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荡
孙犁
夜晚,敌人从炮楼的小窗子里,呆望着这阴森黑暗的大苇塘,天空的星星也像浸在水里,而且要滴落下来的样子。到这样的深夜,苇塘里才有水鸟飞动和唱歌的声音,白天它们是紧紧藏到窝里躲避炮火去了。苇子还是那么狠狠地往上钻,目标好像就是天上。
假如是月明风清的夜晚,人们的眼再尖利一些,就可以看见有一只小船从苇塘里撑出来,在淀里,像一片苇叶,奔着东南去了。半夜以后,小船又飘回来,船舱里装满了柴米油盐,有时还带来一两个从远方赶来的干部。
撑船的是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头子,船是一只尖尖的小船。老头子只穿一条蓝色的破旧短裤,站在船尾巴上,手里拿着一根竹篙。
老头子浑身没有多少肉,干瘦得像老了的鱼鹰。可是那晒得干黑的脸,短短的花白胡子却特别精神,那一对深陷的眼睛却特别明亮。很少见到这样尖利明亮的眼睛,除非是在白洋淀上。
老头子每天夜里在水淀出入,他的工作范围广得很:里外交通,运输粮草,护送干部;而且不带一枝枪。他对苇塘里的负责同志说:你什么也交给我,我什么也交给水上的能耐,一切保险。
老头子过于自信和自尊。每天夜里、在敌人紧紧封锁的水面上.就像一个没事人,他按照早出晚归捕鱼撒网那股悠闲的心情撑着船,编算着使自己高兴也使别人高兴的事情。因为他,敌人的愿望就没有达到。
一天夜里,老头子从东边很远的地方回来。弯弯下垂的月亮,浮在水一样的天上,老头子载了两个女孩子回来,大的叫大菱,小的叫二菱。孩子们在炮火里滚了一个多月,都发着疟子,昨天跑到这里来找队伍,想在苇塘里休息休息,打打针。
远远有一片阴惨的黄色的光,突然一转就转到她们的船上来。女孩子叫了一声。老头子说:“不怕,小火轮上的探照灯,它照不见我们。”
他蹲下去,撑着船往北绕一绕。黄色的光仍然向四下里探照,一下照在水面上,一下又照到远处的树林里去了。
老头子小声说:
“不要说话,要过封锁线了!”
小船无声地,但是飞快地前进。当小船和那黑糊糊的小火轮站到一条横线上的时候,探照灯突然照向她们,不动了。两个女孩子的脸照得雪白,紧接着就扫射过一梭机枪。
“她挂花了!”二菱带着哭声喊。
老头子没听见,拼命地往前推着船,还是柔和地说:
“不怕。他打不着我们!”
“她挂了花!”
“谁?”老头子的身体往上蹿了一蹿,接着,那小船很厉害地仄歪了一下。老头子觉得自己的手脚顿时失去了力量,他没法解释:大江大海过了多少,为什么这一次的任务,偏偏没有完成?自己没儿没女,这两个孩子多么叫人喜爱!自己平日夸下口,这一次带着挂花的人进去,怎么张嘴说话?这老脸呀!他叫着大菱说:
“他们打伤了你,流了这么多血,等明天我叫他们十个人流血!”
两个孩子全没有答言,老头子觉得受了轻视,他说:
“你们不信我的话,我也不和你们说。谁叫我丢人现眼,打牙跌嘴呢!可是,等到天明,你们看吧!”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非常闷热。鬼子们又偷偷地爬下来洗澡了,十几个鬼子在水里泅着,水淀里没有一个人影。从荷花淀里却撑出一只小船来。一个干瘦的老头子,只穿一条破短裤,站在船尾巴上,有一篙没一篙地撑着,两只手却忙着剥那又肥又大的莲蓬,一个一个投进嘴里去。他的船头上放着那样大的一捆莲蓬,是刚从荷花淀里摘下来的。来到白洋淀上几天了,鬼子们也没有吃过这么新鲜的东西。他们冲着那小船吆喝,叫他过来。
老头子向他们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还是有一篙没一篙地撑着船,剥着莲蓬。船却慢慢地冲着这里来了。
眼前是几根埋在水里的枯木桩子,日久天长,也许人们忘记这是为什么埋的了。这里的水却是镜子一样平,蓝天一般清,拉长的水草在水底轻轻地浮动。一个鬼子尖叫了一声,就蹲到水里去。他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是一只锋利的钩子穿透了他的大腿。别的鬼子吃惊地往四下里一散,每个人的腿肚子也就挂上了钩。他们挣扎着,想摆脱那毒蛇一样的钩子。鬼子们痛得鬼叫,可是再也不敢动弹了。
老头子把船一撑来到他们的身边,举起篙来砸着鬼子们的脑袋,像敲打顽固的老玉米一样。
在那苇塘的边缘,芦花下面,有一个女弦子,她用密密的苇叶遮掩着身子,看着这场英雄的行为。
1945年8月于延安
(有删减)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苇子还是那么狠狠地往上钻”小说开头这一景物描写,把白洋淀人民那种在残酷的战争环境里顽强生存的姿态烘托了出来,充满了意志和力量。 |
B.本文写的是残酷的战争环境里的人和事件,但读来一点儿也没有那种凄惨的感觉,相反,使人感觉更多的是那种战胜敌人的坚定信念和乐观精神。 |
C.文中两次写老头子有一篙没一篙地撑着船是为了强调人物悠闲惬意的状态,有效地迷惑了鬼子,为后文写鬼子轻易上当作了铺垫。 |
D.老头子多次对两个女孩说不怕只是为了安慰她们,其实他自己也很紧张,害怕被鬼子发现,从他身体往上蹿了蹿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 |
3.《芦花荡》是孙犁“诗体小说”的代表作之一,在孙犁的笔下,即使是战斗也被写得如诗如画,极富诗意美。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诗意美”的具体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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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击
孙犁
第二天,我们在这高山顶上休息了一天。我们从小屋里走出来,看了看吴召儿姑家的庄园。这个庄园,在高山的背后,只在太阳刚升上来,这里才能见到光亮,很快就又阴暗下来。东北角上一洼小小的泉水,冒着水花,没有声响;一条小小的溪流绕着山根流,也没有声响,水大部分渗透到沙土里去了。这里种着像炕那样大的一块玉蜀黍,像锅台那样大的一块土豆,周围是扁豆,十几棵倭瓜蔓,就奔着高山爬上去了!在这样高的黑石山上,找块能种庄稼的泥土是这样难,种地的人就小心整齐地用石块把地包镶起来,恐怕雨水把泥土冲下去,奇怪!在这样少见阳光、阴寒冷的地方,庄稼长得那样青,那样坚实。玉蜀黍很高,扁豆角又厚又大,绿得发黑,像说梅花调用的铁响板。
吴召儿出去了,不久,她抱回一捆湿木棍;
“我一个人送一把拐杖,黑夜里,它就是我们的眼睛!”
她用一把锋利明亮的小刀,给我们修着棍子。这是一种山桃木,包皮是紫红色,好像上了油漆;这木头硬得像铁一样,打在石头上,发出铜的声音。
这半天,我们过得很有趣,差不多忘记了反“扫荡”。
当我们正要做下午饭,一个披着破旧黑山羊长毛皮袄,手里提着一根粗铁棍的老汉进来了;吴召儿赶着他叫声姑父,老汉说:
“昨天,我就看见你们上山来了。”
“你在哪儿看见我们上来呀?”吴召儿笑着问。
“在羊圈里,我喊你来着,你没听见!”老汉望着内侄女笑,“我来给你们报信,山下有了鬼子,听说要搜山哩!”
吴召儿说:“这么高的山,鬼子敢上来吗?我们还有手榴弹哩!”
老汉说:“这几年,这个地方目标大了,鬼子真要上来了,我们就不好走动。”
这样,每天黎明,吴召儿就把我唤醒,一同到那大黑山的顶上去放哨。山顶不好爬,又危险,她先爬到上面,再把我拉上去。
山顶上有一丈见方的一块平石,长年承受天上的雨水,被冲洗得光亮又滑润。我们坐在那平石上,月亮和星星都落到下面去,我们觉得飘忽不定,像活在天空里。从山顶可以看见山西的大川,河北的平原,十几里、几十里的大小村镇全可以看清楚。这一夜下起大雨来,雨下得那样暴,在这样高的山上,我们觉得不是在下雨,倒像是沉落在波浪滔天的海洋里,风狂吹着,那块大平石也像要被风吹走。
吴召儿紧拉着我爬到大石的下面,不知道是人还是野兽在那里铺好了一层软软的白草。我们紧挤着躺在下面,听到四下里山洪暴发的声音,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平石上流下,我们像钻进了水帘洞。
吴召儿说:“这是暴雨,一会儿就晴的,你害怕吗?”
“要是我一个人我就怕了,”我说,“你害怕吧?”
“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常在山上遇见这样的暴雨,今天更不会害怕。”吴召儿说。
“为什么?”
“领来你们这一群人,身上负着很大的责任呀,我也顾不得怕了。”
她的话,像她那天在识字班里念书一样认真,她的话同雷雨闪电一同响着,响在天空,落在地下,永远记在我的心里。
一清早我们就看见从邓家店起,一路的村庄,都在着火冒烟。我们看见敌人像一条虫,在山脊梁上往这里爬行。一路不断响枪,那是各村伏在山沟里的游击组。吴召儿说:“今年,敌人不敢走山沟了,怕游击队。可是走山梁,你就算保险了?兔崽子们!”
敌人的目标,显然是在这个山上。他们从吴召儿姑父的羊圈那里翻下,转到大黑山来。我看见老汉仓惶地用大鞭把一群山羊打得四散奔跑,一个人登着乱石往山坡上逃。吴召儿把身上的手榴弹全拉开弦,跳起来说:“你去集合人,叫姑父带你们转移,我去截兔崽子们一下。”她在那乱石堆中,跳上跳下奔着敌人的进路跑去。
我喊:“红棉袄不行啊!”
