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
陆蠡
我曾经想过,如若人们开始爱惜光阴,那么他的生命的积储是有—部分耗蚀的了。年青人往往不知珍惜光阴,犹如拥资巨万的富家子,他可以任意挥霍他的钱财,等到黄金垂尽便吝啬起来,而懊悔从前的浪费了。
最近的一个秋日的傍晚,我在近郊散步,我迎着苍黄的落日走过去,复背着它的光辉走回来,足踩着自己的影子。“我是牵着我的思想在散步,”我对自己说,“我是踪蹑着我的影子,看我赶不赶得过它?”我携着我的思想一同散步。它是羞怯得畏见阳光,老躲在我的影子里。使得我和它谈话,不得不偏过头去,伛偻着身子,正如一个高大的男子低头和身边的女子说话,是那么轻声地,絮絮地。
我们走着走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枚树叶,飘坠在我们的脚前。那样轻,怕跌碎的样子。要不是四周是那么静寂,我准不会注意。但我注意到了,我捡了起来,我试想分辨它是什么树叶?梧桐的,枫树的,还是樗栎的?但我恍若看到这不是一张树叶,分明是一张日历,一张被不可见的手扯下来的日历。这上面写着的是一个无形的字:“秋。”
“秋!”我微喟一声。
“秋,秋。”我的思想躲在我的影子里和答我。
我感到有点迟暮了。好像这个字代表一段逝去的光阴。
“逝去的光阴。”我的思想如刁钻的精灵,摸着了我的心思。
“光……阴。”这两个平声的没有低昂的字眼,在我的耳边震响。
光阴要逝去么?却借落叶通知我。我岂不曾拥有过大量的光阴,这年青人唯一的财产,一如富贾之子拥有巨资。我曾是光阴富有者。同时我也想起了两个惜阴的人。
正是这样秋暖的日子,在很早很早以前。家门前的禾场上排列着一行行的谷簟,在阳光下曝晒着田里新收割来的谷粒。芙蓉花盛开着。我坐在它的荫下,坐在一只竹箩里面——我的身子还装不满一竹箩——玩着谷堆里捉来的蚱蜢螳螂和甲虫,我玩着玩着,无意识地玩去我的光阴。祖父匆匆出去,匆匆回来,复匆匆出去,不肯有一刻休息。但是他珍惜也没有用,他仅有不多的光阴。等到他在一个悄然的夜晚,撇下我们而去时,我还不懂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原来他把光阴用尽了。
还是在不多年以前,父亲写信给我说:“你现在长大了,应该知道光阴的可贵。听说你在学校里专爱玩,功课也不用功……”父亲也珍惜起光阴来了。大概他开始忧光阴之穷匮,遂于无意中把忧心吐露给我。在当时我不是能领会的。我仍是嫌光阴过得太慢。“今天是星期一呢!”便要发愁。“什么时候是圣诞节呢?”虽则我并不喜欢这异邦的节日。“怎样还不放假呢?”我在打算怎样过那些佳美的日子。光阴是推移得太慢了,像跛脚的鸭子。于是我用欢笑去噪逐它,把它赶得快些。正如执棰的孩子驱着鸭群,唿哨起快活的声音促紧不善于行的水禽的脚步,我曾用欢笑驱赶我的光阴。
“你曾用欢笑驱赶你的光阴。”我的思想像“回声”的化身,复述我的话。
但是很久不那么做了。竟有一次我坐在房里整半天不出去。我伏在案前,目视着阳光从桌面的一端移到另一端。我用一根尺,一只表,来计算阳光的足在我的桌面移动的速度,我观察了计算了好久。蓦然有一种感触浮起在我的脑际,我为什么干这玩意儿呢?我看见了多少次阳光从我的桌面爬过,我又多少次看见阳光从我的窗口探入,复悄悄地退出。我惯用双手交握成各种样式,遮断它的光线,把影子投在粉壁上,做出种种动物的形状,如一头羊,一只螃蟹,一只兔;或则喝一口水,朝阳光喷去,令微细的水滴把光线散成彩虹的颜色。何时使我的心变成沉重,像吝啬的老人计数他的金钱,我也在计算光阴的速度呢?我曾讥笑惜阴人之不智,终也让别人来讥笑自身么?
