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灯不语
周建新
离开老家没过多久,就有坏消息传来,三爷去世了。我握着手机,呆愣愣地站着,心里又酸又疼。几天前,干瘦佝偻着的三爷,伸出鹰爪一般的手,那样坚定而又流畅地升起街灯,没有一点儿人之将死的迹象,咋说没就没了呢?
我立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心也浮起了茫然的苍白,覆盖原野的大雪成了背景,窗玻璃成了屏幕,我在上面看到了三爷的一生,那是简单的一生,也是虚无缥缈的一生,唯一真切的,除了挂灯还是挂灯。我决定马不停蹄地赶回老家,哪怕大雪封路,也不能动摇我的决心。
从市里到县里,再到村里,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但出租车司机一直折腾到天黑,才把我送到村里的大庙台前。漫天漫地的雪越下越亮,亮得每一片雪花都晶莹剔透。下了出租车,我才看明白,三爷挂灯的旗杆不见了,替代它的是两根桅杆似的现代灯架,两轮小圆月亮高高地悬在上面,上方横着两块太阳能硅光板。哀乐渐渐地冲进我的耳鼓,我追寻着声音,一直走到三爷的家。三爷的家门立着一盏白灯笼和半盏红灯笼,没等我询问灯笼上咋有块红斑,就有人给我扎孝带,领我到三爷的灵前磕头跪拜。
礼仪过后,我从人们的七嘴八舌中,理出三爷的死因。
三爷是在太阳能街灯立起来那天发的病。他拎着两盏街灯走到大庙台时,立刻呆若木鸡了,那个他熟悉的旗杆突然不见了。村主任一拍脑门,忘了三爷耳聋,听不到安装太阳能街灯时震耳欲聋的声响,便指着沉降下去的太阳,意思是说,太阳生了俩孩子,替你值夜班了。
三爷的眼前立刻黑了,佝偻着的身子直挺挺地向前跌去……
此后,三爷整天不出屋,噘着嘴,闷闷不乐地坐在炕上,一步也不肯往外走。他开始为自己扎灯笼,扎两个白灯笼。昨天夜里,三爷觉得自己真的不行了,胸口胀得难受,嗓子咸咸地含着一股腥味,医生对他死于肝硬化的预言快要成真。三爷含住一口气儿,撑着力气挂出第一盏白灯笼。第二盏白灯笼还未挂起,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口鲜血全喷了上去。
两盏灯笼悄然而亮的时候,三爷用尽最后的力量,爬上自己搭设的冥床,衔住一枚铜钱之后,将自己的嘴用胶带封上。三爷不想让鲜血弄污了自己,不愿意麻烦别人收拾他的冥床。
三爷安详地躺着,似乎在安慰所有来看他的人,不要悲伤,他在那边耳聪目明,逍遥自在。
三爷的遗物,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除了生活必需品,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唯一让大家不解的是,三爷的那对街灯不知放到哪儿了。那是三爷的心肝宝贝,三爷的一双儿女,三爷的魂灵啊,人们掀开冥床,看到了那两盏街灯。
我惊讶地发现,三十几年一直崭新着的街灯,突然间陈旧不堪了,羊皮灯罩上有无数道裂纹,灯座也是锈迹斑斑,还有那两个活灵活现的龙凤,死掉一般垂落下来。有人试图取出街灯,用手一碰,居然散了架子。三爷去了,街灯也追随他去了。
天亮了,天也晴了,天是湛蓝的,地是洁白的。白灯笼熄了,大雪覆盖住了灯笼上三爷的鲜血,还给三爷一个清清白白。借着明媚的阳光,我看到了晚上没有看清的白对联,对联是村里一位语文老师写的。
上联:大言不语包容纷繁世界。
下联:小灯有情点亮冷暖人生。
横批:沉默是金。
我一句话不说地跟随着送葬的队伍,送三爷去祖坟。
许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大得没了膝盖。我跋涉在雪野里,眼睛迷离了,似乎看到了四十几年前的三爷,顶着凛冽的寒风,背着接生婆,一步一挪地走向我家。猛然间,我的耳边响起婴儿的啼哭,声音是那样嘹亮,那样有力。
百日之后,我又回到村里,祭奠三爷。这本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可我并没有感觉到春天的温暖。大庙台上的太阳能街灯被人盗走了,两株古槐突然訇然炸裂,所有的枝干掉落在地,勤快的人把它们捡回家去,当了柴烧。我忽然觉得,村子空落得像没了魂。
来到三爷的坟上,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一只猫头鹰雕塑般立在三爷的墓碑上,任凭风吹掀它的羽毛,依然纹丝不动。这是一只死掉了却依然富有生气的猫头鹰,我尝试着把它从墓碑上拿下来,可它的爪子已经深深地嵌入了石头里。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思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三爷的街灯突然间陈旧不堪,以至一碰就散架,这说明街灯确实已经老旧,也暗示传统街灯退出历史舞台的必然性。 |
B.“他拎着两盏街灯走到大庙台时,立刻呆若木鸡了”,这句话反映了传统街灯不复存在的残酷事实及三爷悲痛、绝望的心情。 |
C.太阳能街灯被盗,古槐訇然炸裂,所有的枝干落地,暗示了村民对三爷和传统街灯的怀念以及对现代文明的抵触情绪。 |
D.本是“春暖花开的日子”,而“我并没有感觉到春天的温暖”,看似矛盾的叙述中蕴含着“我”对三爷的深切怀念。 |
A.小说开头用不少笔墨写“我”听到三爷去世的消息后的心理活动,意在表现“我”回老家送三爷的决心,体现了三爷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
B.“大言不语包容纷繁世界”和“小灯有情点亮冷暖人生”这副对联不仅对仗工整,与横批内容呼应,且巧用象征,暗扣了“街灯不语”的题意。 |
C.文中叙写三爷死因的内容,属于小说故事讲述中的插叙部分,既表现了三爷对街灯的特殊感情,也引发了读者的深沉思考。 |
D.小说结尾对猫头鹰的生动描写,运用了比喻的修辞和细节描写的手法,从侧面烘托了三爷的独特形象,增强了小说的感染力。 |
4.小说以“街灯不语”为标题有什么作用?请结合文本内容简要分析。
相似题推荐
黎明
罗广斌 杨益言
漆黑的夜,连星光也照不进地下牢房的铁窗。小萝卜头蜷曲在床头,早已进入梦乡。
……小萝卜头觉得自己在公路上走着,特务看守员正把他带进城去。那个城真大,墙很高,还有城门:两扇厚实的铁签子门。城墙上面有电网,电网烧得红红的,很是吓人。街的两边一长串一长串的房间,都有门,门也是用铁条子钉起来的,中间有个方洞,可以伸出头来。
“抓人呐!抓人呐!”
小萝卜头听见有人在喊。天上蓝蓝的没有云,只有几只鹰在盘旋。唉呀,不是鹰,是特务长了翅膀!突然,一个特务扑下来,一伸手一手上的爪子又钩又尖,从门洞里抓了一个人出来。小萝卜头看见那个人的眼珠一下子掉出来了,大大的眼珠,黑白分明,落在地上滚了一阵,突然停住,死死地盯着他。小萝卜头忽然害怕了,心里通通直跳,不禁恐怖地狂喊起来:“妈妈!妈妈!”
紧紧地抱住妈妈,小萝卜头从噩梦中吓醒转来,浑身冷汗。微弱的光线,从石墙上的小窗口透进房间,地下牢房厚厚的墙外已经是早晨。
小萝卜头是个九岁多的孩子,头长得很大,身子却很纤瘦。看见他的人,都爱摸着他可爱的脑袋,叫他“小萝卜头”,连爸爸和妈妈也这样叫他。只有一个人,他的老师黄以声,才从小就叫他的名字——宋振中。
在特务看守长的监视下,妈妈正在收拾东西。把衣服和那些零碎的用具收捡起来,把他每天读的书也一一包好。小萝卜头站在妈妈身边,没有去帮忙,他心里想着许多事情。
“妈妈,我要出去……”。“走慢点,别摔倒了!你去给黄伯伯辞行呀。”“是,妈妈。”小萝卜头答应一声,跑进了牢门外那条漆黑的隧道。他早已走熟了,在又黑又长的隧道里,不要灯就可以跑得出去。
小萝卜头爬上了楼,走到黄以声的门口。每天早上他来上课的时候,都要得到允许,才跨进门去。这回大概黄伯伯还不知道,他今天不是来读书,而是来告诉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小萝卜头在黄伯伯的牢房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出来。黄伯伯递过来一本书,他抱在怀里,又紧紧地拉着黄伯伯的手。
过了一会儿,小萝卜头又向黄以声隔壁的牢房走来。成岗看见小萝卜头,就走到门口,蹲下来,隔着牢房的签子门,招呼这个可爱的孩子。小萝卜头今天穿着一身干净衣服,整整齐齐地,像有什么重大的事情。
“告诉你,我们要走了。”孩子的声音里,带着神秘和激动。
“哪一天?”“就是今天。”
成岗阴沉地望着小萝卜头——这个没有幸福童年的孩子。成岗想起了第一次看见他的情景,那是将近一年以前的事情一到白公馆的第二天早晨,成岗发现了一个孩子站在牢门前。他在门口站了好久,似乎不想走开。成岗好奇地端详着这孩子。孩子大胆地把圆脑袋伸进了风门:“喂,你姓什么?”