“我要伪装起来!”吴召儿笑着,一转眼的工夫,她已经把棉袄翻过来。棉袄是白里子,这样一来,她就活像一只逃散的黑头的小白山羊了。一只聪明的、热情的、勇敢的小白山羊啊!
她登在乱石尖上跳跃着前进,那翻在里面的红棉袄,还不断被风吹卷,像从她的身上撒出的一朵朵的火花,落在她的身后。
当我们集合起来,从后山上跑下,来不及脱鞋袜,就跳入山下那条激荡的大河的时候,听到了吴召儿在山前连续投击的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节选自《吴召儿》)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A.作者通过语言、动作、神态等描写来塑造吴召儿姑父这样一个支持革命的群众形象。 |
B.文中描写夜里狂风暴雨,凸显环境的恶劣,为下文塑造主人公吴召儿的形象做铺垫。 |
C.文中划线句子运用借代、比喻、象征的手法,写出女孩为革命事业的火红纯洁的心。 |
D.“我”不仅是叙述者,也是小说中的角色,参与事件的过程,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 |
3.本文以战争为主题,写得却不那么血腥残酷,而是洋溢着诗意与温情。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作者是如何具体表现的。
【推荐2】阅读下面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红棉袄
孙犁
①风把山坡上的荒草,吹得俯到地面上、砂石上。云并不厚可沉重得怕人,树叶子被昨夜初霜的侵凌而焦枯了,正一片片地坠落。
②我同小鬼顾林从滚龙沟的大山顶上爬下来。在强登那峭峻的山顶时,身上发了暖,但一到山顶,被逆风一吹,就觉得难以支持了。顾林在我眼前,连打了三个寒噤。
③我拉他赶紧走下来,在那容易迷失的牧羊人的路上一步一步走下,在乱石中开拔着脚步。顾林害了两个月的疟疾,现在刚养得有了些力气,我送他回原部队。我们还都穿着单军服,谁知一两天天气变得这样剧烈。
④虽说有病,这孩子是很矜持的。十五岁的一个人,已经有从吉林到边区这一段长的、而大半是一个人流浪的旅程。在故乡的草原里拉走了两匹敌人放牧的马,偷偷卖掉了,跑到天津,做了一家制皮工厂的学徒。事变了,他投到冀中区的游击队里……
⑤“身子一弱就到了这样!”
⑥像是怨恨自己,我从那发白的而又有些颤抖的薄嘴唇,觉得他这久病的身子是不能支持了。我希望到一个村庄,在那里休息一下,暖暖身子。
⑦风还是吹着,云,凌人地往下垂,我想要下雨了,下的一定是雪片吧?天突然暗了。
⑧远远的在前面的高坡上出现一片白色的墙壁,我尽可能地加快了脚步,顾林也勉强着。这时,远处山坡上,已经有牧羊人的吆喝声,我知道天气该不早了,应是拦羊下山入圈的时分。
⑨爬上那个小山庄的高坡,白墙壁上的一个小方窗,透出了灯火。我叫顾林坐在门前一块方石上,自己上前打门。门很快地开了,一个姑娘走了出来。
⑩我对她说明来意,问她这里有没有村长,她用很流利的地方话回答说,这只是一个小庄子,总共三家人家,过往的军队有事都是找她家的,因为她的哥哥是自卫队的一个班长。随着她就踌躇了。今天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妈妈去外婆家了,哥哥还没回来。
⑪她转眼望一望顾林,对我说:
⑫“他病得很重吗?”
⑬我说:“是。”
⑭她把我们让到她家里,一盏高座的油灯放在窗台上,浮在黑色油脂里的灯芯,挑着一个跳动不停的灯花,有时碎细地爆炸着。
⑮姑娘有十六岁,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头发梳得很平,动作很敏捷,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便盯住人。我想,屋里要没有那灯光和灶下的柴火的光,机灵的两只大眼也会把这间屋子照亮的吧?她挽起两只袖子,正在烧她一个人的晚饭。
⑯我一时觉得我们休息在这里,有些不适当。但顾林躺在那只铺一张破席子的炕上了,显然也已是筋疲力尽。我摸摸他的额,又热到灼手的程度。
⑰“你的病不会又犯了吧?”
⑱顾林没有说话,我只听到他牙齿的“得得”声,他又发起冷来。我有些发慌,我们没有一件盖的东西。炕的一角好像是有一条棉被,我问那正在低头烧火的姑娘,是不是可以拿来盖一下,姑娘抬着头没听完我的话,便跳起来,爬到炕上,把它拉过来替顾林盖上去。一边嘴里说,她家是有两条被的,哥哥今天背一条出操去了。把被紧紧地盖住了顾林的蜷伏的身体,她才跳下来,临离开,把手按按顾林的头,对我蹙着眉说:
⑲“一定是打摆子!”
⑳她回去吹那因为潮湿而熄灭的木柴了,我坐在顾林的身边,从门口向外望着那昏暗的天。我听到风还在刮,隔壁有一头驴子在叫。我想起明天顾林是不是能走,有些愁闷起来。
㉑姑娘对我慢慢地讲起话来。灶膛里的火旺了,火光照得她的脸发红,那件深红的棉袄,便像蔓延着火焰一样。
㉒她对我讲,今天打摆子的人很多。她问我顾林的病用什么法子治过。她说有一个好方法,用白纸剪一个打秋千的小人形,晚上睡觉,放在身下,第二天用黄表纸卷起来,向东南走出三十六步,用火焚化,便好了。她小时便害过这样的病,是用这个方法治好的。说完便笑起来:“这是不是迷信呢?”
㉓夜晚静得很,顾林有时发出呻吟声,身体越缩拢越小起来。我知道他冷。我摸摸那条棉被不只破烂,简直像纸一样单薄。我已经恢复了温暖,就脱下我的军服的上身,只留下里面一件衬衫,把军服盖在顾林的头上。
㉔这时,锅里的饭已经煮好。姑娘盛了一碗米汤放在炕沿上,她看见我把军服盖上去,就沉吟着说:
㉕“那不抵事。”她又机灵地盯视着我。我只是对她干笑了一下,表示:这不抵事,怎样办呢?我看见她右手触着自己棉袄的偏在左边的纽扣,最下的一个,已经应手而开了。她后退了一步,对我说:
㉖“盖上我这件棉袄好不好?”
㉗没等我答话,便转过身去断然地脱了下来,我看见她的脸飞红了一下,但马上平复了。她把棉袄递给我,自己退到角落里把内衣整理了一下,便又坐到灶前去了,末了还笑着讲:
㉘“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穿上的。”
㉙她身上只留下一件皱折的花条布的小衫。对这个举动,我来不及惊异,我只是把那满留着姑娘的体温的棉袄替顾林盖上,我只是觉得身边这女人的动作,是幼年自己病倒了时,服侍自己的妈妈和姐姐有过的。
㉚我凝视着那暗红的棉袄。姑娘凝视着那灶膛里一熄一燃的余烬。一时,她又讲话了。她问我从哪里来,尽走过哪些地方,哪里的妇女自卫队好。又问我,什么时候妇女自卫队再来一次检阅。过一会我才知道,在去年,平山县妇女自卫队检阅的时候,打靶,她是第三名!
(写于1941年)
1.第①⑦段都有关于“风”的描述,分析其作用。2.本文中的“红棉袄”和《百合花》里的“百合花被子”有什么共同之处?
3.比较本文中的“姑娘”和《百合花》中的“新媳妇”形象有何不同。
4.茹志鹃的《百合花》与孙犁的《红棉袄》相比,有何超越之处。
采蒲台
孙犁
越过平原,越过一条大堤,就是白洋淀水乡了。
这里地势低下,云雾很低,风声很急,淀水清澈得发黑色。芦苇万顷,俯仰吐穗。
自从敌人在白洋淀修起炮楼,安上据点,抢光白洋淀的粮食和人民赖以活命的苇,白洋淀的人民就无以为生。鱼米之乡,变成了饿殍世界。
正二月间,正是环境残酷、白洋淀的人们没法生活的时候,县里派我到这一带组织渔民斗争,就住在采蒲台。
①采蒲台是水淀中央的一个小村庄,平常敌人扫荡不到。支部书记把我领到紧靠水边的曹连英家去住下。
每天,天不明,这一家人就全起来了。曹连英背上回子,沿着冰上的小路,到砸好的冰窟窿那里去掏鱼。小红穿一件破花布棉袄,把苇放在院里,推动大石磙子来回碾轧。她整天在苇皮上践踏,鞋尖上飞破,小手冻得裂口。轧完苇,交娘破着,她提上篮子去挖地梨。直等到天晚了才同一群孩子沿着冰回来,嘴唇连饿带冻,发青发白;手指头叫冰凌扎得滴着血。娘抬头看见,眼里含着泪说:“孩子饿了,先去吃块糠饼子吧!开了凌,我们拿上席到端村去卖,换些粮食。”
小姑娘嚼着冰硬的饼子说:“粮食,粮食,什么时候我们才有粮食吃呀。”说完,她望着我。娘笑着说:“对,跟同志要吧!他是咱们的一个指望,他来了,我们就又快过好日子了!”
我看在眼里,也酸酸地难过,就说:“开了凌,我们去弄些吃喝来!”说着,连英也背着回子回来了,把鱼倒在筛子里,说:“淀里起风了,凌就要开!”
这一晚上,我听见小红在外间屋地下一边编席一边唱:
眉子细,席子白,
八路同志走了你还要来。
你们远出在外,
敌人,就上咱的台阶!
你快快打回来,
你快快打回来!