“你也在计算光阴的速度了。”我的思想像幸灾乐祸似的,揶揄我。
真的,我在计算光阴的速度了。我重新谛视这片叶,上面仍依稀显现着无形的字:“秋。”
另一天,从另一枝柯上,会有不可见的手扯下另一片树叶——是一张日历——那上面写的应该是另一个字:“冬!”
“冬。”我的思想似乎失去了回答的气力。
“秋,……冬。”又是两个没有低昂的平声的字眼,像一滴凉水滴进我的心胸,使我有点寒意。我不能再散步了,我携着我的思想走回家,正如那西洋妇人携着她的狗,施施归去。此后我就想起,如若人们开始爱惜光阴,那么他的生命的积储是有一部分耗蚀的了。
(选自《陆蠡散文选》,有删节)
下列对文章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恰当的两项是
A.作者在描写散步的见闻时,很自然地把这种见闻转化为细腻的对话描写,体现了作者敏锐的感觉、复杂的思想,也表现了作者对时间的深刻认识。 |
B.陆蠡的爸爸劝他“应该知道光阴的可贵”之时,也是忧虑自己光阴穷匮之始;无奈年少的陆蠡想的却是“什么时候放假呢”,他还嫌光阴走得太慢。 |
C.“我曾用欢笑驱赶我的光阴。”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痛心和无奈啊。光阴是无穷无尽的,光阴又是悭吝而无情的,人总是少年轻年日,迟暮惜光辉。 |
D.陆蠡的《光阴》妙“喻”连珠,如作者说飘坠的树叶是“一张日历”,说光阴像“跛脚的鸭子”,说计算光阴的速度像“吝啬的老人计数他的金钱”等。 |
E.作者这篇文章借助诗意的联想,把议论隐含在饱含诗情的记叙和描写之中,对光阴有着沉痛的反思,这种反思将使我们更清醒地审视自己,珍爱光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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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在沙漠里生活过的人,不知道绿色就是生命的火种。世界排行第九的库布其大沙漠浩瀚无垠。①沙漠中的达拉特旗(县)如海中一叶,官井村就是这叶上的一痕。但只这一痕,就有一百六十一平方千米。四十年前,这里曾是飞沙走石一片混沌。村民住房一律门朝里开,如果向外,早晨起来沙拥半门高,你根本推不开门,人将被堵在屋子里。村里所有院子都没有院墙,如有墙,一夜狂风满院沙,墙有多高,沙有多深。
②苏东坡形容月光下的院子,竹柏交影,如积水空明。而风沙过后的院子,沙与墙平,月照明沙静无声。我曾有在沙漠生活的经历,风起时帽檐朝后戴,走路要倒行。就是进了村也分不清房子、行人。过去像达拉特旗这样的地方,不用说庄稼难有收成,风沙起时,人们赶车出门,就如船在海里遇到台风,车仰马翻,淹没沙海。平时小孩子出门玩耍,也有被风卷沙埋而失踪的。人在这样的地方怎么生存?乡民渐渐逃亡殆尽。
赏析文章画线句子的表达效果。①沙漠中的达拉特旗(县)如海中一叶,官井村就是这叶上的一痕。
②苏东坡形容月光下的院子,竹柏交影,如积水空明。而风沙过后的院子,沙与墙平,月照明沙静无声。
在一个飘舞雪花的冬夜
【蒙古族】玛拉沁夫
雪花,轻轻地飘落着,从清晨起,一直到蓝色的北方夜幕降临时分。
杨本老人已经六十七岁了,然而白头发却比我的还少!两只猎人的眼睛,依然可以辨认几里以外的野兽。他是个老共产党员,在猎民中有很高的威望。
我们的四轮马车穿行在白桦林里。这正是雪后短暂的风平浪静的时刻。
杨本老人手里的马缰,松弛地耷拉在雪地上,马儿迈着缓慢的步伐略作喘息,以便迎战每每雪后都要到来的大风暴!