成岗眨了一下眼睛。“我叫成岗。你是谁?”“我是小萝卜头!”
成岗忍不住笑了起来。真像个“萝卜头”呀!可是成岗接着又沉默了,无言地注视着这个营养不良的、畸形的孩子。
“你受刑了吗?”“没有。”
“你说谎!”小萝卜头机灵的眼睛,从成岗的脸上,找到了伤痕,像命令一样地用认真的声音说道:“把手伸出来我看!”
成岗没有懂得他的意思,伸出了手。小萝卜头看见了成岗被扭歪了的指头。他用一种在他这样的年纪还不应该有的,充满悲哀和痛苦的眼光,同情地望着成岗。
“你没有说吗?”“没有。”
“那……你是好人。”孩子用他自己最简单的纯洁的心灵,准确地辨别着人的种类。
“你是共产党不是?”孩子又问了。
成岗不想和一个孩子谈这样的问题,可是他又不能欺骗这个纯洁而又过于早熟的孩子。
于是反问道:“你看我是不是呢?”
“我看?”小萝卜头大睁着眼,闪着又信任又快活的眼光叫了起来:“啊!我晓得了!”
“你晓得了什么?”“我晓得你……可是我不说!”小萝卜头似乎很有把握。成岗愉快地看着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这孩子,太可爱了。
现在,小萝卜头要走了。成岗的脑海里,又闪现出那些难以忘怀的印象……
“你看!这是我画的。”小萝卜头把一张纸从门洞里递了进来。“你留着吧,做个纪念。”
一张鲜明的水彩画。顶上是一片蓝天,过多的颜色,把天空涂得浓浓的。下边是金黄。的山,翠绿的森林,山头上露出半个大太阳,放射着耀眼的红光。角上写着两个丰满的字:“黎明”。
在这离别的瞬息,成岗来不及表露自己的许多联想,也无法把心中激动着的感情告诉孩子。他不能让孩子感到诀别的悲哀,他只能默默无言,紧紧地、紧紧地抓住小萝卜头的手……小萝卜头依依不舍地向成岗说:“我走了。真的走了。”“再见啊,小萝卜头。”成岗始终捏着小萝卜头的小手不放,强迫自己笑眯眯地说:“小萝卜头,你回来的时候,一定再给我们一张画。”
“什么画呀?”
“那时候,你画一张——”成岗抬起头来,衷心地说:“你要画一张祖国的黎明。”
(节选自《红岩》,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插叙成岗与小萝卜头相识的情景,现实与回忆相交织,极大丰富了小萝卜头的形象。 |
B.面对小萝卜头的告别,成岗感情复杂但极力掩饰,不愿意让小孩子看到自己的脆弱。 |
C.黄以声一直以来称呼小萝卜头以大名宋振中,对小萝卜头充满着爱护、尊重和期望。 |
D.“黎明图”色彩艳丽意境深远,长期身处牢狱的小萝卜头心中蕴藏无限憧憬和抱负。 |
3.本文节选自长篇小说《红岩》,请结合本文谈谈你对“红岩精神”的理解。
①老少二人都赤着上身,各自拎了一条木棍探路。这正是说书的旺季。老瞎子领着小瞎子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紧走。老瞎子心里算定:弹断一千根琴弦的日子就在这个夏天了,说不定就在前面的野羊坳。
②老瞎子说书开头常是这么几句:“自从盘古分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有道君王安天下,无道君王害黎民。轻轻弹响三弦琴,慢慢稍停把歌论,歌有三千七百本,不知哪本动人心。”于是听书的众人喊起,老的要听董永卖身葬父,小的要听武二郎夜走蜈蚣岭,女人们想听秦香莲。这是老瞎子最知足的一刻,他不慌不忙地喝几口水,待众人的吵嚷声鼎沸,便把琴弦一阵紧拨,唱道:“今日不把别人唱,单表公子小罗成。”或者:“茶也喝烟也吸,唱一回哭倒长城的孟姜女。”满场立刻鸦雀无声。
③这天晚上,在野羊坳说书。书正说到紧要处——“罗成回马再交战,大胆苏烈又兴兵。苏烈大刀如流水,罗成长枪似腾云,好似海中龙吊宝,犹如深山虎争林。又战七日并七夜,罗成清茶无点唇”。老瞎子把琴弹得如雨骤风疾,字字句句唱得铿锵。小瞎子听见那小妮子兰秀站在离他不远处尖声细气地说笑,却心猿意马,手底下早乱了套数。
④野羊岭上有一座小庙,离野羊坳村二里地,师徒二人就在这里住下。小瞎子蹶着屁股烧火。老瞎子坐在一旁淘米,凭着听觉他能把米中的砂子捡出。 老瞎子终于开了腔:“听我一句话,保准对你没坏处。以后离那妮子远点儿。”
⑤一早起小瞎子病了。一连好几天,老瞎子无论是烧火、淘米,还是给小瞎子挖药、煎药,总想那张药方和琴弦。弹断最后一根就可以去抓药了,然后就能看见这个世界:他无数次爬过的山,无数次走过的路,无数次感到过温暖和炽热的太阳,梦想着的蓝天、月亮和星星。心里总在说:“我非要最后看一眼不可。” 晚上仍一个人到野羊坳去说书。终于弹断了最后一根琴弦。他几乎是连跑带爬地上了野羊岭,回到小庙里。
⑥“明天我就去抓药。你就先留在这儿,我用不了十天就回。”
⑦蛇皮剥开了,老瞎子从琴槽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小瞎子把那药方放在手里摸了一会儿,也有了几分肃穆。 “你师爷一辈子才冤呢。他本能弹够一千根,可他记成了八百。要不然他能弹断一千根。” 天不亮老瞎子就上路了。
⑧回到野羊坳时已经是冬天。小瞎子已经走了些日子,村里人都说是在兰秀嫁到山外去的那天。 老瞎子心里便一切全都明白。 若不是还想着他的徒弟,老瞎子就回不到野羊坳。那张他保存了五十年的药方原是一张无字的白纸。请了多少个识字而又诚实的人帮他看,人人都说那果真就是一张无字的白纸。“您别死,再活几年,您就能睁眼看一回了。”说这话时他还是个孩子。他师父久久不言语,最后说:“记住,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
⑨在深山里,老瞎子找到了小瞎子。“师父,您现在看得见了?” 小瞎子伸手去摸师父的眼窝。老瞎子把他的手抓住。 “记住,得弹断一千二百根。” “一千二?” “把你的琴给我,我把这药方给你封在琴槽里。”老瞎子现在才弄懂了他师父当年对他说的话——咱的命就在这琴弦上。
⑩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躜动,匆匆忙忙,象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到哪儿去,也无所谓谁是谁……
(选编自史铁生的《命若琴弦》有删节)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
A.琴槽里的纸条,本是一张无字的白纸,可是瞎子师徒却认为是可以医好瞎眼的奇方,还代代相传,流毒深远。 |
B.小说详细描写老瞎子弹断最后一根琴弦前的心理活动,目的是刻画老瞎子的感人至深的艺术形象。 |
C.作者在第4段写老瞎子的听觉,意蕴丰富。既说淘米,也说管教徒弟,还在结构上暗联着小说前后。 |
D.小说末段,运用了概括和象征的手法,高度浓缩了瞎子艺人们的生命状态,表达了作者对人生的感悟与探 |
E.这篇小说,以瞎子艺人追求睁眼看到光明为内容,倾诉了残疾艺人们内心对命运不公的愤慨和不平之气。 |
3.小说中的“老瞎子”有哪些特征?请简要分析。
4.这篇小说的题目叫“命若琴弦”,结合小说的主旨与情节等方面,联系现实,谈谈你对题 目“命若琴弦”意蕴的理解。
斗寒图
冯骥才
老沈和我,还有国画系另一名教师潘大年,是二十多年前北京国立艺术专科学校的老同学。在那个风云多变的时代,老沈的处境并不稳,随时都会因波涛骤起而覆舟落水【注】,我一直暗暗为他揪心,同时预感到祸事迟早要飞到他头上。
想到这儿,我饭也没吃,戴上一顶厚厚的棉帽子,去他家看他。
我推开门。只见老沈坐在一张破旧的、掉了漆皮儿的小圆桌前。手里捏着一个六边形的白瓷小酒盅闷闷独酌。他见我来了,没有起身,只略略抬一抬他胡茬浓密的稍尖的下巴,叫我坐在他对面。
他穿着一件对襟的黑绸面的中式小棉袄,紧紧包着瘦瘦的身子。他头发白了不少,梳成老年式的背头,但头发硬,总有一些不服贴地翘起来,散开,并像野草那样横竖穿插着。
我俩像在小酒店偶然同桌的陌客,都在喝自己的闷酒。
这时,他站起身,走到墙角的画案前,在毡子上铺开一张雪白的画纸,磨好墨,又从墙上的筷子篓里取出一支长锋、尖头磨秃的狼毫画笔。
老沈手握笔管,对平展展的白纸凝视片刻。忽然,他的双眉就象受惊的燕子的一双翅膀抖动一下,仿佛胸中有股激情奔涌上来。跟着,这激情跑到他的笔管上,这笔管就在他手中狂乱地抖颤,随即他的臂肘一抬,那饱蘸浓墨汁的画笔如同鹤鹰击兔一般倏然落到纸上。笔管闪电似地挥动,笔锋在纸面上来回翻转、戳擦,宛如狂风吹舞的柳条拂扫水面,洁白的纸面上出现一条变幻着的捉摸不定的墨色的形体——但这只是须臾间的感觉。随后,一株苍拙劲拔的老梅树跃然而生。这时他的笔头落入盛满清水的水盆里一扰,笔上的墨在水中象乌云一样化开,混成灰色。那笔又在粉罐里猛点两下,重新落回到纸上。冲动而颤抖不止的笔头横皴竖抹,一边豪放而不经意地把水点、墨点、粉点弄得淋漓满纸。于是,狂风暴雪,立时成形。
他的肘腕肩臂乃至全身都在用力,左手撑着桌边,仿佛不这样,身子就要扑在画上。两绺头发滑落到额前,他也不去管,任它们在光滑的鼓脑门上像穗子一般摆动。静静的屋中,只响着他带着腕力的笔锋在纸上的磨擦声,还有笔管磕碰水盆和色碟的叮当声。我斜瞅他一眼,只见他的嘴角用力向下一撇一撇,不知是浑身用力之故,是嘴里没有嚼尽的干辣椒所致,还是一种苦涩心情的流露。此时,他额上的青筋全都鼓凸出来,暗暗发红,是激动的热血在那里奔流……
这时屋门开了,从外边走进两个人来。我一看,原来一个是潘大年,另一个是老沈的女学生范瑛。
落好墨,换一支洁净的大羊毫笔,从洋红碗儿里蘸了浓浓的颜色,在梅树枝头点朵花儿,补上蕊。花丰蕊饱,艳丽如洗,光颜夺目。于是一株傲霜斗雪、不畏强暴的梅树便十分神气地跳了出来。它毫无淡雅幽娴之态,而全然是一派处在逆境中豪杰志士的风姿。然后他又拿起那支狼毫画笔,用枯笔墨在画幅上端写了“斗寒图”三个醒目的大字。字迹端庄沉着,刚毅跌宕,颇含金石气息,好象是熔了铁水铸上去似的,挖也挖不掉,并与画风十分相合。
我受了强烈的感染。范瑛和潘大年也挺激动。我画了多年的画,但从来没被一幅画这样感动过。当然它打动我的一半理由在于画外。潘大年冲动地说:“老沈,你这幅画扫除了我们心里的担忧。看了它,什么话也不用再说了。人就该这样嘛!”老沈听了,顿时感动得眼圈都发红了。他咬着下唇,似乎在克制自己要奔涌出来的一种快感。潘大年对他说“我有个要求!”潘大年的表情郑重又诚恳。
“什么?”