风越刮越大,整整刮了一夜。第二天,我从窗口一看,淀里的凌一丝也不见,全荡开了,一片汪洋大水,打得岸边劈劈拍拍地响。
这天正是端村大集,各村赶集的小船很多。小红和她母亲,也要带着编好的席、织好的网,到集上去换粮食,我也跟着到集上看看。
赶集的人很多,那些老乡们都是惊惊惶惶的。我跟着小红娘到了席市。
席一捆一捆并排放着,卖席的妇女都眼巴巴望着南边大梢门那里,等候着那收席的汉奸出来。
很久不见有人出来。巳时以后,那个收席的大官员,本街有名的地主豪绅冯殿甲家的大少,外号“大吉甲”,才前呼后拥地出来。他一手拿着一个丈量席子的活尺,一手提着黑色印桶。
收席的像员大将,站在席边,把尺丈一抛说:“五百!”
小红的娘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说:“先生,这样的席五百一领呀?”
收席的说:“这是头等价钱!”
小红的娘叹口气说,“先生,你说小米子多少钱一斗啊?”
“我买的是你的席,我管你小米子多少钱一斗?”收席的愣着眼说,“不卖?好,看第二份!”
他从她的席上踏过,就来看第二家的席。小红的娘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席上。
第二家卖席的是个年轻人,五百一领,他哭丧着脸答应了,收席的就啪啪地在席上打上印记,过去了。年轻人一边卷着自己的席,一边回头对小红的娘说:“谁愿意卖呀!可是你不卖就是死路一条,除了他这里,你没有地方去买苇,他又不让别的客人来收席!大嫂,我看你还是卖了吧!”年轻人弯腰背起他那一捆席,到梢门口里换票去了。
背席进去的人,手里捏着一沓票出来换苇或是换米去了。太阳已经过午。小红的娘抬头看见了我,她许是想起家里等着她弄粮食回去,就用力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收席的汉奸那里说:“你收了我那一份席吧!”
“你不是说不卖吗?怎么样,过了晌午,肚子里说话了吧,生成的贱骨头!”
小红的娘卖了席,背进去换了一沓票出来。
②我到梢门口那里一望,看见院里和河码头上,敌人收的苇席,垛得像一座座的山。我心里想:这一捆捆的、一张张的席都是这一带的男女老幼,不分昼夜,忍饥挨冻,一尺一寸织成了的。敌人收买席子的办法是多么霸道!这些卖席的人,竟像是求告乞讨,买席的一定要等到他们肚里饿得不能支持的时候,才肯成交。这还不如明抢明夺!他们设下一层层的圈套拴得老百姓多么紧!
晚上,就召集人们开会。
支部书记说:“同志,你知道,我们这围村子不大,却是个出鱼米的富庶地方。自从敌人在端村、关城、同口一带安上据点炮楼,扒大堤破坏了稻田,人们就没有粮食吃。我们这里出产好苇,远近驰名,就是织席编篓,也吃穿不尽。敌人和汉奸们又下令,苇席专收专卖,抢了席子去,压低席的价钱,把人们逼到绝路上来了。③端村大街,过去是多么繁华热闹!现在一天要饿死几口人!再有一年工夫,我们这水淀里就没有人了!”
我说:“我们要组织武装,寻找活路。我们把村里的枪支修理一下,找几只打水鸭的小船,组织一个水上游击队,先弄敌人的粮食,有了粮食,什么也就好办了。”
游击小队组织起来,一共有十只小船,二十个人。我们就在村南一带去年没有收割的大苇塘里驻扎,每天拂晓和黄昏演习。
④有一天,小红在淀里顺着标志收鱼篓,看见敌人一只大船过来,她绕着弯飞快地来告诉我们。我们在大苇塘附近,第一次袭击了敌人,夺回一大船粮食,分给采蒲台的人们吃。
直到现在,白洋淀还流行着这首描写了真实战斗情况的歌:
队长下命令,
弟兄往前冲,
不怕流血,
不怕牺牲。
打得他们见了阎王。
盒子大枪敛了一大舱;
嘿!
一大船粮食送进大苇塘!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每天天不明,曹连英一家就都起来干活。这一部分的描写不仅表现了劳动人民勤劳坚韧的品质,还反映了当时百姓生存艰难。 |
B.对“收席大少”语言、动作的描写,塑造了贪婪蛮横、趾高气扬的汉奸形象,生动刻画了其为虎作伥、鱼肉百姓的丑恶嘴脸。 |
C.从卖席年轻人的话语中可看到敌人收席子的霸道一面,这和后文“我”的心理活动相一致,都直接表现了敌人的狡诈和阴险。 |
D.小说以“我”的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叙述,展现了白洋淀地区人民的生存环境和人物面貌,富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以及地方色彩。 |
A.句子①交代了住所的地理位置和具体情况,“水淀中央”“扫荡不到”“紧靠水边”都有助于“我”隐蔽在群众中。 |
B.句子②描写了敌人收的苇席堆叠如山的画面,也反映普通百姓在面对敌恶势力时饱受压迫、麻木不知反抗的情状。 |
C.句子③通过对比端村大街过去和现在的景象,突出了人民的苦难现状,表现了支部书记的愤慨和与敌抗争的决心。 |
D.句子④通过对小红动作的描写,不但展现了她勤劳、机智、勇敢的一面,而且体现了军民之间深厚的信任和默契。 |
4.本篇小说与《百合花》都以诗意的方式叙写战争,请分析两篇小说的相同点。
弹道无痕(节选)
徐贵祥
推算起来,该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最后一个雪天。载着新兵的闷罐子列车由东向西,经郑州再向北,过了黄河,便见窗外有几道纺线般的雪絮儿划下来,先是一团一团地在风中旋转,渐渐地有了铺天盖地的气势,很快就在旷野结起一层半透明的雪壳。及至到达终点,已是满世界银白。
半个月的基础训练后,新兵分配。新兵石平阳的顶头上司是李四虎。李四虎是全营著名的老兵油子,稀拉①,尤其爱捉弄人,但他有技术,炮兵业务堪称行家里手,关键时候总少不了他为连队挣面旗子。
石平阳下到班里不久,李四虎曾经非常真实地踢了他一脚。那天训练传诵炮兵口令,正忙乱间一阵冷峭的干风刮来,将石平阳手中的口令纸掀得稀里哗啦。石平阳本来就很紧张,又听又算又记又传,忙得顾头不顾腚。情急中,他把刚刚接受的一组口令写在炮架上,自然没有想到这一行为产生的严重后果。铅笔又细又尖,在炮架上划出了极刺耳的声音。尽管这个动作只在瞬间就完成了,但还是被正在组织训练的李四虎一眼瞅见了。李四虎立即下达暂停口令,把小红旗往后腰一戳,神色匆匆地跑过来,往指尖上蘸了口唾沫,摸了摸铅笔划过的地方,结果发现有几道曲里拐弯的铅笔线无论如何也抹不掉了。李四虎心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仍不死心地反复抹,抹着抹着就突然转过身来,两只狼一般的眼珠子放了道绿光,死盯着石平阳,腮帮子又鼓了鼓,那充满激情的一脚便照准石平阳的屁股踹过来。
然后召开班务会。
李四虎首先发言,说:“咱们当炮手的,靠炮吃饭,靠炮做人。可你首先得爱惜它。你别以为它没长脑袋,我觉得它是有灵性的,它懂得人情世故。知道咱们最老的班长吧?就是连部荣誉室靠门左边挂着的那位。黄风岩战斗中他缴获了一门小钢炮,是打不响的。连长下命令让他扔,他没扔,硬是从山西长治扛到东北锦州,扛了几个月几千里地,闲了就擦,就拆开倒腾。后来怎么样?在锦西马家堡战斗中,半个连的步兵被人家地堡火力点压在洼子里,抬不起头,急得营长抢过炸药包要去拼命。这时候咱老班长就把炮架上了。老班长说:伙计,你就是哑巴也该哼一声了,我背你背了这么远,过铁路要轻装行军,我把干粮都扔了也没舍得撇下你,今儿个你可得还我这个情。结果呢,它还真响了,而且响了六次,硬是把敌人的火力点掀掉了。老班长牺牲后,这炮任谁也弄不响,报废了。你说邪门不邪门?所以呀,我说……”
石平阳不吭气。那一脚踢过来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并暗中攥紧了拳头,但他终于没有打出去……随着班务会的不断深入,他越来越发现在这个老兵的身上有一种十分亲切的东西。“班长,我对你没意见!”他很崇敬很真诚地看着李四虎,又补充一句,“真的,我不会撒谎,这是心里话。我明白了。”
李四虎半张着嘴看了他好几秒钟,突然咧嘴笑了:“响鼓不用重槌敲,明白就好……当然不能有意见。能看出来,你石平阳是条血性汉子,只要你舍下身子跟我干,我保你能成为咱连的高级炮手!”又把脑袋转向耿其明,“老耿你说是不是?”
耿其明忙说:“那是那是。石平阳你刚来,有些情况不了解。你去问问,搞训练,搞内务评比,咱们班啥事落后过?”
石平阳生在皖西,家乡虽说不上四季如春,却也有多半日子风和日丽,远山近水清秀宜人,野花翠竹很能滋润人的骨骼。乍一到这荒凉的北方山区,又遇上个滴水成冰的季节,身体颇有些吃不消。先流鼻血,后烂手,冻疮专拣指关节处长,奇怪的是烂了肉还不觉得疼,只是睡觉焙暖了才奇痒难忍。偏碰上个认炮不认人的李四虎,一上炮场就发狠,凶得山摇地动,细得放屁都管。一旦发现士兵的动作失误,就跳起来骂,特别是石平阳。脏话丑话如拧开的水龙头,骂得满炮场臭烘烘的。有时候骂急了石平阳也发恨,鸟班长也太轻贱人了,再有本事你不也就是班首长嘛,干吗耍那么大的威风?不过,他渐渐能理解李四虎的行为了。
石平阳的逆来顺受不屈不挠终于感动了上帝。一次休息的时候,李四虎把石平阳的手拽过去,着实看了一阵子,看相般地数了数那上面结了疤或没结疤的烂处,又抠了抠手心茧花的厚度,然后说:“石平阳啊,有人说我专门针对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班长。”石平阳低着头回答。
“你信吗?”