我曾经历过多次草原风暴,然而森林风暴,对于我来说还是完全陌生的。风暴常常给人们带来损害,但是经历一次风暴,人们也会多享一次斗争的欢乐。
不时,一阵冷风从雪面上掠过,吹起一层淡淡的雪的烟雾。这预示着风暴即将来临!
杨本老人望了望天空,泰然地吹起口哨,然而他的双手却不由得勒紧了马缰。
我们往南走,顺风,风暴再大也不误我们赶路。我跟杨本老人并肩坐在一起,两个人合着把一件宽肥的狼皮大衣披在身后。这时杨本老人向天空做了个欢迎的手势,打趣地说:
“请吧,风暴!”
没有过多久,果真风暴来了。好像它一直等候在那幽暗的森林后面,当主人一发出邀请,立刻就登上“门”来。
从那以后,我们好似被蒙上了眼睛,周围的一切景物,全都看不清了,耳朵里充塞着风婆放肆的叫喊声。然而那匹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辨别道路的鄂伦春马,是足以使我们信赖的,它会把我们安然拉到目的地去。这时,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熟悉的《国际歌》的音调,那歌词既不是蒙语,也不是汉语,我一句也听不懂。
“尤合勒!额沃米道恩吐米毕儿热,包勒……”
从音调上,我听出这是“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那句歌词。
顿时,我觉得整个森林都在合唱着。当我睁开眼时,才发觉原来只是杨本老汉一个人,在轻轻地唱着那支伟大的歌曲。
他的歌声虽然轻而低,但是那样热烈而壮阔!与今晚这风暴的气氛恰恰吻合。我忽然觉得他不是平白无故地唱起这支歌的,听得出来,这歌声发自他内心的最深处!
我向他看了一眼,他眉宇如常,脸色平静,只从那眼角的皱纹里露出一种自豪的神情。他的两眼直视着前面的道路,好像那条道路上浮现着使他深深激动的往事……
当他唱完以后,我问:“你唱的《国际歌》是鄂伦春语的?”
“是的!是鄂伦春语的《国际歌》!”
他攥紧拳头,又用汉语高声唱了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庄严的《国际歌》!世界上有多少不同的民族,用多少不同的语言,唱着这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战斗歌曲!这里有几千万,甚至几万万人口的大民族,也有几万,或者几十万人口的小民族。然而,在只有两千多人的鄂伦春族,是怎样第一次用自己民族的语言唱出这支伟大歌曲的呢?
我不是在做历史考证,这里面包含着比历史考证更为意义深远的东西!当我正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杨本老人自言自语地说:
“二十年前的一个冬天,也是在夜里,我们两个人冒着风暴从这条道上走过!他是一个汉族同志。跟你一样,他也和我并排坐在四轮马车上,到我们鄂伦春地区来。风雪叫人透不过气来,可是他不停地唱着一支歌,那支歌叫人一听,就浑身是劲儿,心里着起一把火来!我问他,他说:‘这支歌叫《国际歌》。’我说:‘这么好的歌,教给我唱唱吧!’我用汉语刚学了几句,就知道这支歌的分量了。我停住唱,说:‘这么好的歌儿,应当叫每一个鄂伦春人都会唱。同志,你帮助我把它翻译成鄂伦春话行不?’那个同志很愿意,可是他说他不会鄂伦春话。我说:‘你给我讲歌词的意思,我试着翻。’就这样,第二天早晨,我们到达部落的时候,我们鄂伦春语的《国际歌》诞生了。它像一只神鸟,很快飞到了苦难中的每一个鄂伦春人家,鄂伦春人都非常喜爱它!……”