“把你这幅画送给我吧!这幅画可以说是你的代表作。”老沈把我们送到院门外,范瑛忽疑虑重重地说“沈老师,您参加市美展那幅画是不是先撤回来?”“为什么?”
“赵雄肯定要去市美展审画。我看他已经盯上您了。别叫他再来找您的麻烦。”“不!”老沈坚决地说,“我那幅画找不出什么毛病。甭理他!”
我和潘大年、范瑛三人同行一段路,所谈内容主要是怎样劝动老沈撤回他参加市美展的作品。在我们三人该分手各自回家的当口,我觉得心里还有件什么悬而未决、隐隐不安的事似的,跟着我明白为了什么。便对潘大年说“画你可得收好了。别给人乱看!”
大年听了,摇了摇他胖胖而扁平的脸,含着笑反问我“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听他这话,我便放心回家去。脚步比来时略觉轻快些
(节选自冯骥才中短篇小说选《斗寒图》有删改)
【注】老沈参加市友谊宾馆大厅布置,画了几幅画,遭到了不懂绘画艺术的市委文教书记赵雄公开批评。
1.下列对本文内容及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人物形象塑造的方法比较丰富。本文通过肖像描写、语言描写,正面描写、侧面烘托等多种手法,突出了老沈的形象特点。 |
B.老沈挥毫作画是小说描写的重点,既突出了老沈绘画技艺的高超,又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 |
C.“我”画了多年的画,但从来没被一幅画这样感动过,被打动的理由是“我”受到了老沈精神的感染,从中得到了人生启示。 |
D.小说结尾处潘大年的话让“我”放心了,与开头“我一直暗暗为他揪心”内容形成了照应,表达了“我”为大家关心保护老沈而感到欣慰。 |
3.冯骥才提出了“写人生”的观点,主张描写人生况味,表现人的人情美和人性美。请结合文本谈谈本文所体现的人情美和人性美。
传家宝
赵义再次拿出那个被他抚摸了千万遍的盒子,手指颤巍巍地摸索到盒子边缘,轻轻地摸索着开口。耳畔再次响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这个盒子你一定要好好保管,盒子里装的是咱们家的传家宝,千万不能遗失。
赵义是西北边陲小城祥城的一个普通小伙子,今年27周岁,母亲是一所中学的人民教师,父亲是一名退休的公务员,但不幸于去年因病去世。
赵义最近很心烦,相恋5年的女友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今年必须结婚,而结婚的前提是要在省城买一套房子。赵义大学毕业后就回了祥城,找了份比较清闲的工作,月工资3000元。省城的房价是每平方米9000元,赵义和母亲拿出全部积蓄也只有30多万元,远远不够买房子的钱,女友的母亲不同意赵义贷款买房,为此,赵义急得团团转。这时,赵义想起了父亲临终前交给自己的盒子,他看过盒子里面的东西,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他偷偷找懂玉的人鉴定过,说是上好的暖玉,价值在80万元以上。他在盒子里还发现了一个小盒子,他相信小盒子里面有更值钱的东西,只是他没有钥匙。他只需要把暖玉卖掉,他的房子就有了着落,赵义拿出暖玉想了又想。
“儿啊,这里面的东西是咱们家的传家宝,你最好不要打开。”也许父亲知道儿子肯定会禁不住好奇打开盒子,在父亲弥留之际,父亲用微弱的声音,再次对赵义说:“盒子千万不能变卖或是弄丢,盒子在,我就认你这个儿子;盒子不在,百年之后,你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闭着眼睛,眼前一遍遍出现父亲恳求的眼神,仿佛他不答应,父亲就难以闭上眼睛。可想起女友,想起同龄人大多都已结婚生子,而他却还是一个光杆司令,尤其是买房子也是女友这5年来向他提出的唯一要求,他真不忍心拒绝。既然父亲说盒子里的东西是他们家的传家宝,那肯定是祖辈们留给儿孙们应急用的,把盒子里的玉当掉,等有钱的时候再赎回来,这就不算是没有履行对父亲的承诺。
赵义怀揣着玉惴惴不安地来到当铺,把紧紧攥着的玉递到老板面前,当铺老板并没有接玉,而是慈祥地盯着赵义。看到老板的笑容后,赵义撒腿就跑,那笑容太像父亲了,那笑容似乎洞悉了一切,那笑容让赵义无地自容。玉没有卖成,女友和赵义分了手,但赵义却没有后悔,他守住了对父亲的承诺,守住了传家宝。
10年后,赵义拿出那个盒子,再次来到当铺前。儿子才8岁,正是花一般的年龄,可如今他却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让人不忍直视。儿子不该就这么去了,他要治好儿子的病,他要留住儿子的笑脸,所以手术势在必行,玉必须要卖。赵义坚定了自己的心,果断地走进了当铺。
赵义怕自己心软,他闭起眼睛,决定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年轻人,你来当什么?你可想好了,当出去的东西,赎回来的可能性很小。”当铺老板微笑着,他盯着赵义,一点都不着急,就那么静静地等着赵义答复。
当铺老板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慈祥,想起父亲,赵义有点动摇了,可儿子同样重要。当还是不当,两个小人在赵义的脑子里打起架来。最终儿子的生命战胜了对父亲的承诺,赵义缓缓拿出带着体温的玉来。
“好漂亮的玉,这位老板,你手里的玉卖不卖。”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孩笑盈盈地盯着赵义。看到笑容可掬的女孩,赵义的心顿时有那么一丝的放松。
“不,我不是这里的老板,这玉是我家的传家宝。”
“那你这块玉能卖给我吗,我真的很喜欢这块玉。”女孩殷切地看着赵义。
“我,我……”
“这玉,我出100万。”女孩仿佛是很喜欢这块玉,急忙说道。
“100万,100万。”赵义一遍遍地重复着。看见赵义的神情,女孩没有了刚才的笑容,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丝的冷意。
女孩的话在赵义心里激起一片涟漪,100万,儿子的手术费够了,连后期的医药费也有了。可是女孩毫不犹豫地出100万买这块玉,看来这块玉的价值肯定非常可观。赵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后,脑子立即活跃了起来。“对不起,这玉,我不卖。”
“你手里的玉是我家的传家宝。”女孩的话在赵义心里引起了惊涛骇浪,赵义死死地盯着女孩。“你如果不信的话,把盒子给我,我帮你打开。”
赵义把女孩带回了家,小心翼翼地拿出珍藏的盒子。女孩从脖子上取下一把很古老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插入钥匙孔。
“我祖辈曾是清朝的高官,一个多世纪前,我曾祖抽上了鸦片,并变卖了家里所有的家产,年迈的高祖不忍心传家宝被变卖,就以很低的价格当给了你家的当铺。当时,高祖和你的祖辈签了一份协议,要求你们替我们保存这块玉100年,如果100年后我们没人来赎,你们才可以转卖给别人。当时的协议有两份,一份在你这个盒子里,一份在我那里。”女孩拿出盒子里的纸,边递给赵义,边解释说。
赵义被女孩的话惊住了,原来传家宝是真的,但却不是他们家的。顿时,赵义心里很失落。
“这100万你拿着。”
“不,我不能拿这个钱。”赵义把女孩递过来的卡又推了过去。
(选自《2018微型小说年选》,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传家宝”是小说的线索,小说紧紧围绕“传家宝”展开,这样安排使情节更加紧凑。 |
B.小说中赵义两次去当铺卖玉,原因是不同的。为给儿子治病,赵义放弃了对父亲的承诺。 |
C.“传家宝”在赵家保存了很多年,赵义最后也可以获得高回报,体现了好人有好报的主题。 |
D.小说叙写父亲的内容不多,但父亲的形象也很鲜明,父亲的形象对情节发展有重要作用。 |
3.小说结尾交代“传家宝”是真的,但不是赵义家的。请说说这样写的好处。
牵风记(节选)
徐怀中
“野政文工团”派出一个小分队,来九团慰问演出。思想内容没得说,可是出来进去总是那么几个熟悉面孔,太乏味了!台下开始发难:“不看!不看!不看!”