“我父亲打菜刀,专拣好钢,在炉膛里淬几次火,菜刀刃口又韧又利,方圆几十里都用我们家的菜刀……”
“哦?”李四虎似乎有些意外,“石平阳,我还真没把你看错哇!”
李四虎从裤兜里摸出一个脏乎乎的小本子:“石平阳哇,我这个人,就看重友情,你对我真心实意,我就对你负责到底。这炮,说简单也简单,明眼的技术你都掌握了。可要说学问也真有学问,这些都是我自个儿揣摩出来的小道道。教程上没有。用上新鲜词儿,就叫感觉。有些是炮上的,有些是班上的。这个,送给你了!”最后这句话,语气很重,像是宣布一项重要决定。
(节选自《弹道无痕》,有删改)
【注】①稀拉:散漫。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
A.首段的“七十年代”“闷罐子列车”等为我们展示出极强的年代感,把读者迅速地拉到那个过去的时代。 |
B.小说如话家常一般娓娓道来,语言质朴自然,其中多处运用方言和俗语,使作品具有浓浓的生活气息。 |
C.文章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但作者叙事时运用补叙等多种叙述方式,也为文章增色许多。 |
D.李四虎认为石平阳有潜力,期望越高,责之愈切,才会有对石平阳的种种“刁难”,对此,石平阳是理解的。 |
A.小说开头交代故事发生的年代、地点与季节,渲染了寒冷的氛围,也为下文写石平阳身体不适做铺垫。 |
B.文中耿其明的话从侧面表现了炮兵业务精湛的李四虎还是一个治班有方、令战士佩服的优秀领导者。 |
C.小说插叙老班长的故事,既为了体现老班长与小钢炮的深厚感情,也为了表现老班长的技术无人能及。 |
D.小说擅长用通俗的语言叙述故事情节,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和平年代军人的军营生活和丰富的内在情感。 |
4.小说中的画线句是石平阳对李四虎询问的回答,这样写有怎样的效果?请结合作品进行分析。
萨赫勒荒原
朱山坡
抵达尼日尔首都尼亚美的那天晚上,是一个叫萨哈的尼日尔黑人来机场接我。第二天,天还没有完全亮,我们简单收拾一下便出发了。我已经被告知,从尼亚美赶回津德尔中国援非医疗队驻地要走完整个白天。
“日落之前必须赶到。”萨哈对我说。
援非满两年的老郭突然病倒,抢救无效,前几天去世了。津德尔地区医疗队没了拿手术刀的医生,而那里等待做手术的病人排起了长队。我只好提前出发赶赴津德尔。
一路萨哈话不多,他话多起来是因为进入了一个渺无人烟的荒凉之地。“萨赫勒大荒原。”萨哈说,“穿过去就是我们的驻地了。”
我看到的萨赫勒荒原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它太辽阔、太荒凉!这里简直看不到人类活动的痕迹。路边全是荒凉的灌木、荆棘和草甸,并朝着四周蔓延开去。每一棵树、每一只鸟、每一根草,都仿佛相处了千年,紧挨着搀扶着度过漫长的岁月和亘古的孤独。毫无疑问,这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公路,从荒凉通往荒凉,从寂寞通往寂寞。
“老郭就是一座最高的山。”萨哈突然肃然起来。
我故意对他隐瞒实情。“我不认识老郭,只知道他是天津市著名的外科医生。”“你怎么不认识老郭呢?”萨哈惊讶地质疑我,并朝我投来不满的目光。
车子继续往前走,加快了速度。
“要不,我们聊聊老郭?”我想打破沉默。
萨哈的脸上突然布满了悲伤,连皱纹的缝隙里都堆积着难过。好一会儿也不吭声,只是喉咙咳了咳,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面包车跳跃着前进,荒原越来越苍茫。车子一路颠簸,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是被萨哈一个急刹车惊醒的。我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的黑男。他双手张开,拦住了车的去路。
我大吃一惊,以为碰到劫匪了。萨哈倒很镇定,伸头质问那个黑人说:“尼可,你要干吗?”“他是我儿子。”萨哈对我说。我悬起来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尼可走过来跟萨哈哗哗啦啦地说:“我等你们两天了。三天前,有人看见你的车子往尼亚美走,我以为你昨天回来。如果今天等不到你,我会疯掉的。”
此时的阳光已经变得很柔和,有了黄昏将近的意思了。
尼可赤着的脚脏得黑乎乎的,一张温顺老实的脸,细看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萨哈说:“祖母还好吗?”
尼可说:“情况很不好!她快要不行了,一听说郭医生得病,她又活过来了。”“祖母要去津德尔看郭医生。”尼可焦急地说,“郭医生是被魔鬼缠上了,祖母说要给他驱魔。”
萨哈说:“郭医生去了尼亚美……”
“如果见不到郭医生,祖母是不会瞑目的。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她要我等到郭医生。”
“你回去告诉祖母,郭医生的病已经好了,没事了。过段日子他又会回来的。”“真的吗?”尼可盯着父亲的脸问。
“是真的。尼亚美的中国医生很厉害,把他的病治好了。”萨哈说。我附和说:“是真的。现在郭医生一天天好起来了。”
尼可很高兴,竟然手舞足蹈起来。萨哈突然变得有些悲伤,转过身来,不让尼可看到他的神色。
我们重新出发才十几米,却发现尼可突然瘫倒在地,我们慌忙返回。原来尼可等了两天两夜一直没吃东西,饿坏了。我摸了一下尼可的额头,好烫啊,而且他的身子在颤抖。我送给尼可一块黑麦面包、一罐上海产的炼乳,萨哈却夺回还给我。
“你不能送他任何东西。”萨哈说,“因为对其他人不公平。”
尼可希望我送他炼乳并解释说想让祖母尝尝,说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东西。我答应了尼可。萨哈看到我态度坚决,也不作声,愧疚地闭上了嘴。
我们继续前行。为了把刚才耽误的时间抢回来,他把车开到了最快。后来萨哈把车速放慢下来,主动跟我聊老郭。
去年,老郭给尼可祖母做过摘除白内障的手术,使她瞎了十五年的眼睛重见光明。尼可祖母对老郭感恩戴德,视他为儿子。上个月,她赤脚沿着这条公路,靠吃野果和露珠,一个人走了十二天来到医疗队驻地。她说她梦见老郭被恶魔缠住了,要带老郭回村子里做一场法事,她要借助先人魂灵的力量将老郭身上的恶魔驱散。她劝不动老郭,回去后便病倒了。
萨哈说,老太太离开不久,老郭便出事了。那些天他连续工作七八个小时,那天给一个病人做完手术后,他突然昏倒在手术台前……
太阳早已经开始西斜,我看见地平线上的霞光了。但我的视线模糊不清,因为泪水不自觉溢了出来。
“老郭也对你们隐瞒了实情。他有心脏病,医学上比较罕见的心脏病……,两年前,本来是我来这里的,但老郭跟我抢。他说他一定要去援非,这是他最大的心愿。”我说出了答应老郭隐瞒的秘密。
车子朝着太阳滑落的方向飞驰。
我突然想起刚才尼可脸额发烫,身子发抖。职业的敏感让我醒悟过来,他可能患上了疟疾!我乞求萨哈停车掉头救人,但他没有掉头。
“日落之前我们必须赶到驻地。”萨哈流着眼泪说,“他们等着药物救人。”夜幕降临前,我们终于穿越萨赫勒大荒原,抵达津德尔驻地。
大约是两周之后,我才再次见到萨哈。他对尼可避而不谈,只说起尼可的祖母。说她当晚喝了一口尼可说是老郭送的炼乳,很满足,半夜便去世了。
我真的希望还能够见到尼可。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萨哈拒绝“我”掉头救尼可的乞求,流着眼泪继续赶路,极具表现力,写出了作为父亲内心的矛盾挣扎和对儿子的爱。 |
B.祖母坚信老郭被恶魔缠上,并要借先人魂灵的力量来驱魔,侧面反映了非洲的原始与落后,也点出了老郭援非的重要原因。 |
C.小说人物刻画手法丰富,如对萨哈的刻画不仅用了语言、行动、神态等描写,也用了对比的手法,使人物形象鲜明立体。 |
D.小说结尾用留白手法写“我”希望还能见到尼可,引发联想,让人牵挂, 脉脉温情中又隐含淡淡的忧伤,颇具艺术感染力。 |
A.这段环境描写展示了故事发生与发展的背景,环境的荒凉严酷与人物的善良温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耐人寻味。 |
B.这段环境描写既照应了小说标题,又创设了一种孤独寂寞、忧伤的氛围, 为后文叙写尼可及祖母的故事做铺垫。 |
C.采用拟人、比喻等手法描绘出非洲萨赫勒荒原特有的景象,点明故事发生的地点,预示老郭和祖母不幸的结局。 |
D.“紧挨着搀扶着度过漫长的岁月和亘古的孤独”内涵丰富而深刻,象征着人类相互扶持共度难关,暗示了小说主题。 |
4.《人民文学》评论本文说:“小说中出场的人物和未出场的人物没有主次之分,他们共在大荒原上成景造境”。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看野枣
张炜
大贞子进海滩为生产队看野枣了,并且雄赳赳地扛着一支木棍。
大海滩真像没边儿没沿儿似的,满是野草、野枣和野花儿。花儿真香啊,紫乌乌,红濡濡,粉嘟嘟的。天空蓝得象海,云彩白得象棉。大贞子高兴极了,整天用粗咧咧的嗓门唱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问着“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她见到一大丛野藤儿,就试着撩开长腿蹦过去,见到一条花花绿绿的蛇顺着草棵儿跑,就学它那样儿把身子弄得一弯一扭,跟上走了老远……
队长三来隔几天就要来检查一次工作,绝不嫌麻烦,不嫌天热。他拣着带虫眼的野枣,有滋有味地咀嚼着,迈着碎步、一颠一颠地跟在大贞子身后。有一回,他说着说着话下了“正道儿”,大贞子麻利地捞过身边放着的木棍,“砰”一声砸在他的拐肘上。三来疼得倏地蹦起来,“啊嗬、啊嗬”地嘘着气儿。
从那以后三来好多天不来了。
一天中午,太阳热辣辣的,大贞子发现了一堆连一堆的鲜刺蓬猪菜。农忙季节,能中午抽空跑这么远来割猪菜的,这个勤快人是谁呢?她瞪大了眼四处看着,终于发现了不远的树丛下有个光着上身的背影。她盯住那个后背喊:“你是谁?"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啊,是……三来!大贞子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多日不见那油亮的头发变得又脏又乱,粘满了土末子,一绺一绺地被汗水贴在脸上光着的膀子晒脱了皮,红一块,黑一块……
“怎么不见你来检查工作了。”
三来的脸猛然涨红,说话变得结巴了:“选下来了。我……不,不是了!”