风暴还没有平息,森林庄严地挺立着。我跟杨本老人紧紧地相靠着肩膀,又唱起那支“神鸟”的歌来……
(原文有删改)
下列对这篇文章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 )( )
A.情节的重复出现是本文的构思特点,森林风暴中杨本老人与“我”同行,他唱响《国际歌》的情节,引出了当年老人与汉族同志同行学唱《国际歌》并译成鄂伦春语的主要情节。 |
B.森林大风暴的典型环境不仅烘托了《国际歌》激昂、奋进的旋律,而且促使了鄂伦春语《国际歌》的诞生。 |
C.马拉着“我”和杨本老人在雪原上奔走,无论风雪多大也不会迷路,一则它是鄂伦春马,二则它是杨本老人亲自喂养调教的。 |
D.《国际歌》的雄浑壮阔能令人热血沸腾,充满豪情,像心里燃起一把火。于是老人激动地将它译成鄂伦春语,让每个鄂伦春人都会唱。 |
E.风暴未来时马儿喘息着,步伐缓慢,老人手里的马缰松弛,风暴即将来临时,老人则双手勒紧了马缰,这缰绳一松一紧的细节凸显出老人赶车技术的娴熟。 |
A.可恶的是,暗地里拖走了祥林嫂,有失鲁家体面,然而把她弄回去,也是应该的。 |
B.卫老婆子可恶,她不该介绍祥林嫂到鲁家做工,然而把她弄回去,也是应该的。 |
C.可恶的是祥林嫂被拖走了,四婶只得自己作饭,然而把她弄回去,也是应该的。 |
D.可恶的是祥林嫂,她不该出来做工,然而把她弄回去,也是应该的。 |
这副劳动者的忧郁面孔上笼罩着消沉的阴影,滞留着愚钝和压抑:在他脸上找不到一点儿奋发向上的灵气,找不到精神光彩,找不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眉宇之间那种像大理石穹顶一样缓缓隆起的非凡器宇。他的面容没有一点儿光彩可言。谁不承认这一点谁就没有讲真话。无疑,这张脸平淡无奇,障碍重重,没法弥补,不是传播智慧的庙堂,而是禁锢思想的囚牢;这张脸蒙昧阴沉,郁郁寡欢,丑陋可憎。从青年时代起,托尔斯泰就深深意识到自己这副嘴脸是不讨人喜欢的。他说,他讨厌任何对他长相所抱有的幻想。
如何理解“不是传播智慧的庙堂,而是禁锢思想的囚牢”的含意。
告缘缘堂在天之灵
丰子恺
去年十一月中,我被暴寇所逼,和你分手,离石门湾,经杭州,到桐庐小住。后来暴寇逼杭州,我又离桐庐经衢州、常山、上饶、南昌,到萍乡小住。其间两个多月,一直不得你的消息,我非常挂念。直到今年二月九日,上海裘梦痕写信来,说新闻报上登着:石门湾缘缘堂于一月初全部被毁。垂耗传来,全家为你悼惜。我已写了一篇《还我缘缘堂》为你伸冤。现在离开你的忌辰已有百日,想你死后,一定有知。故今展虔具清香一支,为尔祷祝,并为此文告你在天之灵:你本来是灵的存在。中华民国十五年,我同弘一法师住在江湾永义里的租房子里,有一天我在小方纸上写许多我所喜欢而可以互相搭配的文字,团成许多小纸球,撒在释迦牟尼画像前的供桌上,拿两次阔,拿起来的都是“缘”字,就给你命名曰“缘缘堂”。当即请弘一法师给你写一横额,付九华堂装裱,挂在江湾的租房里。这是你的灵的存在的开始。后来我迁居嘉兴,又迁居上海,你都跟着我走,犹似形影相随,至于八年之久。