最初只有少数人起哄,像是受到恶性传染,到处尖声刺耳地打起了口哨。
报幕人从大幕中缝处钻出来,他每次出现,观众都以为演出将会做出重新调整。台下又狂呼乱喊起来:“出来一个坤角儿!出来一个坤角儿!”
宣传队队长亲自到大幕前讲话,面目严肃到不可能更加严肃:“我可以负责地向你们声明,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坤角儿,绝对没有!”
“有!”“有!”台下齐声揭露。
小分队里确实有两位女演员,可是今晚排定的节目单里没有女角,分派她们俩反串鬼子兵。
团长齐竞接到报告,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有人认出了团长,彼此提醒:“一号!”“一号!”
前面几排观众端端正正坐好了,远处的人似乎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头,也都不敢再出声了。齐竞这才开始队前训话:“丢人现眼!给八路军丢人现眼!给‘虎团’全团将士丢人现眼!”
全场空气像是凝结在一处,紧张极了,大家都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地跳。齐竞转身向当值的现场总指挥挥手说:“解散!各单位带回!”
老乡们叹息说,可惜一台好节目,就这样吹灯拔蜡了。
“请等一下!请等一下!”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呼喊声。
“虎团”团长齐竞远远看到,那个女孩子站在场地最后,一只手抱着长长的一个什么物件。她很有自信的样子,脸上总挂着那么一丝天然的微笑。
女孩仰起脸,向高居于舞台台口的齐竞提出交涉:“首长同志,你好!碰巧我带着古琴,就由我为大家弹奏一支曲子可以吗?”
一个花季少女怀抱古琴,突然出现在队列前,齐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陪同女孩子的地方干部上前说明,她是从北平来的女学生,名叫汪可逾。路经此地,正好赶上“虎团”在开晚会。
齐竞脸上顿时感觉热辣辣的,这一下,让沦陷区来的女学生看笑话了!应该欣然接受,还是婉言谢绝呢?他心想,作为现场的最高指挥员,决不可冷冰冰地板起面孔,对着如此天真烂漫的一种想法,劈头一瓢冷水浇下来。
“欢迎欢迎!请到台上来!请到台上来!”齐竞正式发出邀请。
汪可逾登上舞台,她已经高兴得迫不及待解开琴囊,取出了古琴。
“啊哟天哪!这不是一张宋代古琴吗?”齐竞随口吟诵出了白居易《废琴》诗句:“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古声淡无味,不称今人情。”女学生也来了兴致,以白居易的另一首诗做回应:“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即声淡,其间无古今。”
老乡们也都重新围拢上来,等待恢复演出。自然是由齐竞担任了报幕员:“安静!安静!现在请小汪同学为大家演奏一支古琴曲,好不好啊?”
“好!”
只见汪姑娘缓缓抬起右臂腕,纤纤素手弹出了一个散音——空弦音。她的这张宋琴共鸣极佳,洪亮一如铜钟。
离开舞台一段距离,便可以隐约听到远处接连不断的炮声。台下观众早把战火纷飞隆隆炮声诸脑后了,一支古琴曲营造出了超乎音响感受的一种空幻氛围,清风明月,万籁俱寂,令全场军民泰然心悦,陶醉不已。
二十世纪末,军事科学院一个战史编写小组重访太行山根据地。抗战初期许多著名战例,便发生在这一带,日军发起规模空前的一九四二年五月大“扫荡”,此地也正是遭受祸害的中心地区。当地七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全都作为亲历者接受了采访。
让来访者大失所望,老人们对当年战斗中许多生动感人的细节记忆很模糊,掏不出他们几向话了。而要成年未成年的一个北平女学生,以她尚不娴熟的技艺弹奏了几支古琴曲,老人们却至今难以忘怀,连种种细节都能讲得出来。那位汪姑娘怎样席地而坐,怎样将古琴架在双腿上,又怎样缓缓抬起右腕,以右手中指尖弹拨出一个空弦音。
那天独立第九旅举办的军民同乐晚会,远远超出了娱乐的涵义,令战史编写组各位将校难以置信。
而事实上,那个夜晚军情正是十万火急。日军已经完成隐蔽合围部署,并组成了“挺进杀入支队”,企图对太行区领导机关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向心奔袭。我军则采取“敌进我讲”战术,适时向日军后方交通线和据点发起猛烈攻击,迫敌回援,变被动为主动。敌我双方作战指挥的电报讯号往返交错,在茫茫夜空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汪姑娘的古琴曲,悠悠然穿过那张炽热的电讯网,随疾风流云远远传向四方。
齐竞接到指挥部加急电报,来不及先向汪姑娘打一声招呼,让她终止演奏,而是直接向全场宣布:“全体起立!出发!”
转眼之间,台上已经空空的了,幕布一收,再看不出这里有过什么舞台的痕迹。“一号”和他的两名警卫员已经上马了,团民运科科长跑来报告,说那个北平女学生向他报名参军,非跟着部队走不可。齐竞一听就急了:“你有脑子没有?她拿着边区政府的介绍信,要去太行二中,你半路把人给拐跑了,怎么交代?”远远看见,小汪深一脚浅一脚向这边跟跑过来,他指头戳着民运科科长的鼻子尖喝令:“甩掉她!听清楚了,甩掉地!”
齐竞一抖缰绳飞奔而去,两名骑兵通信员紧随其后,消失在黑暗中。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艺术特点的分析与鉴赏,A.战士的发难,团长的训斥,老乡们的感叹,为后面女主人公汪可逾的出场并演奏蓄势,情节上跌宕起伏。 |
B.小说对团长齐竞的语言描写精彩传神,特别是队前训话和吟诵诗句两处,前后形象判若两人,对比鲜明。 |
C.文中描写汪可逾的音乐演奏很有艺术特色,如“超乎音响感受的一种空幻氛围”等句,都运用了侧面烘托的手法。 |
D.画横线的句子一方面概括小说的写作背景,另一方面开启下文,由军民同乐的晚会写到严峻的战争局势。 |
天上的后窗口
秦岭
看天,是看云哩;看云,是看水哩;看水,那才真格是看自个儿的日子哩。你可以不懂天,但不能不懂后窗口。“天上的后窗口”村里的老话了。
天不会告诉你啥时来云下雨,但后窗口能让你晓得水在哪里。从后窗口不光能俯瞰到不远处的水爷庙,还能眺望到咱尖山村所有的边边角角,据我大讲,当年我祖爷爷盖土坯楼时专门开了这个后窗口,那想法如今听起来有点像遥远的传说:看水。每天鸡叫头遍,我大就早早守在后窗口,居高临下,指引全村人寻找水源。说是找水,和游击队打仗一个路数。你要找水,只能选择没人挑水的路,这样才有可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真格慢不得的,懂半拍,娃屁蛋大的几碗水就会被先期到达的人掏个精光,更何况,满山饥渴的黄羊、狐狸、野狼也要靠水过日子呢。
咱尖山供奉的是水爷。前往水爷庙添水的男女老少一年到头络绎不绝,无论天旱到啥地步,水爷庙里的木桶总是满着水的。
木桶的命运掉个儿,完全和自来水进村有关。自来水是十几年前从二十里开外的前川里一站、一站,又一站引上山的,带来“一水定乾坤”的变化。至于咋变的,我咋表述也比不过报纸上的说道,比如土路变沥青路、农民工返乡发展养殖业种植业、“农家乐”吸引城里人什么的。
尖山人的钱多了,谁能想到火气也会跟着来呢?先是水爷庙断了香火和供奉,进庙添水的人越来越少,木桶没几天就耗成了瞎子。“人是不进了,猪呀鸡呀狗呀的倒是进了,又是拱又屙的。后来,人们的愤怒转移得更加具体,开始无比夸张地斧劈自家扁担,然后塞进灶火门儿。泛潮的木桶不能当柴烧,就大卸八件,塞进炕洞化成了碳。
不记得哪年的事儿,水爷庙的木桶不翼而飞。谁还愿意记得呢?你不下手,自有人下手。你不当这个贼,有人当。不!不是当贼,是为民除害。
谁说我就是省油的灯哩?可我刚刚对着我家的木桶举起斧头。我大却疯子一样扑过来:“你敢?”我大夺过木桶,一声不吭,径直拎着木桶往院外走,原以为我大要把木桶像杂物一样储存起来,可他偏偏把木桶恭恭敬敬地摆在了后窗台。他从此天天都给木桶添水。完全是给水爷庙里的木桶添水的那一套,唯一的区别是:当年是集体行为,如今是个人主张。
他几乎每天都要颤巍巍爬几趟阁楼;我原以为是为了瞅木桶,后来发现他的目光常常穿过木桶之间,俯瞰整个村子。嘴里念念有词:“好!张长球家的砖楼盖到了三层,还建了个车棚。”
“我天!牛岁年家的‘农家乐’门口停了那么多城里人的小轿车,看来昨夜都没有走。”
听得我耳垂子直发烫。早些年咱村像我这样一茬人都外出打工挣钱,只有我围着承包地转圈圈,说穿了在等我大的水保员位子。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自来水如此之快地让尖山人有了新活法儿,家家户户的日子齐刷刷从我头顶跨了过去。
二月二龙抬头前一天,全村突然停水,一小时,两小时,半天,一天……全村几百个水龙头仍然是干窟窿。为了查明原因,村主任和牛老板亲自到乡上请来了技术员,从水泵机房到地下管网查了个底朝天,愣是找不到原因。
“去,上楼,添水”我大把大瓷碗递给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端空碗上楼.站在后窗口,我发现了许多村民都不约而同地朝后窗口眺望,那眼神既熟悉又陌生。木桶里的水已经耗下去足有一寸半,水面在日头的照射下,浮泛着一层莫名其妙的如纱似雾的水气。尖山的水,仿佛都在这里了。木桶像刚刚自天而降似的,吸引着越来越多的目光。
我一时手足无措,逃离似的从楼上溜下来。空碗忘了带,留在了后窗口。
龙抬头的当天,我大给村民们说:“给水爷跪一次吧!