大贞子直瞅了他两分钟,才什么都明白了。谁不厌恶这个三来队长啊。好吃懒做,好端端一个村子硬是让他给误了……
“‘不是了’,好啊。反正你压根儿就不配当队长,早晚得给选下来。你给村里办过什么好事?‘不是了’好啊,哈哈……
她心里高兴,喊的话儿分外干脆,笑得也分外响亮。三来站在那儿默不作声。等她闭上嘴巴的时候,立刻呆住了。
三来哭了,有一颗豆大的泪珠挂在眼角上。
哎呀,哎呀呀,你怎么哭了?你难道还会哭吗?你不都是看别人哭嘛?大贞子咬咬嘴唇,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心想,哭吧,哭吧!哼,你如今也知道难受的滋味了,不是早几年你穿着小白褂儿,在大街上一抖一抖摆神气的时候了。
三来的泪珠一颗紧连着一颗,顺着黄黄的脸颊流了下来,象道小溪流,流过鼻沟,流进嘴角,流到脚下白白的砂土上……
大贞子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子汉这样哭呢,不由得有些后悔,心像被谁给拧了一下。
后来,她帮他把菜捆儿放到了肩膀上。好大的一捆猪菜呀,压得他踉踉跄跄。活脱脱的大小伙子能让一捆猪菜压得趴下,这都是游手好闲的结果呀。大贞子记起小时候他们在一起割草、摸鱼,谁干得过他?数他野、数他能。早几年谁油嘴滑舌谁吃香,三来留了个分头,巧话儿一学就会,硬是叫那个年头给哄坏了……
又一天中午,当大贞子像往常那样帮三来把菜捆儿放到肩上的时候,正好让赶来给女儿送米面的父亲看见了。
他狠狠地抛掉了手里提的东西,大步跨到他们跟前,冲女儿雷鸣似地吼着:
“你有力气干点什么不好?也不怕脏了手啊,呸!
三来伸出那两只黝黑的、青筋凸起的手,使劲地攀抓着就要滑下来的菜捆,一步步吃力地走开了。
"我做了什么坏事啊?我到底怎么了啊?”大贞子拉着木棍儿站在一边,一颗晶莹透亮的泪珠滚到脸盘上。莹透亮的泪珠滚到脸盘上。
“你还有脸哭哩,”老人站起来说:“香臭不分——他三来算个什么东西?早年得势那会儿还罚去咱五十块钱……这下子不用神气了,村里人没有一个瞧得起他。你倒好,还在这儿帮他弄菜捆儿……”
在父亲的斥责声里,大贞子的泪水流得更快了。突然,她狠狠地抛了手里的木棍,火暴暴地冲到了父亲跟前,挺着高高的胸脯,甩着一脸泪花嚷了起来:
“哎呀你呀,我还当你为了什么!人失脚掉到水沟里还不兴拉他一把呀?你光记着那五十块钱呀!人家当队长,你就笑眯眯递烟卷儿,还是‘大前门’。人家落选了,就当面用鼻子哼人,说话比刀子还狠!哎呀你呀……”,她说话像放连珠炮,气得直喘。
父亲惊讶地看着女儿,脸色涨得赤红……
晚上,大贞子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听着海边的人们拉夜网的号子声。
大贞子一听这号子就想起那些大小伙子——他们真有劲儿呀。三来也是个大小伙子,要是肯下力干,保准也会那样的!对!如今三来正需要有人帮他一把,可怎么帮他呢?干脆,我明天就帮他拔鲜刺蓬吧——要是父亲知道了不让帮呢?不让帮,呼,我就拔他嘴里的烟锅儿,往地上一摔一个响儿!……她想到这里感到一阵轻松,象往常高兴时一样,“哈哈”地亮开粗嗓门笑了,然后不由自主地唱起了她最喜欢的一首歌:亲爱的朋友们,
美妙的春光属于谁?
能属于我,属于你,
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的伏笔照应运用十分巧妙,比如开篇出现的“木棍”,后文也多次出现,既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又使得作品结构更严谨。 |
B.大贞子是一个泼辣率真、善良、粗放乐观农村姑娘,富有农村青年的奋发气息,代表了特定时代中国劳动妇女的美好品质。 |
C.选文关于三来的笔墨并不多,但是前后串联起来,可以窥见那个特殊年代的社会风貌,作品因此有了更为深刻的批判意义。 |
D.小说描写的自然环境清新幽美,“大贞子形象温厚甜美,三来从“过去”走出,也在趋向“美”而变化,可见作者创作中对“美”的热烈追求。 |
3.有人说,张炜的小说语言,明丽清新,朴中见彩,达到了“天然去雕饰”的境界。请结合文本加以分析。
一个护士的遗憾
吕斌
在年终评选先进个人时,陈菊花习惯坐在角落里,她的眼睛不是看着大家,而是盯着屋子的某一处,一副深思的样子。大家在争着抢着提名并且气氛逐渐紧张的时候,她却置身事外,认真地背诵药名、药性和药理。茵陈,性味苦、辛,微寒。归脾、胃、肝、胆经。功能主治:清湿热,退黄疸。用于黄疸尿少,湿疮瘙痒;传染性黄疸型肝炎。我国大部分地区均有,生长于湿润的原野、路旁。
主持会议的院长忽然喊一句,陈菊花。大家把眼光转向她,身旁的同事捅她,她才回过神来,看着院长。院长说,有人提你当今年的先进个人,你说说你的想法吧!
陈菊花非常意外,她刚来这个医院三年,怎么能和在座的老医生老护士比呢。去年评选时也有人提她,说她工作任劳任怨,对待患者态度和蔼、体贴,服务热情、周到,接触她的人都喜欢她。就像三月的菌陈,给患者带来帮助。她却说,我还年轻,应该把荣誉让给老医护人员。她这一句话,得到了大家的赞同,都说,是呀,她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现在,她见大家都望着她,她还是那句话,我还年轻,不应该过早地获得荣誉,还是把先进的荣誉给老医护人员吧。
大家还是七嘴八舌地说,是呀,她虽然人好,工作好,但是还年轻,应该把先进评给老医护人员,她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的工作场所是药房,天天就是为患者拿药,她要记住每种药的药理,要记住每种药放置的位置,要记住每种药的价格等。在给患者递药时,她总是一副微笑的神态。每个患者见到她,都心情舒畅,赞扬她说,她真是三月的茵陈,药到病除。
听到人们的这种评价,她只是笑眯眯地不说话。她在医学院读书时,就熟悉菌陈。三月份,从平民百姓的菜桌到高档饭店,茵陈是常见的佳肴。它作为一种野生菜,为越来越多的人所食用,加上本身是一味中药,更是被追求健康的人们喜爱。
她要像三月的茵陈一样被人喜爱,她心里暖洋洋的。
陈菊花天天默默地工作,她的微笑招牌一样展现在人们面前,白净的面皮和大大的眼睛,像明亮的窗户一样让患者心里敞亮。
地球在不知不觉地转动,时间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返。
转眼间,她眼角有了鱼尾纹,头发白了几根,且已经是药房主任。药房里又来了几个年轻人。
年终的评选先进,她依旧坐在角落里,听大家纷纷提名、争论不休,又有人提到了她。
主持会议的院长已经是新人,他不知道之前的事,也不知道陈菊花有一个别名叫菌陈。他看看人到中年的陈菊花,征求意见似的对陈菊花说,老陈,咱们医院这几年新进了一批人,从培养新人、鼓励新人的目的出发,先进个人在年轻人里评选,年纪大的先不考虑了。
陈菊花点头同意。她向来对这种事礼让三分,不争不抢,何况自己已不再青春,荣誉对于她并没有什么意义。
陈菊花依然在药房里忙忙碌碌,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也渐渐地变老,额头爬上了皱纹,白发更多,动作也变得缓慢了,人们似乎忘记她曾经有过的“菌陈”称呼。
又是年终的评选先进,角落里,坐着的是一个老医护人员,头发斑白,满脸皱纹,望着屋子的某一处,再有一年,她就退休了。
人们在提谁该当选今年的先进个人时,交锋很激烈。整个过程,没人提起角落里的陈菊花,甚至忽略了屋子里还坐着这样一个老医护工作者。
陈菊花望着窗户外的院子,花坛里的花已经谢了,冬天什么时候来的她都没注意,冷风就呼呼地刮起来了。她习惯性地默念一些药品的药理,或者回顾一些药品的习性,这是她念大学时就养成的习惯,多年不变。冬天来了,春天不会太远,三月的时候,阳气上升,百草发芽,茵陈也会旺盛生长,是采茵陈入药的最佳时间。而到了四月,便成了蒿,药性渐减,多被普通百姓作为食材。而到了五六月只能当柴烧。所以,民间也流传着“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的谚语。
她,陈菊花,已经是五月、六月的菌陈了。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思想内容的分析与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一个护士的遗憾”为题,既点明了主人公的身份,又含蓄地表达了作者对评选先进中某些现象的反思。 |
