |
B.“他”看戏入境的表现,惊得看戏人忘了戏词,回头拿眼“戳他”,以为“他”魔怔了,用比喻和夸张手法,反映了“他”对戏的痴迷。 |
C.小说中写观众喉咙“发堵”、眼泪“唰唰直流”、“哭声大作”、“大笑不止”、鼓掌声叫好声“连成一片”等侧面表现了“他”唱戏的艺术魅力。 |
D.“我从一而终”“速拿我九号箱来”等语言描写,一定程度上带着戏剧舞台的语言特色,也凸显了人物鲜明的身份和性格特征。 |
4.文章结尾老戏迷在文中的“他”坟丘的碑上所刻的“戏之骨”三个字具有哪些丰富的意蕴?请结合内容简要分析。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好学生
余静如
他裹着一床旧羊毛毯,顶着三天没洗的乱糟糟的头发,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打算就这样迎接那位不速之客——母亲离开前,曾叮嘱他客客气气地说话。
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他听见一阵很轻的敲门声,迟疑,微弱。他静静听了一阵,站起来,趿拉着鞋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约莫六十岁上下的妇女,身材消瘦,穿着一袭黑色套装。脑后一丝不苟的发髻让她显出一种独立女性的干练,瘦削的脸庞和深陷的眼窝又使她看上去像很有思想深度的知识分子模样,而他—头发蓬乱、睡眼惺忪。他裹紧毛毯,转身踱回沙发,再一次坐进尚且温暖的凹陷处。
她双腿并拢,在靠近他的那一张小沙发上坐下。她先是用寥寥数语对他取得的成就表达了赞许、欣慰和钦佩,说他的作品被改编成了时下一部挺火的电视剧,说他是当地出名的作家。然后便把话题转回到自己身上。她自我介绍说,她是某小学的教师,她在那里工作了数十年。而据她了解,他曾就读于那所小学。后来,她在一次偶然的活动中结识了他的母亲,她高兴地从他母亲那里获得了他的联系方式。只是,当他母亲向他转达这一消息时,他并不记得这样的一位教师。
她从自己的幼年说起,说自己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但童年和青春期恰好处在一段混乱的历史时期,父亲被打倒了,自己也没有受到良好教育。
“可是我是多么热爱知识,热爱文学。”她充满深情地说,眼睛注视着前方,深陷回忆。“我怀揣着半本字典,一有空就拿出来翻几页,正是这样才不至于变成一个文盲。”她一边感叹自己的命运,一边对当时的历史事件娓娓道来。她的眼睛里闪着光,他不清楚那是不是眼泪。他渐渐被她的表情和激动的语调吸引住了,开始有些同情她。他联想到了自己,他的生活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顺利。他从幼年开始,遭遇过无数次被否定的经历。后来命运之神眷顾了他,一家影视公司找到他,买下他为了发泄情绪而胡乱编造的一部长篇小说。几年以后,他出人意料地火了一把。
她由衷赞美着,惊叹着,说不敢相信,在所任教的学校里,竟然出了一位他这样的好学生。她想知道,他是如何对文学开始感兴趣的,一定受到了某位老师的启发吧?他笑着摇摇头。她沉默片刻之后,继续对他描绘那些年的美好——在那所校园里,她度过的青年时期,以及他的童年。她打开了手机,翻出相册里的照片,送到他面前。他逐渐被她手里滑动着的一张张照片吸引。他的记忆碎片在遥远的某一处蠢蠢欲动,他不由得抬起头看了看身边这个苍老的女人。他能看出,她的确就是老照片里的那个年轻女人。
“我知道我教过你,”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或许你真的不记得我,但没关系。我曾把我写的诗歌和文章交给你母亲,托她转交给你……你看了吗?”她突然换了一种态度,充满期待地问道。
“我……”他的语气变得犹疑不定,他看过她写的那些东西。她写了赞美祖国河山的诗歌,她写了讲述日常游玩和养花种草的散文,语言里充满了抒情式的表达。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她做出评价。但他知道,那不是当下的市场想要的文字。
“你还没看吗?”她又换了一种语气问道。她的眼睛熠熠发光,一种渴望成功的光芒。
他从她复杂而热切的表情中,突然想到了自己。他总是为写作而焦躁不安。就在一个月前,他因无法忍受他的长期失眠、注意力涣散和肢体疼痛,才回到母亲这里来休养。
他裹紧自己的毛毯,他再次焦躁不安,身上冒出了冷汗。
就在此刻,他的记忆之门訇然打开,童年的一幕场景突然清晰地涌现出来。他完全记起了她,甚至记起她那天穿着一条淡黄色的长裙。
他是那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放学了,学生们都已离开教室,他被留在教室里。她情绪激动地责问他:“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嘲笑我的努力?你怎么可以这样?”那时还年轻的她,红着眼睛,大声嚷着。因为在她讲课时,他在座位学她的表情和动作。孩子们为他的模仿而不是她上课时的真情演绎所打动。
他记得在最后一刻,教导主任闻讯赶来,说了许多劝导的话,最后让她平复心情的那句话是:“方老师,你相信我,你是我所见过的最优秀的老师。”
他仿佛从记忆中寻找到了他所需要的那句话。
“方老师,你相信我,你是我所见过的最优秀的老师。”他轻声说。
她像突然怔住了。她重新看向他,他看见她的眼睛里发生着的奇妙的变化。
“你记起我了,对吗?”她微微笑着。她原本僵直的脊背松弛下来——她看起来舒适多了。他也轻松下来,他想,这大概才是她平日里真实的样子。
“我真的很高兴。”她说,又一次把手按在了胸口,诚挚地看着他。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敲门声“很轻”且“迟疑,微弱”,让读者真切地感受到方老师登门造访时内心的不安。 |
B.“身材消瘦”“瘦削的脸庞”“深陷的眼窝”等描写,可见方老师生活贫困、经历坎坷。 |
C.“他”对文学感兴趣是受到方老师的启发,特别是方老师的幼年回忆给予“他”写作灵感。 |
D.方老师热爱文学和写作,但比起通过写作获得社会肯定,她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好老师”。 |
A.第一段运用对比衬托,用母亲的叮嘱来反衬“他”的无礼,“他”用邋遢的形象去迎接不速之客。 |
B.文章多处运用细节描写,如方老师“高兴地”获得了“他”的联系方式,因为“他”还记得方老师。 |
C.“毛毯”前后照应,反复出现,形象地展现了人物的心理变化过程,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
D.本文以“好学生”为题具有讽刺意味,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与实际情况有落差,引发读者的思考。 |
4.赏析文章最后一段的表达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