还用跪……可真的齐刷刷跪了。这是多年来全村人面对水爷庙的第一次下跪。这一跪,当天半夜就来水了;这一跪,跪出了一个节约用水的文明示范村。
这事够诡异的。下跪的当天晚上,有人曾亲眼瞅见牛老板扛着只有我大才使用的工具包。是不是贼喊捉贼,没人敢去证实。龙抬头,千百年的风俗了,你敢证实个啥?
木桶是我亲手扔掉的,我选择夜色做掩护,不光防我大,也有遮羞的意思。
我至今清晰记得扔掉木桶的过程。夜幕下,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憋足劲儿,抡圆胳膊。“嗖——嗖——”,两个木桶在夜空里划出悲壮而阴暗的弧线,飞了出去。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勾当,第二天就被我大察觉了。
拐棍刚刚举过头顶,我大的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了。我赶紧抢前扶住,就连声保证:“放心,我马上找回来。”晚上,我空手而归。“大,我进沟里找了好几遍,木桶早就不见了。”我准备了十足的理由,“保不准被野物叼去垫窝了。”我大瞅了我一眼,一言不发。我大又瞅了我第二眼,仍然没有吭声。这样的态度到底是妥协呢,还是就此罢了?我说不准。
高高的后窗口变得空空荡荡,敞亮了许多.朝外望去,水爷庙重修工程有了新进展,最热闹的仍然要数那几家“农家乐”,楼上楼下,亭里亭外,一些衣着时尚的男男女女又说又笑,歌声不断。我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可这一切从后窗口望下去。却让我坐卧不宁。
我大却突然躺倒在了炕上。他是被谁家的宠物狗玩上了。给我大买来了药膏,他非得自己擦抹,死活不让别人插手。前半夜,我不敢合眼,隔墙窥听那边的动静。后半夜还是迷迷瞪瞪睡着了,可一个恶梦又把我吓醒,我梦见全村的自来水突然就没了,苦水沟里的那点稠泥水,又成了比油还金贵的宝贝。梦醒时分,起身去堂屋探望究竟,发现我大呼噜声声,他的梦话仍然是老一套:“走苦水沟那条路吧!不那条路有人哩,你看那扁担闪的,你看那木桶晃……”也是绝了,两代人,梦啥不好,偏偏就同时梦到了苦水沟。
他临终前最关键的遗言却是说给牛老板的:“水……水……水保员这个差事,还是你捎带上干……”
天照样是旱天,可木桶里的水从来没有断过。添水的除了我和我女人,还有儿子。牛岁年有时来我家串门,也会端水上楼。每次不忘提醒:“大瓷碗在哪里?我要用它添水。”
那天——我指水爷的塑像即将完工那天,所有人的眼神都慢慢变得错愕起来,连工匠们也歇了手,面面相觑。大家的目光时而聚焦在水爷塑像的脸上,时而又眺望我家的后窗口。苍天旷远,万里无云。后窗口就像真的在天上一样,那里的两只木桶,平静而安详.
我也惊得目瞪口呆,水爷的那张脸,咋那么像我大哩!
时至今日,没人敢用自个儿的嘴说出这个真相。
(摘编自《新华文摘》,2018年第15期,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夜幕下,我背着我大把两个“木桶”扔了出去,从“我”扔桶的行为可以看出,我的内心也对现代式的生活充满向往,也希望能够“盖砖楼,盖车棚”这是“我”对“我大”固守传统的不满和反抗。 |
B.“我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可这一切从后窗口望下去,却让我坐卧不宁。”从“我坐卧不宁”的心绪可以看出“我”对“我大”的怒惧,害怕他的责骂,担心“我大”对“我”丢桶的行为纠缠不休。 |
C.小说读起来有一种浓郁的乡土气息,这与小说取材于农村生活,多处运用地域方言外有密切关系,如“娃屁蛋大”这样的俚俗之词,“我大”这样的地域特色称呼,让乡土气息从字里行间自然扑面而来。 |
D.“我大”死后,人们却无意识地把对水的崇拜转移到了已经过世的“我大”那里,“我大”由此成为村民对水的心灵寄托。一生为村民求水的“我大”,最终活在了尖山村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基因里。 |
3.在现代化发展进程中,许多传统事物与小说中的水爷庙一样面临着被冷落甚至被废弃的命运,请联系现实,谈谈你对这类现象的认识。
蓝发卡
周建
谭小薇接到一个电话,心里微微一颤。有飞机要去西藏,途经丈夫部队机场加油,问她要不要搭机去看看。谭小薇笑了笑,明白“看看”是指同丈夫团聚的意思。以往,她也会接到这类电话,但考虑到丈夫指挥新机改装任务,她都谢绝了。
自丈夫许开元离京去西北赴任,已经三年没回家了。这三年,她很少给许开元的手机打电话。
这回,那个让她心里微微一颤的诊断书就摆在她眼前。如果他知道她得了病,会不会赶回来呢?当然,这事儿肯定不能让他知道。要是能在治疗前去看看他,不会影响他什么就烧高香了。
“嫂子,您去不去啊,这回可是难得的机会……”谭小薇捋着电话线,想把那些定了型的塑料线捋直。可那些弯曲的线只要外部力量离开它,就又缩回原形。
“告诉我具体时间,我会准时赶到。”谭小薇说。
许开元不知道妻子动了凡念,要来部队看他。但是,远远地看到从北京飞来的那几架大型运输机落地时,他也有种莫名的激动,心想,或许她会从飞机上走下来。
走进许开元空勤家属楼的二居室,谭小薇一点也不觉得陌生。走进卧室,淡蓝色的纯棉床罩就像一片温暖的晴空,让谭小薇顿感疲惫。枕头暄软,满是他的味道。她紧紧抱住枕头,把脸埋进去,却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才想起昨天在超市,特为这次探亲买了一只蓝发卡。
看着睡梦中的谭小薇,许开元没忍心叫醒她。从小带孩子,她一向觉轻,能睡成这样,想必累坏了。他把屋里所有的脏衣物收拾干净,让司机带回空勤宿舍留着自己洗,便在床边坐下来。妻子明显瘦了,抚在脸的秀发根部,已经露出不少白茬。一只廉价的蓝色发卡,夹在马尾的一侧。多大年纪了,还买这小姑娘的东西。许开元嘴角浮现一丝怜爱的笑意。伸手去摘那只发卡,却中途拐弯,在她脸上轻轻抚了一下。
第二天,谭小薇去部队院外买了好多菜。她穷尽自己的厨艺,做了一桌丰盛的菜饭,等许开元回来。在这过程中,她不时幻想着两人见面的情景,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害羞,竟像等待初恋情人那般。
夜幕掩尽最后一抹霞光,也没见着许开元的人影。第三天临近中午了,他还没有出现。谭小薇绝望了。但她没有怪他。这时,机场那边传来飞机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原来下午还要飞行呀?!谭小薇立马替丈夫找到理由。想到丈夫每天要面对这么繁忙的工作,谭小薇的调整很快见了效。可是,想到回去即将面对的化疗,不免还是有些怆然。
谭小薇拿好行李准备登机。突然听到身后有碎急的脚步朝她奔来。她心里猛地狂跳了几下。转身,是许开元的司机。此刻,那位20来岁的小伙子,满脸愧疚地看着她。
“嫂子,真对不起,师长太忙了……嫂子,这是……”说着,举起手中的塑料袋,示意里面的两只饭盒。那浓重的大蒜芝麻调料酱味,让她一下猜中是凉粉。他还记着她喜欢吃凉粉?!