B.患者喜欢陈菊花,说陈菊花“真是三月的茵陈”,而她“只是笑眯眯地不说话”,说明她自己也喜欢这一称呼。 |
C.在陈菊花退休前一年评选先进个人时,没人提起她,说明大家已经了解并且接受了她不争不抢、总是谦让的性格。 |
D.陈菊花从入院到退休前都与荣誉无缘,与她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
A.小说开头详细地叙写陈菊花背诵茵陈的药性、药理,意在表明她也如茵陈般谦逊,为下文情节的发展埋下伏笔。 |
B.“她的微笑招牌一样展现在人们面前……患者心里敞亮”一句,用生动的比喻写出了患者对陈菊花的感受。 |
C.小说结尾再次将“茵陈”这味中药材与主人公陈菊花联系在一起,旨在表现陈菊花的处境。 |
D.小说描写了陈菊花一生中评选先进的几段大致相同的情景,在相同中表现不同,叙事自然平实,语言耐人寻味。 |
4.年终评选先进的情节在小说中反复出现,请简要分析这样设计有哪些作用。
十二岁出门远行
李永康
鸡叫第二遍,妈就把我喊起来。妈说,先洗一帕冷水脸清醒清醒。我知道妈不会为了一小盆水浪费一小捆柴火。一小捆柴火可以卖两角钱,两角钱可以买两斤多盐,买十多盒火柴了。但我确实需要冷静冷静。昨晚,妈试探着问我,敢不敢一个人进城去看看你爸。我夸下海口说,敢!妈说,我还是担心。我缠着妈说,就让我出一趟远门嘛。妈好不容易同意了,我兴奋得一夜也没睡落实。
洗过脸,妈拿出一个鼓鼓的半旧军用帆布包斜挎在我的肩上。妈边挂边叮嘱,一路上要小心。我边啃昨晚蒸的玉米窝头边“嗯” 着。遇到啥事,你要端端地走,千万不要去凑热闹,千万不要去爬车。妈说着,又将我的腰带—一根帆布绳子解开,从裤裆里出一个布袋对我说钱就装在这里面,路上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见到你爸才把它拿出来。妈试着将布袋扽了扽,感觉结实了,才又塞进去。然后,蹲下,将腰带绾了几个死结,用牙咬着扯得紧紧的。妈直起身子又说,路上口渴了也不要去田边水塘捧生水喝,走拢你爸那里有糖开水。我用兴奋的口吻催着妈问,可以走了吗?妈紧紧地捏了捏我的手弯,似乎才刚刚下定决心说,走吧。
推开院门,雾像浓烟一样涌过来包围着我和妈。四周白茫茫一片,脚下的路只能见着簸箕大一团。妈陪着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下把我叫住,说等雾散开了再走。我极不情愿地停下。路边的马蹄子、线线草,还有不知名的小花像刚刚被一场小雨淋过一样,绿的黄的叶子颜色越发的亮,叶尖、花瓣挂着水珠儿像举着放大镜一样——我有点吃惊自己的发现,正要蹲下身拿食指去逗亮晶晶的水珠玩。妈又说,算了,走!我在前,妈在后——上了大路——碎石路,我才发现。我要妈回去。妈说,等雾再散一下。我在前,妈在后,又走。
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不晓得走了多长时间,可以朦朦胧胧地看到远处一些人家的竹笼和房屋了,我才想起该叫妈回去了。转过身,不知啥时候已经回了。空荡荡的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心里一片茫然。
我静立了一分钟,把搭在屁股上的包移到肩胛下,那里面装着两件给爸用来换洗的衣服和两个我的午饭—玉米面窝头,最最重要的是衣服里还藏着一张纸条,那上面记着爸的地址,弄丢了,我去城里就会成为瞎子——找不着爸。我在包上轻轻压了压,又摸了摸裤裆处,就挺挺胸,迈开大步带劲地走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门远行啊!
起初,我目不旁视,只埋头走路。渐渐地,顽皮性就显露出来。时不时把一小块浮石踢着在路上滚得远远的。有时,劲用得大,石子碰着石子飞溅到路边的农田里。我就不由得伸伸舌头,四下里瞄瞄,生怕被人看见挨骂。农田里还有一些稻草垛,东一块西一块堆放着,像教科书上画的蒙古包一样。收割后的稻茬儿已长出一些尺把长的粗粗的墨绿色秧苗。田里东一团西一团正由嫩黄返油绿的,远看如针一样细的秧苗密密的,那是打谷机作业过的地方。
公路弯了又直,直了又弯,好像没有尽头。
一段坡路上,有辆驴车拉着尖尖一车蜂窝煤在道路中间很吃力地往上爬。我赶快过去帮忙。推上坡后,车把式抹把汗,看了我一眼笑着问我,去哪里?
和车把式说了地点后,我才想起妈的叮嘱,就有点后悔。
车把式看也不看我一眼拖长声调漫不经心地说,还远着呢。
我脸上有些不快地问,还有多远啊?
车把式又说,其实说远呢是逗你的,我天天走这条路,不紧不慢的,我从来就不晓得这条路有多远。你跟着我走吧,消磨一定的时间自然而然就会到的。
我跟着驴车走,它快我也快,它慢我也慢。听着驴踢跶踢跶,还有车轱辘吱呀吱呀的声音,我心里的不快也烟消云散。
过了桥,就进城了。
我从书包里搜出纸来问了一位老大爷。经他的指点,很快就找到了爸住院的医院。一打听,爸早上已经出院回家了。我二话说,撒腿就打了转身。
那天,我回到家夜已经很深了。爸妈还坐在灶房的煤油灯下焦急地等待着。见着我,爸说:我也是走走停停休憩着回的家,咋在路上就没有看见你呢?
我默默地摇头。
妈把书包接过去打开,取出压扁的玉米窝头问,你中午都没有吃饭?我才感到肚子饿得发慌。爸用虚弱的声音吩咐妈,赶快去抱捆柴火进来烧盆滚水给娃烫烫脚。爸说,娃娃今天走了八十多里地呢。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在饭桌上就呜呜呜地大声哭了起来。
那年,我虚岁十二刚上初一。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插叙前一晚母亲让“我”自己一人出远门的情景,代了故事情节的起因,也写出了“我”的兴奋和母亲的担心。 |
B.小说首尾照应,以洗冷水脸开始,以洗热水脚结尾,一冷一热,都流露出父母在子女成长过程中倾注的深沉而隐秘的爱。 |
C.小说在人物塑造上大量使用细节描写,如“我在包上轻轻压了压”,写出了“我”独自出门时的悠闲自在与信心百倍。 |
D.小说通篇以“我”的孩童视角进行叙事,呈现出鲜明的儿童思维特征,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增加了小说的艺术性。 |
3.本文画线部分有何作用?请简要分析。
我不想知道小偷是谁
[英国]卡门·孔黛
“老师!”额枕双手伏在案前的唐拉法埃尔听到有人叫他。他抬起头,赶紧把眼镜戴上,原来自己身旁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什么事,小伙子?请坐吧!”
“不,谢谢!我不坐了,我不是来拜访您的。瞧,我……”青年红着脸说,“哦,请您看看,您有没有少些什么。不,不会放在口袋里,也许会搁在抽屉里。”
唐拉法埃尔摸着衣袋,正有些不知所措,经他这么一讲才醒悟过来。他慌忙拉开抽屉,不禁叫了起来:“我的钱包不见了!”
“别急,先生。钱包在这里,我正要还给您呢!”
“在您身上?哦,原来是您偷了我的钱?”但他又慌忙改口,“请原谅,我说了些什么呀!该不是您拿走了我的钱包吧?要知道这些钱是我省吃俭用积攒起来,准备送我那患心脏病的孩子上山疗养用的呀。”
小伙子平静了下来,但脸色苍白,沉默了半晌才说:“先生,我是个小偷!怎么?您不相信?是这样的,昨天下午,在一辆拥挤不堪的电车上,我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身上偷了一个大钱包。里面有3800比塞塔①和您儿子的来信,另外还有您的几封信。钱包里还有一张卡片,那是个学生的乘车证。不知道是您吩咐他做什么事而把钱包交给他,还是他自己从抽屉里拿走的。”
唐拉法埃尔沉默着,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他拿起卡片,想看看那上面的姓名,但又突然放下,随手交给青年说:“你把卡片撕了吧!”小伙子照着他的吩咐把卡片撕得粉碎。
唐拉法埃尔坐在椅子上,久久地注视着钱包,眼前浮现出班上每一个学生的面容。谁会是小偷呢?谁都知道这钱是老师含辛茹苦积攒起来给儿子治病的。当然,他完全有法子知道谁是小偷,可是,为什么要知道呢?没有这个必要!
他想到了那张撕碎的证件。丢失人一定要来补,这样,小偷岂不自我暴露了吗?怎么办呢?他沉思片刻,朝外面叫道:“玛丽亚,来一下!”
女儿来到父亲跟前。
“这是学生的花名册和新的乘车证,你把名字填在上面。该给他们换新的啦!”
“旧的要收回吧?”
“不必啦。让他们自行处理吧!”