到了中华民国廿二年春,我方才给你赋形,在我的故乡石门湾的梅纱弄里,我的老屋的后面,建造高楼三楹,于是你就堕地。弘一法师所写的横额太小,我另请马一浮先生为你题名。马先生给你写三个大字,并在后面题一首偈。
我同你相处虽然只有五年,这五年的生活,真足够使我回想:春天,两株重瓣桃戴了满头的花,在你的门前站岗。门内朱栏映着粉墙,蔷薇衬着绿叶。院中的秋千亭亭地站着,檐下的铁马丁东地唱着。堂前有呢喃的燕语,窗中传出弄剪刀的声音。这一片和平幸福的光景,使我永远不忘。夏天,红了的樱桃与绿了的芭蕉在堂前作成强烈的对比,向人暗示“无常”的至理。葡萄棚上的新叶把室中的人物映成青色,添上了一层画意。垂帘外时见参差的人影,秋千架上常有和乐的笑语。门前刚才挑过一担“新市水蜜桃”,又挑来了一担“桐乡醉李”。堂前喊一声“开西瓜了!”霎时间楼上楼下走出来许多兄弟姊妹。傍晚来一个客人,芭蕉荫下立刻摆起小酌的座位。这一种欢喜畅快的生活,使我永远不忘。秋天,芭蕉的长大的叶子高出墙外,又在堂前盖造一个重叠的绿幕。葡萄棚下的梯子上不断地有孩子们爬上爬下。窗前的几上不断地供着一盆本产的葡萄。夜间明月照着高楼,楼下的水门汀好像一片湖光,四壁的秋虫齐声合奏,在枕上听来浑似管弦乐合奏。这一种安闲舒适的情况,使我永远不忘。冬天,南向的高楼中一天到晚晒着太阳。温暖的炭炉里不断地煎着茶汤。我们全家一来人坐在太阳里吃冬舂米饭,吃到后来都要出汗解衣裳。廊下堆着许多晒干的芋头,屋角里摆着两三缸新米酒,菜橱里还有自制的臭豆腐干和霉千张。星期六的晚上,孩子们陪着我写作到夜深,常在火炉里煨些年糕,洋灶上煮些鸡蛋来充冬夜的饥肠。这一种湿暖安逸的趣味,使我永远不忘。
你是我安息之所。你是我的归宿之处。我正想在你的怀里度我的晚年,我准备在你的正寝里寿终。谁知你的年龄还不满六岁,忽被暴敌所摧残,使我流离失所,从此不得与你再见!
我犹记得我同你诀别的最后的一夜,那是十一月十五日,我在南沈浜乡间已经避居九天了。九天之中,敌机常常来袭。我们在乡间望见它们从海边飞来,到达石门湾市空,从容地飞下,公然地投弹。幸而全市已空,他们的炸弹全是白费的。因此,我们白天不敢出市。到了晚上,大家出去搬取东西。这一天我同了你的小主人陈宝,黑夜出市,回家取书,同时就是和你诀别。我装好两网篮书,已是十一点钟,肚里略有些饥。开开橱门,发现其中一包花生和半瓶玫瑰烧酒,就拿到堂西的书室里放在酒桌子上,两人共食。我用花生下酒,她吃花生相陪。我发现她嚼花生米的声音特别清晰而响亮,各隆,各隆,各陛……好像市心里演戏的鼓声。我的酒杯放到桌子上,也夏然地振响,满间屋子发出回声。这使我感到环境的静寂,绝对的静寂,死一般的静寂,为我生以来所未有。我们在你的楼上的正寝中睡了半夜。天色黎明,即起身入乡,恐怕敌机一早就来。我出门的时候,回头一看,朱栏映着粉墙,摆桃傍着岜蕉,二十多肩玻璃窗紧紧地关闭着,在黎明中反射出惨淡的光辉。我在心中对你告别:“缘缘堂,再会吧!我们将来再见!”谁知这一瞬间正是我们的永诀,我们永远不得再见了!