“谢谢你!忙就不用过来了。”谭小薇以长嫂的口吻说。“告诉他,一定保重身体。我很好,家里一切都好。”说罢,要上悬梯,司机又叫住她,将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信札交给她。这回,谭小薇像抢一样扯过来,攥进手心。接到信的谭小薇彻底释然了。这三天的漫长等待,因了这封信,仿佛不存在了一样。
为了能静下心来看信,她先去前舱跟兄弟们打过招呼,才去后舱坐下来。谭小薇正了正身子,激动地抻开那个用笔记本纸写的信札,上面竟然只有一行字:你的蓝发卡很美。
(摘编自《解放军报》)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A.小说写了一对军人夫妻的故事,丈夫三年没回过家,谭小薇到部队去探望,遗憾的是还没有来得及会面就匆匆离开。 |
B.丈夫许开元支藏戍边恪尽职守,妻子谭小薇重病在身还全力支持丈夫的工作,他们都具有国家利益至上的价值取向。 |
C.谭小薇刚到丈夫的宿舍,由于旅途劳累,体力不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许开元看着睡梦中的妻子,没忍心叫醒她。 |
D.接过丈夫许开元的司机送来的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信札,谭小薇这三天的漫长等待,因为这封信,她不再觉得惆怅了。 |
两棵香椿树
唐波清
春意盎然的时候,两棵香椿树香得让人直流口水。
张老汉的屋门口,就有这样两棵包裹着春天味道的香椿树。据说这两棵香椿树至少也有四十年的树龄,准确地算起来,左边的那棵香椿树种了四十三年,右边的那棵香椿树种了四十一年。
偏僻的小山村,张老汉的家在村子的最东头,屋后有山丘,房前有水塘,四周树木成荫。冬暖夏凉,算得上是一块风水宝地。村里人都说,风水好的地方,肯定会出人物。这话在张老汉的家里得到了应验,张老汉的小儿子叫张小椿,那就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当年以全国文科状元的身份考上了北大,大学毕业就留在了北京,今年只有41岁,听说就爬上了厅级干部的职位。遗憾的是,每年难得回老家看望张老汉一次,可张老汉依然以他为荣,自豪得很。
张老汉含辛茹苦地养大了两个儿子,老大叫张大椿,老大出生的第二天,张老汉便在门前栽了一棵椿树苗,说是专门替大儿子种的这棵树,老大的名字也就由此而来;隔了两年,小儿子出生的第二天,张老汉也在门前栽了一棵椿树苗,说是专门替小儿子种的这棵树,老幺的名字也就由此而来。老大张大椿,今年四十有三,比弟弟大两岁,一直在家侍弄几亩田地,他就是个本分的农民。张老汉的婆娘,年轻的时候患结核病死得早。张大椿从此就没了娘,便加倍地孝顺张老汉。
要说这个张大椿,在村子里随便打听打听,老少皆知,那可是一个大好人。张大椿从小就善良懂事,本来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盖,为了让弟弟继续读书,他忍痛辍学,小小年纪就扛起了家庭的重担。农忙,栽田拱土,种植庄稼,挑水打粮;农闲,起早摸黑,钻进煤窖,赚苦力钱。春天里的好几个凌晨,他站在两棵香椿树下,举起一根长长的顶头绑着一把镰刀的竹竿,轻柔地割下鲜嫩的香椿芽,赶在天亮之前要卖到十里外的集市上,为弟弟一点点地积攒学费。好不容易将弟弟供上大学,母亲却被病魔早早地夺走了生命。
这些年,张大椿孝顺他爹那可是没得说。要说张老汉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一点儿也不为过。每晚上床前,张大椿都会端来一盆水,帮他爹又是洗脚又是按摩,半夜还要起来替他爹盖好被子;有啥好吃的东西,肯定要让他爹先尝第一口,过年过节还替他爹备上好烟好酒;有啥好布料,肯定要派媳妇扯上几尺,送到村里的老裁缝家,张老汉的衣服一件比一件新。
村里人在张老汉的面前,只要提起他的两个儿子,总会竖起大拇指:“您真是好福气。大儿子是天下第一孝子,小儿子是天下第一状元。”
张老汉每次都会说那么两句话:“大椿就莫提,一个土八路,泥巴里能混出啥模样?没出息。不信,您看看俺家左边那棵香椿树长得枯枝败叶的,这和大椿没啥两样。俺那个小椿,真还不错,念书是状元,当官在北京,他才算是个人才。不信,您瞧瞧俺家右边那棵香椿树长得枝繁叶茂的,这和小椿一个模样。”
张老汉说起大儿子,总要唉声叹气;夸起小儿子,总会眉飞色舞。
村里有个不怕得罪张老汉的李婶,站在两棵香椿树下,每回总要与他争吵理论一番:“这两棵香椿树根本没啥区别,俺看就是您偏心眼。说实话,张大椿在您身边天天尽孝心,不是他的悉心照料,您能活得这么舒舒坦坦?张小椿这娃是不错,可他远在北京,几年才回来一趟,他是能帮您挑水还是打粮?他是能帮您做饭还是洗脚?”
倔强的张老汉涨红了脖子:“张小椿就是比张大椿好,张小椿就是比张大椿强。”
李婶一身正气,毫不示弱:“您就是个老糊涂。听说,张大椿孝顺您的那些钱,您居然悄悄地寄给了张小椿,说啥北京的房价贵,您要帮他还清房屋贷款。有这事吧?”
张老汉青筋暴起,毫不讲理:“俺家的事,俺想咋办就咋办,俺乐意。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李婶和张老汉的争吵理论,无休无止……
去年冬天,张老汉悄无声息地走了,走进了屋后的大青山。出殡的那天,李婶仰望着两棵香椿树,无端地生出一些失落,再也没人和她争吵理论了。
张小椿办完张老汉的丧事,急匆匆地坐飞机回了北京。
张大椿花了不少钱,雇请了一大帮人,将屋门口那两棵枝繁叶茂的香椿树,小心翼翼地移栽到了张老汉的坟头前。
春意盎然的时候,两棵香椿树依然香得让人直流口水。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构思精巧,以“树”称人,两棵香椿树的形象贯穿小说始末,并与张大椿、张小椿的形象相互映衬,自然贴切。 |
B.小说中叙述李婶与张老汉争辩这一情节,使小说陡起波澜,避免了平铺直叙,更好推动情节的发展。 |
C.小说刻画人物时详略得当,文中用大量的笔墨详写了张小椿出人头地、追求荣华富贵的过程。 |
D.小说的语言质朴无华,娓娓叙述中展现的是寻常生活,勾勒的是寻常人物,反映的是寻常世态。 |
3.小说善用对比的手法刻画人物形象,请列举两例,并简要分析。
巴莱克老爷家的台秤
(德)海因里希·伯尔
在我爷爷的故乡,几乎人人都靠在亚麻作坊里干活糊口,天天吸着轧亚麻茎时飞扬的尘土,身体受到摧残。孩子都要在放学后去森林里采蘑菇。亚麻作坊是巴莱克家的,森林也是他们家的。他们还有一间小铺。不知从什么年月开始,巴莱克老爷家给全村订了一条规矩:哪户人家都不许有磅秤。这条规矩可得小心遵守,谁若违犯了就要被赶出亚麻作坊,邻村也不敢雇这个人干活。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偷猎者,也从未想过要去买一台秤。我爷爷是第一个有胆量检验巴莱克家买卖是否公平的人。
爷爷十二岁时,巴莱克家族受封成贵族,要送给全村每户人家一份巴西咖啡。在庆祝宴会前一天,他们在小铺里发咖啡。他们现在叫巴莱克·冯·比尔甘。
爷爷为自己家和另外三户人家取咖啡。使女格特鲁德数了四包咖啡给他,每包八分之一公斤,由工厂封装好的。格特鲁德要拿一块糖给我爷爷时,发现瓶空了。格特鲁德转身去拿糖了。那时爷爷看到台秤左边秤盘上,放着一个半公斤的砝码。爷爷把四包咖啡放在右边的空秤盘上。当他看到黑色的公平针指在公平线的左边不动,放着半公斤砝码的秤盘斜在下边,半公斤咖啡高高翘起。那时他的心怦怦乱跳,就像他躲在森林树丛后等着传说里的巨人出现时一样。他从衣兜里掏出几颗小石子儿,在盛咖啡口袋的秤盘里,放上三颗、四颗、五颗小石子儿,指针总算稳稳地指在黑线上。格特鲁德回来了。我爷爷,脸色苍白的小家伙,站在一边,不动声色。他只拿了三包咖啡。更使格特鲁德惊奇害怕的是,脸色苍白的小男孩把她给的糖扔在地上,一边用脚踩,一边说:“我要找巴莱克夫人说话。”但是格特鲁德只是放声讥笑他。
他把咖啡送给那三家人后,便揣着用麻袋片包好的五颗石子儿,走向茫茫黑夜。他知道在布劳高村,在伯尔瑙村都不会有谁家有秤的。他穿过森林,步行两小时来到名叫迪尔海姆的小城镇,那里住着一个叫霍尼希的药剂师。霍尼希为那个冻僵的小男孩开门。我爷爷解开他的麻袋片儿,取出五颗小石子,说:“我要把它秤一秤。”这时我爷爷才感觉到自己进了暖和的小屋子,他的脚已是湿漉漉的,雪融化在他的那双破鞋里。他饥饿疲劳,突然哭了起来。因为他想起有多少蘑菇、多少野草、多少干草花在那台秤上秤过。这台秤每半公斤就要缺五颗石子儿的重量。愤愤不平的巨浪袭击他的心头。霍尼希对他说,“五十五克,不多不少。”我爷爷才停止哭泣。