第二天早上8点,唐拉法埃尔已经带着新的乘车证来到教室。学生们都到齐之后,他开始分发证件。“我女儿挨个儿叫名,你们来领取新的乘车证,要妥善保管。旧的自行处理,不收回啦!”大家对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意外,但有的学生却为此而满心欢喜。不到一刻钟,40张乘车证就发完了。
已经10点了,可老师却什么也没做。他既没有叫学生们朗读课文,也没有布置他们练字。他双手平放在讲台上,久久地凝视着学生们。
他脸色苍白,站起身,然后做了个手势要大家安静,尽管这纯属多余。
“孩子们!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今天给你们换乘车证吗?那是因为你们之中有人偷了我的钱包!然而这钱包又被别人扒走了。当那个小偷发现这些钱是一个年薪只有4000比塞塔的教书先生为了给儿子治病而节衣缩食积攒起来的时候,他的良知苏醒了。于是,就在昨天下午,他把钱包送了回来。钱包里还有一张乘车证,那上面写着名字,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是谁干的。可我没有这样做。我当场就把它撕毁了!我不愿意知道小偷是谁,尽管他对我无情无义。但是,他应该懂得,我原谅他,是希望他改邪归正,不再重犯。这就是换乘车证的原因。”
他讲着讲着,竟喉哽语塞,泣不成声。女儿不得不把学生们都打发出教室。此刻,他们的眼里也都噙满了泪水。“你也去吧,孩子!让我自己待着;我要独自待会儿!”他摘下眼镜,独自待在教室里。正当他准备站起来时,忽然听见一阵朝他而来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一个抽泣着的声音:“老师,是我偷的钱包!看看我吧,老师!我再也不做坏事了,我以母亲的名义发誓。
老师伸出双手迎住了他,激动万分地重复道:“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由于没有戴眼镜,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影子后面是四月里一片迷人的春光。
(润泽译)
[注]①比塞塔:西班牙、安道尔等国在2002年欧元流通前使用的法定货币。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青年小偷是一个有勇气的人,偷钱包后,在不知道唐拉法埃尔先生姓名,不了解这位老师性格的情况下,他仍到校澄清了相关问题。 |
B.唐拉法埃尔先生主动提出要更换学生们的乘车证,主要目的不在于想找到小偷是谁,而是想借此机会劝导这位迷途学生改邪归正。 |
C.分发完新乘车证后,唐拉法埃尔先生在学生面前讲了一番话,表露了自己的良苦用心,整番话用语平实,真情款款,富有很强的感染力。 |
D.末段中,那位主动认错的孩子身后的“迷人的春光”,一则烘托出唐拉法埃尔先生喜悦激动的情绪,另外还象征着这位孩子的光明前途。 |
3.有人认为这篇小说的标题用“感化”更好。你认同吗?为什么?请结合文本分析。
最后一位客户
周海亮
他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等待他的客户。那客户将会带过来15万元现金。他们合作过好多次,彼此早以兄弟相称。好像这并不夸张,因为客户对他已经深深信任。
他的公司开了好几年,似乎一直运转良好。只有他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只有他知道自己赔了多少钱,又欠下多少债;只有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崩溃;只有他知道,明天,公司就将不复存在。现在他等待的,只有这最后一位客户。他将收下这位客户的15万元现金,然后在黄昏,携款潜逃。他知道他肯定可以做到,因为这位客户对他毫无戒备。他知道这是犯罪,他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可是他想博一把。
客户在约好的时间敲响了门。他把客户让到沙发上,递烟递茶,聊些无关紧要的话。太阳在窗外从容且温暖地照着,他却不停地打着寒战。终于他们聊到了正题,客户打开密码箱,他看到15摞码得整整齐齐的百元钞票。
这之前,他见到过太多次15万元。每一次都代表着一笔不错的生意。可是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他没有生意可做。他根本不打算、更没有信心完成这单生意。他只想骗下这15万元钱,然后,开始东躲西藏的日子。
他已经订好了机票。他知道自己一旦跟客户说了谎话,就将变成贼,就将开始逃离。可是他认为自己没有别的办法。他认为自己只能这样做。
客户问,这次有问题吗?
他说,没问题。明天早晨,您过来提货。
这时电话响了。很突然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是母亲打来的。上一次他和母亲通电话,还是一个月前。
母亲问,你还好吗?
他说,还好。
母亲说,晚上回家吃饭吧。我买了很多菜。排骨已经炖好了,晚上回回锅就行。
他说,不了。今晚,忙……
母亲问,生意不顺心吗?
他说,没有。生意很好。刚接了一笔大单子,15万。
母亲说,那就好。晚上回来吧,你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吃过饭了。
他说,怕真的没时间。
母亲在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母亲突然问,是不是生意不顺心?
他说,没有。刚接了一笔大单子……
母亲说,你骗不过我的。上次你回家,看你唉声叹气的,就知道肯定是生意遇到了麻烦。如果撑不下去了,别硬撑,回家歇一段日子……不管如何,家永远欢迎你。
他抹一下眼睛,说,生意没事。
母亲说,我给你攒了些钱,也许能帮上你的忙。晚上你回家吃饭时,我把钱给你。
他问,多少?
母亲说,5000块。
他终于流下眼泪。今晚,他将携15万元巨款潜逃,母亲却将一直守在饭桌前,等他回家吃饭。为了赚钱,他在酒店里宴请生意伙伴,花掉很多个5000块;而他的母亲,为了他的公司,却悄悄地攒下5000块钱,并幻想用这5000块钱,将他的公司挽救。
他握着电话,流着泪,久久说不出话来。
母亲说,晚上回家吃饭吧,我等你。然后,电话挂断了。
其实,家与公司,相距不足二十里。
他慢慢踱到窗前,看窗外的阳光。阳光下人流如织,好像所有的人都是快乐的。他想他们之所以快乐,是因为他们走在阳光里;他们之所以快乐,是因为他们心中没有阴暗;他们之所以快乐,或许,只因为他们今天能够回家,吃一顿母亲做的晚饭。
客户被他的样子吓坏了,问他,你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
客户说,那我先走了。钱你收好。明天一早,我来提货。
他喊住了客户。他说,没有货。我骗了你。我犯下一个无耻的错误,我想骗走你的15万块钱。
客户愣住了,在确知他没有开玩笑以后,客户思考了很久。然后,客户说,我可以等你三天。三天里,只要你能备齐货,我还会和你做这笔生意。不过,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放弃了疯狂的举动?
他说,是母亲。因为母亲今天晚上,会一直等我回家吃饭……
那天晚上,他真的回了家,陪母亲吃了晚饭,和母亲拉了很长时间的家常。第二天回来时,他带上了母亲给他的5000块钱。他把它们存到银行,将存单镶在镜框里,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办公桌上,日日擦拭。
三天后,他真的做成了那笔15万元的生意。他的公司竟然起死回生。
他并不避人。他在好几个场合说起过这次经历。每到这时,就会有人感叹说,多亏了那位客户,如果没有他那笔15万元的生意,如果没有他对你的信任和宽容,你也许不会挺过来,更不可能把公司做到现在。
他点头。他承认那位善良并宽容的客户给了他很多。可是他认为,真正挽救自己的,是他的母亲。是母亲的5000块钱,是母亲的那顿晚饭,是母亲的几句问候,甚至,仅仅是母亲关切的眼神。
他坚信,虽然母亲不懂经商,但她永远会是自己最后一位客户。
(选自《绽放:开在瓶子里的温暖》,有删节)
1.下列对这篇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A.文章标题“最后一位客户”寓意丰富,既可指那位善良宽容,与“他”做成15万元生意的客户;也可指其母亲,因为关键时刻母亲给了“他”做人的资本。 |
B.小说善于通过对比手法来刻画人物形象,如写“太阳在窗外从容且温暖地照着,他却不停地打着寒战”,极为巧妙地写出“他”内心的紧张。 |
C.小说注重从细微处表现人物的精神状态,如写“他”在与客户谈生意时,电话响了,“把他吓了一跳”,生动地写出“他”与客户谈话非常专注。 |
D.客户在“他”几乎陷入绝境的时候无私地帮助了“他”,明知“他”公司无货,还将那15万块钱放在“他”这里,给“他”以极大的信心。 |
E.小说的心理描细腻真实,如写“他”在接听母亲的电话时,想到自己携巨款潜逃后,母亲却将一直守在饭桌前,等他回家吃饭的凄伤场景,富有感染力。 |
3.准备携客户货款潜逃的“他”,却突然对客户说出自己罪恶的想法,你觉得这一情节真实吗?请结合文章,谈谈你的观点和理由。
教授
【美】兰斯顿·休斯
七点整,一辆大型轿车在布克蒂华盛顿旅馆前面停了下来,一个穿制服的白人司机从车里走了出来,向大门走去,打算向服务台询问有没有一位名叫布朗的黑人教授住在这里。其实这位教授正坐在门厅里。
司机一进来,教授就迎了过去。“是钱得勒先生的汽车吗?”他带点踌躇地问道。“对,先生,”白人司机对这位穿戴整齐、身材矮小的黑人说,“您是布朗博士吗?”“我就是。”教授微笑着稍稍欠身说。司机给布朗博士打开了临街的大门,他们上了车。汽车驶过一条长长的黑人街。坐在轿车里的教授对于黑人区的大街总是呈现同样的低劣的、讨厌的景象感到很遗憾。教授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这种又贫穷又邋遢的典型黑人大街的令人不愉快的情景。
钱得勒一家在中西部和南方都很有势力,是美国巨富之一。现在这位钱得勒先生和他的夫人,就要邀请布郎教授到他们的住宅来吃晚饭。
教授坐在这辆又宽大又暖和的轿车里,在美丽的林荫大道上迅速地前进,黑人贫民区已经远远地落在他们后面了。
教授叹了口气,望着汽车外边宽广的草地和好看的住宅,这些住宅里面住的都是白人。过了一会儿,汽车转进一条郊区道路,只见一些吊着常春藤的围墙,修得很整齐的灌木,还有黄杨木等,这些都表明这里不仅仅有住宅,还有庞大的庄园。不久,汽车穿过充满了喷泉和树木的园林,开到了一座像旅馆一样大的私人住宅前。一盏挂在高大门廊上的巨大吊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线,直照在轿车镀有铬合金的黑色车身上。白人司机跳下车来,恭恭敬敬地为黑人教授把车门打开。男管家领着教授走进一间大客厅。
这时钱得勒先生和他的夫人走上前来,一一同教授握了手。他们又介绍了另一位将和他们一起进晚餐的客人布尔威克博士。
“很高兴认识您,”布尔威克博士说,“我跟您一样,也是社会学家。”
男管家送来一大银壶雪利酒。他们都坐下来,开始有礼貌地谈了起来,布尔威克博士开始问起布朗教授的那本书——《偏见的社会学》,问他认为黑人问题是否能有解决的一天。
布朗博士亲切地说:“我们是在前进。”这句话是他经常说的,虽然他老是感到自己是在说谎。
布尔威克博士说:“没有一所为黑人办的大学——虽然这儿的人口有将近百分之四十是黑人。我们又不能把他们当作本校学生收下。这个在目前是不可能的,太不幸了。”
“确实,确实。”钱得勒先生说,“但是,等你们黑人有了发展——我们希望他们将来有所发展,我们委员会计划帮助他们发展——那时候他们的系将由像您这样的人来主持。”
“您说得很对。”布朗博士圆滑地答应着,他想到他们会捐赠一个社会学的讲座,他自己将成为讲座的第一任教授,也许每年可以收入一万元。但是他的脑子里忘不了刚才坐车经过的黑人区大街,满街的肮脏、悲惨景象,还有那热水总是冰冷的只住黑人的旅馆,那个他讲课的黑人教堂,以及其他所有隔离黑人、歧视黑人的待遇——从来就没有对黑人有过平等的待遇!