我今谨告你在天之灵,我们现在虽然不得再见,但这是暂时的,将来我们必有更光荣的因聚。因为你不是暴敌的侵略的炮火所摧残的,或是我们的神圣抗战的反攻的炮火所焚毁的。倘属前者,你的在天之灵一定同我一样地愤慨,翘盼着最后的胜利为你复仇,决不会悲哀失望的。倘属后者,你的在天之灵一定同我一样地毫不介意;料想你被焚时一定蓦地成空,让神圣的抗战军安然通过,替你去报仇,也决不会悲哀失望的。不但不会悲哀失望,我又觉得非常光荣。因为我们是为公理而抗战,为正义而抗战,为人道而抗战。我们为欲歼灭暴敌,以维持世界人类的和平幸福,我们不惜焦土。你做了焦土抗战的先锋,这真是何花等光荣的事。最后的胜利快到了!你不久一定会复活!我们不久一定团聚,更光荣的团聚!
1938年(有删减)
文章第三段写缘缘堂的春夏秋冬,运用了哪些表现手法?有何作用?请简要分析。
他想:我要先让第一条鲨鱼把死鱼咬紧了,然后再朝它的鼻尖儿揍,或者照直朝它的头顶上劈去。
两条鲨鱼一道儿来到跟前,他看见离得最近的一条张开大嘴咬进死鱼的银白色的肚皮时,就把短棍高高地举起,朝鲨鱼的宽大的头顶狠狠地劈去。短棍落下的当儿,他觉得好像碰到了一块坚韧的橡皮,同时也感觉到打在铁硬的骨头上。鲨鱼从死鱼身上滑下去的时候,他又朝它的鼻尖上狠狠地揍了一棍。
这段主要描写了什么内容?是如何描写的?
出关(节选)
鲁迅
老子到了函谷关,没有直走通到关口的大道,却把青牛一勒,转入岔路,在城根下慢慢的绕着。他想爬城。城墙倒并不高,只要站在牛背上,将身一耸,是勉强爬得上的;但是青牛留在城里,却没法搬出城外去。倘要搬,得用起重机,无奈这时鲁班和墨翟还都没有出世,老子自己也想不到会有这玩意。总而言之:他用尽哲学的脑筋,只是一个没有法。
“站住!”几个人大叫着。
老子连忙勒住青牛,自己是一动也不动,好像一段呆木头。
“阿呀!”关官一冲上前,看见了老子的脸,就惊叫了一声,即刻滚鞍下马,打着拱,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老聃馆长。这真是万想不到的。”
老子也赶紧爬下牛背来,细着眼睛,看了那人一看,含含糊糊的说,“我记性坏……”
“自然,自然,先生是忘记了的。我是关尹喜,先前因为上图书馆去查《税收精义》,曾经拜访过先生……”
这时签子手便翻了一通青牛上的鞍鞯,又用签子刺一个洞,伸进指头去掏了一下,一声不响,撅着嘴走开了。
“先生在城圈边溜溜?”关尹喜问。
“不,我想出去,换换新鲜空气……”
“那很好! 那好极了!现在谁都讲卫生,卫生是顶要紧的。不过机会难得,我们要请先生到关上去住几天,听听先生的教训……”
老子还没有回答,四个巡警就一拥上前,把他扛在牛背上,签子手用签子在牛屁股上刺了一下,牛把尾巴一卷,就放开脚步,一同向关口跑去了。
大家喝过开水,再吃饽饽。让老子休息一会之后,关尹喜就提议要他讲学了。老子早知道这是免不掉的,就满口答应。于是轰轰了一阵,屋里逐渐坐满了听讲的人们。有几个还带着笔,刀,木札,预备抄讲义。
老子像一段呆木头似的坐在中央,沉默了一会,这才咳嗽几声,白胡子里面的嘴唇在动起来了。大家即刻屏住呼吸,侧着耳朵听。只听得他慢慢的说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大家彼此面面相觑,没有抄。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老子接着说,“常有欲以观其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
大家显出苦脸来了,有些人还似乎手足失措。一个签子手打了一个大呵欠,书记先生竟打起磕睡来,哗啷一声,刀,笔,木札,都从手里落在席子上面了。
老子仿佛并没有觉得,但仿佛又有些觉得似的,因为他从此讲得详细了一点。然而他没有牙齿,发音不清,打着陕西腔,夹上湖南音,“哩”“呢”不分,又爱说什么“㖇?”:大家还是听不懂。可是时间加长了,来听他讲学的人,倒格外的受苦。
为面子起见,人们只好熬着,但后来总不免七倒八歪,各人想着自己的事,待到讲到“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住了口了,还是谁也不动弹。老子等了一会,就加上一句道:
“㖇,完了!”