爷爷又走了两小时路,穿过森林回来,在家里挨了一顿揍,问他为什么不把咖啡拿回来,爷爷死也不开口。他想起自己的哥哥,他采过很多蘑菇,想起了姐姐,想起了成千上百的孩子,他们为巴莱克家采的蘑菇、野草、干草花。这一次他不哭了,他把他的发现告诉他的父母、哥哥和姐姐。
元旦那一天,巴莱克一家来到教堂做大弥撒。他们本来以为吉兰登村的人们会向着他们高呼万岁,欢呼他们荣升。但是人们扭过苍白的脸,怀着无声的敌意盯着他们。年青的巴莱克·冯·比尔甘夫人看到我的爷爷——小弗兰茨,在大庭广众前问他:“你为什么不替你母亲把咖啡拿回去?”我爷爷站起身来说:“因为您吞没我的钱足够买五公斤咖啡。”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五颗石子儿,递给那位太太看。爷爷说:“这是五十五克。您家的台秤每半斤就缺这些分量。”这位太太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教堂里的男男女女齐声唱起一支歌:
“恒心为义的,必得生命;追求邪恶的,必致死亡……”
正当巴莱克一家在教堂里的时候,一个偷猎野兽的人钻进小铺,把台秤和厚厚的皮面大账本偷了出来。元旦的整个下午,村子里男人都坐在我曾祖父家里算账,按巴莱克家收购东西的十分之一计算,已经有几千塔勒。但是还没有算完,区里宪兵队的宪兵冲了进来,一边打枪一边用刺刀乱刺。台秤和账本被抢走了。爷爷的姐姐中弹死了,还有一些男人受伤。
附近的布劳高村和伯尔瑙村也发生了暴动。亚麻作坊停工了一个星期。大批大批的宪兵赶来镇压。后来,村里的人们又去亚麻作坊做工,孩子们又去采蘑菇了。但是每逢星期日,只要巴莱克一家走进教堂,人们就唱起歌来:“恒心为义的,必得生命;追求邪恶的,必致死亡……”
我爷爷的父母在埋葬女儿后,被迫离乡背井到处流浪。他们看到,各地各村地主家秤上公平正义的指针都是虚假的。他们的老牛破车在泥路上慢慢爬行,车后面牵着一头瘦骨嶙峋的羊。只要有人愿意,就能听到巴莱克·冯·比尔甘的故事:他们家的所谓公平正义就是吞没人家十分之一的钱。但是——几乎没有人愿意听他们讲述。
(有删改)
1.小说写到“我爷爷是第一个有胆量检验巴莱克家买卖是否公平的人”。请你谈谈小说是如何具体表现“爷爷的胆量”的。2.“巴莱克老爷家的台秤”在小说中起到怎样的作用?请简要分析。
东篱先生
顾晓蕊
他双手捧起一满碗花雕酒,仰头,咕嘟嘟地饮下。而后,他飞快地一抹嘴,碗口朝下,说,要你们久候,这算赔礼。话落,他给我和琴斟酒,端起再敬,谢谢你们会见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说罢又一饮而尽。
我和琴一脸愕然,同时扭头对望,目光轻触,又迅速转开,齐齐地射向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仿佛那张脸上能盯出花来。
他约四五十岁的样子,身形略瘦,一双幽冷深邃的眸子,仿若冬日的初雪般明净澄澈。这个外表温淳儒雅,透着书卷气的中年男子,带着爱犬小白,从遥远的内蒙古骑行到中原。
想想,一位从未谋面的朋友,骑着一辆老旧的摩托车,穿风渡雨,携一路风尘,只为与你见上一面。这想法令人初始发笑,继而感动,
他一大早发来短信,已抵达河南,但我们直等到夜幕低垂,盏盏街灯亮起,才接到他的电话,说是到了小城,将小白安置在宾馆楼下,相约在附近一家火锅店见面。
他被我们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手说道,都坐吧!我收回目光,心犹不甘地追问,你果真是东篱?在下东篱是也!他故意拖长了腔调回道,许是想缓解初见的尴尬。
十余年前,我刚踏上文学之路,没事写些“豆腐块”文章,经常往外投稿。那时,东篱是某家报社的编辑,他从众多来稿中发现了我,接连刊发几篇随笔。
我加上他的博客,关注起他,这多少有些私心,想拉近跟编辑的距离。
他写在郊外山脚下,置有一处静谧小宅,又称“东篱书院”。每个周末他会来这里,种花种竹,还打理一大片桃园,看得我羡叹不已,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多洒脱的田园生活!
他还写自己的骑游见闻,绕行大半个中国,从苍茫戈壁到原始森林,从群山之巅到大海之畔,文末附一帧照片,都是在路上的背影,旁边注有老江摄影。老江是他的骑友,一位诗人。
他嬉笑畅言,幽默谐趣,可谓妙语连连,如珠玉迸落。我常被逗得一口茶水喷出,拍手失笑。我将博客推荐给文友琴。很快,琴也成了他的忠实读者,跟随作品或喜或怅,或慨或叹。
而此时,他就坐在我们对面。然而一坐下,仿佛身上的劲儿被卸掉,他微拧眉头,脸色端肃,像是不会笑似的,显得心事重重。
琴以为他一路劳顿,难免疲乏,关切地问:这一路可够累的,你出来多久了?去了哪些地方?
他说,走了一个多月,骑骑停停,边走边看。
出来这么久,家人会担心吧?我插言道。
他仿佛被到痛处,眉心皱成一团,长长叹口气,我这次留了封信,是悄然离开的。
隔着火锅子的腾腾水雾,他的声音变得迷蒙且苍凉,话亦多起来。
他说起跟爱人原是师范同学,毕业后,他去山东一所乡村学校教书,她回内蒙古老家。两年后,在电话那头爱人眼泪浸泡下,他软了心,结束了两地分隔。原想到那边接着教书,没想到爱人动用关系,非得将他调去报社。
有过争执,吵闹,最终他无奈妥协。她一昂头,撇出一丝冷笑,一个穷教书匠,能有什么出息,到报社,还能混出点名堂。
到了报社才知,复杂的人事令他疲于应付,为此苦恼不已。尽管他凭借一手锦绣文章,名气渐盛,成了当地的一位名编。可他说,最好的赞扬莫过于教书时,村民们那一声恭敬热忱的称呼——东篱先生。
他说,尊一声先生,那是把你高看。教书那几年,吃住在山村,他从不为饭菜发愁,一勺面,一捆菜,几个鸡蛋,一捧花生,悄没声地放在门口。可自己呢,还是离开了,一想起这事,心里堵得慌。
原来,博客上笔墨酣畅、快意人生的他,生活中并不顺意,好似日子被劈成了两半。这也难怪我们初见到他,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呢。
他顿了顿,喝了一口水,又道,还记得我的诗人骑友吗?他的日子过得孤独而窘迫,患上严重的抑郁症。这提醒了我,要懂得舍下,活出自我,这趟出行是想回山村,休假一年去支教。
听到此,我恍然明白,他跋涉千里而来,是把我们当成“树洞”,一个可以倾诉的树洞。而且,因为相离甚远,少了拘谨。诉说过后,他可以放下一切,轻松上路。
那夜,我们围炉夜话,喝到微醺,各自散了去。第二天大早,天边腾起殷红的朝霞时,我们赶去送别,他骑车离开了,带着几分悲壮,一人一狗消隐在风中。
隔了几个月,我看到他博客更新,已回内蒙古。就在我以为他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又回到生活原点时,发现他的博客又有新内容。
他骑着那辆摩托车,仍带着小白四处游走,只是改为收购旧书,一摞一摞捆整好,打包寄往乡村学校。
其中一张照片,他被一群孩子包围着,身后是“乐淘书吧”,将收来的书摆进校园书屋。阳光落在他脸上,可能是光影的原因,一半脸明,一半脸暗、再看,那微扬的唇角,分明漾着一朵微笑,亮晃晃,绚灿灿的。
(选自《2019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标题“东篱先生”中的“东篱”一词,既指先生那看似悠然的田园生活,又指他一路追寻的精神归宿,言简意丰。 |
B.小说开篇生动别致,直接进入对东篱先生饮酒细节的描写,既显出先生之性情豪迈,又隐约流露欲浇胸中块垒的心绪。 |
C.小说中的诗人骑友是东篱先生志同道合的朋友,并未正面出场,这与《林黛玉进贾府》中对贾政、贾的形象处理异曲同工。 |
D.东篱先生把素未谋面的我和琴当成可以倾诉的树洞,此处运用比喻修辞,形象地写出了我和琴的作用以及先生的敏感孤僻。 |
3.东篱先生最后是否走出了困境?请结合文本分析并说明理由。
六指杨
王荀
画家启凡与妻子金菊香走出武陵源景区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吃过晚饭,回到网上预订的农家乐酒店。意独未尽的启凡,情不自禁地吟起了李白“功成拂衣去,归入武陵源”的诗句。
启凡这次来张家界旅游,有两个目的:一是想领略张家界集秀、幽、野、险于一体的自然风光,写生创作;二是想走访画坛怪才六指杨。
启凡正在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旅游照片,窗外突然传来吵闹声,而且声音愈来愈高。
“你说,你的小孩把我的画弄毁了,怎么办?”