“饭已经好了。”男管家说。
他们站起来,走进餐厅,边喝汤边轻松地交谈。
“您的《偏见的社会学》,”布尔威克博士说,“在结束处有一段话是我非常赞成的。”
布朗博士不住地点着他的黑脑袋,心里想的却是有一年一万元的收入,夏天他可以把他的一家带到南美洲去,在那儿他们就可以有三个月的时间不当黑人。
钱得勒说:“现在我们再谈谈您的学院——大学吧,我相信您称它为大学。要使它成为第一流的大学,您需要的是?”
“我们需要”布朗博士说起来了。眼前来了黄金机会,这工作可能变成一年一万元的职位,他本人可以有足够的钱,至少能带领他的一家到南美洲去旅行,在那里他们就可以不当黑人了。“我们需要,钱得勒先生。”
布朗博士的小学院所需要的东西在钱得勒夫妇的眼里都算不上一回事。布朗博士这种明智的、稳健的提出要求的方式使钱得勒夫妇的慈善心肠大为高兴。在适当的时候布朗博士起身要走了。汽车叫来了,他与布尔威克博士和钱得勒夫妇一一握手。这些白人对布朗博士感到满意,于是他们就鞠躬送别。
(有删改)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 )A.小说中的钱得勒夫妇对黑人布朗教授极其尊重,因而专门派了一位穿制服的司机准时到达旅馆去接布朗教授用晚餐。 |
B.布朗教授坐在车上经过黑人区的时候,看到黑人区的景象感到很遗憾,这是因为他自责没有为黑人种族争取应有的权力和地位。 |
C.小说在塑造布朗教授这个人物形象时,揭示了他的自私、虚伪和软弱,让读者在冷冷的轻蔑中又分明感受到一种沉重。 |
D.小说通过语言、心理等描写从正面突出了钱得勒先生的形象特点,又通过对其居住环境的描写从侧面说明了钱得勒先生的身份和地位。 |
E.这篇小说里没有大肆渲染的夸张,没有反差强烈的脸谱,更没有令人捧腹的喜剧效果,在冷静客观的叙事中蕴含着深刻的主旨。 |
3.小说中运用了对比手法,请指出三处并简要分析。
4.有人说布朗这个人物形象是十分矛盾的,你是否同意这个观点?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观点和理由。
种上那块河滩地
曹多勇
政德村东出了庄,赶条牛,扛张犁,沿着淮河堤坝一直往东走,一直往东走。人老,牛老,犁也老。牛老,四蹄迈得迟缓,远处里瞧还以为牛站在堤坝上不动弹。人老,老在脊梁上,肩上挂着一张犁,侧斜着身子显得更佝,犁是犁头小,犁把细,还满身裂出一道一道的暗裂纹,像老人脸上手上的皱纹皮。
政德是去犁村子东头的那半亩河滩地。
大河湾村的土地分两类,一类在淮河堤坝内,一类在淮河堤坝外,土地圆在堤坝内,淮河水一般淹不掉,土地载在堤坝外,紧挨着淮河,一年里安安泰泰地能收一季麦子就算不错了,秋季天一般都荒着。就这还说的是老话,这些年,村里人一茬一茬地往城里跑了,连堤坝内的好地都懒得精心经管了,谁家还在乎堤坝外的那么一点孬地。
淮河水温温顺顺地躺在河床里,波浪一叠压一叠有条不紊地浪过来,又浪过去。“扑通”一声,政德把犁丢进河里, 犁沉没河面,气泡一嘟噜一嘟噜的,欢快地往上冒。牛的两只前蹄站在河水里,两只后蹄留在河岸上,牛嘴急不可耐地探向河水,伸开舌头,一卷一卷,“哗啦、哗啦”喝进肚子里。
政德犁过河滩地,耙过河滩地,撒上黄豆种。一天时间,这块河滩地就暄暄腾腾像块麦面饼,被政德精心制作好摆放在大河湾村东的淮河边。
河滩地种上后,政德在家拢共清闲七天。政德梦见河滩地跟他说话。
河滩地说,黄豆种被土里的水分泡胀开,正在土里闹腾着呢。
河滩地说,黄豆种胀开芽伸出根须,正在顶着豆芽瓣往土外拱呢。
河滩地说,嫩黄的豆芽瓣正在急急忙忙地吐出头一片嫩叶片呢。
第八天早上,政德喜滋滋地扛着锄下河滩地锄黄豆去了。政德前后拢共锄了四遍,还要锄第五遍,黄豆的枝枝杈杈浓密地伸展开,锄头就伸不进去了。
政德没想到最后收锄回家会赶上一场大暴雨。这场暴雨“哗、哗、哗”猛足劲地下一阵子,过后留下另一场绵绵不断的细雨。
淮河水旱挣脱河床的束缚,汹汹涌涌地涨开来。河滩地里已有一少半黄豆淹没在河水里。政德赤脚跑进黄豆地,那些淹没的黄豆还使劲地举着枝枝叶叶在河水中挣扎着。政德站在河滩地里,额头的皱纹疏朗着,错落有致地排列开,从他脸上瞧不出多少悲愤,世间万事万物于他都是一副洞悉的样子。这种局面,种黄豆的那天就隔着遥远的日子,他就瞧得一清二楚的了。
这种暴雨催促下的河水涨得快,落得也快。两天后,淹掉的河滩地能够重新耕种了。
政德问犁,你说俺们是今天去种还是明天去种?
犁就摆放在屋墙角,像一个老人似的安睡着。
政德问牛,你说俺们是去种黄豆还是去种绿豆?
政德这么问话,是拿不定主意,种黄豆是不是节令迟了,种绿豆是不是节令早了,眼下的节令正好落在种黄豆、种绿豆的空档里。
牛在牛棚里安静地吃草,像是没听见政德说话,一副看透世间的老成相。
政德掐指算一算节令决定种绿豆。
又是半个月过后,淮河才真正暴涨起来。这一次,淮河做得干净利落,绝情又绝义,黄豆秧、绿丘秧一下都淹去。
这一年,政德最后一次来种河滩地,天已进腊月间。这期间,政德先后还种过两次绿豆,两次小麦。淮河水黄汤汤地赖在河滩地里进进出出就是干不了。河滩地经过河水浸泡几个月,现在晃晃荡荡的如铺展一地的嫩正腐,这样的河滩地更是下不去牛。伸不开犁。
腊月里,政德荷着一把大扫帚,出村子往东行走在堤坝上。
政德脱下鞋“咔嚓、咔嚓”踩碎河滩地表层的薄冰走进去,冰泥一下陷过腿肚子,刺骨的寒气洪水似的一浪一浪往小腿肚席卷,往大腿席卷,往心口窝席卷。政德不罢手,不急不躁,拍一截冰泥,撒一截种子,再挨排排把种子拍进冰泥里。
这一次种的还是麦子。
政德手里的大扫帚不能停,一停,拍碎的冰泥一小会就凝结。政德知道种子拍进冰泥里也生不出芽,生出芽也会被冻死。
政德还是一截一截种上这块河滩地。
这天回家,政德连续喝下两碗姜汤,生发出一身汗,才躺床上睡下来,睡梦里的河滩地长出一地绿绿的麦苗,长呀长呀一个劲地往上长,睡梦里的政德一个劲地笑呀笑呀笑……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中的“牛”和“犁”具有象征意味,“牛”和“犁”象征着农耕文化。牛和犁的“老”的特点,也是衬托人物的老,衬托主人公坚守的孤独。 |
B.小说笔触细腻,用拟人手法写黄豆在河滩地生根发芽的过程,表现出政德的渴盼和欣喜之情:写夜晚政德和牛、型的对话,写出了政德与农耕文化的亲密无间。 |
C.小说寓意深远,通过政德千辛万苦在河滩地种植作物,却一次次被无情地摧毁,写出了社会转型时期传统农村与社会变革的激烈矛盾。 |
D.小说两次与淮河水的状态,一次温顺,一次汹涌,前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既表现出了政德的坚定,也暗示了自然气候与传统农业的融合与对抗。 |
3.小说是一种虚构性文学,但左拉却说“今天,小说家最高的品格就是真实感”,请结合文本,谈谈你对小说“真实”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