大家这才如大梦初醒,虽然因为坐得太久,两腿都麻木了,一时站不起身,但心里又惊又喜,恰如遇到大赦的一样。
人们却还在外面纷纷议论。过不多久,就有四个代表进来见老子,大意是说他的话讲的太快了,加上国语不大纯粹,所以谁也不能笔记。没有记录,可惜非常,所以要请他补发些讲义。
老子看见别的两个把笔,刀,木札,都摆在自己的面前了,就料是一定要他编讲义。他知道这是免不掉的,于是满口答应;不过今天太晚了,要明天才开手。
代表们认这结果为满意,退出去了。
第二天早晨,天气有些阴沉沉,老子觉得心里不舒适,他急于要出关,静静地写起来。回忆着昨天的话,想一想,写一句。除去喝白开水和吃饽饽的时间,写了整整一天半,也不过五千个大字。
“为了出关,我看这也敷衍得过去了。”他想。
于是取了绳子,穿起木札来,计两串,扶着拄杖,到关尹喜的公事房里去交稿,并且声明他立刻要走的意思。
关尹喜非常高兴,又非常惋惜,见坚留不住老子,便换了一副悲哀的脸相,答应了,命令巡警给青牛加鞍。一面自己亲手从架子上挑出一包盐,一包胡麻,十五个饽饽来,装在一个充公的白布口袋里送给老子做路上的粮食。
老子再三称谢,作过别,拨转牛头,便向峻坂的大路上慢慢的走去。不多久,牛就放开了脚步。大家在关口目送着,去了两三丈远,还辨得出白发,黄袍,青牛,白口袋,接着就尘头逐步而起,罩着人和牛,一律变成灰色,再一会,已只有黄尘滚滚,什么也看不见了。
大家回到关上,好些人跟着关尹喜走进公事房里去。
“这就是稿子?”账房先生提起一串木札来,翻着,说。
“字倒写得还干净。我看到市上去卖起来,一定会有人要的。”书记先生也凑上去,看着第一片,念道:
“‘道可道,非常道’……哼,还是这些老套。真教人听得头痛,讨厌……”
“医头痛最好是打打盹。”账房放下了木札,说。
“哈哈哈! ……我真只好打盹了。老实说,我是猜他要讲自己的恋爱故事,这才去听的。要是早知道他不过这么胡说八道,我就压根儿不去坐这么大半天受罪……”
“这可只能怪您自己看错了人,”关尹喜笑道。“他那里会有恋爱故事呢? 他压根儿就没有过恋爱。”
“您怎么知道?”书记诧异的问。
“这也只能怪您自己打了磕睡,没有听到他说‘无为而无不为’。这家伙真是‘心高于天,命薄如纸’,想‘无不为’,就只好‘无为’。一有所爱,就不能无不爱,那里还能恋爱,敢恋爱?”
窗外起了一阵风,大家都觉得有些冷。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作。
(有删改)
小说运用多种手法以取得幽默的效果,请简要分析。
捉鳖
朱树元
纪伟回乡下看望父亲,给父亲捎了两条好烟。父亲说:“这烟老贵了。”
纪伟说:“您只管抽,反正不要我花钱。”
父亲又叨叨起来:“你走到今天不容易,得处处小心哪!”
“我还是那句话,现金购物卡什么的一律谢绝。”纪伟说,“至于收两条烟孝敬您……”
“先不谈这个。”父亲打断纪伟,拿起一根木棍状的工具,“走,咱捉鳖去,捉那只逃跑了的鳖。”
纪伟年纪尚小的时候,屋后的小河里生活着一只小鳖。纪伟瞅见过它,就缠着父亲给他捉。父亲用猪肝钓,鳖就是不咬钩。父亲埋伏在河边,用鱼叉戳,可是鳖迅速下潜,鱼叉仅擦伤了它的背壳。
后来,鳖转移到附近一条宽阔的大河里,把远在鱼叉射程之外的河心作为透气点,平安地生活着,年复一年,长成了老鳖。
父子俩来到了大河边。
纪伟望着水面:“鳖呢?”