“老板,小孩不懂事,她不是有意的。”
“那也不行!”
启凡实在坐不住了,趿上拖鞋,走出房间,来到一楼大厅。原来,老板刚画好一幅山水,还没有落款,展放在大厅的地板上,被一个游客的女儿踩得模糊不堪。——也许是小女孩对这幅画感到好奇,就直接跑过去,兴奋地在画上走来走去。本来老板用水墨就重,加上国画颜色未干,瞬间那幅画彻底被小女孩毁了,成为一张废纸。
“老板,我女儿雯雯,五岁,癌症,先天的,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医生说,雯雯最多有三个月的寿命。”游客抱起雯雯,乞求老板原谅,目光干涩呆滞,没有一点儿神采,“雯雯喜欢看电影《阿凡达》,喜欢看影片中的山水云雾。我东借西凑一千元钱,带她来张家界游玩。”
“你说这些,跟我有啥关系?”老板没有被游客的不幸打动,几乎是在吼,“我这是订单画,每幅两万元。好了,我同情你,赔偿一万元就行。”
“老板,”游客语音哽咽,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别说一万元。我现在连一千元也没有。”,“别在我这儿玩套路了。这种把戏,我见得多了。”老板恶狠狠地瞪了游客一眼。
游客从行李包中找出医院诊断证明;“老板,你看。”
“我不看!”老板转过身去,不屑一顾。
启凡接过诊断证明,仔细看看。又递到游客的手中,心平气和地说:“老板,宽容别人,也是善待自己。”
“不行!”老板言之凿凿,没有让步的余地,“你能替他交钱,明早我就放他走。”
“这样吧,我给你画幅山水画,弥补一下小女孩的过失。”启凡想到一种补救措施。不知老板能否同意。
“你是画家?”老板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启凡,“明早看过你画的东西再说。几个朋友约我喝茶,我现在出去一趟。”
翌晨,启凡和金菊香吃过早餐,在酒店门前散步,老板看到启凡,热情地迎了上去,紧紧地握住启凡的手,与昨晚简直判若两人:“您就是国画大师启凡?您画的《武陵源风光》,真是一绝。这幅山水画笔墨大气流畅、立意独特,色调对比强烈,个性突现,能使人对景区产生无限的向往。”
启凡微笑着,没有作答。
“我是六指杨,久闻启凡大师大名,真是幸会啊!”
“你是六指杨?”启凡吃惊地反问。
六指杨伸出右手,显示六个指头,笑容可掬地说:“我姓杨,原名杨玉印,因是六指,人们习惯叫我杨六指。后来觉得杨六指不顺口,就叫成六指杨了。”
哦,启凡一下子全明白了。
“咱俩在这儿见面,真是缘分哪。”六指杨呵呵地笑着,脸上的皱纹乐开了花。
“我还没见过你画画哪。”
“现在就画给你看。”六指杨一边说,一边展开四尺宣纸,把各种国画颜色挤到瓷盘边。六指杨先把手指放在水中,然后蘸着瓷盘边的颜料,又蘸了点水,像弹钢琴似的,手指在宣纸上快乐地上下游动,时而黑,时而黄,时而红,时而绿,时而白,时而紫,时而红黄并用,时而黑白相间,不到五分钟时间,一幅气韵生动、潇洒脱俗的牡丹画,就栩栩如生地展现在启凡面前。
落款时,六指杨仍然不用毛笔,右手大拇指甲蘸点墨汁,“国色天香”四个行草字跃然纸上,与国画牡丹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从没见过这种画法的启凡,心中暗暗称奇。六指杨名不虚传。
这时,那位游客背着行李,拉着女儿雯雯的手,从二楼走下来。六指杨主动迎上前去:“兄弟,对不起,昨晚我心情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谢谢,谢谢!”游客紧紧地握着六指杨、启凡的手,含着泪千恩万谢而去。
六指杨热切地对启凡说:“先生准备住多久?我想好好跟先生学习一下。在我这里,一切免费,恳请先生多留几天。”
启凡笑了一下,说:“不必了,你的画技我已经领教了。我们马上退房,去下一个景点。”
(节选自《小说选刊》2019年第10期)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开头写启凡来张家界旅游有两个目的,后面便一一实现——画了国画《武陵源风光》,也认识了六指杨。 |
B.小说主要以言行描写揭示人物性格,文中写启凡劝告老板,六指杨为难游客、即兴作画等,都很传神。 |
C.启凡说的“宽容别人,也是善待自己”既表达了自己做人的态度,也流露出对艺术创作的可贵追求。 |
D.小说运用巧合的写作技巧,让两个互相倾慕的画家在农家乐酒店不期而遇,他们演绎了一场令人遗憾的邂逅。 |
3.小说刻画了两个画家,作者却以“六指杨”为题,这样写有何用意?.
珠子灯
汪曾祺
①这里的风俗,有钱人家的小姐出嫁的第二年,娘家要送灯。送灯的用意是祈求多子。元宵节前几天,街上常常可以看到送灯的队伍。几个女佣人,穿了干净的衣服,头梳得光光的,戴着双喜字大红绒花,一人手里提着一盏灯;前面有几个吹鼓手吹着细乐。远远听到送灯的箫笛,很多人家的门就开了。姑娘、媳妇走出来,倚门而看,且指指点点,悄悄评论。这也是一年的元宵节景。
②到了“灯节”的晚上,这些灯里就插了红蜡烛。点亮了,从十三“上灯”到十八“落灯”,接连点几个晚上。平常这些灯是不点的。屋里点了灯,气氛就很不一样了。这些灯都不怎么亮(点灯的目的原不是为了照明),但很柔和。尤其是那盏珠子灯,洒下一片淡绿的光,绿光中珠幡的影子轻轻地摇曳,如梦如水,显得异常安静。元宵的灯光扩散着吉祥、幸福和朦胧、暧昧的希望。
③孙家大小姐孙淑芸嫁给了王家二少爷王常生。她屋里就挂了这样六盏灯。不过这六盏灯只点过一次。
④王常生在南京读书,秘密地加入了革命党,思想很新。订婚以后,他请媒人捎话过去:请孙小姐把脚放了。孙小姐的脚当真放了,放得很好,看起来就不像裹过的。
⑤孙小姐是个才女。孙家对女儿的教育很特别,教女儿读诗词。除了《长恨歌》《琵琶行》,孙小姐能背全本《西厢记》。嫁过来以后,她也看王常生带回来的黄遵宪的《日本国志》和林译小说《迦茵小传》《茶花女遗事》……两口子琴瑟和谐,感情很好。
⑥不料王常生在南京得了重病,抬回来不到半个月,就死了。
⑦王常生临死对夫人留下遗言:“不要守节”。
⑧但是说了也无用。孙王二家都是书香门第,从无再婚之女。改嫁,这种念头就不曾在孙小姐的思想里出现过。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⑨从此,孙小姐就一个人过日子。这六盏灯也再没有点过了。
⑩她变得有点古怪了,她屋里的东西都不许人动。王常生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永远是什么样子,不许挪动一点。王常生用过的手表、座钟、文具,还有他养的一盆雨花石,都放在原来的位置。孙小姐原是个爱洁成癖的人,屋里的桌子椅子、茶壶茶杯,每天都要用清水洗三遍。自从王常生死后,除了过年之前,她亲自监督着一个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女佣人大洗一天之外,平常不许擦拭。里屋炕几上有一套茶具:一个白瓷的茶盘,一把茶壶,四个茶杯。茶杯倒扣着,上面落了细细的尘土。茶壶是荸荠形的扁圆的,茶壶的鼓肚子下面落不着尘土,茶盘里就清清楚楚留下一个干净的圆印子。
⑪她病了,说不清是什么病。除了逢年过节起来几天,其余的时间都在床上躺着,整天地躺着。除了那个女佣人,没有人上她屋里去。
⑫她就这么躺着,也不看书,也很少说话。她躺着,听着天上的风筝响,斑鸠在远远的树上叫着双声,“鹁鸪鸪――咕,鹁鸪鸪――咕”,听着麻雀在檐前打闹,听着一个大蜻蜓振动着透明的翅膀,听着老鼠咬啮着木器,还不时听到一串滴滴答答的声音,那是珠子灯的某一处流苏散了线,珠子落在地上了。
⑬女佣人在扫地时,常常扫到一二十颗散碎的珠子。她这样躺了十年。
⑭她死了。
⑮她的房门锁了起来。
⑯从锁着的房间里,时常还听见散线的玻璃珠子滴滴答答落在地板的声音。
1.下列对文章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孙小姐受到过较为开明的教育,接触过新的思想,也不能摆脱封建旧思想的桎梏,是旧中国女性的形象,结尾一段形象地写出了孙淑芸的命运,语言含蓄,内涵丰富。 |
B.孙小姐变得古怪了,这是因为她无力反抗命运,而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对封建伦理的不满。 |
C.“不过这六盏灯只点过一次”,这句话暗示读者,王常生婚后不到三年就死了。 |
D.小说开头描写当地元宵送灯的风俗,颇为详细,既与小说主体有关,又体现了作者对民间文化的喜爱。 |
3.小说为什么以“珠子灯”为题,请结合全文探究作者这样写的理由。