父亲说:“别急,它马上就会现身。”
过了一会儿,河心果然浮出一只如小斗篷般的背壳带有伤痕的老鳖。
“好大的鳖啊。”纪伟说,“可是它离我们有四五十米呢,怎么捉啊? ”
父亲没有作答,而是捡起一颗石子,瞄了瞄老鳖。
“别砸。”纪伟说,“会把它吓跑的。”
父亲还是挥动了胳臂。扑通一声,石子落在老鳖附近。
老鳖竟然没有逃跑。
纪伟说:“咦,它咋不跑呢?它咋不怕呢?”
父亲说:“刚开始砸,它跑,砸多了,它就不怕了。”
纪体说:“您总砸它干啥?”
“它个头越来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大,我站在岸边时也敢大摇大摆出来透气,好像知道我拿它没辙似的。”父亲说,“我嫌它碍眼,招我生气,就用石子砸它,想把它赶走。”
“石子没什么威力,伤不了它;石块砖块扔不出那么远,碰不着它。”
纪伟说,“它这是公然向您挑衅呢。”
“但是,我现在有了捉它的办法。”父亲扬了杨手中木棍状的家伙,“用我新制的鳖枪。”鳖枪长约一米五,最前端有一个小滑轮。后半端有一个绕着鱼线的大轮子。鱼线从大轮子上引出,顺着木棍,从小滑轮中穿出。鱼线顶端,挂着一个鹌鹑蛋似的铅坠,铅坠和小滑轮之间的鱼线上系着一串带有例刺的鱼钩。
父亲抡起木棍,让铅坠垂在身后,然后瞄好方向,猛地向前挥去。木棍画出一个半圆,甩出了铅坠。铅坠嗖嗖往前飞,越过老鳖上方落在水里。接着,父亲飞速转动大轮子,往回收鱼线,老鳖就被鱼钩钩了个正着。
父亲把老鳖拽上岸,装进网兜。
“您先麻痹它,然后攻其不备。”纪伟感叹道,“这一招真是厉害!”
回家后,父亲进屋取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抛向纪伟。纪伟麻利地接住,叼到嘴上。父亲说:“别急,你先看看这烟能不能抽。”
纪伟捏着烟,看到烟卷中装的不像是烟丝,就将它撕开,把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一看,居然是两张卷着的百元大钞。
“上次你捎回一条烟,里面全是钱。”父亲把手中的烟盒抛向纪伟,“这是其中的一盒,你自己瞧瞧吧。”
纪伟没有接烟,而是惊叫一声,侧身让开,像是躲避来袭的利器。
父亲又把老鳖拎到纪体眼前:“你好好看看它!”
纪伟看到了老鳖的眼睛。老鳖的眼睛亮晶晶的,如一面小小的凸面镜,纪伟从老鳖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恍惚中觉得自己被关在一道栅栏里,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父亲拿开老鳖:“现在,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烟里的钱要么退掉,要么汇进廉政账户。”纪纬回过神来,“还有,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不是我的,我绝不能沾手。”
“这就对了。”父亲说,“你一定要清清白白做官,坦坦荡荡做人。”
纪伟认真地说:“我记住您的话了。”
父亲说:“咱怎么处理这只老鳖呢?”
纪伟想了想:“让我把它养起来,让它成为我的镜子,行吗?”
“嗯,这个主意好,我看行。”父亲欣慰地笑了。
小说中,父亲“捉瞥”对儿子的转变起到了关键作用。儿子刚回家,父亲就带着他外出“捉鳖”,你认为父亲的这次活动是时间巧合还是临时起意,抑或事先安排?请结合文中内容选定你的看法并说出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